沈明姝沈迟言是小说《大佬真千金只想当咸鱼》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明意晓写的一款现言脑洞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大佬真千金只想当咸鱼》的章节内容
【设一个脑子寄存处~】
九月,东洲。
黑山监狱。
这里关押着整个五洲最为凶残暴戾的异能罪犯,这些人罪大恶极,人性沦丧,大多都是死刑犯。
夜晚,闪电划破沉寂的天空,雷鸣声震耳欲聋。
这座充满罪恶与肮脏的牢笼,暴乱了。
警报声响彻夜空——
“报告,1号监狱罪犯集体越狱,异能锁拷被毁,无法进行火力压制!重复!无法进行火力压制!请求支援!”
“3号监狱已经沦陷!编号A3487恢复力量,我们制服不了他!请求支援!”
“请求总部支援!支……救命……救命啊!救救我!啊——”
惨叫声切断了通讯。
“……咳咳咳!4号监狱A4679和A7886已经出逃,请增派人手追捕……”
夜幕沉沉,雨越来越大,却也掩盖不住空气中的血腥与杀戮,放眼望去,整座山顶基地,尸横遍野,血泊浸染。
几声枪响划破长空,无数漆黑的枪口对准目标,弹雨降临,硝烟弥漫。
倾巢而出的罪犯一个又一个倒下,手握屠刀的恶魔转眼变成了被屠宰的羔羊。
须臾间,形势逆转。
雨势渐小,地面已经血流成河,在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诡异的幽光,令人毛骨悚然。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狰狞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死状可怖,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在废墟之上,充斥刺激着人的鼻腔。
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依旧有负隅顽抗之人。
五花八门的异能乱飞,火焰将地面燎成了焦土,子弹被冰棱冻成了石块,精神力凝成实质化作武器。
撕心裂肺的惨叫与哀鸣此起彼伏,窒息的绝望笼罩着这片区域。
“家主,发动暴乱的罪魁祸首已被击毙,除了趁乱逃走的那几个A级,剩下参加越狱的罪犯已经尽数歼灭。”
前来增援的人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人皆汇集在黑山基地的中心,乌泱泱一群人身穿黑色制服,浑身浴血,此时都低垂着头,恭敬地等候面前的少女下令。
少女静静地站在废墟中心,身姿纤细,穿着黑色工装,风衣下摆被吹起,冰冷且肃杀,周身可怖的杀戮气息几乎化成实质,给人无尽的压迫感。
“逃了?”
清冷的嗓音宛如覆上一层冰霜,寒意彻骨。
少女缓缓转过身,血色尚未褪尽的双眸被月光映照得格外清晰,面容精致白皙,被溅上了几道血迹,衬得她眼尾处的那颗泪痣格外妖冶冰冷。
众人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喘一声。
今日是他们东洲一年一度的纪念日庆典,没料到黑山监狱这帮穷凶极恶的罪犯会选在这个时候越狱,看守的人全被残忍的屠杀,他们前来增援的人也死伤不少。
镇压这场暴动付出的代价,超乎了所有人预料。
众人屏息之际,有人打破了窒息般的死寂。
“老大!出事了!”
穿着黑色制服的女生跌跌撞撞跑过来,神色焦急。
秦末将手里的平板递过去,扶了扶布满裂纹的眼镜,道:“今晚逃出去的罪犯名单里,还有1号监狱里的A3721。”
A3721。
众人心惊。
他们都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号。
宴明姝目光微眯,飞快浏览着资料,眸色渐沉,声音冷肃:“联系监察署,让他们立刻上报联盟,通知其他四洲,发布S级通缉令,东洲全境戒严,审判庭A级及以上执法官全体出动,搜捕A3721,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慢着!”秦末制止了她,冷静分析道:“目前我们只知道A3721逃出了黑山监狱,不能确定他已经离开东洲,你这样贸然向其他四洲发布S级通缉令,会引发大范围恐慌的!”
宴明姝眯了眯眼,声音危险冰冷:“他是A级实验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秦末沉默。
人类群体的进化是从百年前开始的,一百多年前,未知的外星陨石砸向了地球,落在了原始森林中,自此,引发了全球性的异变。
少数身体机能强悍的人类率先觉醒异能,完成了进化,被称为异能者。
他们拥有超常的能力,呼风唤雨,当精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甚至能改变世界规则。
与此同时,一些动植物也产生了畸变,更加凶残嗜血,且繁殖能力和幼体存活率成倍增加,对人类安全造成严重威胁。
那些畸变后的怪物成群结队进攻人类城市,造成死伤无数,世界陷入了巨大恐慌与骚乱之中。
当时流出传言,末世将至。
各国领导高层下令组建研究中心,探究异变的起源与原因,同时派遣搜查小队搜寻陨石下落,两年之后,陨石残骸碎片被军队从南部密林里送出来。
科学家将那些陨石的残骸碎片命名为——“潘多拉残骸”。
人类对外星物质以及未知力量的研究,从此开始。
从百年前至今,人类对异能的认知渐趋成熟,异能者依照异能天赋高低和精神力强弱划分SABCDE六种级别,那位从1号监狱里逃走的犯人,就是A级。
并且,他并不是普通的异能者,而是被改造的“生物武器”,异能实验体。
异能的出现改变了整个世界,在大规模进化觉醒之后,暴力与犯罪层出不穷。
无数反社会犯罪组织私下抓捕异能者进行残忍的人|体|试|验,改造他们的基因序列和身体结构,使他们比一般的异能者更加强悍。
也更加容易失控。
一旦实验体精神力失控暴乱,超出人体承受范围,便会异化、畸变成没有自主意识只会杀戮的丑陋怪物。
一名A级实验体异化,可轻松灭杀同等级异能者。
秦末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A级试验体。
被关在黑山监狱的死刑犯。
根据最新的身体数据检测,他精神力在异化边缘。
这简直就是个随时会原地爆炸的灭世大杀器!
完蛋。
秦末:“明白了,我马上去联系监察署。”
监察署,全名异能者联合监察署,职责是监察处理异能事件并管理所有异能者的组织,是五洲联盟理事会下设的直属机构。
宴明姝平静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情况,又开口:“这次暴乱的时机太巧,我怀疑背后有人预谋,你回去上报的时候顺便提一下。”
秦末点头:“好……嗯?”
她惊讶抬头,目露疑惑:“为什么是我来上报,你呢?”
宴明姝才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
理应由她来向高层上报镇压行动的细节。
“我?”
宴明姝漆黑的双眸微眯,浑身压迫性气场逐渐消散,唇角勾出一抹美丽冰冷的弧度:“我要撂挑子跑路了。”
“啊?”
秦末不明所以。
下一刻,宴明姝做了个让她瞳孔地震的动作。
少女抬起白皙纤细的手,缓缓取下左手食指上的血玉扳指,上面被溅到了几滴殷红的血迹,在月光的映射下森然又冷寒。
这枚血玉扳指,象征着令人敬畏恐惧却趋之若鹜的权力和地位。
现在却被人轻轻摘下,像是丢物件似的随手扔给了她。
秦末手忙脚乱的接住。
“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和宴寒栖打过招呼。”
宴明姝唇角上扬,精致白皙的侧脸冷淡且平静,说出的话令人惊悚。
“这个家主,我不当了。”
秦末:“!”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不当了?”她压下内心的震颤,好久才找回自己声音,“为什么?”
那可是东洲三大家族之一的宴家家主啊!
怎么可能说不当就不当了?
在那一瞬间,秦末的脑海中思绪非常混乱,以为少女是在开玩笑。
宴明姝淡淡瞥了她一眼,唇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打打杀杀太没意思,想找个地方过清闲日子。”
秦末满脸震惊,表情空白,声音颤抖:“你要去哪儿?”
“南洲。”
宴明姝垂下眸子,卷而翘的长睫轻颤,唔了一声:“其实……我也算是个豪门千金来着。”
虽然,她的家人貌似都以为她死了。
“啊?”
秦末嘴巴微张,语气变得磕巴:“不是,老大你等一下……”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宴明姝没理会她,径直大步向外走去,同时漫不经心地扔下一句:“记得替我保密。”
山顶基地废墟之中,到处都有黑色制服人员来回往返,清扫收尾。
雨后初霁,远处曙光破晓,天光乍泄。
宴明姝漆黑清冷的眸底划过一抹漠然。
手机在震动。
她拿出来,擦去屏幕上的血污,点开十几条未读信息。
[南洲秦城分部那边把你要的沈家资料传过来了。]
[我通知了夏老夫妇,你的身份经历已经处理妥当。]
[我在南洲等你哟~]
宴明姝指尖微动,打字,发送。
[好。]
“宴家主……”
身后有人声音焦急地喊她。
宴明姝充耳不闻,坐进一辆黑色作战车里,长腿踩下油门,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漠:
“现在,我姓沈。”
…………
看到有朋友们问男主是谁,那我就先在这里说明一下,男主是沈迟言,女主是沈明姝。
男女主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也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当然这是架空背景,法律和现实世界是不一样滴),他们两个本质上来说是养成,还包括但不限于师兄妹,同生共死的队友,伪叔侄……等等,喜欢这一口的可以放心入,雷这一款的赶紧跑。
两人目前都是沈家人,但是都在披马甲,男主真正的身世涉及主线伏笔,往后看就知道了。
最后,这本小说是打脸爽文,男女主都是满级大佬,战力天花板(是的男主也是),没有什么逻辑,主要看个爽,请大家观看时记得把脑子放在寄存处哦~笔芯~
南洲,边境。
十月末,傍晚时分,山间的晚风携上了一丝凛然寒意。
泉村,村口围着一群中年妇女,正在窃窃私语。
“这就是夏家那个丫头吧?老夏夫妇刚走她这就要和人跑了?”
“人家又不是夏家夫妇亲生的孙女,现在找到了自己的家人,那老两口还撒手人寰了,就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不回她真正的家难道还留在咱们这个破地方?”
“听说这丫头亲生父母有钱着呢,是秦城的大户人家,她这一走,是过好日子去了咯。”
“我看未必,豪门是非多,从这穷乡僻壤被找回去的,日子不一定好过。”
一抹清瘦的身影独自倚在矮墙边,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昏黄的光落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双眸浅阖,唇角微抿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许是嫌这几个人实在太吵,少女蹙了蹙眉,睁开了双眼,淡淡地扫视一圈四周。
周围立刻安静。
那几名妇人被少女清冷的眼神一扫,顿时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老夏夫妇养的什么孩子,眼神这么吓人,真没教养。”
“快走吧,这丫头狠着呢,前段时间村头老李对她说了两句不好听的,直接被她开了瓢,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聚着看热闹的人匆忙散了,转眼间只剩下少女一人。
少女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重新阖上双眼。
没过一会儿,有人来到了她的面前,试探着开口:“你是……明姝吗?”
