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归周洄是小说《燕子迴时》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梦日万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燕子迴时》的章节内容
摇橹水声,两岸人声鼎沸,船舱内很是静谧,一个道士装扮的年轻女子,端着茶杯照料两位歪在榻上,面无血色的女子。
“都是奴婢无用,还要累姑娘照料。”
“早前哪里想到你们会晕船。”晏子归玩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坐船,竟然不晕,大概因为身体里流着南人血脉,还能顶几分用。”
“要是骑马,这会都到了,何必吃这个苦。”丹砂脾气火爆,早有不满,她们骑马好好的,半道遇上晏家来接的人,后半程走水路,可把她们害惨了。
甘草瞥她一眼,晏家的人就在隔间外坐着呢。
“已经进城,马上就都到了。”晏子归安慰她们。
果然不到片刻,船只靠岸,晏子归下船,还未来得及细看两岸风物,就被人催促着上马车,说是府里大娘子已经在等着了。
晏子归回头,她的婢女被人搀扶着下船,还有行李。
“这些都有人照料,大姑娘还是早些上车,回家与家人团聚。”来接人的妇人一脸和气,晏子归不欲和她分辩,就先上车。
马车在闹市里约莫走了一刻钟,窗外从喧嚣到宁静,马车停下,“大姑娘,到家了。”
晏子归下车,抬眼乌黑门上并没有牌匾,也无装饰,“从这道门进去,去老太太的院子最近。”妇人察言观色立即解释道,“本来说大姑娘两岁离家,十余年第一次回家,怎么也该从大门进认认家门。”
“只是大娘子思女心切,一点时间都不想耽搁。”
晏子归咽下疑问,她娘想早点见她,和老太太的院子有什么关系?祖母在嘉兰关,总不能还要在她的空院子里见面。
妇人只把晏子归送到二道门上,另有伶俐婢女上前来迎晏子归去落梅堂,一路雕梁画柱,庭院花繁叶茂,婢女上红下绿,衣袂飘飘,好一副富贵景象。
晏子归一身水田纹道袍,头发用布巾裹住,脸上还有舟车劳顿的疲惫,和此情此景多少有些不相配。
还未走近正屋,就听到热闹声,晏子归心里盘算家中亲戚到齐多少能有这样的动静,帘子一掀开,内里坐着的众人齐齐回头,看清灰头土脸的晏子归后噤声。
晏子归还有什么不明白,今日家中有客呢。
着急忙慌把她这个远道回来的人叫进来应客,连梳洗换装的时间都不给,是等着她出丑。
晏子归心里冷笑,拂尘一扫,立即向众人行个道礼,“某远道而来,不知家中有客,失礼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宋时起身,她好像也有点惊讶晏子归会这个样子出现,但是很快就招呼道,“这是小女子归,才从嘉兰关回来。”
晏子归看过去,妇人身着丁香紫的长褙子,发髻如云,面滑肤嫩,除眼神凌厉外,看不出年纪。
这就是她娘。
“这是子归?”正首右方坐着的老妇人有些激动,“长这么大了?快到我这来,让我好好看看,和你祖父年轻时还有些相像。”
晏子归细瞧一眼,走近福身,“子归见过姑祖母。”
“你认得我?”老妇人更是激动。“你出生至今,我只见过你三面,你竟然知道我是你姑祖母。”
“祖母说过,祖父兄弟姊妹中,唯有姑祖母同他最相像,说我一见面就认得。”晏子归解释。
晏书容闻言将她搂在怀里,不住的摩挲,热泪盈眶,“我的好嫂嫂,已有二十年没有见面,她还想着我呢。”
在座的宾客,原以为主家安排一个道士来说吉祥话,现在才知道是晏家的大姑娘,两岁就送到嘉兰关的那个,面面相觑。
“好姑母,怎么就哭起来了。”饶雪娘上前安慰晏书容,“子归今日回家是生客,好歹先让她认认人。”
这是二叔母。
“你怎么不早说子归今日回来。”晏书容抱怨,“早知道我就把家里的姑娘都带来,好让她们姊妹熟悉熟悉。”
“你们都生活在一起,独她一个替你们尽孝,在嘉兰关陪伴着祖父母。”晏书容吸着鼻子,“好不容易回来,还怠慢她,合该替她办个正经接风宴才是。”
“姑母说笑了,她这个小小人儿,可担不起。”宋时轻笑,“也是宾客在座,她是个小辈,才让进来打个招呼。”
日思夜想的女儿就在跟前,她看向女儿的眼神,要说慈爱,更不如说是审视。
晏子归微微颔首,母亲说的是,“总要亲去姑祖母家拜访,到时再见姑祖母家的姐妹也不迟。”
晏书容拍着她的手,“好好好,姑祖母在家等着你来,最好在姑祖母家再住上几日。”
“嘉兰关也不是修道的地方,大姑娘怎生这般打扮?”人群中有人问道。
晏子归看过去,却分辨不出是谁。
“这是莫家的表姑母。”晏书容同她说。
晏子归顺势扫了一眼左边坐着的老妇人,雍容华贵,此刻嘴角噙笑的看着她,满脸慈爱。
这就是祖父那位姓莫的表妹妾室?
面上不露,只回答疑问。
“去年祖母惯例去给祖父烧头香,卜卦算出流年不利,需得血亲之人替名修行才能化解。”晏子归解释。
“可见你是诚心修行,孝心可嘉。”晏书容点头,“去年一年平平安安的,今年官家允他回京,镇守嘉兰关二十年,总算可以回来,阖家团聚。”
“这是官家仁爱,也是祖父兢兢业业二十年之功,子归不敢居功。”
在座的人对晏子归来说都是生人,自家人可以慢慢理清关系,外来的客人主要是几家姻亲,莫家算上客。
原来明日是老太太的生辰,亲戚们今日过来是陪寿。
“不知道是哪家的老太太过寿?”晏子归佯装不知,“纵使时间匆忙,我也该准备一份礼物以表寸心才是。”
“大姑娘莫不是糊涂了,我们聚在这里,还能是哪家的老太太,自然是你家的老太太。”莫姑妈笑道。
晏子归也笑,“祖母在嘉兰关,我真不知道晏家还有一个老太太。”
热闹的室内再次鸦雀无声。
正室尚在,小小妾室,岂能充大。
从落梅堂出来,除了晏子归,宋时身后还跟着两个姑娘,一个年岁和晏子归差不多,一个只有八九岁大,频频回头偷看晏子归。
晏子归做鬼脸吓唬她。
她忙收回头。
不多时又回头看她。
到了宋时居住的正院,落座奉茶,宋时像是才想起给她们介绍,“这是二姑娘,你二叔家的妹妹,比你小一岁,闺名贞英,这是你妹妹,子衿,你方才看到另一个和她年岁相仿的小姑娘,就是你三叔家的四姑娘,子佩。”
晏贞英向晏子归行礼,“大姐姐。”
晏子衿有样学样的福身。
晏子归回头想让人送见面礼,眼神落空才想起她的婢女和礼物都和她分隔两地,只能笑笑,“等会到我房里来,我给你们带了见面礼。”
“你父亲当值还未回来,大哥在国子监,嫂子害喜严重,卧床不能见人,余下弟弟们也都在上学,舟车劳顿,你先回去休息,等他们回来再来见面。”
晏子归应是。
“我送大姐姐去她的院子。”晏贞英自告奋勇,“伯娘累了,先歇歇吧。”
宋时点头。
晏子衿也想去,被她身后的婢女拉了一下,噘着嘴没动。
一路上晏贞英都在说伯娘为了晏子归回来做了多少准备,院子新翻修的,里头的摆设花盆都是伯母一一过问挑选,“伯母一直想着姐姐,盼着姐姐回来。”
晏子归点头,心里却不以为意,真要想,可不是她表现的那样。
罢了,说是亲母女,十四年未见,同陌生人无疑,要真是哭着抱着搂着,她还不自在。
归给她的院子虽然大,离正院也远,晏子归只当不知,适时表现出对院子的欢喜,对母亲用心的感谢。
说完该说的,晏贞英徘徊着不走,晏子归看她,可是另有话说。
“不知道嘉兰关的祖母是怎么同姐姐说的。”晏贞英思虑再三开口,“家中祖母一直是老太太这般唤着,姐姐今日当着客人的面这么说,实在不妥。”
“哪里不妥?”晏子归问她,“祖母尚在,我确实不知道要称呼姨太太为老太太的理由,难道是京城的风俗和边关不同。”
“祖父在边关二十年,都是祖母操持家务,这般含辛茹苦,难道连一个尊称都不能有?”
晏子归看着她,“你们是这般想的?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晏贞英一腔话语被她这个知道了堵回去,想要再问,晏子归已经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到底是第一次见面,晏贞英也不敢造次,匆匆告辞后离去。
甘草和丹砂进来和她擦身而过,丹砂回头多看了两眼,“那就是二姑娘?”
