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光是小说《她棺木被撬,薄情帝王疯哭求原谅》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杨桃大人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她棺木被撬,薄情帝王疯哭求原谅》的章节内容
天盛十三年,盛夏。
烈日炎炎,芭蕉冉冉,宫中绿槐夹道,正是一个酷热沉闷的午后。
依着太液湖而建的紫竹轩,清凉开阔,是皇宫中最为凉爽的一处避暑地,也是姜瑶光在世时,夏日常居之所。
然而此刻,她的魂灵飘在紫竹轩,隔着一扇雕花窗棂,看着与她恩爱十八年的夫君,景昭帝李晔,面无表情地命令两位侍墨宫女:“把衣衫脱了。”
两名宫女算不上多娇媚,但胜在年轻,十五六岁,自有一番青春娇俏。
听得皇帝这样吩咐,俩人又惊又喜,对视一眼,都鼓足勇气:“奴婢遵命。”
薄罗裙衫一件件剥落,如同夏日最娇嫩的粉荷花瓣,少女们雪白身躯显露在午后明净的阳光里。
姜瑶光怔怔地站在窗前,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那个与她相知相许、互相扶持了十八年的夫君李晔。
那个在新婚之夜就承诺过她,此生除了她姜瑶光,绝不再碰第二个女人的少年李晔。
那个在她病重薨逝前,趴在她床边哭红双眼,说着“阿瑶,你走了朕该如何活”的帝王李晔。
在她死后的第二年,一声令下,剥了两名宫女的衣裙。
“去床上,躺着。”
花窗里,一袭玄色团龙纹长袍的皇帝又下了命令。
姜瑶光看着那张不再年轻,却依旧英俊的脸庞,嫣红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好好好,好你个李晔。
老娘才死第二年,就迫不及待辜负誓言,偷香窃玉了。
之后的场景,姜瑶光没再去看。
她没有欣赏活春宫的癖好,何况是自己夫君与旁人的活春宫。
有何好看?
除了恶心,还是恶心、恶心、真他娘的恶心!
姜瑶光已记不清她多久没有骂过人了。
自从当了李晔的皇后,便有无数人在她耳边念叨,要温柔娴淑、要端庄持重、要大度容人,方能母仪天下,成为天下女子的典范。
温柔娴淑、端庄持重,她能学,也能装。
但大度容人,恕她嫉妒成性,做不到。
想她姜瑶光,镇国大将军姜守义的嫡长女,打从一落地,便被家中千娇万宠。
十五岁嫁给卫国公次子李晔为妻,十六生长子,才出月子,天下大乱,她抛下孩儿陪他征战沙场,打天下。
五年后,李晔登上帝位,封她为后。
那一日,当着文武百官之面,他携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上九重宫阙,并望着她的眼睛,与她承诺:“阿瑶,我此生绝不负你。”
之后十三年,他的确信守承诺,为她取消选秀,空置六宫,而她为他生了两儿两女,个个聪颖秀美。
他们既是帝后,更是亲密无间的夫妻。
哪怕世人赞他第一痴情帝王,讥她天下第一妒妇,姜瑶光也认了。
她就是妒妇,她就是无法忍受与旁人共用一个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是皇帝也不行。
直到去年冬日,年逾三十的她,染上风寒,加之旧伤发作,一时没能撑住,撒手人寰。
许是她太不甘心,放不下年幼的孩儿们,也不舍得相伴了一生的夫君,她并未立刻进入轮回,而是变成幽魂,成日在这后宫之中飘来荡去。
其实做鬼也挺快活的——
当然,这个念头在看到李晔一次收用了两名宫女后,烟消云散。
做鬼有什么好的!
倘若她现在还是人,还有力气,还能握剑,定冲进去花窗,亲手砍了李晔的狗头!
怀揣着这满腔愤怒,姜瑶光不知不觉飘到了冷宫。
这里有许多女鬼,都是前朝留下来的一些怨念深重、不愿投胎的弃妃。
见着姜瑶光回来,坐在廊下发呆的女鬼宁妃抬起眼:“哟,皇后娘娘今日这么早回来了?天都没黑呢,不多陪陪你的亲亲好夫君?”
话里浓浓的酸气,姜瑶光早已习以为常。
毕竟和这些被打入冷宫里的女鬼们相比,她与李晔的恩爱事迹简直是天方夜谭般的存在。
往日的姜瑶光还挺享受她们这些阴阳怪气的酸话,毕竟幸福嘛,总是招人嫉妒的。
然而今日,她也成为这群被抛弃、被辜负、被欺骗的女人们中的一员。
从前叫她最引以为傲的夫君,如今成了她此生最大的污点!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姜瑶光气急败坏地跺着脚,多年的皇后修养,在此刻分崩离析。
她双眼发红,怒不可遏地在冷宫大殿中发疯。
看着那些好奇的冷宫女鬼一只只地飘过来,她像是寻到同类,将她方才的所见所闻一吐而出,最后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不是说厉鬼能索命么?你们可有什么办法变成厉鬼,这狗男人敢骗我,我定要亲手宰了他!”
众女鬼战战兢兢:“你冷静点。”
姜瑶光冷静不了一点,娇丽眉眼间翻涌着年轻时在沙场驰骋的冷冽杀气,她依旧重复着那句话:“我要杀了他!”
女鬼宁妃啧舌:“出门前还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真叫你变成厉鬼,你下得了手?”
姜瑶光冷哼:“我喜欢他,他才是块宝。我若厌弃他,他不过一杂草,怎下不了手?”
将门虎女,敢爱敢恨,岂是那等矫揉造作、优柔寡断之人。
女鬼宁妃闻言,眼底倒头一回浮现出艳羡:“倘若我当年能如你这般拿得起放得下,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了。”
她自怨自艾一番,又上前拍着姜瑶光,难得温声安慰:“可惜人鬼殊途,死了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厉鬼索命的法子……你若真的气不过,去他面前吐两口唾沫,再多喝两碗孟婆汤,尽快投胎忘了这个渣滓吧。”
同时被男人坑害过的后宫女鬼们,也纷纷劝道:“是啊,自古帝王多薄情,你家那个也就是会装,现下不就原形毕露了?为这种男人不值当,还是早些投生吧。”
她们就是怨恨太重,无法投生,现在见姜瑶光终于断了对人世间的最后一点念想,皆好言相劝,盼着她能有个光明的来世。
女鬼们劝了姜瑶光整整三日。
姜瑶光也花了整整三日的时光,接受了现实。
既然不能索命,的确不该再浪费时间在这,如今看来,也只有投胎一条路了——
不过宁妃说得对,投胎之前,她得先去李晔面前吐口唾沫。
鬼魂的唾沫,沾上即晦气。
尽管那点晦气不足以致死,却能叫人遇到些倒霉事,譬如打个喷嚏、发个寒颤、摔上一跤。
日暮时分,乌鸦归巢,一弯新月自天穹浮现,斜照朱色宫道上的紫薇花。
姜瑶光飘了一路,终于飘到了皇帝的紫宸殿。
穿过正殿,她清了清喉咙,憋了一口大唾沫。
但还没等她吐李晔一脸,就见暖阁之中除了李晔,还有一人。
内阁首辅,裴知珩。
明亮灯火将暖阁照得金碧辉煌,也笼罩着裴知珩清隽挺拔的身影。
哪怕他身覆枷锁,双膝跪地,背脊却始终笔直。
如寒竹,如孤鹤,更如他这人一贯的性情,高山覆雪,清冷刚直。
姜瑶光一口唾沫噎住了。
这都宫禁时辰了,裴知珩为何会在这?
还这副狼狈模样?
他这人向来沉稳持重,入仕这些年,更是勤政为民,清正不阿。
从世家庶子,到朝堂重臣,如今手握大权,功绩卓然,若无意外,日后定会载入青史的贤臣能相。
不过这人有一点一直为世人诟病,便是他都这个年纪,至今尚未娶妻。
姜瑶光的视线在裴知珩那张成熟俊美的脸庞扫过,心下咕哝:“明明长得很俊呐。”
破开她对李晔的滤镜,裴知珩算是她活了一辈子,见过的最俊的男人。
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年少时,他便是面如冠玉,风光霁月的翩翩佳公子,如今年近四十,也是成熟儒雅美男子。
不过此刻,一向不染尘埃、体面斯文的裴首辅,正负枷戴锁,跪在地上。
而他一直忠心侍奉的君主,景昭帝李晔,正手握长剑,怒不可遏地指着他:“裴知珩,你真是好大胆,竟敢私自潜入皇陵,盗窃皇后遗体!快说,你究竟将皇后的遗体藏到何处?”
姜瑶光整只鬼都怔住了。
裴知珩变成这般,竟是因为……盗了她的遗体?
等等、等等,他偷她遗体作甚!
念头方起,就见那一袭青袍的高大男人缓缓抬眼,薄唇轻启:“阿瑶曾言,若你负她,纵她变鬼,也弃你,唾你,绝不宽宥你。我只是成全她的遗愿。”
清冷嗓音不疾不徐,却又字字铿锵。
李晔怔住。
姜瑶光也一阵恍惚,她何时与裴知珩说过这话?
没等她想起,李晔就阴沉着脸,斥道:“谁给你的胆竟敢直唤阿瑶的名讳!”
“为何不能唤?”
裴知珩抬起脸,目光漠然:“反倒是你这背信弃义之徒,才不配唤她的名。”
“李晔,人与禽兽区别,在于人能自控,而禽兽却不能。你如今的帝位,是姜家满门尸骨为你搭建的登云梯。姜家哥哥临死前,还将阿瑶托付给你,让你发誓此生绝不负她。阿瑶也一直将你当做世上最信任之人。可你却辜负她的信任,辜负了姜氏满门英烈,你与禽兽何异!”
“裴知珩,你住嘴!”
世人皆言女子善妒,却不知男人嫉妒起来也很可怕。
只见泠泠剑光一闪,下一刻,那柄长剑就刺穿了裴知珩的胸口。
当剑刃拔出,猩红的鲜血洒了一地,姜瑶光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她的确和裴知珩说过那些话,在嫁给李晔的前一日。
彼时春光正好,作为兄长好友的裴知珩问她:“阿瑶真要嫁给李二公子?”
她毫不犹豫:“是啊,我心悦他,此生非他不嫁呢。”
裴知珩沉默许久,才朝她笑:“好,你去吧。”
遥远的记忆回笼,姜瑶光愣怔,难道那时,裴知珩就在委婉提醒她么?