沈明姝睁开眼,眉间划过几分倦色,视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面前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目测有一米八几,气质非凡,穿搭不俗,看着像是位世家公子哥。
韩川明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刚才在远处,光线昏暗看不清,走近了之后,才看清少女的模样。
五官精致艳丽,皮肤白皙,那双眼睛格外漂亮,乌黑明亮,眼尾一颗小痣生得极艳,晃人心魄。
韩川明沉浸在这张颠倒众生的脸上,呆愣在原地,忘记了呼吸。
这时,一阵秋风吹过,他冷不防打了个喷嚏,猛地回过神,搓着胳膊颤声道:“老师叫我来接你,他和你说过的吧?”
早知道就多穿一些,冻死他了。
这鬼地方可真是偏僻。
“嗯。”
少女态度极为冷淡敷衍。
韩川明神色一僵,尴尬地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年纪的女生相处。
他硬着头皮开口:“一个小时后的飞机……你的行李呢。”
沈明姝站直了身体,指了下身后的背包,“这儿。”
韩川明疑惑:“就这些?”
沈明姝掀起眼皮看他:“不然还有什么?”
“最起码也该多带点衣服化妆品……”
沈明姝扯了下唇角:“我爷爷奶奶的牌位还在里面,也需要带上吗?”
韩川明:“……那倒不至于。”
他看了一眼沈明姝身后四处漏风家徒四壁的土房子,原本想说的话被咽了回去。
看这情况,值得带走的东西确实不多。
韩川明上前一步,想接过她的包,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沈明姝直接跨过他,几步之后,转身:“不走吗?”
“……来了。”
韩川明回神,连忙跟上去。
山路不好走,加上下过雨,车只能停在村外的公路上。
上车之后,韩川明先拿出手机发消息。
[人接到了。]
那边很快回复:[好,多照顾些,小姑娘刚没了亲人,挺伤心的。]
韩川明古怪地看了一眼身旁。
少女上了车之后,一句话没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阖眼睡了过去,只露出苍白精致的侧颜。
……没有半点伤心的意思。
“……”
韩川明压下满肚子的疑惑,发动了车子。
从南洲边境飞到秦城,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直至飞机落地,沈明姝才缓缓睁开眼,打了个哈欠,跟着空姐的指示起身向外走。
韩川明跟在她身后,见状嘴角一抽。
她还真是睡了一路。
去接她之前,他仔细了解过这个女生的身世。
沈家流落在外十九年的真千金,自小被收养,养父母常年在外务工,跟着爷爷奶奶在边境穷山沟里长大,两年前养父母出车祸死了,不久前爷爷奶奶也相继因病过世。
若不是他的老师陈老爷子出差时意外遇见了她,认出她的身份,恐怕她要在那山沟里孤苦伶仃待一辈子。
按理说,人生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再坚强的人情绪也会有些波折,怎么沈明姝反而像没事人似的,一路上睡得还挺香?
韩川明内心嘀咕,没注意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险些撞了上去。
“怎么了?”他问道。
沈明姝将手机放回兜里,抬头对他说:“我先去见个朋友,你等我一会儿。”
韩川明第一反应是,你都没来过秦城哪来的什么朋友?
问出来的却是:“可是沈家那边还在等着……”
沈明姝皱眉:“他们很急?”
“……也没有。”
“那就等着。”
她的语气平淡,韩川明却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下意识听从她的话。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
韩川明:“?”
秦城机场是南洲第一大机场,客流量很大,沈明姝第一次来这里,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人。
她拿出手机戳进了聊天框。
[人呢?]
刚点完确认发送,便感觉到自己的右肩被轻拍了下,一道人影闪现在她面前。
沈明姝淡定收回手机,抬眼看向来人。
女人长相美艳动人,一身黑色大衣,高筒长靴勾勒得她腰细腿长,身姿妖娆妩媚。
见到她,脸上立刻浮现出明媚的笑容:“阿姝!见到我开心吗?”
沈明姝后退一步,神色淡淡,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你好冷漠,我好伤心。”
秦时月表情受伤,委屈控诉:“我为了你抛弃家业来秦城,为你鞍前马后做这做那,你竟然这样对我?”
沈明姝捏了捏眉心,她连着三天没合过眼,此刻精力已经到了极点,没心情陪她玩闹。
“我要的东西呢?”
秦时月见她神情有些疲惫,眼底压着几分不耐,识趣地没再开玩笑,将一枚黑色U盘递给了她。
“沈家资料都在里面。”
沈明姝接过,收了起来。
“夏老夫妇的后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沈明姝嗯了一声。
秦时月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我真不知道他们身体情况已经糟糕到那种程度了。”
夏老夫妇常年在南洲,她并不清楚他们两个人的具体情况。
沈明姝到了泉村之后才知道,他们已是弥留之际。
沈明姝:“夏老和我解释过,你不用自责。”
夏老夫妇欠过她人情,因此,哪怕知道自己病重,命不久矣,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替她妥善安排好假身份。
秦时月垂眸,沉默半晌,问:“阿姝,你真的要回沈家?”
“嗯。”
秦时月不解,问道:“黑山监狱的事过去一个月了,东洲那边乱成一锅粥,听说理事会也在不断施压……”
沈明姝打断她:“那些都与我无关了。”
跑都跑了,还指望她做什么?
秦时月沉默。
她了解沈明姝,一旦决定了,就绝不会轻易改变想法。
空气安静了片刻。
秦时月叹了口气:“你确实太累了,回到沈家过普通人的生活,远离那些纷扰也挺好的。”
沈家是秦城第一世家,做回沈家大小姐,也不亏。
秦时月莞尔一笑:“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秦城,有事叫我。”
沈明姝唇角轻勾:“好。”
……
韩川明在原地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沈明姝才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重新出现在他视线里。
两人坐上了等候已久的车。
车子缓缓驶入别墅,整个沈家老宅灯火通明。
佣人接引他们去主厅。
“明姝,快过来!”
沈明姝一进门,等候已久的陈老爷子立马起身,替她取下了背包,将她带到了客厅中央。
韩川明跟在后面,见此情形,很有眼色地站在一旁充当背景板。
陈老爷子声音有些激动:“这是你爷爷和爸爸。”
沈明姝抬眼,面前的老者一身唐装,精神矍铄,眉眼间露出一抹威严,身后跟着一位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长相俊朗,气质冷峻,眼底却充满了沧桑。
两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炙热而酸涩。
中年男人上前一步,怔然地望着她的脸,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
这孩子真的太像她妈妈了。
本来还对陈老的话有所怀疑,毕竟这么多年冒名上门认亲的人数不胜数。
可是见到这孩子的那一刻,心脏蓦地一酸,父女之间无法替代的血缘让他意识到,这就是他的女儿。
沈司辰眼眶通红,声音嘶哑:“你叫……明姝?”
沈明姝点头,轻声道:“爸爸。”
“……哎哎!”
沈司辰心里一震,激动不已,想上前抱一抱他的女儿,可看着她有些陌生的目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止不住颤抖。
整个人变得无措起来。
沈老爷子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叹息一声,视线落在了沈明姝身上,沉声道:“回家了就好。”
家。
沈明姝唇角扯了扯,眼底划过一抹微光。
她抬眼对上沈老爷子的目光,喊了一声:“爷爷。”
沈老爷子打量着她,见她穿着朴素,行李更是简单到只有一个背包,叹了口气:“这些年,你受苦了。”
他的声音里也带着涩意,“老陈,谢了,这次真的多亏了你。”
闻言,沈司辰也激动地说:“陈叔,真的谢谢,如果不是你,我们一家人也没法团聚。”
陈老爷子看着沈明姝,感慨道:“应该的,明霜也是我的学生。”
提到这个名字,沈司辰眼底闪过一抹隐痛。
沈明姝挑了挑眉,有关沈家的资料在脑海里浮现。
十九年前,沈司辰的妻子柳明霜与他们刚出生才一个多月的女儿卷入一场意外,生死不明。
“明姝能找回来是老天眷顾,司辰,以前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你也该走出来了。”
沈司辰喉咙发涩,哽咽地说:“我明白,您放心。”
陈老叹了口气,转身对沈明姝说:“小姝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就在秦城。”
当初在泉村,他第一眼见到沈明姝时,脑海中就浮现出多年前柳明霜的模样,于是私下偷偷去打听了这个女孩的身世。
了解过夏家的情况之后,他越来越觉得沈明姝极有可能就是沈家的骨肉,便冒昧的上门,请她去做一次亲子鉴定。
得到的结果不出他所料。
本想等他工作结束回到秦城后,让沈家亲自来接人,一家团聚。
谁料他刚离开不过两天,夏老夫妇便因病去世,沈明姝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都没了。
只叹世事无常。
边境地区这段时间都不安生,他怕沈明姝一个小姑娘继续待在那里有危险,就让自己的学生韩川明赶去泉村接人,而他带着那份亲子鉴定,亲自来到沈家。
陈老爷子看着沈明姝比几天前更憔悴疲惫的面容,满眼都是心疼。
这孩子,一定伤心坏了。
没有任何伤心纯粹只是失眠的沈明姝垂着长睫,眼底划过一抹浓重的困倦。
天色太晚,再留下去也不合适,陈老爷子嘱咐沈明姝几句后,带着韩川明离开了。
沈司辰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对沈明姝露出一抹柔和的笑,说:“一路上累了吧,我带你去看看房间。”
总算可以歇息了。
沈明姝跟着他上了二楼。
“时间有些仓促,没来得及准备太多,你看看,有什么缺的尽管说。”
沈明姝环视一周,房间布置得很用心,整洁精致,没什么可挑剔的,她点了点头:“挺好的。”
沈司辰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她眼底淡淡的倦色,便开口道:“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家里人都会回来,到时我带你认人。”
“好。”
沈司辰离开,顺便带上了卧室的门。
偌大的房间安静下来。
沈明姝打开背包,拿出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过了一会儿,浴室里的水声停下,沈明姝换上睡衣走了出来,发尾潮湿,滴着水珠。
柔软的睡衣套在她身上有些宽松,露出大片白皙肌肤。
沈明姝动作随意地擦了几下头发,潦草吹干,直接躺上了床,身子陷进柔软舒适的床里。
到了陌生环境,她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引起,阖上双眸,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
翌日。
沈明姝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老宅的隔音极好,但她听力异于常人般,任何细微的声响在她耳朵里都会放大无数倍。
“二小姐和清商小姐都在,就连大少爷也都赶回来了,那位还在睡吗?”