“姑娘,我同人打听得知,大娘子自送走你后一直想再要个女儿,接连生下二郎,三郎,生女无望,正好二房有个女儿,生母病逝,就接到身边养,不是亲女,胜似亲女。”
丹砂一脸凝重,“戏本上这种抢了姑娘地位和宠爱的人,必定会对姑娘心生嫉妒,暗地里使坏,姑娘可要提防。”
晏子归只是轻轻叹气,“你们把给家里准备的礼品找出来,拢共几处,早跑完早安生。”
“姑娘换身衣服吧。”甘草道,她们还不知道晏子归已经顶着这副模样见过客了。
正院寂静无声,大娘子的女儿回来了,本该是天大的喜事,但是大娘子好似不太开心的样子,一说大姑娘回来没收拾就见了客给大娘子丢脸,又说是因为大姑娘一回来就顶老太太的面子下不来台。
你说亲母女,两岁分离到现在十六岁,见面一滴眼泪都没有,算什么母女。
“闲的慌就去拿帕子把院子里的柱子都好好擦擦,还敢在这里弹牙?”碧云找到那些细碎讨论声警告。
回身看到晏子归站在院门口,立马迎上来,“大姑娘。”
“不必通传母亲,打扰她休息。”晏子归从甘草手上接过礼盒,“这是我给母亲准备的礼物,方才回来的着急,人和行李都不在一块。”
“使人送过来就行了,何必大姑娘亲自跑一趟。”碧云接过礼盒,还是给宋时找补两句,“自从说大姑娘要回来,大娘子就没睡一个安生觉,时常想着等大姑娘回来要如何,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大娘子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明白的。”晏子归点头,她要去别处送礼,就不耽误时间了。
碧云连忙喊过一个小丫头,让她给晏子归带路,“大姑娘想去哪都行。”
晏子归道谢。
碧云不知道怎么得,有点鼻头发酸,喉间哽咽,“姑娘是这家金娇玉贵的大小姐,回自己家,不用这么客气。”
在去二房前,晏子归先去了嫂子的院子,使人通传,丁妙双捧着痰盂吐的头晕眼花,听到人说大姑娘等在外面想见见娘子,“大姑娘同祖母学过医,想着看能不能缓解一下娘子的痛苦。”
“太医都没有办法,她能有什么用?”丁妙双实在没好气,就着婢女的手喝口水漱漱口,才打起精神说,“你出去同她告恼,我如今的样子实在不便见人,请妹妹莫怪,等我好了再邀妹妹来玩。”
晏子归被拒绝也不恼,面都没见过一次的小姑子,上来就要给你诊脉看病,确实不太可信,她招手让婢女上前,先搭上她的手腕,示意腕横纹上三指位置,“这是内关穴。”
又伸手在婢女后背脊柱下,左右两指的位置点一下,“这是肾俞穴。”
“按揉这两个穴位都可以止吐,你可以试试,就算不能止吐,也没坏处。”
婢女懵懂点头。
二叔母在落梅堂还没回来,祖父三个儿子,祖母生了头尾,二叔是莫姨娘生的,这是亲婆媳,自然比旁人亲密。
晏子归放下东西就走。
去到三房,王露梅听到通传就到门口来迎接,“我原还想着带你四妹妹去看你,又想着你舟车劳顿恐怕扰了你休息,哪知道你自己来了。”
“我给小叔,叔母,两位弟弟和四妹妹准备了一些礼物,微末之物,还请叔母不要嫌弃。”
王露梅拉着她的手坐下,“知道你要回来,但是谁也没说就是今日,否则全家都要备好礼物等你回来,何至于还有外人在场,骨肉不能亲近。”
“路程都是管家说了算,他是如何和家里说的,我并不清楚。”小婶子热情,晏子归也多说了一些,“船靠岸,婆子就催我快些上车,我以为母亲思我心切。”
话不必说尽,那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风尘仆仆见客,反正怪不到她头上。
“那起子小人,就喜欢动些上不了台面的心思。”王露梅叹气,“都知道你在嘉兰关长大,长什么样,教养如何,谁都不知道,趁着亲戚在场的时候,让你措手不及出现,等你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风声传出去,就什么都晚了。”
“不过好在你嘴快,先解释失礼的原因,别人怪不到你头上。”王露梅拍拍她的手,“替父母尽孝,陪伴祖父母在边关一待就是十四年,这样的好名声,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破坏。”
王露梅又说起老太太,面露不屑,“也是山中无老虎,让她一个姨太太充大,但是没办法,你父亲要给她充面子,旁人还能怎么样,顺着呗。”
涉及自己父亲,晏子归不好说什么,只安静听着,王露梅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要说莫氏对你爹实在是没话说,就是自己的亲儿子也比不上,“但是人家有亲娘在啊,你说她图什么?总不能不认亲娘,认她这个小娘。”
宾客不欢而散,莫欢闭目养神,饶雪娘接过奴婢的活,细心侍奉,小心说话,“这西北地界养的姑娘确实和家里不同,我瞧着大姑娘的胆子可不小。”
莫欢嗤笑一声,“她若听到这句老太太没有声响,江采女才是白养了她一回。”
“她在嘉兰关,长年累月不能回来,晏家上下只认我这个祖母,若不是想到这点,怎么会忧思过虑,大病不起,逼着将军要了一个孙女过去养。”
晏安邦要去嘉兰关镇守,按理,夫人和孩子应该留在京城,侍妾随行,但当时晏安邦的母亲还在,就要求江采女陪将军镇守,因为她是医女,两人战场结缘,更适应边疆的生活。
妾室莫欢留下侍奉老人,照顾孩子。
最开始那几年,江采女不辞辛苦,两年总会回来一次,可是辛苦赶路月余,在京城留住几日只感受到仿佛做客的诸多不自在,亲生的孩子看着她只有满满的客气疏离。
她舍不下将军回京城,但是眼睁睁看着骨肉成陌路,她又不甘,回嘉兰关就病了。
晏安邦知道她的心结,就想让大儿子到嘉兰关来侍奉父母两年。
但是老太太态度坚决,她的孙子都不能去嘉兰关,晏家诗书传家,出了晏安邦一个武将就够了,再说都有理由,晏辞科考到关键时刻,只等着下一科高中,这个时候肯定不能走,晏赋已经定亲,还未成婚,也不能走。
晏安邦一生和母亲僵持又妥协,不许去当兵,他说参军三年没混出头就回来,不许娶江采女,他就答应纳表妹为妾,不许儿子去嘉兰关,他就说那我的孙子也行。
当时只有宋时生有长子晏识文三岁,女儿一岁,还未取名。
最后是一岁半的女儿前往嘉兰关,替父母尽孝,承欢膝下。
离家的那一刻她有了名字,子归。
蕴含着母亲期望的名字,希望女儿早早归家,原本以为两三年,最多四五年,哪知道是长长的十四年。
“小丫头片子不知天高地厚。”莫欢不以为意,“江采女想让孙女来替她争,就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晏辞下值到家,要先去落梅堂给老太太请安,莫欢拉着他的手说子归总算回来了,说到动情处忍不住热泪盈眶,“我们全家都欠她的,她是替我们去受苦。”
“姨母何出此言。”晏辞不解,“她在嘉兰关也不是去吃苦的,父亲信上已经不知该如何疼她了。”
“你说的轻巧,我们骨肉血亲团聚在一块,独她一个人在外,她心里就没有怨气?”
“她怨是应该的,你不许说她。”
晏辞听话听音,“子归今日惹姨母不喜了?”
“小孩子家家,难道我还和她计较?”莫欢摇头,“你也不许说她。”
那就是确有此事,晏辞问,莫欢就是不说,甚至说明日的生日宴也不办了,同亲戚们说一声,她们也能理解。
因为子归生日宴都不办了?
看来事不小。
晏辞从落梅堂出来就去找宋时想问个清楚,进屋看见她看着桌上的暖帽发呆,“马上四月了,这个还没收起来?”