倒在血泊里的裴知珩好像看见她了,他薄唇轻动:“阿瑶。”
他也要变成鬼了么?
姜瑶光鼻尖发酸,忽的掉下一滴泪。
晶莹剔透的泪与满地的鲜血融于一体,蓦然一道白光刺目。
未等姜瑶光反应,只觉魂魄骤然变轻,而后又被一道巨大吸力引去。
再次睁眼,春光明媚,锦帐香浓,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她的丫鬟绿蒲正撅着小嘴,无奈嗔道:“姑娘您可算醒了,今日不是约好和李公子赏花的么,再不梳妆就要迟了!”
姜瑶光坐起身,看着自己细嫩雪白的小手,难以置信。
她竟然回到了十五岁。
春光融融,窗外柳枝才吐浅碧,丝若垂金,穿花蛱蝶在粉白杏花间翩翩飞舞。
姜瑶光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接受了重生的事实。
澄黄铜镜之中的少女,眼波盈盈,朱唇榴齿,面薄腰纤,袅袅婷婷,正是不用涂粉擦脂,就足够动人的好年华。
“年轻真好啊。”
姜瑶光抬手,纤纤玉指抚着自己白皙饱满的脸,又一次叹道:“我这会儿可真好看。”
哪怕当了皇后,日日精心保养着,但死之前已是三十一岁的妇人,再如何保养,也比不过少女时的娇嫩。
瞧瞧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嫩得仿若能掐出水来。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丫鬟绿蒲站在一旁,心下惴惴,姑娘这是怎么了?
自午觉醒来,就变得奇奇怪怪,先是揪着她问了一大堆,之后就捧着镜子左看右看,时不时还挤眉弄眼,自言自语。
莫不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绿蒲壮着胆子,小心翼翼上前:“姑娘,您…您还好么?若是不舒服,奴婢去给您请大夫,今日就不出门了吧?”
姜瑶光也知绿蒲胆子小。
也正是这一向胆小的丫鬟,在自己被敌军追杀时,毅然披上她的衣袍,替她分散了敌军的注意。
最后绿蒲死在马背上,万箭穿心,鲜血流尽。
“我没事。”
姜瑶光从前世的记忆回过神,再看眼前活生生的小丫鬟,娇美脸庞扬起一抹浅笑:“我很好,你也很好,大家都很好。”
绿蒲:“……!”
姑娘果然不对劲,又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了!
姜瑶光笑眯眯,也没多解释。
她面朝着窗外灿烂春光,只觉再没比这更美好的时候——
她才十五,年轻貌美,身康体健,没有连年征战留下的伤疤,更无需忍受旧伤复发的疼痛。
她的爹娘、兄嫂、一双龙凤胎的弟弟妹妹,还有这姜氏满门,也都平安健在。
她还未遇人不淑,乱世也还未来。
起码这两年内,天下还算太平,而作为镇国大将军家的千金,她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至于两年后的事……
嗐,晚点再想。
现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绿蒲。”
“啊?奴婢在。”
“替我梳妆。”
虽不知姑娘怎么又正常了,小丫鬟还是连忙照做。
一番妆扮之后,绿蒲拿起一枚精致的杜若花玉簪就要插入鸦鬓,姜瑶光蹙眉,拦住:“不簪这个。”
绿蒲错愕:“姑娘,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簪子。”
这是李二公子亲手雕刻,送给自家姑娘的定情信物。
往日姑娘与李公子见面,都会欢欢喜喜地簪上,宝贝得很。
“现在不喜欢了。”
姜瑶光轻抬下颌,吩咐道:“寻个盒子装起来。哦对了,李晔那厮送来的东西,你都装起来。”
“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嗯……”姜瑶光垂眸忖度。
若是直接还回去,指不定要拉拉扯扯,浪费口舌。且那狗男人送的礼物,价值不菲,拿去当铺也能换不少银钱
狗男人的钱,不拿白不拿,反正是他欠她的!
“找个箱子装起来,等我回来再处置。”
撂下这句吩咐,姜瑶光也不再耽误,揽镜自照,自觉楚楚动人、娇丽无双,便捉着裙摆,大步往外。
虽然今日要和李晔一刀两断,出门之前,姜瑶光先去了趟上房。
母亲徐氏与嫂子白氏果然都在。
见着姜瑶光一袭火红石榴裙,风风火火跑进来,徐氏无奈嗔道:“和你说过八百遍了,名门淑女,须得矜持端庄。你瞧瞧你,都及笄的人了,还毛毛躁躁,整个盛京城,哪家姑娘像你这样?”
嫂子白氏温柔浅笑,习惯性替自家小姑子说好话:“母亲别这样说,阿瑶是将门虎女,一身好枪法,盛京城中哪家姑娘能比?”
徐氏摇头:“你啊你,就惯着她吧。”
看着这两张熟悉的亲切脸庞,姜瑶光鼻尖一酸,眼眶也不禁泛红。
也不等徐氏和白氏反应,她冲上前,一人抱了一下:“阿娘,嫂嫂——”
阿瑶好想你们啊。
她哽噎着,想到前世的母亲,被晋废帝的人劫持,为了不让她和李晔为难,当着她的面,主动撞向敌人的刀口,血溅三尺。
而嫂嫂白氏,身怀六甲,得知兄长战死沙场的消息,悲恸小产。没多久,心灰意冷一条白绫,殉情而去。
还有死在战火中的父亲、兄长、弟弟、妹妹……
前世的亲人们一个个离开她,便是后来李晔登上帝位,她当上皇后,站在万人之巅,回首身后,空空如也。
正如裴知珩在紫宸殿中所言,姜家人死光后,她便将李晔视作唯一救命稻草般,信他、爱他、与他相依相伴。
可李晔,终是负了她。
“哎呀,今儿个是怎么了,这么腻歪。”
徐氏和白氏都怔住了,虽有些不自在,心里却是暖意融融。
姜瑶光强忍着心头酸涩,朝她们露出个笑:“就是想与你们亲近嘛。”
她有一肚子话想与她们说,但今日有要事要办,办完了她也能心无旁骛地与她们亲近——
而且那会儿父亲和兄长也都下朝,弟弟妹妹也从国子监下学归来。
人齐了,更加热闹。
于是姜瑶光直起腰身,朝母亲和阿嫂弯眸笑了笑:“我先出门了,回来再与你们细说。”
“诶,你去哪啊——”
望着那道来去如风的明艳背影,徐氏既好笑又无奈:“这孩子真是,来去一阵风,半点规矩都没有。”
白氏笑笑没接话,心里却是羡慕小姑子这份自由自在,随性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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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如醉,城北碧桃山庄的杏花开得正灿,浅粉淡粉,密密匝匝,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此山庄为昭阳长公主的私产,但长公主仁德大度,乐善好施,见桃杏灿烂,却只供她一人独赏,未免可惜。
于是每年二三月,碧桃山庄对盛京城中的世家贵族们开放,若想来赏景,提前给门房下帖子即可。
姜瑶光在公主府内侍的接引下,不紧不慢穿梭在粉白花海间。
眼前美景旖旎动人,她却无心欣赏,脑中一会儿想到这山庄的主人,昭阳长公主,两年后会被北戎叛军擒获,不堪折辱,撞柱殉国。一会儿又想到等会见到李晔,自己能否克制住拳头,不往他脸上挥。
“姜大姑娘,这边请。”
引路内侍躬着身,满脸恭敬:“李公子未时便已在花间亭等您了。”
若放在前世,姜瑶光必然大受感动,心上人竟等了她近两个时辰呢。
可现下她心如止水,毫无波动:“知道了。”
那内侍大抵也瞧出她今日兴致不高,不再多言,本分引路。
又走了约莫百步,绕过两棵繁茂的百年老杏,飞檐朱漆的花间亭映入眼帘。
“姜大姑娘,到了。”
“有劳内官。”
姜瑶光略一颔首,再次抬眼,便看到绰约花影掩映之下,一抹苍青色身影,负手而立,高大挺拔。
似是听到动静,亭中男人缓缓转身,那张鬓若刀裁、玉质金相的面庞在融融春光里,愈发显得端正俊美。
四目相对的刹那,男人疏朗的眉宇间徐徐绽开一抹温柔笑意:“阿瑶。”
情意浓时,连沉冽的嗓音都透着欢喜。
姜瑶光盯着李晔那张年轻的俊脸,有一瞬恍惚。
起码这个时候,眼前男人是真心爱她,眼里心里都是她。
那是从何时开始变心的呢?
是登上帝位后,权势渐渐腐蚀了他那颗赤诚的心。
还是夫妻多年,激情褪去,她不再年轻,他便生出异心,贪图新鲜?
“阿瑶,在想什么?”
年轻的李晔拾级而下,眉眼含笑,望着心上人:“难道是午觉睡懵了,现下还未醒神?”
姜瑶光眼波轻动,淡淡道:“在想你。”
在想你,怎么不现在就死了呢。
在变心的前一刻,死掉好了。
起码,不会叫人吃了蚊蝇般恶心。
李晔知道姜瑶光一向大胆,她不像盛京城其他小姑娘那般温雅矜持,她敢爱敢恨,热烈大方,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
自打月下定情后,她从不掩饰她的爱意,给他送巾帕、送香囊、送吃食,千分热忱,万分体贴,但像这种直接宣之于口的“想你”,还未有过。
望着少女桃花般娇美的脸庞,李晔眼底的笑意也愈浓:“嗯,我也想你。”
姜瑶光:“……”
他得感谢他这张脸,足够年轻俊美,若换做四十岁的李晔和她说这话,她定一拳上去,叫他别恶心人。
“约好巳时相见,可是你有事耽误了?”
李晔问着,去拉姜瑶光的手:“幸好不算太晚,太阳还没落山。”
姜瑶光眸光一闪,下意识避开。
男人修长手掌僵在空中,他蹙眉:“阿瑶?”
虽说男女大防,但两人去年便已定下婚约,整个盛京城都知,他们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且再过两个月便是婚期,所以私下相处时,俩人并未太过拘礼。
可今日,未婚妻躲开了。
“李公子,我有事和你说。”
姜瑶光忽略他眼中的疑惑,平静扫过左右侍奉的奴婢:“你们先退下。”
奴婢们小心翼翼看了眼李晔,见他并未出声,全当默认,纷纷退下。
暖阳斜照的花间亭下,很快只剩下姜瑶光与李晔。
“阿瑶,你怎么了?”
李晔浓眉轻折,目露关怀,“可是身体不适?”