“可不是嘛,这都快中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果然是乡下来的,不懂礼数。”
“听说学都没上过几回,就是个草包嘛,哪里比得上清商小姐?依我看,清商小姐才像是沈家大小姐。”
几个女佣低声八卦着,一转身,却见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站在那里,表情极为不悦。
他严厉训斥:“工作时间随意议论主人家的事,你们是不是太闲了?”
几名女佣飞快把头低下来,不敢出声。
外面安静了下来。
沈明姝睁开双眼,眼底还残留着未曾消褪的血丝,脸色苍白,唇线微抿。
她坐起身,眼前发晕,腹部传来轻微的痛意。
睡眠质量差加低血糖加胃疼,让她看上去有些烦躁。
缓了一会儿之后,沈明姝下床挑了几件衣服,进了浴室。
楼下。
沈家所有人基本都到了。
“爸,她真的是我的小侄女?”
沈念月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气氛,她看向沈老爷子,眼神里充满询问。
沈老爷子点点头,沉声道:“嗯,我和司辰都确认过了,而且……她和明霜长得很像。”
沈念月满脸震惊,从昨晚直到现在,她仍然有些回不过神。
她那个失踪了十九年,连监察署都默认已经死亡的小侄女还活着,竟然还被找回来了?
沈念月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
“不是,当年她可是都遭遇了异兽潮啊!她当时只有一个月大,竟然能活下来?”
这简直就是违背常理。
“小姑,当年监察署只是宣布失踪,并没有确认死亡。”
角落里传来一道反驳的声音。
沈司辰的长子、沈明姝的大哥沈聿白皱了皱眉,道:“监察署当年并没有找到妈妈和妹妹的遗体或者残留的生物信息,无法排除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才对外宣布失踪。”
提起柳明霜,沈聿白垂下眸子,眼底划过一抹难过之色,很快便消散无踪,抬头笑道:“不管怎么说,妹妹能找回来都值得高兴。”
那是他的亲妹妹,这么多年,每次看见父亲默默地承受痛苦,他也不好受。
沈念月白他一眼,“我当然高兴了,只是有些震惊而已。”
自从发生了十九年前那场意外,沈司辰就深受打击,整日消沉,她都快不记得他笑起来是什么样了。
沈念月叹了口气,对沈司辰说:“哥,明姝找回来了,你的心结也该放下了,不能总沉浸在过去,嫂子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提起亡妻,沈司辰嘴角泛起一抹苦涩,“这些年我一直都梦见明霜在怨我,问我为什么把小姝弄丢了,幸好……”
幸好老天保佑,他的女儿失散多年,终于回家了。
“现在聿白已经能独当一面,清商对未来有了自己的目标,小姝也找回来了,我死也无憾了。”
闻言,沈老爷子皱眉,拿起一旁的拐杖给了他一下,沉声道:“说什么胡话!”
“小姝已经回家了,你这个做父亲的最该做的就是尽力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以后少说晦气话!”
挨了一下的沈司辰:“……知道了,爸。”
沈老爷子冷哼一声。
沈司辰揉着手臂,叹气道:“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清商。”
沈清商是他收养的女儿,年纪和沈明姝相仿,外界一直有传言,说他是因为思女过度才收养的沈清商,把她当做沈明姝的替代品。
这纯粹是谣言!
但现在沈明姝的情绪处在敏感时期,他担心得知沈清商的存在之后,她会多想。
沈老爷子倒不担心这一点,“清商是个好孩子,小姝也没那么脆弱,给她们一点时间,会好好相处的。”
“希望如……清商呢?”
沈司辰的声音一顿,环视了一圈,找不见人影。
刚才他们说话的时候还在,人呢?
沈念月回头看了一眼,“阿曜那个臭小子怎么也不见了?”
……
二楼。
沈清商环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曜半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努力伸长脖子去听房间里的声响。
“沈曜,我奉劝你不要找死。”
几乎是半趴地上的少年顶着一头黄毛,动作鬼鬼祟祟,表情无比欠揍,看着想让人踹他一脚。
沈曜回头冲她嘘了一声,满脸无语:“别吵,姐,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
沈清商深吸一口气,觉得拳头有点硬。
“你在这像个变态似的偷听是为了我好?”
沈曜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懂什么?我听家里的佣人说了,这个沈明姝养父养母都不在了,把她养大的爷爷奶奶也病逝了,她这个时候回来,肯定恨不得霸占舅舅所有的父爱。”
“要是让她知道了你是舅舅收养的,难免会觉得是你抢走了舅舅,然后对你心怀嫉妒,用尽一切手段给你使绊子,陷害你,找你麻烦。”
他的语气非常笃定,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恶毒千金尖酸刻薄的样子和语气。
“……所以?”
“所以我们应该先下手为强,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只要我们把她唬住了,以后你说什么她都不敢违逆,你指东她不敢往西。”
“姐,这样你地位就稳了。”
“……”
沈清商额角突突直跳,看着他在地上扭来扭去姿势风骚,不由得有些后悔。
是她的错。
当初就不该任由沈曜看那些无脑的豪门狗血虐文小说。
全都是什么真假千金撕破脸争夺家产、争完家产争男人、视法律铁规如无物、和对方宛如有灭门血仇、虐心虐肝虐脾肺肾的降智剧情。
看得他脑子都傻了。
沈清商实在不敢想被别人看到这副情景会有多丢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音节:“你给我起来!”
沈曜置若罔闻。
就在沈清商纠结要不干脆一脚踹上去得了的时候,他突然眼睛一亮,“有动静了!”
里面的人似乎在走来走去。
沈曜皱眉,侧耳贴得更近,“我倒要听听她在做什——啊!”
沈明姝刚一开门,就听见门后有重物翻滚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目露疑惑。
不远处趴着一团不明物体。
旁边站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女生,乌发齐耳,长相清秀,脸庞小巧精致,眉眼间透着干净纯粹的气质。
沈清商抬手扶额,闭上眼不忍直视。
毁灭吧。
沈曜觉得自己的鼻梁骨都要断了,他恶狠狠地看向罪魁祸首,怒喊道:“你眼瞎啊?”
沈明姝的手还放在门把上,视线淡然地扫了他一眼,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冷声开口:“我眼睛又不长在门后边。”
“你——!”
“怎么了?”
楼下的人听到动静,闻讯赶来。
沈念月见到自家儿子狼狈地坐在地上,手死死地捂着鼻子,血迹从指缝里溢出来,当即提高了声音:“沈曜!你这怎么回事?”
沈曜脸色难看,羞耻得咬了咬唇,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是个傻逼。
本想给新来的一个下马威,结果自己摔了个大马趴,还狼狈地流鼻血,被全家人围观。
丢死人了!
这个女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我自己没站稳,摔的。”
脆弱可怜的少男自尊心作祟,他没说是被人用门撞成这惨样的,更不敢提为什么会被门撞。
沈司辰和沈聿白也上了楼。
二人见到沈清商竟然也在,有些惊讶,沈司辰问道:“清商,怎么回事?”
沈清商收回落在沈明姝身上的视线,丝毫没给沈曜留面子,说:“他堵在门口,沈——”
她顿了顿,再次看向沈明姝,换了个称呼,生涩地开口:“……姐姐一开门,撞到他鼻子了。”
说完,沈清商又瞥了一眼,见对方并没有不悦,心底长舒一口气。
太尴尬了。
回来之前,沈老爷子已经告诉他们来龙去脉。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沈清商心里只有陌生,说不上抵触。
毕竟沈明姝才是爸爸的亲生骨肉,而且还在外流落二十年。
整个沈家都对她心怀有愧。
本想初次相见时正式地介绍一下自己,给对方留一个好印象。
谁知沈曜这棒槌来了这么一出。
直接社死。
沈清商无比后悔懊恼,她为什么要跟着沈曜上来?
沈念月听完,心里清楚怎么回事了,上前揪住自家儿子的耳朵,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痛痛痛!”
沈曜面色扭曲,求饶大喊:“妈!我还流着鼻血呢!”
沈念月冷哼:“你精力旺盛,流点血对身体好。”
知子莫若母,自家儿子什么尿性她可太清楚了。
这小子没憋好屁。
“……我是不是您亲儿子啊”沈曜委屈巴巴。
沈念月板着脸没好气:“闲着没事堵在别人门口干嘛?我看你就是活该。”
沈曜不吭声了。
教训完儿子,沈念月回过身看向一旁的沈明姝,少女面容沉静,内敛又温和。
沈念月脸上扬起一抹笑容,轻声道:“你就是小姝吧?初次见面,我是你姑姑。”
她抬手拍了下自家儿子的狗头,介绍道:“这是我儿子沈曜,他没惹你生气吧?”
沈曜被亲妈拍得一个趔趄,听见这话差点捂着鼻子蹦起来,什么叫惹她生气?
沈明姝将这对母子的脸和资料中的照片对上,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就好,这臭小子平时总喜欢闯祸,要是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你直接告诉我,我教训他。”
沈明姝点点头。
沈曜:“……”
真是亲妈。
他垂着头小声嘟囔:“我就是想看看这个乡下来的长什么样嘛。”
声音不大,但足够所有人听清楚。
沈念月又一巴掌上去,“没大没小,叫姐姐!”