宋时淡淡看他一眼没言语,将暖帽放进箱子里,让人收起来。
碧云笑说,“这是大姑娘孝敬娘子的暖帽,瞧瞧这皮毛的光泽,刺绣的配色,可见是用心了。”
“我没有吗?”晏辞问。
“大姑娘给主君,几位郎君都准备了荷包,主君多一副皮毛腿套,针脚密密实实的。”
晏辞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宋时说一句,“不定是自己做的还是买的。”
“总归是她有心。”晏辞捏着荷包问,“今日子归在落梅堂说什么了?怎么姨母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么孝顺的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子归说这家的老太太在嘉兰关,为何还有一个老太太?”宋时看他,“当时莫家人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姑母一句这个说来话长就含糊过去了。”
但是含糊过去了吗?宋时不觉得,不过她也不多嘴,这屋里拍板让喊老太太的是晏辞,如今他女儿不愿意了,由着他二人去分个高下。
晏辞感觉手里的东西重了。
宋时多看他一眼,“逃避是没用的,你总要想出个法来,等公公婆婆从嘉兰关回来,难道这家里真要喊两个老太太,传出去让人笑话。”
“这是祖母留下的难题,他们没断清楚,为难我做什么。”
关于祖母不喜欢自己的儿媳妇偏心外甥女,一个妾室,代替不在京中的主母行使管家权利成为惯例,以至于在她去世后多年也没有更改。
难道是他的错。
“子归长什么样?”晏辞问宋时,“西北风沙大,你多准备些香膏给她,莫要她因为皮肤粗糙自惭形秽。”
“皮肤倒是不黑。”宋时没来得及仔细瞧女儿,“坐在落梅堂呢,突然人就进来了,从码头下船直接领回来,风尘仆仆,一身道装,也不知道管家怎么安排的。”
“等会她过来,你自己仔细瞧瞧。”
晏识文到家先回自己院子,去看看怀孕的妻子,再换身衣服去主院,从诊出怀孕后就素面朝天躺在床上的丁妙双,此刻穿戴好坐在铜镜前,让婢女给她上点腮红显气色。
“今日不吐了?”晏识文大喜。
“不吐就好了。”丁妙双娇嗔一眼,“但是妹妹今日归家,做嫂子的不得去见一面?”
“你大她小,连祖母母亲都怜你辛苦,免了你问安,允你卧床休养。”晏识文不以为意,“她该来见你才是。”
“她来过了。”正是因为晏子归先来过,虽然没见面但给出的办法确实让她好受了不少,她才想着打起精神去一趟,“妹妹知礼,我当嫂子的可不能失礼。”
“那你自己看着办,千万不要勉强。”
晏子归到正院的时候,其余人都到齐了,除了亲兄弟妹外,晏贞英也在,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贴着她,很是亲近。
晏子归深吸一口气才上前见礼问安,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二弟,和晏贞英贴着的三弟,五弟,三妹妹,旁边站着的两个妇人装扮的女子,是五弟的生母刘姨娘,三妹妹的生母钱姨娘。
互相问过后气氛有点微妙的安静。
彼此打量。
总归是亲兄妹,面容还是有些相像,丁妙双看她就十分亲切。
晏辞说你很像你母亲年轻时。
晏子归就低头轻笑。
晏辞过问几句祖父母的身体,问了几句在路上的事,你母亲给你安排的院子喜欢吗?如果有什么缺的只管同你母亲说。
“母亲安排的院子一应都好,没有什么缺的。”
晏子归和顺的表象让晏辞放心。
他顺势就说,“你久在嘉兰关,家中事务不熟悉,所以产生误会,老太太不仅仅是你祖父的妾室,也是你祖父的亲表妹,我称呼为姨母,你的兄弟姊妹称呼她为姨祖母,下人称呼老太太是因为年纪到这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明日是她生日,她怕你不高兴连寿宴都不想办,你明早同子衿去给她请安时和她恭贺寿辰,请她开开心心过寿,勿要以你为念。”
小辈齐齐看向晏子归。
晏子归表情微妙,“姨太太因为我连生日都不想过了,确实是我不应该,我等会就去给她请罪,请她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这个小人计较。”
丁妙双听了这话想笑,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不是笑的时候,连忙用帕子捂嘴,做作的干呕两下掩饰失态。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父亲的意思是让我明日当着众人的面和她认错?”晏子归问,脸上流露出落寞,“我虽要脸讲面,但是祖母嘱咐过我,回家后要听父母的话,不能刚强,父亲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这话听着更不对了。
“祖母不是想让姐姐认错。”晏贞英开口解释,“祖母只是担心明日寿宴上,姐姐再说出类似的话,平添尴尬。”
“做人孙女的,就是给祖母认个错又如何?”晏识德嚷嚷,“边陲小地来的就是不懂礼数,我们家可没有当众顶撞祖母的孙辈,简直大胆妄为。”
“识德。”晏识文喝道。
晏子归看向晏识德,晏识德被她看的莫名心血,却伸着脖子,“难道我说错了?你就是没有教养。”
慌得晏贞英用手去捂他的嘴,和晏子归解释,“三弟弟心直口快,他没有坏心的,大姐姐不要怪他。”
“我不会怪他。”晏子归冷笑,该怪的另有其人。
她答应祖母在他们回去前不生事,但是这人这事很难让人不生气。
她直视晏辞,“父亲科举入仕,哥哥弟弟们也都是自小苦读,我不曾读过几本书,自然远远不如,我以为祖母是祖母,姨祖母是姨祖母,庶祖母是庶祖母,亲疏有别。”
“竟然不是吗?”
“这一家人可真糊涂,将军夫人在嘉兰关呢,这里从上到下,认妾做母。”丹砂兀自不平抱怨。
“行了,姑娘已经够难受的了,你还说这个干什么。”甘草推她,看着面无表情的晏子归,“再亲近的关系,不相处也没得感情。”
“夫人在嘉兰关二十年没回来,家中众人不认得她也是正常。等夫人回来,血肉相连自然知道亲疏。”
“姑娘临行前,夫人再三嘱咐,姑娘不可和家里人起冲突。”甘草想到夫人可能早就想到这一幕,真要起冲突,他们是一伙的,姑娘一个人呢。
“姑娘且忍忍,等夫人回来,姑娘再和他们分辩。”
“我可不愿意祖母回来还要受这些窝囊气。”晏子归哼道,“睡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
如果莫欢息事宁人,她初来乍到,又是小辈,还真不好办,现在既然是她想杀杀她的威风,那就不怪她兵来将挡了。
一大早晏子衿到晏子归院子外,等着和她一起去落梅堂请安。
只等到甘草出来,不好意思的说,“大姑娘旅途辛苦,这会实在起不来,不好耽误四姑娘的时间。”
晏子衿点头。
等走远了才和婢女说,“大姐姐不想去落梅堂请安,我昨天就看出来了。”
“姑娘聪明,这事姑娘心里知道就行,可千万别说出来。”
晏家三房儿女都在落梅堂,没等到晏子归,莫欢立即说,“从嘉兰关回来路途辛苦,是我说不用她来请安,好生休息。”
早上请安无事发生。
等人散了,莫欢就让宴宁去各家通知,今日不必来晏家赴宴。
“我只是晏家一个姨娘,担不起大家的厚爱。”
宴宁看到亲娘哭泣自然着急,要问原因,莫欢不说,饶雪娘叹气,“还能因为谁?昨日回来的大姑娘,不乐意家里人喊老太太,今早上请安都没来。”
“你说请了宾客来,她再在席上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我这张老脸往哪放。”莫欢啜泣着,“她是你嫡母一手带大的,护着她也是正常。”
江采女养着的孙女顶用,莫欢养的儿孙难道就是吃素的。
宴宁怒发冲冲,立即就要出去。
“你当叔叔的千万不要去和侄女对峙。”莫欢在后面喊了一句。
“放心,我只管去问大哥,他是怎么教导女儿的。”
晏辞下了朝,准备去衙门点个卯就回去,今日家中有人过寿,即使不能休沐,早退一会也是无碍的。
但是家丁等在衙门口,看到晏辞就迎上来,“主君快回家去,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到落梅堂就听到一阵殷殷哭泣声,大人孩子哭做一团,晏辞看向宋时,宋时面无表情,得不到提示,晏辞只能先安抚姨母,“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可不兴哭。”
“他们也是心疼我。”莫欢摇头,“有得这般孝顺儿孙,我就是立时死了也甘愿。”
“越说越不像,到底怎么了?”晏辞问,他看向其他人,有能说的没。
“姨母说不想办寿宴请人吃饭了,我们哭着求她有什么事等生辰后再说。”晏赋被晏宁喊来,好多年没见过这场面了,在他小的时候,倒是经常见祖母这般行为。
该说不说,姨母还真是祖母亲外甥女,这形态一模一样。
晏辞扫了一圈没看到晏子归,佯装不知,劝莫欢开颜,“亲朋好友早就收到请帖,不多时都该上门了,姨母何必如此,让人瞧了笑话。”
“大哥何必装傻,你真不知我娘这般伤心是为啥?”宴宁问他,“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女儿。”
“才回来就闹的人不安生。”
“我倒要问问她,在哪学的孝道。”
“你说话注意些。”晏辞垮脸,“怎么就扯到孝道上了?”不孝这个指控太严重了。
“昨日让我娘下不来台,还不知错,今日连请安都不来,她什么意思?”晏宁问,“若不是她,娘何至于不想过生日,大好的日子都让她毁了。”
“你别这么说你侄女。”莫欢打他,“我不是为了这个,我这个年岁,生日过一个少一个,所以才不想过。”
“子归路途辛苦,是我不让她来的,你别怪她。”
“事已至此娘还替她遮掩,她就是不懂规矩,不知礼数。”
宴宁怒火中烧,莫欢打圆场,余下人看热闹,晏辞头疼,他看向宋时,低声问,“还不去叫她来?”