他的表字是昭怀,相识以来,她一直都是喊他昭怀哥哥。
今日阿瑶不但躲开他的手,还生分地喊他“李公子”,实在古怪。
“我很好,没有不适。”
姜瑶光仰起脸,黑眸一错不错盯着面前男人:“我今日过来,是想与你商量……不对,应该是告知你一件事。”
见她神情郑重,李晔也正了脸色:“何事?”
烟霞色袍袖下的指尖轻轻捏紧,姜瑶光沉下一口气,语调平静道:“李晔,我要与你退婚。”
退婚?
李晔一瞬间凝滞。
少倾,他两道浓眉拧起:“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妥,你尽管直言。两姓姻缘,秦晋之好,怎可当做儿戏?”
姜瑶光红唇轻扯,那张艳光逼人的脸上满是冷静:“等退婚书送到卫国公府上,你便知道是不是儿戏了。”
说罢,她拂袖:“时辰不早了,既然话已说明,我先一步。”
“阿瑶——”
李晔见她要走,大步上前,高大挺拔的身躯拦在她身前:“你到底怎么了?前日见面不还好好的。难道你还为着长乐郡主的事气恼?可我已经与你解释过了,是她故意摔到我怀中,我第一时间就推开她了。”
他知道阿瑶哪哪都好,偏就是好妒。
见不得他与任何女子亲近,说笑,甚至多看一眼都不高兴。
订婚那日,她还当着双方长辈说:“聘礼多少抬,嫁衣多华丽,仪仗多浩大,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昭怀哥哥答应我,今生今世,你李晔的后宅之中,唯我姜氏瑶光一人。”
彼时正是情浓,满心满眼都是她,自然无不应允。
何况他也不是那等贪花好色之人,于他而言,有阿瑶一人足矣。
“阿瑶,别闹小孩脾气。”
李晔放轻语气,哄道:“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清楚么?”
他生得俊美,还愿意放下身段哄她,前世的姜瑶光被他这一招吃得死死地,只觉这世上再寻不到比李晔更温柔的郎婿。
曾经爱得有多真,多年后的背叛,就有多恶心。
姜瑶光静静盯着面前之人,好半晌,她道:“李晔,我不喜欢你了,这理由够了么。”
李晔眉眼间笑意一僵。
姜瑶光面无波澜:“反正世间那么多好姑娘,你也不是非我不可,等退婚书送到你府上,从今往后,你我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稍顿,她又补了句:“至于长乐郡主……你若要娶妻,她是个很好的人选。”
李晔样貌好,家世好,又文武双全,哪怕知晓他已有婚约,盛京城内仍有不少小姑娘爱慕他。
长乐郡主,便是倾慕者之一。
她对李晔的痴迷程度,用疯魔来形容也不为过。
堂堂郡主,甚至愿委身为妾。
前世当然是被姜瑶光直接骂回去了,后来长乐也没再嫁人,而是盘起头发当道姑。
再后来李晔顺应时世,揭竿而起,废帝四处捉拿姜瑶光与李晔的长子,危在旦夕之际,是长乐出手相助,将孩子藏在道观的神像里,这才逃过一劫。
对于长乐,姜瑶光一开始是反感的。可长乐救了她的孩子,她一向有恩报恩,便问长乐想要什么回报。
长乐答:“我只想日日见到昭怀哥哥。”
姜瑶光气得倒后仰,险些拿鞭子抽她:“你换个男人会死啊!”
长乐瞪她:“那你问什么问!既这般不容人,那我也不必你报答,反正我也是看在昭怀哥哥的份上,才救你儿子,与你何干!”
长乐就是这么个死脑筋。
姜瑶光当时气得没管她,后来得知叛军进城,长乐在道观自焚的消息,姜瑶光的心头有那么一丝后悔——
若是当初应了长乐,那个深爱李晔的死脑筋是否就不用死了?
往事如昨,现下再听到老冤家的名讳,姜瑶光在心底轻叹,这辈子,就把李晔给她吧。
反正长乐那样的,八成也不在意李晔找其他女人。
望着李晔,姜瑶光又帮长乐说了句好话:“真的,你信我,她真的很喜欢你。”
比她喜欢多了。
撂下这话,姜瑶光也不再耽搁,绕过怔然的李晔,快步离开。
直到那抹窈窕背影消失在残阳杏花间,李晔才恍惚回神。
阿瑶说,她不喜欢他了。
还要将他推给其他女人?
“卫柒。”
“属下在。”暗卫很快抱着剑出现,躬身:“公子有何吩咐?”
李晔眉眼沉郁,语气冷然:“去查查姜府近日有何异常,姜大姑娘都接触了什么人。”
“是。”卫柒领命,很快退下。
李晔抬眼,盯着远方天边那一缕血色残阳,紧蹙的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疑虑。
**
“什么?你要与李二郎退婚!!!”
夜幕降临,姜府全家齐聚在饭厅。
乍一听到姜瑶光的决定,真是一石惊起千层浪。
不论是姜将军姜守义、夫人徐氏,还是姜家长男姜云承夫妇,连同姜瑶光那对龙凤胎的小弟小妹,姜星灿、姜月华,皆是一脸难以置信。
“阿瑶,你是不是病了?”
徐氏面露忧色,上前探了探长女的额头:“这也没起高热,怎就说起胡话了呢。”
“母亲,我没病,我清醒得很。”
姜瑶光捧着香喷喷的茯苓百合乌鸡汤喝了一大口,神色怡然:“我昨夜做了个梦,梦里有神仙指引,说我与李昭怀乃是前世怨侣,命中犯冲,若还执迷不悟,必有血光之灾,没准……”
她压低语气,故作害怕:“还会连累全家。”
徐氏惊骇捂着胸口:“这梦准吗?”
姜守义拧眉:“鬼神之说,全是无稽之谈!你单凭一个梦就要与卫国公府退婚,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姜瑶光也知父亲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杀将,单凭鬼神之说定唬不住他,于是她把话挑明:“除了担心血光之灾,经过神仙那么一番点拨,我已看破红尘,无心男女之爱。”
姜守义:“说人话。”
姜瑶光:“哦,我不喜欢李晔了。”
姜府众人:“……!!!”
姜瑶光搁下汤碗:“父亲若不答应退婚,那就把女儿绑起来嫁过去好了。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日后我过得好不好,父亲也不必在意。”
“阿瑶!”姜守义虎目圆瞪。
“没良心的丫头,怎么跟你父亲说话的。”
徐氏拍了下姜瑶光的胳膊,嗔怪道:“谁不知道你父亲一向最疼你。”
这倒是句实话,徐氏膝下二子二女,姜瑶光的性情最像姜守义,也最为姜守义疼爱。
被偏爱的,往往有恃无恐。
姜瑶光抬起一双清澈的黑眸,做出可怜模样,嗓音放软:“阿爹,好爹爹,你也不想女儿嫁给不喜欢的人吧。”
姜将军最是受不了她这套,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板着脸:“你先前不还非李二不嫁么?怎的说变就变。”
姜瑶光眨眨眼:“人心哪有一成不变的,我从前还觉得金子俗气,现在可喜欢得紧,恨不得夜夜躺在金山上睡觉呢。”
把负心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饭厅里的姜家人都沉默了。
唯有姜家小妹姜月华,心里暗暗高兴。
晚膳一散去,她立刻凑到长姐身边,挽住姐姐的手,活像只黏人小猫:“阿姐,你可算想明白了!从前我就与你说,你这样厉害,却将整颗心都放在男人身上,可不划算!”
姜瑶光看着自家小妹,十二岁的小姑娘,眉清目秀,稚气未脱,却是个过目不忘的女神童。
也正是小妹这份冰雪聪明,才名远播,皇帝破格让她进了国子监读书,成为国子监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学生。
只是这样聪明的小妹,前世也死在战火之中。
她浑身是血地倒在姜瑶光怀中,哭道:“阿姐,好疼呀。”
姜瑶光的泪水扑簌簌落下:“乖,很快就不疼了。”
最后小妹死在她的怀中,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阿姐,阿姐?”
五根纤细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姜月华眨巴眼:“你不会又后悔了吧!哎呀,也不是说昭怀哥哥不好,但你太喜欢他了,喜欢到都忘了你自己……”
是啊,前世的她,可不就满心满眼都是李晔,为他的妻,为他的皇后,为他付出一生,等死了变成鬼,却被他狠狠背刺。
她为李晔而活的一辈子,彻底成了个笑话。
“我没后悔。”
姜瑶光捏了捏自家小妹白嫩嫩的脸蛋,轻笑:“还得是我们家小月华,小小年纪这么透彻,日后阿姐可要多跟你学习。”
姜月华被夸得不好意思,小脸绯红:“也没那么厉害了,我只是希望阿姐能过得好。”
姜瑶光心下动容,笑道:“会好的,我们全家都会好好的。”
这一世,她唯有一个目的,护住全家人的平安。
待到翌日午后,她悠哉悠哉躺在藤椅上,脑袋顶着把团扇,边晒太阳边盘算着这一世该如何在乱世中保护全家时,遮阳的团扇忽的被拿开。
太阳光过分强烈,她下意识眯起眼,见着是兄长姜云承,不由瞪眼:“姜云承,你神出鬼没,吓死人啊。”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
姜云承拿团扇敲她一下,又转过身道:“叔玉,叫你看笑话了。”
姜瑶光捂额的动作一顿。
待从藤椅上坐起,便见繁花似锦的花园里,尚且年轻的裴首辅一袭落拓青衫,站在三月明媚春光里。
迎上她错愕怔然的眸光,男人温润的眉眼轻弯,薄唇也掀起一抹清浅弧度:“怎么这样看我,半年未见,阿瑶便不认识哥哥了?”
裴知珩,是活着的裴知珩。
姜瑶光恍惚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裴……”
首辅二字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道:“叔玉哥哥,你怎么会在这?”
裴知珩,字叔玉。
不等裴知珩回答,姜云承先道:“叔玉家中祖母即将七十大寿,他此番回盛京城,是特地来为他祖母贺寿的。”
这么一说,姜瑶光也想起这么一回事。
裴家老太君的确再过不久便要做寿,而前世也是在这场寿宴上,裴家发生了一桩丑闻——
裴知珩醉酒,意图玷污他兄长的小妾,那小妾不堪受辱,投河自尽。
而裴知珩也因为这件事,被裴家所厌弃,从此离开盛京城,在洛川当了三年县令。
前世姜瑶光听到这件事时,简直难以置信,毕竟裴知珩并非那等贪花好色之徒,怎会在祖母寿宴上做出这等不堪之事。
但裴家证据确凿,再加上李晔与她说,“男人喝醉酒后,就容易犯糊涂。”
她也就将信将疑。
这是裴家的事,哪怕裴知珩与兄长交好,也不是她个闺中女子能过问的,之后便也不了了之了。
如今再想到这件事,姜瑶光看着眼前这一生未娶、从不沾女色的裴知珩,愈发觉得事有蹊跷。
“阿瑶?欸,你这丫头!”
