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初是小说《被夺舍成妾,我反手抢系统逆袭》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五月下大雪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被夺舍成妾,我反手抢系统逆袭》的章节内容
夜色如墨。
张静婉手一抖,将要绽放的腊梅便落了地。
她看着前来禀报的丫鬟,不可置信道:“西院那位,真把世子爷从床上打了下来?”
向来稳重的白芷,此刻语气里也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少夫人,这事是世子爷身边跟着的顺安亲口告诉我的,自是千真万确。”
顿了顿,她又往前一靠,凑到张静婉耳边小声说:“听说闹得劲太大,世子爷头磕在床角上,见了血,守成已经去请赵医官了。”
“竟然都闹到见血了?”
张静婉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原以为她只是个性子直的,年纪小,又仗着世子爷宠她,肆意妄为了些,没想到竟如此不懂事!”
她放下剪刀,待服侍的丫鬟给她披上大氅,便快步往自家夫君永安侯世子邵牧书房去了。
“此番,必定要让婆母重重惩罚她才是。”
她恨恨地说。
……
侯府西院,琳琅阁内。
林若初穿一身薄纱衣坐在床上,盯着床脚那抹刺眼的鲜红,愣愣地出神。
锦雀跪在她脚边,急的满脸眼泪:
“姨娘啊,您好端端的,为何要闹成这样啊?”
“前儿闹了三个月,世子爷不来,管事的踩高捧低,炭火都不给咱们送,世子爷好不容易来了,怎得刚说了两句就又闹起来了?”
“世子爷头上见了红,脸面上破了相,这天大的祸事,闹不好要被拖出去打死的!”
锦雀越哭越心惊,她不是这位姨娘的陪嫁,是她被抬进府里来以后,从世子爷院里拨过来的家生子。
上半年,主母抬了良妾给世子生养,林姨娘就闹得砸了半个玲珑阁,气的侯夫人直接封院,全院喝了三个月的西北风。
这事后林姨娘想开了一点,亲自去哄了世子爷,锦雀还以为日子能恢复到以前。
三个月前,孙姨娘院里传出来有喜的好消息,林姨娘疯的比第一次还厉害,直接一巴掌甩在世子爷脸上,吓得他们全院的魂都飞了。
可世子到底是宠她,闹成这样,也只冷脸留下句:“看顾好姨娘”,便回了主屋,人虽然不来了,可也没给什么惩罚。
这可是打了主君的脸呀,像林姨娘这种没有聘娶仪式的贱妾,就是打死在院里,也不会有人管的……
玲珑阁里的丫鬟小厮背地里都偷偷嚼舌根,林姨娘是个拎不清的!
听说还是将军府的嫡女,为了嫁给世子爷,跟家里闹掰,被家谱除名,没了娘家依仗,没了家世名声,这才以贱妾的规格,被世子爷收到了院子里。
说她命好吧,好好的良家大小姐活成了贱籍的待遇。
说她命不好吧,世子宠她到天上,被打了脸都不发作,隔三个月还能哄回来。
他们得出结论:林姨娘原本本是个好命的,只是喜欢作践自己,把自己作践成了个命苦的!
这不,自己每天眼泪鼻涕盼着世子来,世子来了,两人浓情蜜意地落了帷幔,丫鬟们也都退到门外,等着主子复宠的好消息呢,结果,林姨娘直接把世子爷从床上踹下来了!
好死不死脑袋磕在床脚,指甲盖大小的口子,血流的都捂不住!
锦雀只觉得天旋地转吓得命都没了,守成和顺安两个扶着世子爷往外走,一句话都没敢跟她说,锦雀当场就哭倒在床边了。
攒下的赏钱怕是没命花了!
主君脸上破相,这可是大忌,要打死人的!!
她哭,里院的锦兰、锦玉也跟跟着跪进来哭。
外院的小厮丫鬟也都跪了一院子。
整个凌琅阁心如死灰,整整齐齐地给自己哭丧。
唯有林若初这个始作俑者,完全状况外。
锦雀的哭声像是隔了层罩子,能听见,却听不真切。
此刻,她脑子里有另一个更吵闹的声音。
一个她恨之入骨的声音。
【系统!我不玩了!】
【邵牧这个负心汉,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却在张静婉那个贱人的怂恿下娶别的女人!】
【娶就娶,他居然还睡她,居然还把她睡怀孕了!!】
【这样的渣男,谁爱攻略谁攻略!老娘我不玩了!】
尖锐的女声,像音浪一样在她脑海里无法抑制地翻涌。
三年了,自十五岁那个噩梦一样的及笄礼至今,她已经忍受这个声音整整三年了!