“早去了。”宋时低声道,“她来了你又准备如何?压着她认错?”
晏辞语塞,这么点小事不至于吧。
宋时抬眼看一下晏宁,意思不言而喻,你看你弟弟的样子,只怕当场认错还是轻饶了。
晏辞深呼吸,昨日才打交代,他就看出这女儿不是省油的灯,要逼她,只怕逼出她更多惊人之语。
“大姑娘来了。”
随着婢女打帘子,晏子归进来,又是齐刷刷的看着她,晏子归想着每次出现都要这么大阵仗,还真有点不习惯。
顶着内容不一的眼神,晏子归走到堂下,十分自然的问一脸激愤的晏宁,“二叔,你找我?”
定力小的人不由发出吸气声。
她怎么敢问这个话?她看不出现在气氛不对吗?
晏贞英见自己父亲脸越来越红,忙开口道,“大姐姐来了,大家都等你呢。”
“等我干什么?”晏子归一脸疑问,随即又腼腆道,“若是有事需要我来,提前找人来知会,这么多人等我,多不好意思。”
“大哥你看看,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了。”晏宁指着她对晏辞说,晏子归没来他可以骂,但是他做叔叔的不能当着侄女的面骂,何况她爹还在场。
晏辞看向晏子归,“你姨祖母今天过寿,你来说几句好听话给她贺寿。”
“大哥。”晏宁瞪圆了眼睛,就这样?
“这样就差不多了。”晏赋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侄女,样子清清秀秀,简单的半臂襦裙,头上没几根发饰,就用布巾装饰,和在场富贵荣华比起来,简直清苦。
“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晏赋问,“好不容易回家来的娇客,捧着宠着还来不及,非得压着她低头?这不是欺负人吗。”
晏宁气急。“你。”
“老三说的对。”莫欢出口支持,“你侄女才从嘉兰关回来,是家里的娇客,你这个做叔叔的,急赤白脸的要做甚?”
晏宁看向亲娘,刚才不是你哭着被人欺负了。
“行,你们是亲亲一家人,我里外不是人,我走,我不管了。”晏宁一甩袖走了。
“你二叔听风就是雨,不是故意针对你,你别怪他。”莫欢对晏子归说。
晏子归点头,“我来的晚,还不知道二叔为何生气,自然不会怪。”
莫欢被话噎住,晏子归脸皮厚的很,不说透她就当不知,她看向饶雪娘,饶雪娘回头看了一眼晏贞英。
晏贞英手心濡湿,这种时候她该说什么?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脑子里一片空白。
“祖母还办寿宴吗?”晏识德打破僵局,“我还等着莫表哥来下完上次的棋。”
“你想要你莫表哥来,随便哪天请人过来就是,不拘在今日。”莫欢开口。
她子孙满堂,养尊处优,难道真要对一个小姑娘俯首认输,何况是江采女养的孙女。
顷刻间她就做出决定,第一次没有按下她的头,之后更难。
莫欢看向晏辞,“说不办寿宴,就不办,你们要说不出口,我就去慈济寺。”
“姨母何必如此。”晏辞叹息,他转头看向晏子归,“你给姨祖母道个恼,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你是小辈,该认错认错。”
晏子归抬眼看他,面无表情。
没有应答。
“你怎么就这么犟。”王露梅离晏子归近,她小声说,“先道恼,把今日圆过去,不然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姨祖母,妹妹不懂事之处,我替她向你道歉,你大人大量,不用同她计较。”晏识文出来作揖。
“说了不是因为她。”莫欢摇头,“我不想过生日,你们还非逼着我过生日吗?”
“寿宴的请帖早就送出去了,这个时候说不办,徒增外界猜疑。”宋时道,你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小孩不知轻重,姨太太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你要真强压着她低头,她不愿意,会做出什么事来就不知道了。
莫欢看向她,眼泪说来就来,“当初姨母把我接进晏家,表哥去前线,生死不知,我同姨母相依为命,表哥回来带着嫂子回来,我本来要走的,但是姨母不愿意,我只能又留下来。”
“嫂子不通家事,我来管,嫂子要随表哥去嘉兰关,留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一肩扛起,这其中多少非议,我都当不知。”
“好不容易熬到这年纪,竟然连自己不想过生日这种小事也不能做主吗?”莫欢哭道,“我实在不知有什么对不起你们晏家的。”
饶雪娘和晏贞英跟着哭。
晏辞看向晏子归的神色多了一丝催促,“这般场面就是你想看到的?”
“一家子和和气气,你非要跳出来说不是?”
“当初老祖母接你回晏家,是因为你的继母要把你许给年过五十的老知府为妾,你说都是是做妾,不如给祖父做妾,老祖母才把你接进来。”
“祖父母是当时的大将军严明做的媒,粮草官秦荣公公证的婚,阵前成亲,明媒正娶,怎么被你春秋笔法说的好似先斩后奏,无媒苟合。”
“莫家早已落败,即使祖父尚未闯出名堂,老祖母都不愿意给你一个正妻,何况祖父得胜回朝,荣封将军,若非你跪在老祖母面前哭诉一整晚,祖父原本是要准备嫁妆送你出嫁。这个妾室是你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怎么现在又满腹委屈?”
晏子归说的稀松平常。
在座的人听的瞪大眼睛,还有这遭,这和他们听到的话不一样。
莫欢怒瞪,这下眼泪掉的更真一点,“我在家中从未说过嫂嫂的坏话,嫂嫂在嘉兰关却诋毁我。”
“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如死了。”
“晏子归。”晏辞喝道,“你真要闹的不可收拾?”
“所以一直以来,你都听着她这般诋毁你爹娘,他们去嘉兰关是享福了?留着你们在京中受苦,她在家中当着老太太,是劳苦功高?”晏子归反问他。
“子归。”宋时见她收不住嘴,出声制止。“祖辈的事不是你能多嘴的事。”
晏子归收声,室内只有莫欢的哭声,饶雪娘和晏贞英因为震惊一时忘了哭。
莫欢还在喊着不想活了。
晏识学对晏子归说,“你就先给她个台阶下,僵持在这并不是好事。”
二房的晏识道亦说,“大姐姐,你是所有兄弟姊妹中第二大的,你没回来之前,我们都被教导要学习你的孝道,如今,你这。”
晏子归轻笑,她看着莫欢,“孝道?!”
“你这般作态对他们有用,对我没用,你是生了我爹娘?还是养过我一日?两边都不沾,想要我孝顺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是没生过你爹,也没养过你,这家里我就是个外人,我不如去死。”莫欢捶着胸口哭嚎,其余人都劝她。
晏辞沉着脸,“那我是你爹,我说话你听不听。”
正是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甘草同管家娘子一起掀帘子进来,“大娘子,官牙来了。”
管家娘子先说,甘草走到晏子归身后不说话。
“官牙?我没有请他来呀。”宋时不解。
“是我请的。”晏子归开口,她一改之前坦然挑衅莫欢的表情,眉毛微蹙,泫然若泣,“我一回来,姨太太就说不想过生日,父亲母亲责骂我,叔叔婶婶怨恨我,兄弟妹妹也说我的不是。”
“也许,我就不该回来。”
“你小叔没怨恨你,你小婶也没有,你五弟,八弟还有四妹妹,都不曾怨恨你。”晏赋立即说。
晏子归吸吸鼻子,“说是一家子骨肉,二叔跑出去有地方待,我却是没有。
“所以我想找官牙来,找个安静的小院子待着,等祖父母回来。”晏子归看着莫欢,“我不知道姨太太为什么这么怨恨我?但你是长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立马就走,希望不要影响姨太太过生日的兴致。”
“我年纪小,担不起。”
莫欢张着嘴哑然,她没想到,晏子归小小年纪也会说这些话。这些,都是成了亲经了事的妇人才会运用的手段,年轻女子面皮薄,心里如何想,嘴上说不出。
而且晏子归说完蹲膝行礼,立马就往外走,一点都不耽误。
“快拦着她。”莫欢急道,“今日要让她搬出去,这屋里的人都不要做人了。”
王淑梅立即追了出去。
在院子里拉扯。
晏子归哭泣的声音传来。
晏赋瞪一眼他大哥,“大哥,别人不心疼,那是身上没有流着她的血,你是她亲爹啊,她那么小就离开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来,你就这么对她。”
“你。”
晏辞听她说话也心疼,又被弟弟指责,气得顺手扔了茶盏,“反正都不听我的话,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不管了。”
瓷器破裂的声音传出来,王淑梅劝晏子归莫要往心里去,这是你家,你可不能走。晏子归还有话说,顺势停住,就在院子里扬高了音调,“我年纪小不懂事,但我也不是傻子,昨日才到家,今日订好的宴就推了,客人要问起来,就说是我不喜。”
“我多大的人物?一回来就能让这家的姨太太连生日宴都办不了,传出去霸道跋扈还能有个好?”