姜云承的唤声拉回姜瑶光的思绪,他皱眉:“你今儿个是怎么了,说一句话你就发一阵呆?”
“没、没什么。”
姜瑶光回过神,朝裴知珩露出个浅笑:“只是太久没见到叔玉哥哥,太高兴了。”
高兴。
裴知珩眉心微动,漆黑长睫下不动声色敛起一抹柔色。
他道:“许久没见阿瑶,似乎又长高了些。”
听着他这亲切的口吻,姜瑶光又是一阵恍惚。
上辈子她嫁给李晔之后,与裴知珩再次见面,一个君妻,一个臣子,彼此变得疏离生分,再不会像这样如邻家兄妹一般问候闲聊。
“是,我阿娘也说我这年岁,还能再长高一些。”
姜瑶光笑了笑,又问他:“叔玉哥哥,你此次回盛京城,要待多久?”
若她没记错,此时的裴知珩正随着他的伯父在洛阳办差,就等着六月礼部授官。
按照他的能力,足以留在盛京城为官,但因那桩丑事,最后被放去了偏僻之地。
虽说是金子总会发光,却也蹉跎了三年好年华。
裴知珩道:“洛阳工程尚未完工,此番回来最多待五日,便要赶回。”
“这样。姜瑶光颔首,若有所思。
“好了好了,叔玉,我们走吧。”
姜云承拉着裴知珩:“留她继续晒太阳吧。”
裴知珩微怔,而后轻轻嗯了声。
姜瑶光见他们要走,也不再坐着,刚要起身相送,却见绿蒲火急火燎跑了过来:“不好了,姑娘!”
园中几人皆是一怔。
“大白天的有鬼追你不成?这般火急火燎的。”
姜瑶光蹙起眉头:“怎么回事?”
绿蒲跑得微微出了汗,待见到姜云承和裴知珩也在,顿时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这…这……”
姜云承拧眉:“这又没外人,出了何事,如实道来。”
听到大公子这样说,绿蒲又看了眼姜瑶光,见自家姑娘并未制止,方才道:“李、李公子来咱们府上了。”
话音方落,在场三人都各自变了脸色。
姜云承转头看向姜瑶光:“他来做什么?”
姜瑶光耸耸肩:“八成是为了退婚一事吧。”
“退婚?”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裴知珩也面露诧色,疑惑的视线投向兄妹二人。
姜瑶光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叫叔玉哥哥见笑了。”
姜云承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她是发哪门子的疯。”
妹妹突然要与李二郎退婚一事,他也不能理解。
就在姜瑶光打算去前头应付李晔时,便听前头一阵嘈杂声起。
“李公子,您不可这般贸然闯入啊——”
“哎哟,公子您别为难小的。”
这声响在触及花园中几道身影时,戛然而止。
姜瑶光抬头,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一袭玄色锦袍的李晔。
她猜到他会寻上门,倒没想到会这么快。
李晔也瞧见了她,大步走来。
管家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见着姜瑶光等人,满脸无奈地行了个礼,又道:“公子,大姑娘,老奴想拦来着,可是……”
“没事,忠叔你先退下。”
姜瑶光淡声说完,视线落向李晔,一脸平静:“不知李公子贸然登门,有何要事?”
这冷淡的称呼,叫李晔心头又是一沉。
想到卫柒打听到的消息,他拧眉道:“阿瑶,我今早才知道长乐郡主前日与你起了口角,还说了些不知所谓的话。但请你放心,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哪怕她真的寻了太后指婚,我宁愿抗旨,也绝不娶她。”
为了挽回未婚妻的心,李晔也顾不上姜云承和裴知珩还在,望向姜瑶光,“阿瑶,我李晔此生只许你一人,也只愿娶你一人为妻,也请你莫要听信旁人挑唆,误会于我。”
他言之凿凿,神色恳切。
姜瑶光却觉得尴尬,从前怎么没发现李晔这么腻歪呢。
“还请李公子谨言慎行……”
她往后退了两步:“我要说的话,昨日已经与你说明白了。你我之间的事,与长乐郡主无关。”
至于长乐前日与她起口角这事,她还真不记得了。
毕竟长乐那货一根筋,回回见她都不对付,次数太多,她都麻木了。
“阿瑶,若我有什么不对之处,你只管明说。”
李晔见她仍是一副冷淡模样,心口一阵发闷,“至于你昨日给的说辞,我不相信,更不接受。”
她明明对他情意深重,怎么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定然存着什么误会。
“阿瑶,我们借一步说话。”
李晔上前,想去拉她的袖子。
姜瑶光眼神一闪。
刚要避开,一道颀长的身影先行挡在她的身前。
随着一阵淡淡的檀木香袭来,男人清冷的嗓音响起:“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李公子自重。”
姜瑶光微怔,看着挡在她身前的裴知珩。
一瞬间,好似回到那日在紫宸殿内,他脊背笔直的与李晔对峙的场面。
原来这个时候,他就在护她了。
李晔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待看清面前之人是裴知珩,不禁拧眉:“裴公子,该自重的是你才对。阿瑶乃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与她的事,还轮不到你个外人插手。”
裴知珩不语,仍挡在姜瑶光身前。
李晔见状,面色沉了几分。
他与这裴知珩的来往并不算多,毕竟裴知珩虽出自闻喜裴氏,却不过是裴氏三房的庶子,听说生母连个良家子都不算,是多年前裴三爷从江南抱回来,养在嫡母的膝下罢了。
一个身份卑贱的庶子,在这俊才如云的盛京城城里本不值一提。
但裴知珩才华出众,又生了一副好相貌,渐渐的在盛京城俊才里显露头角,也得到了裴氏家主的赏识,又与姜云承交好,成了朋友。
平日里在盛京城城里遇上,李晔也愿给他三份薄面,喊一声“叔玉兄”。
只是现在……
“裴叔玉,这里是姜府。”
李晔凤眸轻眯,凝视着裴知珩:“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不然莫怪我不客气。”
作为卫国公嫡次子,李晔年前才因祖荫封了成安郡公,论身份与地位,皆远高于裴知珩。
裴知珩自也明白这点。
却并未让开,只侧眸看向身后的姜瑶光:“你可愿与他离开?”
姜瑶光抿了抿唇,仰起脸:“我与他没什么好说的。”
“好。”
裴知珩颔首,再次看向李晔:“你听到了,阿瑶与你无话可说。”
他道:“我虽不知你们之间有何误会或矛盾,但婚姻一事,须得两厢情愿。她既不愿嫁你,李公子又何必再纠缠不休?”
“我纠缠不休?”
李晔怒极反笑,“我和她的事,你又知道什么?让开。”
裴知珩道:“若我不让呢?”
李晔语气冷下:“那就别怪拳脚无眼。”
说罢,他大步上前,作势抬手。
“哎呀,这是做什么,住手,都住手!”
眼见着两个男人剑拔弩张,下一刻就要打起来,姜云承忙不迭上前拉架:“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姜瑶光也没想到李晔今日火气这般大。
想到前世裴知珩也是被李晔迁怒而死,她也连忙拉住裴知珩的袖角:“叔玉哥哥,你和我哥哥先去书房吧,我能应对。”
裴知珩看向她,眉心轻折。
姜瑶光朝他点点头,白嫩脸庞也露出个轻松的笑:“没事的。”
裴知珩还想再说,姜云承已经拽住了他的胳膊:“走吧,叔玉,让他们俩聊聊。”
兄妹俩都这样说了,裴知珩也架不住姜云承的蛮力,愣是被他拽走。
直到走远,隔着影影绰绰的假山花影,裴知珩看着那在花影掩映下的两道身影,眉心仍旧蹙着。
“叔玉,别看了。”
姜云承摇摇头,一脸无奈:“让他们俩好好聊聊吧,没准聊着聊着,又和好了呢。”
裴知珩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姜云承耸耸肩:“也不知昭怀怎么又惹阿瑶生气了,昨日夜里,阿瑶突然说要与昭怀退婚,我们全家都吓了一跳。毕竟她先前对昭怀可是死心塌地,非君不嫁的……”
“她要……退婚?”裴知珩愕然。
“是啊,你说这丫头,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婚姻大事,怎是说退就退的。何况她与昭怀的婚事,整个盛京城都知道,要是真退了,两家人的脸往哪里放?她日后又如何再寻夫家?”
姜云承昨夜回去还与妻子白氏探讨了一番,夫妻俩一致觉得是俩人有了矛盾,在气头上才说要退婚。
“等气消了,怕是又甜甜蜜蜜,你侬我侬了。”
姜云承摆摆手,“所以这事啊,你别插手,我看方才昭怀都有些动怒,要与你动真格的了。”
裴知珩闻言,沉默下来。
他并不怕李晔与他动手,只是姜云承对此事的态度……
静了一阵,他终是抬起眼,看向姜云承:“若阿瑶并非一时意气,而是真的想与李二退婚呢?”
好友的语气认真而平静,姜云承顿时一噎。
等回过神,他讪讪摸了摸鼻子:“不会吧?她和昭怀那么要好,怎么会真的退婚?总得有个正经的缘由吧。”
什么命格相克的鬼话,他可不信,除非——
“她真的移情别恋了?”
“你心里难道有了旁人?”
花园凉亭内,李晔神色凝重地望着面前的绯裙少女:“难道是那个裴知珩?”
男人的思维跳跃得太快,姜瑶光的眼皮都忍不住一跳。
“你别胡说八道。”
她蹙眉反驳:“我与叔玉哥哥只是兄妹,清清白白。”
李晔却是不信。
男人最懂男人,方才那裴知珩护着姜瑶光的姿态,简直比姜云承那个亲兄长还要上心。
从前姜瑶光一门心思都扑在自己身上,他也未曾注意过这个裴知珩。
如今一看,那男人的心思并不简单。
“若不是他,他方才为何那般护你?”
“他护着我,是因他与我兄长交好,也把我当妹妹一般爱护。”
姜瑶光此刻也有些不耐了,没好气地瞪着面前的男人:“你别总把人想的那么不堪,更别把无辜的人扯进你我的事来!”