沈曜梗着脖子,倔强地说:“我不,我就一个姐姐。”
此话一出,四周一寂,气氛有些凝固。
沈司辰和沈聿白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沈曜感觉到周围的沉默,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沈明姝是他的姐姐,他舅舅的亲生骨肉,却流落在外十九年,没感受过家人的关心,也不知道什么叫家。
很可怜。
可是,他叫了十几年姐姐的人是沈清商,和他关系最好的也是沈清商。
小时候爸妈忙着工作,把他寄养在老宅,聿白哥年少早熟,和他玩不到一起,是沈清商一直陪着他,他们一起长大,不是亲姐弟胜似亲姐弟。
而沈明姝,则是一个有可能会让沈清商伤心的外来人。
这声姐姐,他叫不出口。
沈念月要被这个臭小子气死了,刚要发作,却被沈司辰打断,平静地道:“小曜,先去处理一下伤。”
沈曜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抿了抿唇,闷声道:“哦。”
说完,垂着脑袋跟佣人下楼去处理鼻血。
沈念月也跟了下去。
只留下沈司辰和他的儿女。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出声的沈聿白上前一步,目光温和地看向沈明姝,柔声开口:“小姝,我是哥哥。”
沈明姝抬起眼睛打量着他。
青年长相帅气,眉眼锋利,浑身气质温和,宛如一位温暖的邻家大哥。
身上穿着深黑色的监察署制服,为他温和的气质增添了几分严厉冷漠。
沈聿白,沈家大少爷,B级异能者,异能【真言不语】,南洲监察署行动处第一行动队副队长,初级监察官。
沈明姝眼底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兴味。
沈家人的资料里面,她唯二感兴趣的,一个是某个人,另一个就是他。
毕竟是沈家唯一一名异能者,并且天赋优秀,万里挑一,前途不可限量。
沈明姝唇角微微上扬,眉眼沉静淡然,轻声喊了一句:“哥哥。”
沈聿白愣了一下,眼神慌乱一瞬,还不太适应这个称呼,脸颊微红,轻咳一声,应道:“嗯。”
兄妹相认得有些窘迫。
沈司辰心底发笑,拍了拍沈聿白的肩,看向沈明姝,语气柔和:“我们先下楼吧,该吃饭了。”
沈明姝点了点头。
一行人下楼。
沈曜已经处理好鼻血坐在沙发上,脸色有点臭。
鼻孔里塞着两个纸团,凄惨又好笑。
偏偏沈老爷子在一旁品茶,他不敢发作,只能生闷气。
见到沈明姝下来,沈老爷子脸上浮现出笑意:“小姝,过来看看你姑姑他们给你准备的礼物。”
沈明姝抬眼望去,茶几上堆满了精致包装的礼盒,一看就价值不菲。
沈念月上前为她一一介绍,最后说道:“这些是见面礼,时间仓促,没来得及精心准备,小姝,你别介意。”
商业晚宴刚刚结束,就接到了老宅的消息,她最开始的反应是震惊且不可置信。
后来仔细想想,既然是老爷子亲自通知,那肯定没错。
所以她特意大半夜叫醒累了一天刚刚熟睡老公,和她一起出去挑见面礼。
只是时间太紧,没能准备得太周到。
改日一定为她补上。
沈念月又从怀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了她的手心。
“还有这个,你拿着,当零花钱。”
沈明姝看着手里精致奢华的黑卡,挑了挑眉。
这见面礼,还挺硬核。
“谢谢姑姑。”
沈司辰站在她身后,见状有些意外,眼底带笑:“看来我和你姑姑想到一起去了。”
说着,他也掏出一张卡,递给了她。
“想买什么就尽管买,不够就和爸爸说。”
一手一张黑卡的沈明姝:“……”
最后,她没拒绝,收下了这两张卡。
沈曜坐在一旁,被自家亲妈和舅舅的阔绰出手惊得目瞪口呆。
这也太离谱了。
他很清楚那两张卡的额度。
自己的零花钱加起来都不够这两张卡里的零头!
沈曜觉得自己快嫉妒得变形了。
这时,管家老李走了进来:“老爷子,先生,小姐,午饭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要用餐吗?”
沈老爷子皱了下眉,问:“阿言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管家道:“三爷说公司还有些事,处理完了就回来。”
沈明姝听见他们的对话,神色微动,眼底划过一抹微光。
现在还没到场的,只有沈老爷子的养子,沈家三爷沈迟言。
沈老爷子颔首,说:“那我们先吃吧。”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去够放在一旁的拐杖。
沈司辰和沈念月见状,连忙上前去一左一右扶着。
沈明姝视线下移,目光落到沈老爷子的双腿,稍微顿了一下。
昨晚见面太仓促,她现在才发现,沈老爷子的左小腿动作僵硬,是假肢。
众人悉数落座。
沈司辰:“小姝,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让李管家按照泉村的口味做了几道菜,你试试喜不喜欢。”
他拿起筷子给沈明姝夹了一道菜。
沈明姝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动作慢条斯理,赏心悦目。
她点了点头:“好吃。”
沈念月坐在对面,眼神一亮 闪过惊讶。
看沈明姝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不像是穷山村长大的,反而像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沈司辰没太注意这些,他的眼里只有自家女儿爱吃这道菜,忍不住开心:“那你多吃点。”
说着,又给她夹了几次。
碗里很快叠了一座小山。
沈明姝嘴角一抽:“……好。”
众人正吃着,外面突然传来汽车轰鸣的声音。
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豪车驶入沈家老宅。
没过一会儿,玄关处传来声响,两道身影步入客厅。
走在后面的青年抬手打了个招呼,笑着道:“沈老,我又来蹭饭了!”
他前方的那个男人,穿着熨帖合身的深色西装,高大挺拔,五官立体深邃,左臂搭着一件黑色外套,气场强大沉稳。
男人一出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阿言回来了?”沈老爷子道。
“嗯。”
声音低沉疏离,听得人耳朵发痒。
沈明姝放下碗筷,拿起餐巾缓缓擦了擦嘴,动作优雅又慢条斯理。
她站起来,缓缓回过身。
与此同时,男人冷漠疏离的视线也落在了她身上。
下一刻。
“……”
四目相对。
一个笑意盈盈,不达眼底。
一个原地怔愣,不可置信。
气氛凝滞。
咣当。
刚才说要蹭饭的青年像是突发恶疾,平地左脚拌右脚,摔坐在地。
顾不上屁股疼,谢斐瞳孔震颤,目光惊悚,宛如见了鬼,脱口而出:“卧槽!”
沈明姝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唇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字一顿:“初次见面——”
“小叔叔。”
一小时前。
沈氏集团,顶楼。
宽敞静谧的办公室内,清冷矜贵的男人身姿笔挺地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翻阅着面前的文件。
男人面容俊美,五官深邃,鼻梁俊挺,眉眼清隽疏离,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漠淡然的气质。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毫无预兆地一把推开。
“哥,东洲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谢斐将手里的文件放到他桌上,声音郁闷。
青年的长相张扬又帅气,此刻眉毛却拧在一起,满脸郁色,他纳闷道:“东洲的戒严令下了一个月了,半点消息都没露出来,据说宴寒栖请病假三回了,再这样下去,我看要进ICU躺着的不是她而是理事会那些被气炸了的老头子。”
一个月前,东洲黑山监狱暴动,同一天,东洲监察署上报五洲联盟理事会,此番暴动中意外逃脱一名A级实验体,现下落不明。
消息一出,整个五洲联盟哗然一片。
五洲联盟理事会召集紧急安全会议,联盟76位理事全体出席,除了一个人。
联盟七大常任理事之一,东洲审判庭教皇,宴寒栖。
她请假了。
宴寒栖缺席的那一刻,在座所有理事的脸都绿了。
A级改造实验体罪犯越狱出逃,可以算是一级重大安全事故了。
没人知道这颗该死的反社会的定时炸弹会在哪里爆炸,也没人想看到这颗炸弹落在自己的辖区内。
召开紧急会议的目的就是为了弄清楚来龙去脉并商讨应急对策。
可是,这场紧急会议最关键最重要的人物竟然直接缺席!
而东洲代表审判庭来参加会议的竟然是当日负责镇压暴乱行动的行动队员。
这简直是瞎扯淡!
但无奈的是,东洲下了全境戒严令,他们暗地里在东洲安插的情报人员一个都连不上。
只能干着急。
不出三日,联盟理事会就倒了三位德高望重的理事,被气的。
所有人都在背地里破口大骂宴寒栖混账,但对方怎么都不露脸,他们也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干跳脚。
男人抬头扫了他一眼,眸色深沉如水,他没有说话,在文件末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声音淡漠地道:“等。”
谢斐的表情更加郁闷:“再等下去,沈氏的损失可就更大了。”
南洲和东洲地理位置毗邻,两洲之间的经济往来也比其他几洲密切,沈氏集团更是在东洲有不少的合作。
男人丝毫不在意地说:“损失得起。”
谢斐翻了个白眼:“……行行行,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反正损失的是他们沈家的钱,关他一个姓谢的什么事。
“不过,哥,你真的不管吗?那是A级逃犯啊。”
沈迟言放下钢笔,抬手按了按脖颈,高大的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些许,阖上双眼,闭目养神,说:“我只是个商人,能管得了什么?”
听到这话,谢斐心里顿时清楚。
他哥这是要装聋作哑了。
谢斐垂下目光,视线落在那堆文件上,啧了一声,“别的不说,东洲戒严,害得咱们原本的合作项目全都打了水漂,你这加班加了半个多月,竟然能忍?”
沈迟言看向他,目光幽幽,声音清冷疏离:“要不你来帮我?”
谢斐连忙摆手,满脸拒绝:“算了吧,我就是个助理。”
堂堂谢家二少爷,这种累死累活当牛做马的活,他怎么可能会干!
沈迟言眯了眯眼。
谢斐被他盯得后背发凉,本能感觉到危险,立马说:“我去给你泡杯咖啡!”
说完忙不迭跑了。
沈迟言叹了口气,看着尚未处理完的工作,掐了掐眉心。
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又被人推开。
谢斐端着一杯热咖啡进来,放到他的手边,道:“对了,之前老宅那边来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说起这个,他满脸透露着兴奋的八卦:“沈大哥的女儿真的找回来了?”
沈迟言嗯了一声。
“都快二十年了,竟然还能找回来?”
沈家是南洲数一数二的顶级豪门世家,当年的事轰动一时,人尽皆知,都在为沈家惋惜。
谢斐啧啧称奇,这位沈家真正的大小姐命也是够大。
沈迟言拿起咖啡,递到嘴边,忽然顿了一下,又放回原处,说:“人是真的,其他的不好说。”
他这话指向性有些明显,谢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挑眉问:“你怀疑这位“小侄女”动机不纯?”
也是,一个只有一个多月大甚至都不会走路的婴儿怎么可能会在异兽潮幸存下来。
而且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是这个节骨点……
怎么想都疑点颇深。
既然沈老爷子和陈老爷子都确认了她的身份,那么人的确是沈家的亲生骨肉,但她这些年的经历值得怀疑。
“南洲最近不太平,你去查查。”
谢斐点点头,“好。”
查一个从小在边远山村长大的小女孩,他还是手到擒来的。
最近先是东洲黑山监狱出事,而后又是沈家找回来了个“失散”十九年的真千金。
一波接着一波,恐怕是不得安生了。
谢斐叹息一声,已经能够预见接下来忙碌又操心的生活。
思绪飘远,他逐渐走神,顺手拿起桌上的咖啡递到嘴边。
“嘶——烫烫烫!”