“姨太太不安好心,父亲只让我委曲求全。”
“我已经够懂事的了。”
“不然我今天一早就收拾包裹出去,我往姑祖母家去,我往祖父的知交故友家去,晏家容不下我,倒看丢脸的是谁。”
“你是好孩子,婶娘知道,你是你祖母一手调教出来的,肯定错不了。”王淑梅安抚她,这西北养大的姑娘可真了不得,哭着嗓子说话又清又亮,脸上一滴泪都没有。
“说我搅得家宅不宁。”晏子归看着屋内,“那你们等着吧,我没做错的事我不会认,今日你要压着我认了这个老太太。”
“明日我就叫人拆了这家的牌匾。等祖父回京,请官家赐宅,你这晏侍郎府,爱喊谁老太太喊谁老太太,我才不管。”
晏子归说出惊人之语,犹如晴天炸雷。
炸的所有人都没了声音。
晏赋摇头,“哥,你别逼她了,我看侄女这性子,她说的出,真做的到啊。”
真要让她把牌匾拆了,晏家在京城就是名声扫地。
“姨母,你今日还想过生日吗?”晏辞摔了杯子后人冷静许多,他问莫欢。
“若辞的掉就不办了,辞不掉就算了。”这是句废话,客人马上都要到家来了,哪有临时拒客的。
他们都心知肚明,莫欢是想借此事压晏子归的气焰,哪知道晏子归是块铁板。
“那姨母先回去休息,等宾客上门。”晏辞道,饶雪娘让晏贞英扶莫欢去卧室。
“昨日子归说的并没有错,现在府里的称呼确实有些不妥。”晏辞看着满屋的子侄辈,“当然不是谁的错,我们也是老夫人在的时候习惯了,爹娘一直没回来,就没改口。”
“爹娘半年后就回来了,这称呼就提前改了吧。”
“日后府上下人只称呼姨太太,不能称呼老太太。”
“你们日后可以称呼姨太太,姨奶奶,不能称祖母。”
“我们也不能喊吗?”二房家的次子晏识通问,他爹是亲生的呀。
“私底下可以喊,人前不能喊。”晏辞道。“你们也是读过书学过礼的,道理你们都懂,不用我细说。”
晏赋小声一句早该如此。
饶雪娘绕着手帕,暗恨丈夫不在,不然这个时候说点什么也好。
这样完全就是惨败,面子里子都没了。
“好了。”宋时挥手让他们回各处去,“等客人来了再过来,脸上都收收,莫露了行迹让人笑话。”
晏辞去书房冷静,想自己怎么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女儿。
宋时让人准备迎客宴客。
碧云问,“娘子不去安慰一下大姑娘?大姑娘哭着走的,肯定很委屈。”
“她大获全胜,有什么好委屈的。”宋时摇头,“你让人去告诉她,称呼已经改了,生日宴她要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对了。你让碧桃去给她梳个发髻,她身边丫头会的都是西北样式,难看死了。”
碧桃带了四个婢女去到晏子归的院里,“这是大娘子给姑娘准备的使女。”
晏子归看过去,四人差不多身形,一样的衣服,亲姐妹似的。
“我们是老夫人特意给姑娘调教的丫鬟,老夫人说要我们伺候姑娘到死。”丹砂担心是来替换她们的立即开口。
碧桃笑,“府上的规矩,姑娘身边用人,奶嬷嬷一个,一等丫鬟一个,二等丫鬟两个,杂使丫鬟四个,她们来不是要替你们,而是供你们两个使唤,能更好伺候姑娘。”
“我们两个是二等丫鬟,谁是姑娘的一等丫鬟?”甘草问。
“这个得姑娘定。”碧桃笑说,“一等丫鬟也就是比二等丫鬟多半两例银,旁的都一样。”
“我的奶妈子。”晏子归问她,“叫春娘的,她如今在哪里?”
晏子归的奶娘当初是跟她一起去的嘉兰关,但是思乡心切,在晏子归五岁的时候,就请老夫人恩准,回京城去了。
“春娘是大娘子的陪房,家中父小都在宋家,大娘子原本是信任她才让她跟着姑娘去嘉兰关伺候,谁料她半道而返,大娘子就让她回宋家去了。”碧桃问,“姑娘可是想让她回来伺候?”
晏子归摇头,“我如今回来,让她来见一见,是个意思。母亲既然让她回宋家,想必身契也还回去了,主仆情分已断,无需再系。”
“姑娘回来,肯定要亲去宋家一趟,届时再让她来见面。”碧桃建议。
晏子归点头。
碧桃还带来时兴的衣裙和首饰,“这是大娘子给姑娘准备的,姑娘要是不喜欢,可以叫银楼的掌柜带样式来,姑娘亲自挑选。”
“这是紫儿,梳头妆面手艺了得,姑娘试一试?”四个丫头都用颜色命名,分别是红儿,绿儿,紫儿,蓝儿,名字有些敷衍,晏子归也不挑。正好每人腰带上都挂着名字颜色的丝绦,方便她认。
碧桃带着人围着晏子归,丹砂和甘草被挤到一边,丹砂若有所思,“这是不是嫌弃我们给姑娘梳的头不好看?”
碧桃像是背后长了耳朵,闻言立即笑说,“可不是这个意思,姑娘的装扮一看就是西北盛行的,好看又别致,只是京城盛行的又不一样,亲戚间姑娘们凑在一起就打量衣服首饰,我是怕姑娘觉得解释麻烦,不若直接换成京城的样式省心。”
“姐姐说的是,是我们考虑不周。”甘草挤了进去,同她们一起讨论哪个发簪合适。
重新梳妆完毕,晏子归起身,“客人也该到齐了,去落梅堂凑凑热闹。”
她才不管她刚挑了家再去合不合适,她们两个暂时都离不开晏家,那表面的功夫还是得做。
甘草随行,丹砂守家,四个颜色里又挑了梳头的紫儿随行。
“我们初来乍到,人还认不全,紫儿妹妹多提醒。”甘草同紫儿说。
晏书容刚到落梅堂,见晏子归进来立即招手,“这是我孙女汤寻文,比你小一岁,要不是听说你回来了,她今日还不愿意来呢。”
汤寻文起身对晏子归笑。
“在园子里另外置办桌小桌,让她们姊妹玩去,不用在此处等着听我们啰嗦。”晏书容知道自家孙女的脾气,愿意来已经很给面子,可不敢要求她更多。
晏子归上前送上寿礼,说两句吉祥话,晏书容又带头夸晏子归懂事孝顺,莫欢皮笑肉不笑的摆手,“玩去吧。”
汤寻文落座后,“我今日来发现你家里下人改了称呼,这样极好,早就该改了。”
晏贞英还未坐稳,表情有些不自在。
汤寻文没看见,继续说,“其实家里并不希望祖母常来晏府,舅祖父和祖母又没在家中,要说关系亲近,小辈们走动就是,何必劳动她。”
“祖,姨祖母是姑祖母的表姐,两家离的近,姑祖母愿意走动也不是坏事。”晏贞英笑道。
“虽是表妹,但这是晏府,她既嫁了舅祖父做小,表妹是其次,姨娘才是她的身份。”汤寻文看她,“你也不用费心和我辩,她是你亲奶奶,自然向着她,但是你以后也是要嫁人了,你自己想想愿不愿意后院有这么个妾室?又愿不愿意和别人家的妾室打交道?”
晏贞英不说话。
莫家的姑娘出门前被母亲提醒过,姑祖母家来了个厉害女子,你们寻机挫挫她的威风,到晏家了却被提醒,那是个魔星,轻易不要去招惹她,省的下不了台。
如今看着表姐受挫,她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帮嘴,“姑祖母原是定的和姑祖父结亲,因为姑祖父自己去战场私相授受,姑祖母才从妻变成妾,老祖母知道姑祖母委屈,这才留着她在家,让那个人随姑祖父去嘉兰关镇守。”
“姑祖母在晏家侍奉老人,照顾小孩,千辛万苦,岂是普通妾室,老祖母都认同的两头大,是平妻呢。”
晏贞英拉着她不要再说。
汤寻文则是嗤笑,并不搭理她。
晏子归面色凝重,“竟是如此,我怎么不知道?”
“朝廷律法,妻妾分明,平妻一说只在民间商贾中盛行,祖父乃朝廷武将,父亲,叔父,俱是朝廷命官,如此失礼之说,若被御史知道,定要被参。”
晏子归起身,“我一定要去问问心里才踏实,老祖母虽然去了,也不能任由人把黑锅甩在她头上。”
“大姐姐莫去。”晏贞英着急拉着她,“大姐姐好歹容姨奶奶过个痛快生日。”
她要去宴上问,今日又要不欢而散。
“可是我很着急啊,这可是祸家乱根的事。”晏子归一脸严肃,“一个小辈这么说,显然是大人教的,那今日来赴宴的人都是这般想的吗?”