见她动怒,且提及裴知珩时的目光十分坦荡,李晔冷硬的眉眼稍缓。
语气也柔和几分:“阿瑶,你别动气,我并非怀疑你……”
“你爱怀疑就怀疑去吧。”
姜瑶光深深吸了口气,一双美眸满是严肃:“反正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对你已没了男女之情,更不可能再嫁给你。”
“方才叔玉哥哥有句话说的很对,男女婚嫁,须得你情我愿。如今我既不愿,你再纠缠,反倒生怨。”
她缓缓说着,也分明看到了李晔眼底的不甘。
细想想,她是重活一世,方才如此决绝。而他如今不过二十,尚未做错半分,这般突兀于他退婚,的确过于无情。
于是思忖片刻,姜瑶光还是给了他一个理由:“我在梦中受到菩萨点化,菩萨说你我八字不合,彼此相克,如结为夫妻,必成怨侣,且有血光之灾。遂我在梦中与菩萨起誓,斩断青丝,从此再无红尘执念,只安心在家中侍奉父母,再不嫁人。”
说到这,她还双手合十,朝李晔弯腰一拜:“为着你我都好,这桩婚事便算了吧。我相信以李二公子的人才品貌,定能觅得一位比我更好的如意贤妻。”
李晔:“……”
虽说本朝崇尚佛法,但未婚妻突然看破红尘,执意退婚,还是叫他一时如鲠在喉。
最为难受的,莫过于他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可她的神情是如此的平静。
就连那双往常总是含笑的明媚眼眸,此刻也如一潭月色下的静水,不见半丝涟漪。
这样平静的她,如同换了一个人。
“李昭怀?”
男人过于锐利的目光看得姜瑶光心底有点发毛。
她与李晔十几年夫妻,深知这个男人的城府与敏锐程度,不容小觑。
她假装咳嗽般,抬袖避开他的目光:“时辰也不早了,李公子若没旁的事,还请离去吧。”
李晔没出声,只是朝她走了两步。
姜瑶光眼睫颤了两颤,刚要开口,便听男人垂下眼,嗓音低沉:“若阿瑶真是顾虑你我相克,那我会设法寻遍这世上能破相克之法的高僧。”
他转过身,扬长而去——
“在那之前,我绝不答应与你退婚。”
直到那道高大的玄色身影匆匆消失在假山回廊之后,姜瑶光还站在原地,神思恍惚。
他就这么不愿放手么?
可若真的这般情深,为何真正熬过了风风雨雨、执手相伴了大半生,他却没有守住,还是背弃了对她的承诺?
往事如刃,幕幕剜心。
姜瑶光重重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她转过身,将手递给一侧的绿蒲:“有些乏了,回房歇着吧。”
绿蒲颔首:“是。”
李晔白日上门的事,自然瞒不住家里人。
当天傍晚,徐氏便寻来了姜瑶光的院子。
彼时姜瑶光正倚在廊边,霞光洒在她那张明艳的脸庞上,犹如抹上一层绚烂的胭脂。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看去,见是自家母亲,连忙起身:“阿娘,你怎么来了?”
“坐下坐下。”
徐氏按下她的肩,端庄的面容笑容慈爱,却又透着一丝为难:“阿瑶,我听忠叔说,今日昭怀上门来了?”
姜瑶光一听这话,也猜到了母亲的来意。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徐氏叹了口气,道:“阿娘虽不知你与昭怀到底因何离了心,但李家世代簪缨,昭怀也是个难得的良配,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姜瑶光抿了抿唇,“女儿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可是这门亲事关系到两家的交情……”
“阿娘!”
姜瑶光打断了徐氏的话,仰脸望向她:“难道在你心里,与李家的交情,比我的意愿还重要吗?”
这话实在有些冲了,徐氏吓了一跳。
姜瑶光心里暗道“阿娘对不起”,却也清楚不把话说狠些,家里没准还当她是在开玩笑。
“阿娘难道非得看女儿绞了头发,才肯相信?”
姜瑶光说着,作势要回房寻剪子。
“哎哟,你这冤家!”
徐氏一把拉住她,既是无奈又是好气,“行了行了,你要退就退,何必说这些话来剜我的心!”
徐氏也知道,自家这个女儿,打小就是个倔脾气,一旦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事已至此,她只得妥协道:“既然你坚持,那我明日去趟卫国公府,和李夫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退了这门亲事。”
听到这话,姜瑶光的脸色才好转,挽着徐氏的胳膊笑道:“就知道阿娘对我最好了。”
徐氏摇头苦笑,轻点了下女儿的额头:“不过阿瑶,你也别太任性了。这世间的姻缘,哪有十全十美的?你退了这一桩,日后怕是再难寻到更好的了。”
大不了就不嫁了呗。
反正上辈子她已经嫁过了。
姜瑶光心中嘀咕着,没有接话。
徐氏见状,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又叮嘱她一番好好歇息,便离开了小院。
***
翌日一早,徐氏便让下人套了马车,亲自前往卫国公府说明退婚一事。
李晔的生母李夫人端坐在主位上,听完徐氏的话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冷声道:“徐姐姐,这门亲事可是早早就定下了的,令爱如此任性,说退婚就退婚,未免也太不懂规矩了?”
徐氏连忙赔笑道:“妹子息怒,阿瑶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你多多包涵。”
“都及笄了,哪里还算小?”
李夫人冷哼道:“我看是被惯坏了!这般刁蛮骄纵,将婚姻大事视作儿戏,整个盛京城怕是都寻不出第二个。”
李夫人早就对姜瑶光多有不满,除了姜瑶光跳脱不羁的性情,便是两家订婚之时,那小妮子还大言不惭的要求自家儿子,一辈子就守着她一人,不能纳妾蓄婢。
这还没过门呢,就这般明晃晃的善妒专横了,等过门了,那还得了?
偏偏自家儿子像是灌了迷魂汤似的,还答应了。
真是没出息!
就在厅中气氛紧张,徐氏不知如何作答时,李晔忽然推门而入。
“母亲。”
他先朝上座的李夫人行了个礼,又朝徐氏一拜:“徐姨。”
李夫人见状,微微蹙眉:“昭怀,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出去。”
李晔却不为所动,只神色坚定的看向堂前两位长辈:“与阿瑶的亲事,我绝不退!”
话落,李夫人和徐氏面色都是一僵。
李晔只看向徐氏,深深一拜:“徐姨,阿瑶是我心仪之人,此生我非她不娶。还望您再给我些许时间,让我挽回她的心意。”
说罢,他又看向自家母亲:“若母亲不想让儿子孤独终老,还请不要松口。”
这话虽然淡淡的,可话中威胁之意,李夫人怎会不懂。
李夫人:“……”
这胳膊肘往外拐的!
要说的话已经说明,李晔也不好在后院多留,朝二人行过礼后,便先行告退。
待他离去,花厅之中仍是一片静谧。
良久,李夫人抬手按了按额心,无奈叹道:“徐姐姐,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松口……实在是我儿如此执拗,这门亲事,怕是不好退啊。”
徐氏:“……”
所以你是很想退的吧。
一时间,徐氏心头五味杂陈,既欣慰于李晔的痴情一片,又无语于李夫人这个未来婆母。
总之今日这一趟,算是白走了!
回到将军府后,徐氏片刻也没耽误,如实将李家的态度转告给了姜瑶光。
“阿瑶,我看昭怀那孩子对你,是真心的……”
徐氏觑着姜瑶光的神色,欲言又止。
姜瑶光:“……”
真心?
或许现在是吧,可等闲变却故人心。
见自家女儿沉着脸,迟迟不语,徐氏生怕她冲动,忙劝道,“阿瑶,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可别胡闹。若是闹得太僵,于咱们家也不利……”
“母亲,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开玩笑,李晔可是未来的皇帝,所谓“婚姻不成仁义在”,她也没傻到为了退婚,去得罪未来的天子。
“罢了,他既不松口,那先拖着。反正我是打算不嫁,他总不可能真一辈子不娶。”
姜瑶光说着,转身走向梳妆台,拿起两套头面——
“母亲,你说明日裴家老太太的寿宴,我是戴这套珍珠头面,还是这套红宝石的?”
话茬跳转的太快,徐氏愣了一会儿,才道:“珍珠的吧,红宝石的太隆重了。”
姜瑶光点点头:“我也觉着珍珠的更好。”
徐氏看着捯饬首饰的女儿,有心将话题再引回她的婚事上。
姜瑶光却摇头道:“那婚事一时半会儿退不掉,多说也无益。当务之急,还是先好好准备明天赴宴之事才是。”
徐氏:“……?”
这话乍一听没问题,但细想想,裴家老太太的寿宴,怎么成了她的当务之急?
姜瑶光也没多解释,只故作兴致勃勃,带着绿蒲去挑选衣裙了。
前世,裴知珩用命护了她一回。
她承他那份恩,明日寿宴,也换她护他一回。
翌日,便是裴家老太太七十大寿。
姜瑶光站在铜镜前,细细打量着自己今日的装扮。
她今日穿着一袭荔枝红缠枝葡萄纹饰长身褙子,配着条青莲百褶裙,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花,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着珍珠的丝绦腰带。
那一头乌黑的秀发高高挽起个飞仙髻,用一支镶嵌着浑圆珍珠的金钗固定着,那颗颗璀璨的珍珠,愈发衬得她肤如凝脂,白皙透亮。
“姑娘,您准备好了吗?夫人派人来催了。”绿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来了。”
姜瑶光最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目露满意,转身走出房门。
待出了大门,早已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外等着。
姜瑶光掀开帘子,见到马车里只有徐氏,诧异;“嫂嫂没来吗?”
“你嫂嫂今早起来,有些乏力,说是可能感染了风寒,便没来了。”
徐氏朝姜瑶光招招手:“先上车来吧。”
姜瑶光应了声是,躬身上了车,脑中却还想着嫂嫂乏力之事。
若她没记错,前世的嫂嫂,差不多这个时候有孕了。
可月份太浅,无人发觉。
直到父亲和兄长被皇帝派去江南平叛,嫂嫂忧思过度,那个孩子悄无声息的流掉了。
这件事,嫂嫂没敢告诉任何人,在第二次怀胎时,才偷偷和姜瑶光哭过一场。
哭完之后抹了眼泪,还叮嘱她:“那时你父亲和你哥哥都在前线,母亲为他们是茶不思饭不想,人也日渐消瘦,我也没敢拿这种事让他们操心……说来也是我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还好老天待我不薄,又让我怀上了。”
她说这话时,含泪笑的一脸感激。
可不久后,就传来哥哥战死的消息,嫂嫂也失去了她的第二个孩子。
徐氏见自家女儿上车后,就心事重重,不禁问:“怎么了?”