舌尖一阵剧痛,像是被燎起了水泡。
谢斐不停地嘶哈,满脸痛苦面具。
怪不得沈迟言刚才不喝呢。
这杯咖啡,像是新鲜出炉的中药。
烫,且难喝。
这也不怪他,堂堂中洲谢家二少爷,虽然目前跟在沈迟言身边做特助,但端茶倒水的活,他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确实不擅长。
谢斐眼神哀怨地望了过去,后者仿佛没看见,淡定的起身,长臂捞过一旁的外套就向外走。
“锅涅趣纳里(哥你去哪里)?”
“回家。”
“你等等我。”
……
地下车库。
司机早就等着在那里了。
见到沈迟言和谢斐,司机替他们开车门,待他们坐好,问:“沈总,去哪里?”
沈迟言:“去老宅。”
车子发动,驶出地库。
谢斐的舌头还痛着,但并不妨碍他八卦的心,身残志坚地问:“哥,你就这么回去了?不给你的新小侄女买点见面礼什么的?”
沈迟言侧着身子,姿势闲散,神情有些淡漠,“准备了。”
谢斐纳闷,沈老爷子昨天才来电话告知这件事,而他从三天前就一直加班没离开过公司,什么时候准备的见面礼?
他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
沈迟言从大衣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黑卡,在他眼前一晃。
谢斐嘴角抽了抽,还真是清新脱俗丝毫不做作的见面礼。
“行吧,那我到时候就学你,也给咱未曾谋面的小侄女包个大红包。”
沈迟言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皱眉道:“你要跟我回去?”
谢斐:“当然!你家这个大瓜我怎么可能错过?”
沈迟言:“……”
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合适,谢斐轻咳一声:“……陪你在公司加班三天了,我想念你们家老宅厨子的手艺了。”
他双手合十,拜托道:“哥,我没有应付这种小女生的经验,到时候还得靠你,我只负责蹭饭。”
沈迟言觉得他莫名其妙:“你没有,我有吗?”
“当然了,你不是照顾过姝姐吗?”
“……”
此话一出口,空气就安静了。
沈迟言姿势没变,周围的温度却骤然冷了下来,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神情漠然。
谢斐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不是,哥,我的意思是你以前好歹和姝姐……”
周围的温度明显又下降了些许。
谢斐:“……”
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沉默良久。
就在气氛窒息到谢斐恨不得跳车的时候,沈迟言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自嘲一笑:“……四年了。”
他和阿姝,已经失散四年了。
谢斐立马道歉认错:“哥,对不起。”
都怪他嘴贱。
谢斐真想拿针把自己的嘴巴缝上,大脑一抽提沈迟言的伤心事干什么!
“哥,咱们一定能找到人的,沈大哥的女儿流离在外十九年这不也找回来了吗?”谢斐安慰道。
为了给自己找补,谢二少恨不得指天发誓。
“我回去之后就去庙里许愿,愿意用我十年寿命换你和姝姐重逢!”
谢斐死都没有想到,他这随口乱立的flag老天爷居然秒收!
沈家客厅里,当沈明姝回过身的那一刻,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精致面容,谢斐吓得跌坐在地。
沈清商和沈聿白连忙上前扶起他。
“谢二哥你没事吧?”
“谢二少,你怎么样?”
谢斐白着脸小声喃喃着我没事,心道我现在没事以后就不一定了。
完了!
他真要折寿十年了。
谢斐惊慌失措地看向沈迟言,却见那道挺拔的身影像是脚底生根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怔然地看着对面出神。
沈迟言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四周的一切仿佛都空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沈明姝。
怎么会呢?
沈迟言想。
这应该是幻觉吧。
他找了整整四年,无数个夜晚都会入梦的身影,现在就真切地站在他面前,冲他浅浅微笑。
沈迟言的脑子罕见地有些宕机。
然后,他就听见对面的人开口,喊了声:“小叔叔。”
沈迟言:“……”
谢斐:“……”
扑通一声。
众人看去。
谢斐双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沈明姝:“……”
沈家众人:“……”
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谢斐缓缓抬起了双手,深吸一口气,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无比羞耻且丢人地哽咽一声。
沈老爷子眼皮一抽,迟疑地问:“小谢,你这是……?”
谢斐同手同脚地爬起来,嘴巴跟不上大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最近有点虚。”
“……”
众人再次沉默。
谢斐:“……”
这个脸不要也罢。
苍天啊!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们找了四年的人,就这么水灵灵地冒出来了!
还成了沈家那位刚被找回来的大小姐!
而且——
谢斐觉得自己有些窒息。
刚刚他非常清楚的听见,那张让他恐惧得宛如见了鬼一样的面容,轻轻启唇,喊了一声“小叔叔”。
小。
叔。
叔。
“……”
谢斐觉得,今天这顿饭,应该是他的断头饭。
“谢二哥,你真的没事吗?”
沈曜震惊不已,这几天沈氏项目出了些问题,沈迟言在公司通宵加班这事他们都知道。
谢斐身为特助,自然也一起陪着加班。
结果,怎么把人累成这样了?
站都站不稳,脸色看着比鬼都白。
沈曜隐晦又畏惧地瞥了一眼沈迟言,他小叔叔果然是神仙的面孔魔鬼的手段。
连身边的助理都被折磨成这样。
爷爷还说让他去公司历练一段时间。
沈曜觉得,以后还是离沈氏特别是他小叔叔远一点吧。
“……没事。”
谢斐被沈清商和沈聿白两个人扶到了桌边坐下,表情微妙且尴尬,透露着一丝绝望。
“阿言,这是小姝。”
沈司辰丝毫没有察觉这三个人之间诡异微妙的气氛,上前为沈迟言介绍道:“我记得之前给你看过明霜的照片,怎么样,这孩子是不是很像她妈妈?”
沈迟言收回了凝在沈明姝上的目光,垂下双眸,整理了下情绪,再抬眼,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小姝,你怎么知道他是你小叔叔?”沈司辰疑惑地问道。
方才沈迟言一进门,还没等他介绍,她就起身叫人,仿佛他们之前就见过一样。
可沈明姝分明是第一次来到秦城。
沈明姝唇角上扬,看着某个表面云淡风轻丝毫看不出破绽的男人,缓缓道:“听陈爷爷说过。”
沈司辰了然。
“一直站着做什么?都坐下,阿言,我特意让老李给你留了汤,在公司忙了这么多天,得补补身体。”
沈老爷子见这几个人像是集体罚站似的,忍不住开口,招呼沈迟言坐下,让管家把早就准备好的汤端上来,给他盛了满满一碗。
“还有小谢。”沈老爷子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缩得和个鹌鹑一样的谢斐,叹了口气,说:“你也来一碗吧,补一补。”
语气特别像是在说补补脑子。
管家也给谢斐盛了一碗。
谢斐讪讪接过来,道了句谢。
他偷偷瞄了一眼对面,发现某位祖宗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安心地低头喝汤,同时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公司的事都处理完了吗?”沈念月问。
沈迟言颔首,“东洲的几个项目已经叫停,接下来就得看那边的后续。”
一提这个,沈念月忍不住抱怨:“真不知道韩玉山脑子里在想什么,戒严令下了一个月还不撤。”
她口中的韩玉山,是现任东洲洲长。
“戒严令不是韩洲长下的。”沈聿白在一旁道。
这件事情不是秘密,联盟理事会的人都是一片愁云惨雾,监察署的人茶余饭后吃瓜聊天的时候全在讨论这件事。
沈念月啧啧几声,感叹:“大神打架小鬼遭殃,连累沈氏折了几个大项目。”
“最重要的是害得阿言加了这么多天班,本来身体就不好,再累出毛病。”
他们这个家里,沈老爷子已经退了,沈念辰是军人,常年驻守南洲基地,她管着沈氏旗下的几家娱乐公司,整个沈氏集团的重担就落在了沈迟言身上。
外人都说沈老爷子上了年纪越来越糊涂,竟然将沈氏交给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都在等着看他们兄妹三个争得头破血流。
沈念月听得都想笑,沈氏那么大的集团,每天要处理的事情都能把人逼疯,让她这种只懂享受的懒人放着分红不拿去争股份,那和杀了她还差不多。
美好人生,享受才是第一位。
真的不理解那种每天都要去公司累死累活工作还乐在其中的人。
“人既然到齐了,我有一件事要宣布。”沈老爷子突然开口。
“我打算把我名下沈氏的一部分股份,送给小姝。”
此言一出,桌上的人都有些惊讶。
但也没反对。
那本就是沈明姝应得的。
沈明姝也没客气,起身道了句谢:“谢谢爷爷。”
沈老爷子点点头,转头对沈迟言说:“阿言,我想过段时间把小姝安排进公司,你到时候教教她,行吗?”
沈司辰也说:“也不用安排太重要的职位,就让她跟着你,有事做就行。”
沈明姝今年十九岁,陈老给的资料上说,她十五岁初中毕业之后就没再上过学了,一直在村子里打零工。
现在她回来了,他们必须要尽力弥补。
让她进沈氏,也能多学点东西。
沈迟言动作一顿,抬眼望了一眼对面,说:“她现在的年纪,可以继续上学。”
凭沈家的地位,花钱把她塞进高中重新读书还是能办到的。
“是我自己不想。”
沈明姝突然开口:“陈爷爷之前问过我,我说不想,毕竟太早出来混社会,也不适应校园生活了。”
她的视线和沈迟言对上,缓缓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说:“小叔叔,请多关照。”
沈迟言用平静地目光望着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女孩双眸漆黑,身形清瘦,那张小脸白得透明,带着一丝病态。
“顾迟哥哥。”
小孩的声音清透干净,稚嫩青涩。
“请多关照。”
她乖巧地说道。
后来,他亲自陪伴着女孩逐渐长大。
四年不见,如今再次重逢,她已经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沈迟言垂下眸子,沉默良久,缓缓道:“好。”
见他同意,沈老爷子终于放下心,又对一旁默不作声地谢斐说:“小谢,也要劳烦你平时在公司多照顾她。”
谢斐忙不迭答应,心道,照顾算什么,他肯定当祖宗供起来。
沈家的这顿饭吃得他是心惊肉跳,好在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吃完饭,谢斐找了个借口飞快地溜了。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沈老爷子想询问公司的一些情况,把沈迟言叫去书房谈话。
身后,沈明姝的视线一直跟着他们上了二楼。
“小姝。”沈聿白走了过来,说:“过几天和我去一趟监察署,做下精神力检测。”
沈明姝挑眉,解释道:“我不是异能者。”
沈聿白轻笑:“我知道,不过泉村靠近南洲边境,常有异兽和被通缉的实验体流窜,一个月前东洲……”
他忽然一顿,他看了眼沈明姝,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东洲戒严之后,秦城对外来人员尤其是边境地区的人管控格外严密,泉村靠近东、南两洲边界,事发之后,当地监察署和军方派遣了大量兵力戒严,严禁人员进出。
陈老当初托人找了关系,才能把沈明姝带回秦城。
否则光是走流程就得几天。
泉村消息闭塞,看她的反应,应该不知道黑山监狱罪犯越狱出逃的事。
担心吓到小姑娘,沈聿白换了套说辞:“主要是做个身体检查,爷爷和爸也能放心。”
沈明姝点头答应。
沈聿白看她一直望着二楼的方向,笑着问:“你对小叔叔很感兴趣?”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盯着他。”
“没有。”沈明姝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只是觉得他长得和我之前的一位老朋友很像。”
“可惜——”
沈聿白眉头微挑,“嗯?”