“他们这么想,岂不是全京城都这么想,那祖父母的名声怎么办?”
“今日没有外人。”晏贞英解释,“除了姑祖母,就是莫家的人,余下就是父亲的知交好友,母亲的娘家姐妹,都是自己人。”
仔细想想,除了他们,又有谁愿意和妾室相交。
“自己人乱说也不好啊。”晏子归叹气,“还是问个清楚吧。”
“就是莫家想着面子好看编出的一点胡言乱语,大姐姐何必揪着不放。”晏贞英难堪咬唇,为了不让晏子归到席上乱说,她必须先忍下,“姨奶奶是妾室,我们都知道了,也不会有非分之想,大姐姐莫要再弄得人人都不开心了。”
“她先说的话惹得我们不开心,你不说,现在反而怪起晏大姐姐来。”汤寻文嗤笑,“莫家人,以什么身份上晏家的门,已逝老夫人的外甥,这关系远的没边,将军姨太太的亲兄弟,关系是近了,可惜算不上正经亲戚。”
“等到将军和夫人回府,莫家人要想再到晏家坐上宾,那是痴人说梦。”
晏辞一直担心晏子归再次语出惊人。
好在直到客人离门,都没有生起事端。
晏辞长吁一口气,宋时告诉他,幸亏是提早分了小桌,不然姐妹几个的口角,也是一段是非。姨太太今日生日的兴致可不高,都看出来了,只是粉饰太平。
“再难办也就是这一次了。”晏辞摇头,“等爹娘回来,她再要过生日,就不是你我的事。”
晏家姨娘管家又不是一日两日,早就成了一笔烂账,细究下来,人人都不无辜。
短短一日还未过完,竟让夫妻两人都觉得有度日如年的疲累,晏辞笑着同宋时讨一盏今年的新茶解乏。
宋时白他一眼,但是没有赶他。
夫妻俩已经很久没能坐下来仔细品一回茶。
可惜放松的时间没过多久,婢女就来报,落梅堂说身体不适,请了大夫。
两人不约而同叹口气,互相看一眼后起身,去落梅堂看看。
他们前脚到落梅堂,晏子归后脚就来,比大夫还快。
虽然没有穿道袍,手里却拿着拂尘。
晏辞头大,“你又拿着这个做甚?”
“我算过,我与姨太太八字相冲,回来必定会对姨太太造成不利的影响,轻则烦躁郁闷,重者生病。”晏子归面色凝重,“姨太太果然病了,都是我的过。”
莫欢半是真头痛半是装模作样想要挽回败局,躺在里间还未哎呦几句,就听到晏子归这么说,气的暗捶床,这个杀才,步步紧逼,竟是一点空隙都不放过。
“为了姨太太的身体着想,我还是出去住吧。”晏子归一脸真诚,晏府对她来说是陌生地方,她住着也不习惯,“不如找个道观,住道观我是习惯的,也算是替姨太太祈福,希望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晏辞看着她,“这是你家,到底哪里刺挠你了,你动不动就要往外走?”
晏子归轻叹,“比起到时候你们逼我走,我自己先走岂不是两下好看。”
“谁要逼你走了?”
晏子归眼底似有泪珠,“姨太太病了,一病不起,非要我出去才能好,父亲能保证,那个时候也不会逼我走吗?”
毕竟,你可是要我委曲求全的人。
晏辞哑然,莫欢推一把饶雪娘,出去解释解释,不然自己真要成借病逼人,明明她还没开始。
“大姑娘说笑了,这是哪里话。”饶雪娘出来说,“姨太太这是老毛病了,每次宴客后就会有不适,和大姑娘没关系。”
“八字相克,更是无稽之谈。”
“真的吗?”晏子归问,既然和我无关,以后也不能怪到我头上哦。“不过我还是给姨太太念一遭去秽经吧,求个心安。”
晏子归拂尘一甩,在室内踱步念净天地神咒,大夫进来面色惊悚,这是病的多重,都求神问道上了。
搭脉一瞧,脉象平和,这不是没病吗?
他犹疑的看向莫欢,还是老太太需要自己有病?
“如实说。”莫欢听到晏子归念经的声音就难受,“说我没病,让外面的人都走,不要打扰我休息。”
大夫出来说老夫人就是有点疲劳,并无大碍,好生休息就是。
晏子归正好念完经,浮尘搭在手肘,低眉敛目,“无量寿佛。”
“既然姨太太身体无碍,都散了吧。”晏辞道。
饶雪娘进去又出来,“姨太太说她身体不适,明日起就免了各处的问安。”
晏子归闻言露出古怪的笑容,仿佛在说一个妾室还真能充老封君的款,但是到底没有说出来,让难堪的人更难堪。
她不说这个话,晏子归也不会来的。
她不来,倒要看看这家里无知无觉的弟弟妹妹们,能不能若无其事的照旧,把莫欢当正经祖母侍奉孝敬。
“大夫既然来了,大郎,你领回去给你媳妇看看,莫要劳累了她。”宋时吩咐,一直以来卧床养胎的丁妙双,今天早上到现在,都还一直在呢。
丁妙双昨日因为晏子归给的那两个穴道按压,没有吐的那么厉害,今天纯属是因为从早上起的八卦就一波接一波,把她的心神都占据,一时想不到吐。
这下被点名,她仔细感受一下,好像那种抓心抓肺想要呕吐的感觉已经不翼而飞,她惊喜道,“大妹妹当真是我的福星,她一回来,我就不吐了。”
“我肚子里这个肯定喜欢大姑姑。”
晏子归闻言向她扬起笑脸。
丁妙双伸手和晏子归相牵,瞧着她就欢喜,姑嫂相得,亲亲热热。
宋时有短暂的停顿,这个大儿媳妇,进门那会很有眼色,怎么怀孕变笨,看不清状况。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这屋里有几个人真心欢喜晏子归的。
晏子归和丁妙双把臂走在前面,晏识文走在后面,到分叉路口,两人要分离,晏识文开口,“你嫂子喜欢你,得空时你就常去陪她说话聊天。”
“晏家向来和睦,你既然一击中的,余下就安分守己莫要再生事,锋芒毕露,对你也不是好事。”
“你只听前面一句,后面的别听,他们男子不懂我们女人的事。”丁妙双推一把晏子归,让她先走,省的听她哥哥说废话。
等到看不到晏子归的背影,丁妙双才娇嗔丈夫,“你虽是大哥,这么些年,也不曾爱护过她,哪来的脸面要说教她?”
“今日妹妹的口才还没让你领悟,非要她骂到你头上才知道悔呢?”
“我也是为她好。”
“给点真金白银的好处吧,说这些废话只会让人生厌。”丁妙双摸着肚子,“就冲她治好了我的害喜,你就得感谢他,别人不说,你不能欺负她。”
“我还欺负她?我谁都欺负不了。”晏识文摇头。
晏子归不是斗鸡,并不是每天亮着冠子四处好斗。
落梅堂安静,她也安静,每日起来先做早课,然后再去正院给宋时请安,每次去晏贞英都在,所有人都说宋时是把二姑娘当亲女儿养。
都以为晏子归会发火,但是晏子归稀松平常,对晏贞英并无怨愤之言。
晏贞英小心翼翼邀请她一起来学管家。
晏子归婉拒,“我才疏学浅,学不来这些精细活。”
晏贞英觉得这话不对,但是她又想不到怎么回驳,就是不会才要学啊?她求助看向宋时。
宋时知道她不想学也不强逼她,“她不学就不学,你别管她。”
“明日跟我去你舅舅家。”宋时告诉晏子归。
宋家祖父已经不在,只有祖母。
大舅舅外任为官,但是大舅母没有跟着去,还是大舅母管家,外面的事就靠小舅舅,只是小舅舅好像不靠谱,常惹得大舅母生气。
但是大表哥跟着大舅舅去外任,二表哥还小,再加上祖母偏袒幼子,这气,大舅母还有的受。
这是晏子归从四个颜色那得来的八卦,回宋家那天,晏贞英没来,只三个弟弟,还有晏子衿。
刘姨娘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她的兄弟也都还在宋家当差,所以今日她也跟着回宋府,同晏子归,晏子衿一辆马车。
晏子衿很想同晏子归亲近,才学的女红,荷包缝的歪歪扭扭就要送给晏子归,晏子归夸赞两句,直接挂到腰带上。
刘姨娘劝说,三姑娘做的第一个荷包就给了姐姐,值得收藏,等日后三姑娘手艺精进,多做几个,到时候大姑娘换着带。
“姐姐收下我的荷包我就很高兴了。”晏子衿脸蛋红扑扑的,“样子还是有些丑,姐姐别戴在身上,让人看笑话。”
“别人一见就知道是我的小妹妹亲手做给我的,羡慕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晏子归拍拍荷包,这可是她回家以来,收到手足给的第一份心意。
十分珍贵。
到宋家,外祖母拉着晏子归的手就是一通流泪,“好姑娘,和你母亲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我想听你这句外祖母好多年了。”
“可惜你外祖父,没能亲眼见到你。”
晏子归低头,因为感受到老人家真挚的情谊,自然而然的鼻尖泛酸,“我知道外祖母惦记着我,还有舅母。每年送到嘉兰关的东西,我都仔细用了。”
“你娘想你想的心都碎了。”外祖母摩挲着她的面皮,“你别怪她,你去嘉兰关的事她做不了主。”
“我没怪她。”晏子归安慰外祖母。
“如今子归回来就是好事,母女团聚,都哭什么,都不准哭了。”大舅母拿帕子给宋时擦眼泪,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也流下女儿回来的第一滴眼泪。
晏子归依偎在外祖母怀里,看着宋时的眼泪,不由心酸,原来你也会哭吗?