姜瑶光沉吟片刻,看向徐氏:“等从裴家赴宴回来,咱们请个大夫给嫂嫂看看吧。”
徐氏微怔,而后笑道:“知道你关心你嫂子,但她自个儿都说了是小风寒。”
“风寒虽小,严重起来也不容小觑。”
姜瑶光眨眨眼,故作娇嗔:“请个大夫而已,大不了诊金我来出。”
“你这狭促鬼,这点事哪还用你出钱?难道你娘我是那等欺负媳妇的恶婆婆不成?”
徐氏捏了捏女儿的鼻尖,也不等回来了,当即掀帘吩咐外头的侍女:“派个人去济世堂请陈大夫,带去少夫人的院里。”
侍女应声而去。
马车也开始启程,不疾不徐行了半个时辰左右,稳稳当当停在了宣平坊的裴府门前。
裴府老太太做寿,门前可谓是香车宝马如云,万分热闹。
临下车前,徐氏还叮嘱姜瑶光:“今日宴上可不乏达官权贵,你可得规矩些,莫要失了礼数。”
姜瑶光眯起双眼,一脸乖巧的笑:“母亲放心。”
她今日就一个目的,守护裴知珩,其他都是浮云。
闻喜裴氏,自汉以来,便是人才辈出的名门世家。
宣平坊裴家虽是闻喜裴的一支旁系,但家主裴茂却官拜户部尚书,兼任太子太傅,所以此次他家老太太做寿,前来赴宴的宾客十分可观。
作为女眷,姜瑶光和徐氏直接去了后院,拜见裴家老太君、裴家的夫人们。
待互相见过礼,徐氏去和夫人们聊天,姜瑶光则被丫鬟领去了年轻姑娘们歇息的偏厅里。
“哎哟,瞧瞧这是谁呀?”
才一进门,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便劈了过来。
姜瑶光一抬眼,便见花窗旁那道淡粉色的窈窕身影。
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着一张圆脸,娇俏可人,正是裴家三房的嫡女,裴知珩同父异母的妹妹——裴如云。
乍一见到这张脸,姜瑶光还恍惚了一瞬。
裴如云,是长乐郡主最忠实的小跟班,前世没少找她的麻烦。
当然,最后也和长乐一样,死在了叛军攻入盛京城那天。
盛京城沦陷那天,姜瑶光随李晔征战在外,并未亲眼目睹那日的惨状。
但后来听亲历者的描述,那一日,火光冲天,叛军杀烧抢掠,惨死路边的百姓不计其数,皇宫都被攻破了,更别说高门大户,也无法幸免于难。
还有两年。
两年太平一过,那场灭国的浩劫便要来临。
“喂,姜瑶光,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裴如云被姜瑶光那深邃复杂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摸了下脸,难道自己的妆花了?
姜瑶光回过神来,淡淡道:“哦,看你长得美。”
裴如云:“别以为我不知道……欸?”
等等,她夸她好看?
裴如云登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圆双眼:“你你你你……”
前世活了大半辈子,回头再看小姑娘间的斗嘴把戏,姜瑶光只觉得好笑。
“本来就长得不错嘛。”
姜瑶光认真眨眨眼,又笑道:“不过你今日口脂颜色太艳了些,如意阁新出了几样新色,你得空可以去挑挑更合适的。”
说着,也不等裴如云回应,她看向身旁的裴家丫鬟:“我肚子忽然有些疼,你带我去趟厕轩吧。”
丫鬟垂首:“是,姜大姑娘随奴婢来。”
直到姜瑶光走远了,裴如云才如梦初醒般,口中呢喃:“这泼妇今日是怎么了?被鬼上身了吗?”
平日里的姜瑶光,那真是眼睛长在脑袋上,骄纵跋扈,又霸道专横,贵女们私下里都说她是“盛京城第一悍妇!”
围在裴如云身旁的贵女们也都一个个难以置信,“是啊是啊,简直和变了个人似的。”
“对了,我听到个小道消息,你们要不要听?”
“什么什么?”
“那你们可别往外传啊?”
其中一位小姐压低声音,一脸神秘道:“我听说,姜瑶光和李二公子的婚事可能要吹了!”
这消息无疑是一石惊起千层浪。
毕竟整个盛京城都知道,姜瑶光和李晔可是彼此爱慕,感情好到都被宫里的皇后娘娘夸过天造地设!
“真的假的啊?他们不是再过两月便要成婚了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吹了?”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但我猜,定是李公子受不了姜瑶光这个臭脾气了。”
“就是就是,我若是男子,也受不了她。长得漂亮又如何,一点都不贤德温柔。”
裴如云听着这消息,也面露喜色。
要是让郡主知道李公子要和姜瑶光退婚,她一定很欢喜!
与此同时,托辞腹痛的姜瑶光一边打量着四周环境,一边漫不经心的问着领路丫鬟:“你可知你家四公子现在何处?”
裴知珩在裴家,齿序行四。
那身着绿裙的丫鬟道:“回姜大姑娘,四公子这会儿应该在曲水亭招待男宾。”
“嗯……”
姜瑶光点点头,努力搜刮着前世关于这场寿宴的记忆,又问道:“你们府上的二公子是不是有个特别漂亮的妾侍?”
绿裙丫鬟怔了怔,讪讪道:“二公子院里的妾侍皆是美貌之人,不知大姑娘问的是哪位?”
“呃,就是……就是……”
姜瑶光头大,心说前世裴府这桩事故,她只是当故事听,哪里还记得那妾侍叫什么。
忽然,她想起什么:“对了,是新进府的,好像会唱曲儿,扬州来的?”
若她没记错,前世哥哥提起这事时,说过裴府二公子特别喜欢扬州瘦马。
“姜大姑娘是说莺莺姑娘么?”
丫鬟道:“莺莺姑娘是前不久二公子新得的宠儿,她们这些扬州来的瘦马,最擅唱曲弹琴了。”
“对对对,就是她。”
姜瑶光连连点头:“你可知道她这会儿在哪?”
裴知珩是男人,姜瑶光不方便从他那头下手,只好从这个莺莺下手。
只要将这莺莺盯严实了,裴知珩玷污兄妾的事自然也不会发生了。
那丫鬟虽然不知这位姜大姑娘为何问起府上一个小小妾侍,但还是如实道:“公子们都在曲水亭那边喝酒宴饮,二公子就把莺莺姑娘叫去弹琴助兴了,这会儿应当还在那边吧。”
姜瑶光:“……”
完蛋了。
裴知珩和那个莺莺竟然这会儿都在曲水亭!
“欸,姜大姑娘您去哪里啊?厕轩在这头——”
“快带我去曲水亭!”
“啊?”
“快!!!!”
裴知珩啊裴知珩,你可千万撑住啊!
曲水亭里,流觞曲水,丝竹靡靡。
亭中聚集着盛京城各个世家的年轻俊才,这会儿一个个或是高谈阔论,笑声朗朗,或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在这喧闹的人群里,一道清隽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只见他身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袍,腰系丝绦,斜坐在阑干之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栏杆,另一只手则轻轻握着酒杯。
春日的阳光斜斜洒落在他身上,好似给那张俊美如玉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愈发温润。
此人正是裴知珩。
方才他已经和宾客们饮了不少酒,这会儿正打算自个儿坐坐,散散酒气。
然而事与愿违。
“阿珩,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啊?”
裴府二公子裴如枫端着酒杯,笑着在裴知珩身旁坐下:“此番大伯父只带着你一人去洛阳办差,足见咱们兄弟几人里,伯父最是器重你。来,二哥敬你一杯,也算沾沾你的运气。”
嗅到裴如枫身上那浓浓的酒色脂粉味,裴知珩不动声色往一侧坐了些。
“二哥……”
正要婉拒,只见裴如枫挑起一边眉毛,阴阳怪气的“哟”了一声:“怎么,难道出去办了一趟差,稍微攒了些名望,就瞧不起你二哥了?”
他语调不算低,一出口就惹得近处几人看了过来。
裴知珩见状,眉头蹙得更深,“我并无此意。”
“若无此意,那你就喝下这杯!”
裴如枫将酒杯往他面前递了递,“不喝就是不给我这个当哥哥的面子!”
裴知珩:“……”
裴如枫是二房嫡子,也是裴老太太的心头宝。
原本伯父带他一个庶子出去办差,就惹得府中嫡兄和长辈们不满,今日老太君寿宴,宾客云集,要是兄弟之间闹出不快,丢的也是裴家的颜面。
左右方才喝了那么多,也不差这一杯。
裴知珩深深吐了口气,接过裴如枫手中的酒杯:“弟敬二哥。”
裴如枫立刻喜笑颜开:“这才对嘛。”
裴知珩端起酒杯送到嘴边,仰起头。
舌尖沾到酒液的刹那,一道焦急的娇叱从园子外传来:“别喝!”
男子聚集的曲水亭里,忽然有除了歌伎以外的女子出现,霎时间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裴知珩饮酒的动作也一顿,随着裴如枫一起循声看去。
当看到月洞门前那一袭明艳荔枝红的窈窕身影时,亭中众位男子皆是一惊。
“这不是姜大将军家的大姑娘,那李昭怀未过门的妻子吗?”
“是啊,她怎么不在女宾席面待着,跑这来了?”
“早就听说她性情狂放,毫无规矩,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哈哈哈是啊,也不知那李昭怀是中了什么邪,放着盛京城那么多好姑娘不娶,非瞧中了这位。”
耳听得这些不怀好意的调侃,裴知珩握着酒杯的长指攥紧,面色也沉了下来,侧眸朝那几个醉酒的贵公子投去一眼:“背后说人,非君子所言,还望慎言!”
作为裴府庶子,裴知珩给人的印象一向是云淡风轻,温润如玉。
鲜少见他这般严肃凌冽的模样。
那几个贵公子被这一眼看得莫名有点发毛,忙一个个避开视线,灰溜溜的朝旁边躲去。
这期间,姜瑶光也提着裙摆,风风火火的来到了曲水亭中。
“阿瑶,你这是……”
裴知珩搁下手中酒杯,起身看着她:“有事?”