沈明姝唇角扯出一抹弧度,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可惜,他已经死了。”
死了四年了。
书房。
沈老爷子倒了杯茶,递给坐在对面的人,“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沈迟言停下脑海中一团乱麻的思绪,揉了揉眉心,“没事。”
“从进门之后你的状态就不对劲。”沈老爷子一眼看穿他,抿了口茶,缓声道:“公司的事太多就先放放,你的身体要紧。”
并未看出他和沈明姝之间的不寻常,只觉得他是累到了。
“还好,不累。”
东洲出事后,沈氏的产业确实受到了波及,但都在可控范围内。
“东洲那边怎么样了?”
沈迟言端起茶杯,修长分明的手指摩挲着瓷白的杯身,漫不经心地说:“有个小道消息。”
“一个月前镇压黑山监狱暴乱,晏家家主牺牲,这段时间宴寒栖称病,应当和这个有关。”
沈老爷子一口茶水哽住,眼神震惊:“什么?”
东洲三大家族之一的宴家,审判庭教皇宴寒栖的本家,现任宴家家主是她的妹妹。
传闻宴寒栖和她的妹妹皆出自宴家的一个分支,后来姐妹俩加入了审判庭,被审判庭前任教皇艾薇莉安收为养女。
四年前艾薇莉安病逝,宴寒栖继任教皇,为了稳固地位,迅速帮助她的妹妹坐上了晏家家主之位。
自那之后,宴家便间接被审判庭掌控,成了宴寒栖最大的助力之一。
宴家家主牺牲,宴寒栖无疑失去了一条臂膀。
“这消息可靠吗?”
沈迟言抬起眼睛看他,声音淡淡:“中洲那边传过来的。”
沈老爷子沉吟:“那想必是真的。”
东洲戒严,不只是因为A级实验体出逃。
沈老爷子叹了一口气:“东洲的戒严令短时间内不会解除了。”
“幸好你陈老师有先见之明,提前和监察署打过招呼,安排人把小姝接了回来,让咱们一家人提前团聚。”
“我可得好好谢谢他。”
闻言,沈迟言顿了顿,抬眼看向他,老者满头鹤发,向来威严又刻板的眉间舒展,透着前所未有的喜悦。
他忽然轻笑一声,说:“好像第一次看见您这么高兴。”
从进门那一刻就能感觉到,沈老爷子和沈司辰身上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激动。
这些都是因为沈明姝。
沈老爷子脸上浮现出笑意,眼尾皱纹深了些,说:“明霜和小姝的意外,是压在我心里十九年的石头,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了,当然值得高兴。”
雏鸟归巢,十九年的阴霾,一朝散尽。
沈迟言垂眸,眼底划过一抹微妙的复杂之色,却很快消逝。
事情发展完全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他亲眼看着长大、费劲心血教出来而后又不慎弄丢的阿姝,竟然是待他如亲子的沈老爷子的亲生孙女。
而他这么多年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这个世界仿佛在开一个巨大的玩笑。
……
两个人在书房聊了一会儿,半小时后,书房的门被打开,两人一起下楼。
沈老爷子走在前面,目光扫了一圈,发现少了两个人,问道:“聿白和小姝呢?”
沈司辰道:“聿白回监察署了,听说有急事,小姝出门找朋友去了。”
朋友?
沈老爷子有些意外,他听陈老说过,沈明姝自小就没离开过泉村,在秦城怎么会有朋友?
看出他的疑惑,沈司辰又道:“小姝和我说是她同村的朋友,来秦城打工。”
沈老爷子恍然:“这样啊。”
他叹息一声:“也罢,那孩子刚来,难免不适应,让她去见见朋友也好,能舒散一下心结。”
沈迟言跟在他身后下来,闻言,眼底划过一抹微光,说:“公司还剩下一些事情没处理,我就先回去了。”
今天回老宅吃这顿饭,主要也是为了让沈明姝认人,眼下人都见过了,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也正常。
沈老爷子点点头,嘱咐道:“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嗯。”
与此同时,秦城近日新开的一家网红酒吧。
到处都是劲爆的音乐,疯狂摇晃舞动的人群跟随着节拍在绚烂的灯光下恣意放纵。
楼上的VIP包厢内却是一片静谧。
酒吧经理手里拿着瓶已经开了的五位数红酒,安静地站在一旁侍候着。
秦时月头发高高扎起,一身热辣黑色皮质超短裙,披着酷帅的牛仔外套,上面印着扎染涂鸦,长腿交叠,整个身子靠在沙发上。
她手里轻轻摇晃着高脚杯,红色美甲衬得肤色雪白,艳丽张扬,向坐在对面的少女露出一抹笑容,“回到沈家第二天就迫不及待跑出来见我,我就知道你很爱我。”
说着,她冲对面的人眨了眨眼,妩媚勾人,像个妖精。
声称出门见朋友的沈明姝神情放松,长腿交叠,整个人懒散地坐在沙发上,抬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完全无视她的眼神,不为所动。
秦时月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一脸见怪不怪,问道:“你见到人了?”
沈明姝嗯了一声。
酒吧经理很有眼色地上前替她又倒了一些,随后退了回去。
秦时月坐直了身体,眼底闪着八卦的兴奋光芒,问道:“他什么表情?”
她声调上扬,整个人透露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沈明姝回想了下当时的场景,总结陈述:“很意外。”
秦时月瞪大了眼睛,对这干瘪苍白的三个字表示质疑:“就这?”
也太平淡了些。
她当时拿到沈家资料的时候,惊讶得下巴差点砸地上。
沈明姝抬眼看向她,反问道:“你想他有什么反应?”
秦时月啧啧两声道:“好歹是老熟人,又四年不见,我还以为你们会坐下来叙叙旧。”
闻言,沈明姝垂下眼睫,半晌,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语气冷淡:“我和他有什么旧可叙?”
秦时月敏锐地察觉到她这句话情绪不对,立马状似无意地转移话题:“你回沈家不到一天,我哥给我打了几十个夺命连环call,害得我昨天连个美容觉都没睡成。”
说完,她还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
沈明姝没吭声。
秦时月继续道:“一个月了,那个A级实验体还没抓到,东洲依旧戒严,现在人人自危,审判庭的人急得头顶冒烟,听我哥说,我们秦家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疯了似的打听你的消息。”
沈明姝觉得有些可笑,“东洲离了我转不了吗?”
秦时月乐了:“巧了,我哥说他也是用这句话把他们堵回去的。”
听说这话一出,那些上门试探的人脸都变得有些绿。
“活该,之前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你,到头来事让你做了,结果他们还反过来骂你越俎代庖,真是给他们脸了。”
秦时月呸了一声,觉得无比解气。
沈明姝这一招撂挑子出逃真是绝妙。
这下子那些人终于急了。
“不过阿姝,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吗?”
秦时月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她向来无条件站在沈明姝这边,但是,如果沈明姝就真的这么和东洲划清界限,她也挺伤心的。
沈明姝垂下眸子,沉默片刻,道:“就先这样吧。”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秦时月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追问。
两人又喝了会儿酒,期间秦时月不死心,三番两次想打探沈明姝和某人见面的细节,都被她不动声色地堵了回去。
一来二去,秦时月渐渐没了八卦的兴趣。
过了一会儿,沈明姝起身,打算离开,临走前环视了一圈包厢内的装潢,评价道:“你这次弄得倒还不错。”
秦时月得意洋洋:“那当然。”
她可下了大功夫。
“希望不要和之前那家会所的下场一样。”
惨遭举报,最后被查封。
一提这个秦时月就炸毛,怒道:“那是个意外,意外!”
谁知道哪个孙子这么大胆子,敢举报姑奶奶她的店!
沈明姝轻笑一声:“秦大小姐,你可能真的不适合吃这碗饭,要不还是回家找你哥取取经?”
“沈明姝!”
秦时月彻底生气了。
沈明姝早已离开了包厢,还顺手关上门,将里面无能狂怒的声音隔绝。
秦时月在原地跳脚片刻,气鼓鼓地坐了回去,冲酒吧经理没好气地道:“找个人送她回去。”
经理:“是。”
酒吧外面,沈明姝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吹冷风散散酒意,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没有转身。
来人语气恭敬:“沈小姐,我们老板让我送您,您要去哪里?”
沈明姝眯了眯双眸,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平静又含着几分冷意:“去兴师问罪。”
顺便问一问,死人是怎么复活的。
侍者:“?”
景苑。
秦城有名的高档别墅区,有资格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低调奢华的黑色豪车驶入小区,车内,副驾上的谢斐将一份文件袋向后座递去,“这是我从陈老那里拿到的,已经核实过,没问题。”
从沈家离开之后,他便立刻去了陈家,向陈老爷子询问了一些关于沈明姝的情况,并要来了这份亲子鉴定书。
沈迟言接过,翻开亲子鉴定的结果:经鉴定,沈司辰先生与沈明姝女士为父女关系的概率为99.9999%。
他的表情并不意外,问道:“陈老怎么说。”
谢斐表情有些复杂地道:“夏氏夫妇十九年前在安城附近捡到的‘夏姝’,他们夫妇二人一直没有孩子,就收养了她,并把她交给远在泉村的老父母抚养,‘夏姝’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初中毕业后进了当地一家小厂子打工。”
“这些是陈老在泉村收集到的资料,本地人都可以证明‘夏姝’的身份。”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但是,如果资料是真的,‘夏姝’从未离开过南洲,那么在西洲和他们相处了八年的人,又是谁呢?