是为我哭的吗?
“大姐姐不得了,一回来就跟打仗似的,噼里啪啦,大家都被她镇住,都忘记哭了。”晏识学玩笑道。气氛烘托到这,他也跟着流眼泪。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晏子归不是路人,不是亲戚,是和他同父同母,真真的骨肉手足。
“家丑不可外扬。”宋时摁鼻子,“什么都说。”
“不说我就猜不到?”外祖母拍着晏子归的后背,“我的外孙女,指定不受那妾室的气。”
“你比你娘强,你娘当初还要捏着鼻子喊姨母呢。”
“母亲当初也是没办法,老祖母在的时候,祖父都强不过他,何况母亲这个新妇。”
外祖母搂着晏子归喊心肝肉,“你懂你母亲的难就好。”
见了舅母,又见了各位表兄弟姐妹,外祖家子嗣不丰,大舅母只有两个儿子,小舅母有嫡出的女儿两个,妾室子一个。
“你大舅舅在外任,暂时是见不到,你小舅舅衙门有事,今日不得闲,等到端午再接你过来见见。”外祖母解释。
大舅母嗤笑一声,衙门能有多忙?连从未见面的外甥女回来都抽不出时间来见?没用心罢了。
等候用餐的时候,宋家婢女引春娘来见晏子归,“难为你还记得她,就让她来给你磕个头。”
春娘瘦削的厉害,见了晏子归立即跪下道万福。
晏子归问她过的好吗?
春娘满口应好,若说五岁前晏子归很依赖她,但是这么多年不见,再亲近的感情也不剩什么,没什么话好说后,晏子归让甘草给了她荷包,就结束这场会面。
“你要是还想她回去伺候,今天就让她跟着回去。”大舅母道,“反正她在这也没多大用处。”
奶娘最大的用处就是一直跟着小郎君姑娘,若奶大了就离开,也不能总碰上自己和主家怀孕的时机一致,不奶孩子就是普通使唤,那各处都是萝卜坑,哪有好位置等着她。
春娘原本跟着宋时出嫁,丈夫也是宋时的陪嫁掌柜,若春娘一直待在晏子归身侧,等到如今回来,体面,待遇都不会差。
但是春娘之所以能成为奶娘,就是因为她也才生下一个孩子,一个母亲的本能让她日思夜想,战胜了奴性,她回来见到了孩子。
但是宋时不喜,把她送回娘家,连同她的丈夫孩子一起。
回到宋家哪里还有好地方安置,丈夫恨她,一纸休书给她,自己另外攀了二房的大丫头,谋得一个管事的位置。
她回到娘家,也被父母做主嫁给另外一个仆役,奴仆的日子无非就是这么过。
她如今在宋家做些杂事,后来又生了两个孩子,现在想办法,想把孩子送到主人院里伺候。
“即是母亲把她送回来的,我不好再接回去。”晏子归同大舅母说,“她想念自己的亲生儿子并不是过错,看在她好歹奶过我一场,舅母给她找点轻省活计,我念舅母的好呢。”
“这就是给我画上饼了?”大舅母失笑,“那为了我大外甥女的好,我得好好表现。”
大舅母表现的很喜欢晏子归,晏子归就搂着她的手臂做足亲密状,让她喜欢的不知道怎么好,非要晏子归留宿在家中多陪她一会。
“可惜大郎已经定亲,二郎年纪小的多,不然嫂子这番作态,我还以为是想让子归做儿媳妇呢。”小舅母笑道。
“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舅母也笑,“我没有女儿,见到这伶俐的女娃娃就觉得可亲,恨不得是自己的闺女才好,自然怎么看怎么喜欢。”
“如今子归在京中,晏家到宋家也就是两条街的事,日后子归多到家里来玩。”外祖母道,“你莫觉得烦才好。”
“我烦谁都不会烦子归。”
晏识德摸摸鼻子,小声嘟囔,“大舅母怎么就那么喜欢她?像是被迷了神志。”
“要是大舅母看见她骂人的样子,肯定就不喜欢了。”
晏识学看一眼弟弟,“怎么着,你还讨厌上她了?”
“反正我心里,姐姐就是二姐姐一个,这什么大姐姐我才不认。”晏识德还转头问晏识真,“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晏识真尴尬笑笑,晏识德说这话顶多就被母亲打一顿屁股,亲骨肉,没有隔夜仇,他和他们不是同胞所出,跟着说这种话,是嫌活腻味了。
虽然宋时表现的嫡庶一致,日常生活他和兄长们没有太多差别,走亲访友也都是一起,但是比如到这宋家,他是跟着喊外祖母,舅母,实际上他亲外祖母,亲舅舅,都是他出生后,宋家才给解了奴籍,不至于他到这来,喊着外祖母舅母,亲舅母在一旁伺候着。
到底是底子虚。
他小娘都感慨,他投胎错了,若投胎成个姑娘,这会肯定记在宋时名下,宠若明珠。
没有投胎成姑娘,所以这会又要亲兄弟,又要会看脸色。
晏识德一直追问,二姐姐是不是比大姐姐好,“大姐姐咱们见的少,再说大姐姐送的马鞭挺精巧的。” 晏识真顾左右而言他。
“那二姐姐给我们缝荷包做护膝你就给忘了,就记得马鞭?你上得去马吗?”晏识德没有得到认同,面色不好看。
晏识学伸手敲他的脑袋,“老六的想法才是对的,你啊,你这叫胳膊肘往外拐,不知亲疏。”
晏家的姑娘其实请了女夫子教学。
晏子归旁听了一节课,就说自己粗鄙,听不懂,不想听。
宋时也由着她去,春天正是玩的时候,不想上学正常。
甘草有点担心,“姑娘回家好歹表现表现,让主君娘子知道姑娘的好,姑娘不想学管家,又不上课,也不同兄弟妹妹亲近。”
“老夫人知道该担心了。”
“我这样挺自在的。”晏子归道,“我和嫂子,三妹妹,也有往来,并不是全然无交际。”
“管家啰嗦,女学,哎,我听了那些规训女子该如何的话就觉得头疼,学什么不好,学这些糟粕。”
“就怕娘子觉得姑娘桀骜不驯,心生不喜。”甘草从旁看着,二姑娘确实蕙质兰心,淑女典范,难怪大娘子疼她。
和她相比,自家姑娘处处透着出格。
本来就没有从小相处的情分,姑娘再不讨好大娘子,这母女感情从哪来。
“我是她亲生的,她要喜欢我,哪怕我天天上房揭瓦,她都会喜欢我。”晏子归看的很开,“她要是不喜欢我,我对她种种讨好也比不过她心尖上的人。”
“何必委屈自己让别人开颜。”
“可那不是别人,是姑娘的亲娘啊。”
“亲娘更不该让我委屈,她大我小,不该她让着我吗。”
晏子归早过了濡慕母亲的年纪,回家这一路她都想好了,他们热情,她就回报以热情,他们冷淡,她就回报以冷淡。
纵是骨肉至亲,也有六亲缘浅一说。
修道之人,不强求。
何况从进家门开始就惹得她不喜,还想让她去费心交好?总之,大家各自安好,相安无事吧。
春天到了自然要出门踏青,晏子归对出门这件事还是喜欢的,在紫儿捧出来的衣服里看一眼,对丹砂说,“我今天穿圆领袍配裤子,方便。”
四色到晏子归身边伺候的时间短,不敢对她的决定置喙,只拉过甘草,说这不太好吧,城外踏青可不止咱们一家,各家的姑娘都是盛装打扮,也有同龄的小郎君呢。言下之意,踏青从来是年轻男女认识的场所,不打扮不好。
甘草思忖一会,想着姑娘从回来第一次出门,肯定憋久了想撒欢,这下劝她打扮,肯定是要不高兴的,她不配合,再好的衣裙装饰都是枉然。
甘草只能说,姑娘习惯出门穿方便的衣服,一时难以转变,以后慢慢说吧。
晏子归穿绛色圆领袍,用金莲发冠束住半披马尾,再配以一指宽的纯色抹额,紫儿寻着机会找来一条有珍珠装饰的红色抹额,“姑娘用这个吧,正好配衣服。”
晏子归换上她给的抹额。
紫儿见状马上又端出一些腰挂,挂在腰带上,显得没那么单调。
一边挂一边看晏子归脸色,“姑娘穿这个真显精神,和郎君们站一块都分辨不出。”
“我脾气挺好的。”晏子归突然说,“你们不必怕我。”
“姑娘说笑了,奴婢怎么会怕姑娘。”紫儿低头整理。姑娘行为不当,主子不会责怪姑娘,都是处理姑娘身边的丫头,以儆效尤。
她不害怕才是假的。
临上马车宋时才看到晏子归的装饰,瞧了两眼,没说什么。
丁妙双挽着晏子归的胳膊,“你喜欢穿男装,回头我让夫君的奶娘找找,有没有夫君小时候没上过身的袍子,送去给你。”