姜瑶光没立刻回答。
她看一眼酒杯,满的,没喝。
再看裴知珩,脸虽然有点醉红,但意识清醒,没醉。
确认完这两点,她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赶上了。
“也没什么事……”
姜瑶光放松的摆摆手,余光瞥见这满亭的男子都在看她,她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
但也并无半分害羞扭捏之感。
毕竟前世,她文能提枪上马打天下,武能和李晔“二圣临朝”治天下,一群男儿都得朝她磕头伏拜,何况此刻被他们看一看。
“此番唐突赶来,只因我兄长有件急事,让我转告给叔玉哥哥。”
姜瑶光叉着双手,朝裴知珩行了个礼:“还请叔玉哥哥挪步说话。”
在场都是裴家的宾客,其中不少人也知道裴知珩与霍家大公子私交匪浅。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要事,能让霍家大姑娘专门跑过来一趟。
裴知珩眼底也有一丝疑色,但看姜瑶光这样说了,于是点点头:“好。”
两人正要离去,被全程无视的裴如枫拧眉开了口:“慢着——”
姜瑶光脚步一顿,回头看着这裴如枫。
若她没记错,前世北戎乱军打进城来,这裴家二房毫无骨气就投了北戎人。
实在是给闻喜裴氏丢人。
于是语气里也不觉多了几分轻蔑与不耐,“裴二公子有何指教?”
裴如枫眯起眼,看向这位传闻中的姜家大姑娘:“姜大姑娘说是你兄长有事转告我四弟,方才特地寻来此处。既然只是有事转告,那方才姜大姑娘为何阻止我四弟喝酒?怎么,难道我这做哥哥的敬弟弟一杯酒,他都喝不得了?还是姜大姑娘对裴某有何不满?”
不满是必然不满的。
但这会儿也不能说实话。
“裴二公子想多了,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我怎会对你有不满。”
姜瑶光扯扯嘴角,不冷不淡的笑道:“至于为何拦下那杯酒,这不是怕叔玉哥哥喝醉了,我转交的事情他回头给忘了吗。”
姜瑶光自觉寻了个很好的理由,可裴如枫并不买账,冷笑道:“那你是多虑了,我这位四弟酒量可没那么差!”
话音刚落,一直没说话的裴知珩突然咳了一声。
裴如枫:“……?”
裴知珩抬手扶额,一脸认真:“好像是有些不胜酒力了。”
他朝裴如枫抱歉的点了下头:“二哥莫怪,晚些还要去给祖母磕头,怕醉酒误事,改日弟定再提着好酒,与你赔罪。”
说着,也不再看裴如枫那一阵红一阵青的脸色,给姜瑶光使了个眼色。
姜瑶光瞬间会意,强压着憋笑的嘴角,赶忙跟着裴知珩走出了园子。
身后好似还响起男子们的窃窃私语,隐约可听得“庶子”、“悍妇”之类的轻蔑词语。
裴知珩的眉头紧拧着。
旁人如何说他,他都无所谓,可他无法容忍那些人轻侮阿瑶。
他脚步慢下来。
在他转身的刹那,袖角被很轻的扯了一下。
那速度之快,若不是姜瑶光仰脸看着他,他差点以为是他的错觉。
“阿瑶?”裴知珩微怔。
“没事的。”
姜瑶光朝他笑了下:“我才没把他们那些酸话放在心里。倒是叔玉哥哥你,你也别往心里去,庶子又如何,你的才华与品行,远超过他们这群废物脓包百倍千倍。”
这话并非姜瑶光偏心,而是亭中那群锦袍玉带的贵公子,在前世的确没一个能担大用的,都是些碌碌无为之辈。
哪像裴知珩,官拜首辅,贤名赫赫,百姓爱戴。
只可惜他这注定会名垂青史的贤臣,最后却被她害的那样的下场……
“阿瑶?”
男人低沉的唤声拉回姜瑶光的思绪,她一抬头,便对上裴知珩漆黑如潭的眼眸:“云承兄有何事要你转告我?”
姜瑶光回过神,见他们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园子外的花墙旁。
隔着花墙镂空处往里瞧,还能看到曲水亭里推杯换盏的男人们,还有坐在角落里助兴唱曲的娇媚歌伎。
那应该就是那个叫莺莺的小妾了。
稍作思忖,姜瑶光道,“叔玉哥哥,其实我哥并无事要转达,是我有事找你。”
裴知珩有些惊讶:“你?”
姜瑶光嗯了声,左右环顾了一圈,低声道:“我方才去寻厕轩时,看到有两个丫鬟鬼鬼祟祟,说是有人在席上做了手脚,有意陷害你和园子里那个歌伎有染。我这才急急忙忙赶来,想着提醒你一声。”
裴知珩面色微变:“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
姜瑶光重重点头:“只是我也没听得太清楚,所以也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幕后黑手……
裴知珩黑眸轻眯,忽然想到什么,薄唇不禁抿紧。
姜瑶光看他这若有所思的模样,问:“叔玉哥哥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裴知珩沉默不语。
姜瑶光见状,沉吟道:“我倒有个办法,将计就计,揪出那可恶的幕后黑手……”
“阿瑶。”
裴知珩打断她:“你能来提醒我,这份心意我领了。之后便是我裴氏家事,不好让你牵扯其中,你还是先回女宾处歇息吧。”
姜瑶光闻言,柳眉轻蹙:“难道叔玉哥哥打算就这样放过那个黑幕黑手?”
要知道前世的他,可是被那人害得去洛川吃了三年的苦啊!
裴知珩心里已经猜到是谁要害他。
但那人能不顾兄弟情谊,在祖母的七十大寿上闹事,他却无法做到那般不孝不悌。
“寿宴之后,我会将此事禀明给伯父。”
裴知珩道:“伯父一向公正,定会做出赏罚。”
姜瑶光一时无言了。
她总不能说你伯父看似公正,实则临死前还逼着你发毒誓,要保全裴氏长房一世荣华富贵,否则老无所依,不得好死。
二十一岁的裴知珩信不信是一回事,如今她空口白牙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总不能说她是活了一世的人吧?
咬了咬牙,姜瑶光拉着裴知珩的袖子,示意他附耳来。
裴知珩陡然被她拉过去,一低头,耳边便拂过一阵香风。
呵气如兰,温温热热,耳尖都好似变得酥麻。
“……总之,你听我的,我总不会坑你的!”
“……”
她说了些什么,裴知珩全然没听进去,直到她再三问“叔玉哥哥你听到没”,他才艰涩的滚了下喉结,哑声应道:“好。”
不多时,裴知珩重新返回园子。
姜瑶光也没再停留,带着丫鬟离去。
而在他们刚分开不久,不远处的长廊后,缓步走出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
望着那分拨两路的身影,玄袍男人眸色幽暗。
身侧的长随小心翼翼开口:“主子……”
握着玉扳指的手指攥紧又松,好半晌,男人才沉沉开口:“盯着她。”
正午时分,春光灿烂,裴家的寿宴也正式开席。
姜瑶光刚要随母亲徐氏一道入席,先前领路的那个小丫鬟跑了过来,附耳在她嘀咕两句。
鱼儿上钩了!
姜瑶光眼睛一亮,下一刻就捂住肚子,朝徐氏露出个虚弱的表情:“糟了,阿娘,定是早膳那碗樱桃酥酪吃坏了肚子,这会儿又闹起来了。”
徐氏一怔,目露担忧:“很严重吗?要不要寻个大夫来看看?”
“没事没事,我去方便一下就好了。”
姜瑶光摆摆手,一脸懂事道,“阿娘您别管我,先入席吧,我去去就回。”
撂下这话,她带着小丫头就急急忙忙走了。
已经坐在席上的裴家三小姐裴如云,远远见着这动静,不禁撇了撇嘴,和身侧交好的贵女嘟哝道:“还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也不知她今日来我裴家是赴寿宴,还是厕轩半日游。”
那贵女噗嗤一下笑出声,悄悄捏了下裴如云的手,“你这狭促鬼。”
席上这些说笑,姜瑶光浑然不知。
她这会儿摩拳擦掌,有更重要的事要干!
“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四公子喝醉后,就被人扶去临花水榭歇息了。”
那名唤香草的小丫鬟收了姜瑶光一片金叶子后,也是干劲十足,一五一十将她盯梢的内容都说了:“这会儿四公子就在里头呢。”
“有劳你了。”
姜瑶光又捞出一枚金叶子递给她,低声道:“行了,你自去忙吧,今日之事务必保密,否则……”
她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香草一个哆嗦,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奴婢绝不多嘴。”
说完,福了福身子,赶紧溜了。
见这个小丫头还算机灵识趣,姜瑶光也没再耽误,提步便朝着临花水榭跑去。
按照和裴知珩的计划,她身手利落的摸去水榭的后窗,“咚咚咚”敲了三下。
很快,雕花木窗打开半扇,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乍一看到这张眉眼如画的男人面庞,姜瑶光还晃了下神。
“叔玉哥哥,你还好吧?”
她定下心神,关切问道:“你之后应该没再喝酒,也没再乱吃菜吧?”
“嗯,没乱喝,也没乱吃。”
裴知珩扯扯唇,笑得很是无奈。
自己方才怎么就昏了头,答应陪她胡闹,来这一出“瓮中捉鳖”。
“没乱吃东西就好。”
姜瑶光环顾左右,连忙催道,“行了,你快点出来,换我进去!”
前世她忙着和李晔谈情说爱,并没来这场寿宴。今日她倒要看看,前世今日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知珩到底拗不过姜瑶光。
事实上,从认识姜家小姑娘开始,他好似就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很快,一个翻窗出,一个翻窗入。
“阿瑶,小心。”裴知珩叮嘱道。
“放心啦。”
姜瑶光抬了抬下颌,“对付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妾,手到擒来。”
她可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自幼习武,一手姜家枪法绝非浪得虚名。
雕花木窗很快掩上,姜瑶光一边走向正中那张四周垂着幔帐的长榻,一边环顾着四周的摆设——
这是一处临时供人歇息的屋舍,家具摆件并不算多,但长榻、被褥和香炉等物,一应俱全。
也不知香炉里点的是什么香,清甜怡人,还怪好闻。
姜瑶光想着这或许是裴家特有的香方,回头若有机会问裴知珩要来,回去也能自个儿调着玩。
念头才起,门外就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的声音:“行了,你们退下吧。”
姜瑶光精神一振。
来了!