谢斐沉默片刻,又说:“当年姝姐来学院的时候,我看过陆院长那里的资料,她的确是南洲人,陈老这份资料上关于她被收养的身世应该是真的,只不过……”
他皱眉道:“她在西洲的那段经历被抹去了。”
而且依照这份资料来看,沈明姝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在偏远山村长大的普通女生,安静懦弱,涉世不深,从未离开过泉村。
沈迟言垂眸看着手中陈老调查到的资料,上面贴着一张照片,女孩精致白皙,眉眼漂亮得过分,唇角扬起一抹浅笑,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
想起在老宅和沈明姝相见的时候,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也带着盈盈笑意,神情淡定自若,见到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
应该早就知道他和沈家的关系,有备而来。
思及此,沈迟言合上文件,抬手掐着眉心,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头疼。
车子在一栋别墅前停下。
这里是沈迟言名下的一处房产,离沈氏集团比较近,平时加班不方便回老宅,就会住在这儿。
两人下车,步入院子。
谢斐跟在沈迟言身后,思索着开口:“哥,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和姝姐失散四年,就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你们重逢——”
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动作猝然一停,双眸缓缓睁大,脸上缓缓浮现出几分惊恐。
沈迟言进门的脚步也猛地顿住。
偌大的客厅里,沙发上安静地坐着一道清瘦的身影,长腿交叠,姿态散漫且慵懒,冷白漂亮的手里正娴熟地转着一把匕首,刀身雪亮锋利,泛着寒光。
听到动静,沈明姝抬起那张精致白皙的脸,神色平静,眼角眉梢却浸着冷意,她笑着问道:“回来了?”
三个字,语调稀松平常,却听得人心惊胆颤。
“……”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在资料上见过的人转眼间就出现在面前,沈迟言站在玄关,安静地看着她,有些沉默。
良久,他开口问道:“不是说去见朋友了吗?”
语气如常,并没有对她突然出现在这里表现出过多惊讶。
已经震惊到石化的谢斐生硬地转过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哥,你好淡定。
沈明姝轻笑一声,手里动作蓦地一停,雪亮的刃尖精准地对上他,寒意凛然,她慢悠悠开口:“是啊,来见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她不经意地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谢斐抖着石化的身体,头皮发麻地看着她拿匕首指着沈迟言,声音发虚:“姝姐……”
看这架势,哪里是来见老朋友。
分明是来寻仇!
沈明姝平静漠然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语气冷淡:“这里没你的事,滚。”
谢斐觉得双腿发软:“可,可是……”
他怕现在走了,明天就会看到沈家三爷横死家中的新闻挂在热搜上。
沈明姝的声音冷漠到可怕:“要么滚,要么……”
“这么多年不见,我陪你练练?”
“……”
谢斐这下没有一丁点犹豫,把文件袋往沈迟言手里一塞,忙不迭贴着墙根滚了。
走之前还不忘贴心地给他们两人关上了门。
沈迟言:“……”
偌大的房子顿时陷入沉寂,沈迟言在原地默了片刻,抬脚走了过去,仿佛没看见沈明姝手里那把泛着森然寒光的匕首,面不改色坐在了她的对面。
鼻间敏锐地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酒气,他动作一顿,不着痕迹地向旁边看了一眼,问:“等多久了?”
沈明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不久,四年而已。”
“……”
猝不及防被刺了一下,沈迟言垂下眸子,哑了声。
沈明姝淡漠的目光落在沈迟言那张深邃俊美的脸上,缓缓启唇道:“小叔叔,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你。”
听到她这个称呼,沈迟言眸光颤了颤,心底有些异样。
“……什么?”
“一个早在四年前就被监察署宣布确认死亡的人,为什么现在会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
沈明姝:“嗯?顾迟哥哥?”
这个久违的称呼一出口,空气顿时陷入死寂。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沈迟言眼睫轻颤,垂下双眸,脸上情绪莫名。
已经很久没听见她这么叫他了。
良久,他抬起头,黑如深潭的眸底染上一抹歉疚,对上她冰冷漠然的目光,他声音艰涩:“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沈明姝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眼底愈发冰寒。
她看着沈迟言,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声线凉薄:“和我玩死遁,开心吗?”
沈迟言浑身一僵。
“四年前你葬身大海,尸骨无存,我不信,拼命地跟着搜救队一起去捞你,想证明你还活着,可是没有用,我找不到你。”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逼着自己接受你已经死了的事实。”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这些话语却犹如利刃般直刺沈迟言的心脏。
“顾迟。”
沈明姝一字一顿,声音森寒:“当年我像个傻逼一样大闹你的葬礼,你躲在角落里看戏看得是不是很爽?”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
“我好不容易相信你死了,结果呢?”
他摇身一变,改名换姓成了南洲第一世家沈家的沈三爷,清冷矜贵,赫赫有名。
而她认识的那个顾迟,从此消失在这世上。
“知道时隔四年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沈明姝咬着牙冷笑,手腕一转,匕首狠狠扎进沈迟言面前的茶几,刀身细微震颤,大理石材质的台面猝然出现几道裂纹。
“既然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不如再死一次吧。”
沈迟言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那把匕首上,眸色深沉,薄唇微抿成一条直线。
那是他送给她的15岁生日礼物。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艰难地缓缓开口:“阿姝,当年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假死也不是他所愿。
沈明姝目光冰凉地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往下编。
沈迟言叹了口气,说:“四年前,黎明号游轮爆炸,参与那次任务的人员全都被卷了进去,无一幸存。”
“我不在爆炸中心,爆炸时被气浪掀翻掉进了海里,后来被搜救的人打捞上去,保住了一条命。”
“可我也因此重伤昏迷了三年。”
沈明姝眸子一颤,眉头轻蹙。
“黎明号爆炸事件闹得很大,其中牵涉到的势力错综复杂,当时我的情况非常危险,老爷子为了保护我,对外宣布了顾迟的死讯。”
沈迟言平静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歉疚:“我也是一年前醒来之后才知道的这一切。”
“对不起,阿姝。”
他苏醒之后,谢斐告诉他,沈明姝在四年前大闹完他的葬礼后不久就失去了踪迹,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也一直在找你。”
沈明姝沉默。
良久,她开口:“所以,‘沈迟言’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对吗?”
沈迟言微怔,点了点头。
当年他为了方便行事,在西洲一直用的是顾迟这个假身份。
原来如此。
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顾迟这个人。
不过也很正常。
她当年用的也是假身份。
沈明姝扯了扯唇角,眸色暗了一瞬。
当初在得知他还活着的消息时,她的心底猛然涌上一股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情绪,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未曾察觉的微妙欣喜。
现在听着他的解释,怒火平消了一些,可心里依旧有些不舒服。
沈明姝嘲讽般笑了笑:“看来,‘顾迟’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随时都可以抛弃、用来死遁的马甲。”
她的语气依旧凉薄,但刚才眼底浸染着的森寒杀意淡了许多。
沈迟言苦笑:“沈家在南洲的地位的确很高,但在西洲没有多少话语权,当年老爷子送我去西洲,特意安排了新的身份,是怕我会因为沈家遭遇一些麻烦。”
“我想过要和你坦白身份,但是……”
那场意外太突然了。
沈迟言眸光暗了暗,深吸一口气:“是我的错,真的抱歉。”
沈明姝垂下长睫,眼底情绪翻涌。
两个人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阿姝,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半晌,沈迟言开口打破了这种气氛。
“还有……为什么会突然回到沈家?”
最后一句是他一直存在心底的疑惑。
在沈家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是震惊的。
未曾料到沈明姝就是沈家十九年前失踪的那个孩子。
他和沈明姝相识于西洲,很早之前就知道她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失散,但从未将她和沈家联系起来。
之前也问过她有没有想找回家人的想法,得到的回答却是:
“家人?”
“不过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语气冷漠至极,甚至深藏着一丝厌恶。
从那之后,他就明白,沈明姝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不曾抱有过任何好感和期待。
甚至一辈子都不想有任何瓜葛。
可是如今,她却主动回到了沈家。
是的,主动。
沈老爷子说过,陈老到泉村出差的时候“意外”遇见沈明姝,才认出了她。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
陈老私下调查的那份关于沈明姝的资料,详尽且真实,没有任何不合理的破绽。
就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一样。
如果说这不是沈明姝一手计划好的,他不信。
在他和沈明姝分离的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
又是在什么情况下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决定回到沈家?
闻言,沈明姝眼底划过一抹深色,目光转而落在了他放在身侧的那份文件袋上,说出了一个地方:“北洲。”
她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来是在胡编,漫不经心地道:“我去了北洲佣兵公会,过了几年刀尖舔血的生活,觉得有些无聊,想试试当普通人的生活,于是就拜托之前认识的一个蛛网成员,让他帮忙查了下自己的身世。”
蛛网,世上最厉害的情报组织,总部设在东洲,其分部遍布整个五洲,成员身份复杂且神秘,对外一般以代号示人。
传闻,这世上没有蛛网查不到的情报,如果有,那就是酬金交得不够多。
也无人知晓,蛛网背后真正的主人,姓宴,宴家的宴。
“我想着,如果我的家人还在坚持找我,就回去过清闲的日子,如果他们已经把我忘了,就去一个世上没人能找到我的地方隐居。”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冷笑一声:“谁知道,结果查出来个意外之喜。”
“本来我对自己的身世并不是很在意,但当我看见你的照片出现在情报里的时候,就立马生出了一个想法。”
“沈家,我一定要回。”
“……”
沈迟言的心里五味杂陈。
果然。
沈明姝回到沈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想起书房中沈老爷子满脸欣喜的神情,以及沈司辰肉眼可见的精神奕奕,沈迟言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明姝伸出冷白漂亮的手,纤长的玉指握住立在茶几上的匕首,将其拔了出来,拿在手里细细抚摸着,侧脸白皙沉静,唇角微微勾着一抹弧度。
“这把匕首是当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那年夏天,顾迟笑着问她的生日愿望,她说想要一把好用的武器。
后来她收到了一把雪亮锋利、无坚不摧的匕首。
同年冬天,黎明号游轮爆炸。
从此,这把匕首代替顾迟,陪在她身边四年。
沈明姝神色平静,说:“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那我确实不该怪你。”
“但是,既然顾迟已经死了,那从此以后,你对我来说,就只是沈迟言。”
沈迟言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晦涩,如深潭一般望不见底。
沈明姝笑了笑,说:“这些年,我确实累了,想尝试一下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滋味。”
“沈家是秦城第一世家、顶级豪门,沈家人对我的态度也都挺和善,成为沈家大小姐,当一回豪门千金或许挺不错。”
“所以——”
沈明姝将手里的匕首收了回去,对他说:“以后在沈家人面前,你我就是普通的叔侄关系,仅此而已。”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
她不想一味沉浸。
尽管平白无故矮了一辈,令她很不爽。
沈迟言扯了扯唇角,缓缓开口:“只要你开心就好。”
沈明姝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墅。
……
不一会儿,别墅的门忽然被人再次打开。
“哥,她走了?”