丁妙双不害喜后,胃口好,身子稳健,问了大夫同意,也跟着去踏春透透气,等到肚子大了,更加不能出门。
“我也想穿大姐姐这样的衣服。”晏子衿立即说。
奶娘按着她的肩膀,“过两日,奶娘给姑娘做,今日是来不及了。”
晏子衿和晏子佩还是小姑娘,短衫襦裙双丫髻,红色发带坠着珍珠,走动时铃铛作响。晏贞英盛装打扮,色泽艳丽的大袖衫,发髻如云,簪以金饰,夺目反光,和晏子归形成极大反差。
饶雪娘笑道,“大姑娘穿的太素净了些,可是大娘子送的首饰不喜欢,等明儿我也送些首饰给大姑娘,出门打扮的好看,也是给家里添光增彩。”
饶雪娘阴阳怪气晏子归寒酸宋时小气。
但是晏子归回答的十分实诚,“如此已经比我在嘉兰关打扮的好了。”
说的人心疼,倒衬得饶雪娘刻薄。
到了城郊绿地,草坪上已经有欢声笑语,家丁提早占了地方,围好帷帐,架好棚子,棚子里桌椅地毯俱全,等主子落座,棚后烧好的热水正好泡茶。
娘子们是坐在棚子里不动的,远眺春光。
小郎君拿着蹴鞠球就蹦跶出去找人玩,虽是无主的绿地,也早已划分好,风景最好的位置是达官贵人,平民百姓依次往后推,看似无序的草地,各家的下人都在界限上守着,也只和认识的人玩。
小娘子就要放风筝。
当然风筝也是婢女放,小娘子只在一旁拍着手要再高些。
半大的娘子就是焚香抚琴,有几个不同乐器就能合奏,也有翩翩起舞的。
晏子归四处扫荡一圈,无聊的支手称头,“这就是踏青?一点都不好玩。”
甘草和丹砂眼睛都忙不过来,“姑娘看这景色多好,哪哪都是绿的,咱们在嘉兰关,哪里能看到这样的景色。”
“这边是文官聚集的地方,玩的确实斯文了些。”晏贞英担心晏子归不熟悉,就留下来陪她,并没有去找她的闺中密友们。
晏家祖父是武将,但实际上祖上都是文人,晏辞科举入仕,晏家自认为还是清贵文家,并不与武将同流。
“那武将那边玩什么?”晏子归问。
“射箭,投壶,蹴鞠马球无非这些。”晏贞英道,“若是碰上长公主,她喜欢组织人比赛,那就热闹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人传,长公主的车驾来了。
长公主是圣人一母所出的姐姐,圣人上位后,对她多有优容,她自己也喜爱交际,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
一来就改变了草地上各家玩各家的状况,以她为中心,所有人呈环绕状,迎接长公主。
晏贞英匆匆忙忙拉着晏子归回到宋时身后,饶雪娘看着她吊儿郎当的神态皱眉,“等会要见长公主,你这神态。”
“嫂子,要不然就让大姑娘跟着我。”饶雪娘提议,“等她礼数学周全了再去见长公主比较稳妥,反正在京中,日后见长公主的机会还有。”
“要像在家那样口无遮拦。”
宋时皱眉考虑。
晏子归虽然见不见长公主无所谓,但是被人这么质疑礼数,她不反驳,别人要误会祖母了。
于是晏子归似笑非笑,“二婶担心什么?担心我在嘉兰关做野人?”
“母亲不是这个意思。”晏贞英立即道。
“如今长公主府,宫中,可都缺媳妇要相看,二嫂不让嫂子带子归,只带你的贞英才好呢。”王露梅轻笑。
宋时原本犹豫,这会不犹豫了,“子归才回来,对京中情况不熟,在长公主面前应对恐怕不妥,等会你就带着你三妹妹四妹妹去玩吧。”
“大嫂。”王露梅讶然,怎么回事?我都说了二嫂的心思,你怎么还顺着她的心思。
晏子归无所谓耸肩,向晏子衿招招手,两人牵手,只等目送长公主的车驾停下,进了帐篷,她们就可以走了。
饶雪娘心里满意,嘴上还要劝晏子归,“你娘不让你去见长公主,是为你好,你心里不要有意见。”
“你看看,就二姑娘这样礼数周全的人,面见长公主都会紧张,你要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那连累的是整个晏家。”
晏贞英拉拉饶雪娘的袖子,别说了,别在这个当口刺激她了。
长公主才进入帐篷,其余人还弓着腰呢,晏子归已经带着人转身往别处走去。
晏子归两个妹妹到河边扔石块,薄薄一片在水面接连跳跃七八下后才消失在水里。
引得姐妹俩连连拍手,口称大姐姐好厉害。
也捡了石子来学,都咕咚一声直接投入水面。
晏子归笑眯眯教她们怎么甩手腕扔。
也许小孩子都抵抗不了扔石子的魔力,晏子归起初还是带着两个妹妹玩,之后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七八岁上的小郎君。
长公主不需要见他们,他们自由活动,看人扔石头也手痒,跟着扔,晏子归在这群人里算是顶尖高手,惹来崇拜眼光无数。
长公主身边的宦官王全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大姑娘。”碧云喊道,这会提醒也晚了,晏子归的袍角掖在腰带上,指尖因为捡石子沾了泥巴,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娘子把大姑娘带进去了。
省的这遭。
晏子归回头。
“晏大姑娘,长公主有请。”王全倒是客气。
晏子归点头,在河边洗手,起身后,“各家把人看紧,都带回去啊,大人不在,小孩不能在河边玩。”
甘草迅速扫了一圈晏子归的仪容,头发衣服都无碍,只是靴子上的泥巴。
她拿出帕子,在晏子归等待通传的时候迅速蹲下,把鞋子擦了。
“都出来踏青了,沾点泥巴,想来殿下不会怪罪。”晏子归笑着问王全。
“长公主殿下最是和善不过,晏大姑娘无需担忧。”
晏子归夸王全有一把拂尘,这么长的马鬃毛极为少见。
“晏大姑娘是个识货人。”王全笑道,“不过我这也不全是马鬃毛,只外面一圈,里头还是马尾毛。”
“能有这么一圈就不容易了,光鲜在外,实惠在里,面子里子都有,是聪明人办聪明事。”
王全听了笑的合不拢嘴,“大姑娘真会说话。”
请她进去的手势亲切随和,婢女是不能跟着进去的,碧云看她和王全自然搭话就开始紧张,“大姑娘都不怕的吗?”
“我们姑娘活到现在,会怕的东西很少。”丹砂骄傲道,“至少我没见过。”
晏子归进到帐篷里,宋时带着晏贞英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前头还站有四五家妇人带着年轻女孩的组合,这些就是比他爹官大的人家。
晏子归看到左边站着一个冲她眨眼的女孩子,心里了然,长公主为什么会想要见她。
自然有嘴碎的人提醒她。
晏贞英跟在伯娘身后虽然进到帐篷里近距离见到长公主,但是长公主眼睛只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不甚在意,她过问的是前几家的姑娘。
晏贞英感受到落差都还好,直到尚书令的女儿笑嘻嘻说起,“听闻晏大姑娘回京了,怎么今日晏家踏青,没有带她出来吗?”
她就感觉讶异,晏子归多年未归京,除了自家亲戚,竟然还有人知道她?
宋时只说家中小女缠人,不肯和姐姐分开,又因为小儿哭闹,不敢带到殿下面前失仪。
“两岁就离家替父母尽孝祖父母膝下的晏大姑娘,如此孝女,我自然要见见。”长公主笑道。
立即就有人去找晏子归。
晏贞英面露忧虑,担心晏子归不会行礼,或者畏缩在殿下面前失礼,但是晏子归昂首阔步进来,行礼,问安,举止大方,气度非凡。
她能看出长公主眼底对她的赞赏。
她突然意识到,晏子归从来不是他们以为的养在边陲边关,胆小懦弱没规矩的女子,她不是和父母分开过的小可怜虫,她身上自有被人宠爱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