一个翻身,她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了那张长榻,又将幔帐遮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又被轻轻关上。
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姜瑶光的心跳也咚咚咚越跳越快。
终于,那脚步声在床边停下。
“四公子,你莫要怪我……”
一声婉转轻叹后,一抹雪白柔荑掀开了粉色幔帐。
莺莺掀开幔帐的刹那,本以为看到的是酒醉昏睡的四公子裴知珩,却不想幔帐里竟是个明艳动人的陌生女子。
“啊!!”
莺莺霎时花容失色,撒开幔帐就要躲开。
可姜瑶光怎会给她这个机会。
一个鹞子翻身,她单手扣住莺莺雪白的手腕,翻身就将人扼在了身下。
“你…你是谁……”莺莺嗓音都透着几分轻颤。
“小美人儿,别紧张,我不是坏人。”
姜瑶光随手拔出莺莺云鬓间的一枚发簪:“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是谁指使你来诬蔑四公子的,我便放了你,不然的话……”
她拿着那根簪子,在莺莺那张雪白的小脸上拍了拍,冷笑道:“就别怪我,先划花你的脸,再往你身上扎七八百个窟窿眼,叫你全身的血一点点流干而死!”
莺莺闻言,一张娇媚小脸霎时失了血色。
这姑娘生得如此美貌,心肠竟然如此狠辣!!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四公子五公子的,我是二公子房里的人,方才席上不胜酒力,特地来此歇一会儿罢了。”
“呵,事到如今,还嘴硬?”
姜瑶光啧了两声:“本来我想着你我同为女子,还存了两分怜香惜玉的心。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也别怪我不给你机会了!”
说着,她眸光闪过一抹冷意。
握着簪子就朝莺莺的手臂扎了下去。
“啊——!”
霎时间,美人惨叫,簪尖带血。
若是前世的将军之女姜瑶光,此刻不一定能下得了手。
可经历过战火与宫变的皇后姜瑶光,手下的人命没有上万也有八千。
逼供个人,小菜一碟。
莺莺也没想到姜瑶光是动真格的,且方才那一下快狠准,利落的劲儿简直像个经验丰富的刽子手。
“再不老实交代,这第二簪,就不是你的手臂了。”
姜瑶光眯起眼,露出个温柔可亲的笑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
这女子,简直是魔头!
莺莺瑟瑟发抖,在第二簪落下之时,她惊恐的闭上眼,颤抖大喊:“我说,我都说!”
午后水榭里无比静谧,不过片刻,一阵闹腾腾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奸夫淫妇就在里头!”
“你确定你看真切了?”
“奴婢确定,看得千真万确。”
“来人啊,撞门——”
伴随着哐当一声,以裴如枫为首的一堆人便涌入屋内。
只见屋内甜香袅袅,淡粉色幔帐垂下,将一整榻围得严严实实。
而那帐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女子娇媚难耐的嘤咛声:“唔……唔……”
众人闻声色变,二公子裴如枫的脸更是彻底绿了,咬牙怒道:“这淫妇!”
他冲上去就要掀帘子,一同赶来的裴府大少夫人连忙拦道:“二叔息怒,这等不堪场面,何劳你亲自动手。”
说着,赶忙朝身侧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
大丫鬟会意,快步上前。
当幔帐被掀开的刹那,前来捉奸的裴府一干人,个个都屏息凝气,既紧张,又有一丝说不出的期待。
毕竟那传话的丫鬟来禀,说是通奸之人乃是四公子裴知珩和二房的小妾,此等yl之事,何等热闹!
就在众人瞪大双眼时,幔帐掀开,榻上却只见一个娇媚醉酒的美人儿。
“怎么……怎么会这样?”
众人惊愕,面面相觑。
裴如枫的火气也霎时灭了一大半。
裴大少夫人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诧,下意识朝大丫鬟看了眼。
大丫鬟也凝了眉,目露迷茫。
所谓捉奸拿双,如今这榻上就躺着一个醉酒的莺莺,且瞧榻上干干净净,被褥枕头也摆放的整整齐齐,怎么也不像是偷情现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小声嘀咕着。
“不知道啊。”
莺莺到底是裴如枫的房中人,如今这醉酒模样,也不好让外人指指点点。
裴如枫看向裴大少夫人:“嫂子。”
裴大少夫人立刻明白,示意下人将那个告密的丫鬟押去柴房,又吩咐人:“去熬一碗醒酒汤。”
在醒酒汤熬来之前,幔帐再次放下。
裴大少夫人也没打算让这场“乌龙”传出这处水榭,转身对众人道:“许是那丫鬟看花了眼,或是别有用心,故意捏造出这么一桩子虚乌有的事,想来毁了咱们老太太的寿宴。”
“今儿个我把话撂在这,若是有人敢拿这事到外头嚼舌根子,休怪我回头禀明主母,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少夫人虽然年轻,却是长房长媳,又出自名门崔氏,自有一派威严。
她这般说了,在场众人纷纷应下:“是。”
没多久,便有丫鬟端来醒酒汤,给榻上的莺莺灌了。
才喝两口,方才还烂醉如泥的莺莺就清醒了过来,一见到榻边围着的众人,她惊恐万分,“二爷,大少夫人,你们……你们这是?”
“柳氏,你为何会睡在这里?”裴大少夫人蹙眉问道。
莺莺忙理了理衣衫,跪在榻上:“还请大少夫人明鉴,妾身先前在曲水亭唱曲宴客,因着陪爷们儿多喝了两杯酒,有了醉意,怕当众丢丑,便辞了我家二爷,就近寻了这处水榭歇息了。”
说着,她泪光盈盈看向裴如枫:“爷,这事您是知道的呀。”
裴如枫的确知道莺莺先告退歇息,但丫鬟突然来禀,说是裴知珩和他的小妾睡到一起了,他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还望嫂子查个清楚。”
裴如枫侧过身,朝大少夫人拱拱手:“那丫鬟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红口白牙编出这等谣言,既诬了我房里人,还险些坏了四弟的名声。”
裴大少夫人眸光闪了闪,抿唇点头:“放心,待今日寿宴查明,此事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不过——”
话锋一转,她看向榻上的莺莺:“不过你这妾侍也牵涉其中,我想着也将她押去柴房,等候审问,不知二叔可否答应?”
莺莺闻言,脸色一变:“二爷……”
裴如枫虽然好色,但也知今日的事必有蹊跷,看了眼莺莺,他点头:“都听大嫂的。”
裴大夫人微微一笑,又轻挥了挥衣袖,便让丫鬟将莺莺也押了下去。
水榭内霎时空了不少。
裴如枫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香气,眉头不动声色拧起,环顾了一圈四周,他低声问:“也不知四弟现在何处?”
是啊,裴知珩现在在哪。
裴大少夫人眼睫轻动两下,召来丫鬟:“去,寻一寻四公子的下落。”
水榭后的耳房里。
姜瑶光捂着狂跳的心口,一张粉面满是绯红。
真是见了鬼了,明明才二月,为何她突然觉得这么热?
“阿瑶,你怎么了?”
裴知珩看着她嫩白额头沁出的汗水,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她:“怎的热成这样?”
“不知道呀,打从那房里出来,我就心慌得厉害。”
姜瑶光接过帕子,随意擦了两把,又朝耳房墙壁的洞里朝里看:“他们都走了。”
裴知珩淡淡嗯了声。
姜瑶光回头:“叔玉哥哥,方才那个莺莺都招了,一切都是裴如枫指使的。”
且说半炷香前,姜瑶光将莺莺压在身下逼问。
莺莺全招了:“是二公子让妾身来的,他说、他说……他是二房嫡子,可大老爷却越过他,提拔了一个出身低贱的野种,这口气他咽不下去,这才派妾身以身入局,栽赃四公子酒后乱性,玷污兄妾。”
姜瑶光还想逼问更多,但老远听到外头的脚步声,也不好再多留,警告了莺莺两句,便赶紧翻窗来了耳房。
她早知道大家族里阴私不少,却没想到这裴如枫如此卑鄙!
“早知道我就不躲,当众逼着那小妾说出真相,让大家都看看你那二哥是副什么嘴脸!”
“……”
裴知珩闻言,却是淡淡扯了扯嘴角。
这件事,真的是二哥做的局么?
怕是不尽然。
“阿瑶,今日多亏了你。”
裴知珩缓声道:“之后,我会多加防备,至于你,切莫再牵扯进来。”
他身处泥淖,不想污了她的皎洁美好。
姜瑶光看他仍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不禁叹口气。
裴知珩哪都好,就是为人实在太过正直了!
前世也是,不过为了她随口一句话,就私掘陵墓,犯下那等滔天大罪。
她都死了啊。
他又何必为了个死人的话去犯傻。
“唉,反正你日后在这府中,定然要多留几个心眼!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也不能太好脾气了!”
姜瑶光一边掸掸裙摆起身,一边苦口婆心的劝道:“总之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就派人给我哥……给我送信也成!反正我们一定会替你想办法的。”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模样,裴知珩原本沉重的眉宇也逐渐舒展。
这么多年,她还是一点都没变。
多年前,他被府中兄长们堵在角落里讥笑野种时,也是一袭红裙的小阿瑶叉着腰,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们这群坏东西,怎么欺负人!”
明明那时她才五岁,却活像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般,小脸满是正义:“你们要是再不走,小心我和你们家大夫人说哦!”
兄长们顿时作鸟兽散。
她回过身,望着角落里瘦骨嶙峋的他,一双明媚乌眸亮晶晶的:“小哥哥,你还好吗?”
她朝他伸出手,小手胖乎乎的,白白嫩嫩。
他自觉脏污,没敢去碰她。
她悻悻收回手:“我是护国将军府的阿瑶,要是他们下次再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号。我可凶了,盛京城里的孩子们都怕我呢!”
彪悍的人,从小就彪悍。
“叔玉哥哥,我和你说话呢。”
姜瑶光伸出五根手指,在裴知珩面前晃了晃:“你听见了么?”
“嗯,听见了。”
裴知珩朝她颔首,浅笑:“好。”
“行了,那我们也赶紧出去吧,我阿娘还在席上等我。”
姜瑶光扯了扯衣领,总觉得还是热,巴不得赶紧出门透透气。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耳房。
下台阶时,姜瑶光忽然觉得双腿yr,竟是一脚踏空。
“啊!”她惊呼一声。
眼见着就要朝前栽去,手臂忽然被一只大掌握住。
“小心!
下一刻,她便撞入一个淡淡檀木香的胸膛。
抬眼一看,就对上裴知珩那张透着忧色的黑眸,“可有崴到脚?”
不等姜瑶光开口,便听斜里传来一道沉冷的斥声:“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