谢斐进门之后目光扫视一圈,确认人不在之后才松了口气,走过去坐下。
方才沈明姝让他滚,他确实滚了,只是没滚远,就在附近等着。
他怎么可能真的丢下沈迟言一个人逃跑!
堂堂谢家二少爷,却被人赶出去灰溜溜地蹲墙角,想想都丢人。
“嗯。”
沈迟言的声音格外闷沉,浑身笼罩着低气压。
谢斐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视线触及到大理石茶几上那几道裂纹,顿时整个人炸毛,不可置信地大叫道:“她打你了?”
“……”
沈迟言:“没有。”
谢斐不信,上前检查他的情况,确认没有明显的皮外伤之后,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问道:“她和你都聊什么了?”
沈迟言语气平静:“质问我当年假死的原因。”
谢斐声音有些结巴:“那你……都说了?”
沈迟言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谢斐心里一紧,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沈迟言看出他想说什么,补充道:“但没全说。”
半真半假。
谢斐顿时松了口气,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还好,他哥知道分寸。
忽然,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告没告诉她你的身体……”
沈迟言沉默片刻,垂眸道:“如果她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肯定不顾一切也要查出当年害了我的人是谁。”
“四年前的事涉及到的背后势力太过复杂,我不想把她卷进来。”
沈迟言抬起修长的手按了按额角,低沉的声音中透露出淡淡的疲惫。
“她想要过清闲的日子,那我何必让她掺和到那些糟心事里去。”
离开景苑后,沈明姝给秦时月打了个电话。
“喂,干嘛?”
秦时月的语气有些幽怨,显然是在记着她离开前的那句调侃。
沈明姝站在路边,单手插兜,身子随意地靠在墙上,淡淡地问:“我记得,之前在北洲佣兵公会,我还有个假身份,对吧?”
“对啊。”秦时月漫不经心地道:“还是天阳那家伙帮你伪造的身份,你忘啦?”
沈明姝眯了眯眸子,启唇道:“让蛛网的人帮忙把我这四年的经历安给那个假身份。”
“务必要编造出,我这些年一直在北洲的假象。”
秦时月惊了一瞬,眉心跳了跳,沉声问:“沈家怀疑你了?”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以沈家的能力,怎么可能这么快发现沈明姝身世的漏洞?
“没有。”
秦时月更加奇怪:“既然他们没有怀疑你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北洲佣兵公会那边的假身份,也是当年为了出任务才临时编造的。
这么多年放着没管,突然启用,容易被佣兵公会那边发现。
沈明姝沉默片刻,道:“夏老夫妇安排的身份,瞒得过沈家,瞒不过沈迟言。”
听到这个名字,秦时月挑了挑眉,顿时来了精神,身体坐直了些,语调微扬:“你去找他了?”
“嗯。”
秦时月眼神一亮,声音里充满了好奇,追问:
“你们都聊了什么?”
“他当年为什么没死?”
“他怎么会变成沈家三爷的?”
一连三个问号,语气迫不及待。
显然这些问题已经憋在她心里许久。
秦时月也是认识顾迟的。
沈明姝七岁时就被送去西洲赤冥学院,担心她年纪太小无法照顾自己,和她关系很好的秦时月也被送到了西洲,任务是照顾保护沈明姝。
之后不久,她们就遇见了顾迟和谢斐,而后成了关系不错的伙伴。
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四年前那场爆炸事件后,顾迟身死,谢斐也随之失踪,而沈明姝和她则是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时期。
后来审判庭将她们两个人召回,她就待在东洲再也没离开过。
直到沈明姝这次撂挑子出逃,她也跟了出来。
沈明姝沉默片刻,把刚才沈迟言解释的那套说辞讲给她听。
秦时月听着,渐渐瞪大了那双好看又勾人的眸子,眼底满是震惊,“你……你信了?”
沈明姝唇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平静地道:“不。”
她一个字都不信。
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了解沈迟言。
只不过逼问两句就把当年的事情全盘托出。
不用想也知道在扯淡。
沈明姝:“而且,他也不会信我那些鬼话,估计很快就会去北洲调查我这些年的行踪,你动作要快。”
秦时月嘴角一抽。
合着这两个人聊了这么多,纯粹是在相互试探。
她还单纯的以为他们两个真能解开误会呢。
秦时月叹了口气,预感接下来的日子注定鸡飞狗跳,认命地道:“行,交给我,保证让他看不出任何破绽。”
蛛网在五洲各地都设有分部,北洲那边负责的是3组,她刚好有熟人在。
这件事难度不大。
唯一的难题是,不能让东洲那些人察觉到沈明姝的消息。
虽说沈明姝已经和宴寒栖说过,不想再当这个宴家家主,并且归还了家主扳指。
但想也知道对方不会同意。
说到底,她回沈家,是偷跑出来的。
审判庭和宴家的那些人正满世界找沈明姝,她在蛛网的权限也被封禁,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拜托到秦时月头上。
因为她除了是秦家大小姐,也同样是蛛网核心成员。
思及此,秦时月感慨:“不知宴家主有没有后悔过走得这么干脆?”
如果沈明姝现在依旧是东洲宴家掌权人,何必找她帮忙,直接以宴家家主的身份下令,北洲那边的蛛网分部无敢不从。
沈明姝面色平静,声音冰冷地吐出几个字:“我悔个屁。”
说完,直接挂断。
秦时月:“……”
行。
对东洲的怨念可以说是很重了。
看着被挂断的通讯界面,秦时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陷入了沉思。
北洲那边她是有熟人,但也不好直接出面。
毕竟,谁都知道她和沈明姝关系好,她在哪儿,沈明姝就极有可能在哪儿。
所以这件事,最好还是让蛛网的人去做。
思及此,秦时月向旁边招了招手。
侍应生上前一步,等待着她的吩咐。
“蛛网在南洲的负责人是谁?”
侍应生思考片刻,恭敬地回答:“5组组长——霜华。”
秦时月眯了眯眼睛,对这个名字依稀有点印象。
“她人在哪儿?”
侍应生:“就在秦城。”
那不是巧了。
秦时月:“去联系,让她马上过来见我。”
“是。”
……
沈明姝在外面吹了大半个小时的冷风才回老宅。
一路上,瓷白精致的脸庞与周身清冷脱俗的气质引起了不少注目,可下一秒,又被她冷淡的眼神冻得齐齐收回了视线。
“明姝小姐,您回来了?”
管家老李出来迎接她。
“怎么不打电话回来说一声,我好让司机去接您。”
沈明姝敛去了刚才一路上笼罩着的冷沉气息,眉眼间的气质淡然沉静,温和无害地说:“离老宅也不远,走着回来也无妨。”
全当锻炼身体了。
刚好她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管家老李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是一疼。
这大冬天的,一路走回来,多冷多累啊。
看来明姝小姐还是不太习惯回归豪门的生活。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没事的。
既然她已经回到了沈家,以后一定会曾经缺失和亏欠的都补偿给她。
进了老宅,屋里的暖意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寒风呼啸形成鲜明对比。
沈明姝脱下外套,管家立马上前接过,递给一旁的佣人。
“需要我准备一些热茶和点心吗?”管家问道。
沈明姝摇摇头,平静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偌大的客厅空荡安静,只有佣人来回忙碌的身影,她问:“爷爷和爸爸呢?”
沈念月和沈曜平时不住在老宅,现在不见人,应当是离开了,她便没问。
“老爷子在后院浇花,先生已经回基地了。”
管家微笑着说道:“先生临走前托我告诉您,基地军务繁忙,但他一定努力把工作处理完,回来陪您吃晚饭。”
沈明姝挑了挑眉,心下了然。
沈司辰是南洲军事基地负责人,这一个多月东洲戒严,A级实验体出逃,想必也给联盟军部增加了不少压力。
这个节骨眼上沈司辰竟然还能抽出时间回老宅陪她这个刚找回来的女儿吃饭,委实是父爱深沉。
沈明姝起身,说:“我去找爷爷。”
后院,沈老爷子正拿着花洒悉心浇灌着那些珍稀花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道:“小姝回来了?”
沈明姝缓缓走近,目光落在那些开得娇艳的花儿上,应了一声。
沈老爷子转过身来,目光慈爱地打量着她,眼中满是疼惜:“外面风大,冷不冷?”
沈明姝微微摇头。
沈老爷子嗯了一声,“那就好。”
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你爸爸那个小子,基地的事儿再忙能有你重要吗?扔下亲女儿去处理那些麻烦的破事,真是不像话!”
沈沈明姝嘴角勾起一抹浅弧,轻声道:“爸爸职责所在,军务更重要。”
乖巧又懂事。
让人看着忍不住心疼。
沈老爷子心头一软,轻哼一声:“有什么重要的?不过是一群人来回扯皮,南洲基地高层里没几个好东西,为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连脸都不要了。”
这句话似有深意,沈明姝挑了挑眉,没去细究。
瞧着沈明姝沉静白皙的面容,清冷眼眸里透着几分淡然,沈老爷子瞬间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她面前说这些。
话语戛然而止。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花洒,转而拿起放在一旁的剪刀修剪那一小截从旁侧横生出来的枝叶。
刚准备起身,沈老爷子整个身形却猛地顿在了原地。
站立的时间实在太久,一股酸涩且带着钻心剧痛的感觉自小腿处毫无征兆地蔓延开来。
那痛意犹如细密的针,直直地往骨头缝里钻,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沈老爷子这细微的异样并没有逃过沈明姝的眼睛,她连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修剪工具,扶着他坐下,关切地问:“您没事吧?”
沈老爷子缓了一会儿,待腿上的痛意逐渐散去,他吐出一口气,涩然道:“还是老了……”
他略微撩起裤腿,露出左小腿处冰冷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假肢,伸手在膝盖处按揉了几圈,转头问道:“害怕吗?”
沈明姝挑眉,轻轻摇头。
“您这……”
沈老爷子的目光落在那截假肢上,似乎陷入了久远而沉重的回忆,笑了笑,说:“年轻的时候经历异兽潮留下的伤,当时为了救你奶奶,被一只变异节肢虫类异兽咬没了小腿。”
“老毛病了,这几年越来越严重,连站的时间长一点都不行。”
沈老爷子叹息一声:“本来以为那是我这辈子会经历的唯一一次灾难,没想到,十九年前又经历了一次。”
十九年前。
对于沈家来说,是一段悲伤的时期。
那一年,柳明霜身死,沈明姝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