三年间,她不能动不能说,像是被困在一个狭小的铁笼里,能看见身边的一切,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只能任凭身体里这个女人,用她的身体,做尽荒唐事!
及笄礼上,她“被迫”对永安侯世子邵牧一见倾心!
“被迫”撕毁与李玄的婚约。
“被迫”把母亲气到重病卧床,让父亲把她从家谱除名,逐出林家。
又“被迫”以庶民身份,被邵牧安置在后院。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纳吉纳征迎亲拜堂,甚至连给公爹婆母敬酒的资格都没有!
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邵牧后院里的女人!
就是下等贱籍,也要有个文书契约,她一个良民,竟连贱籍都不如!
奇耻大辱!
全都是拜她身体里这个女人所赐!
起初,林若初听到她身体里的声音,以为自己被恶鬼附身,只觉恐惧,无一日不祈祷,能有人发现她的异常,把她从黑暗中解救出来。
可三年了!
整整三年!
没人知道她这具身体里面早就换了芯!
没人能救她,能救她的只有自己!
脑中的声音仍在继续。
【我伤了邵牧,张静婉那个贱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那先让我休息,我可不想受苦,放我去空间里躲一躲,积分还够换三天的吧?】
林若初听着那声音,咬着牙,控制着身体,一点一点往床边移动,随即她用尽所有力气,一头撞在了那鲜红的床脚上。
霎那间鲜血如注。
玲珑阁内,惊叫四起。
“快!快传医官!”
“林姨娘她自尽了!”
耳边吵吵嚷嚷乱做一团。
林若初感觉有人把她扶到了床上,短暂的眩晕后,是越发清晰的触觉。
她动了下手指,真切地握住了锦雀的手。
锦雀一抖,反握住她冰凉的手,眼泪汪汪:
“姨娘,万事命最大,哪有什么事比好好活着更重要呢,您何必这么想不开……”
锦雀再苦恼于林姨娘的不靠谱,也还是能想起她对自己的好。
家生子比人牙子手里的贱籍奴婢过得好,可再好也被贵人们踩在脚底下磋磨,林姨娘是唯一一个跟她说咱们大家都一样的人。
林姨娘就是再任性妄为,看着她这张被鲜血染红的小脸,锦雀也只觉得心疼。
久违的触感,顺着指尖和掌心蔓延,林若初慢慢活动着手指,混沌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明。
她可以动了!
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反反复复活动着胳膊和腿脚,漠然的眼底浮现惊喜。
“锦雀”,她喊了一声,不再是脑海中那女人的声音,而是她自己真真切切地喊出了声!
锦雀看着她这副左右张望的模样,只觉得她是撞傻了,心底更加悲切:
“姨娘,你别动,医官马上就来了,让医官给您瞧瞧,您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抽出手中的帕子,按在林若初头上,想帮她止血。
林若初接过帕子,自己按压在痛到麻木的额角上,缓声道:
“我没事,你去给我取几件素色外衣帮我换上,让锦兰锦玉进来,把床脚的血擦干净,床铺帷幔都收拾了。”
她声音轻柔,有一丝无力,却透着沉静。
锦雀小小地疑惑了一下,总觉得林姨娘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她讲话像只百灵鸟,总要高八度,像烈日艳阳叫人心潮澎湃,可此刻的姨娘,却如皓月高悬的夜空,让人心思跟着一同沉静下来。
她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立刻应好,便招呼门外的锦兰锦玉二人,按照林若初的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林若初来时没带任何嫁妆,所有衣装用度都是邵牧赏的。
她又酷爱明亮鲜艳的颜色,橱柜里收着的,全是桃红鹅黄、镶金带银的缎子。
锦雀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套青色的冬衣长裙,端到林若初面前。
林若初一看,便红了眼眶,这正是她被逐出家门那天身上的衣服,是她阿娘亲自选了布料帮她做的。
锦雀见她脸上哀戚,以为这衣服样式太过朴素,不合她心意,便要回屋重新去找。
林若初开口:“这件正好,拿来帮我换上吧。”
锦雀便应“是”,和锦兰一起,把她身上那件为了讨好世子而穿的桃花面粉纱裙褪下,换上了这套青黛长裙。
衣服换完,她们又在林若初的吩咐下,帮她把松散的发髻换成了简约的同心髻。
檀木钗子刚插上,门外便传来小厮的传报:
“刘医官到。”
府里资历最老的是宫里出来的赵医官。
过去,邵牧发了话,林若初的身体都是由赵医官看顾。
今晚出了这样大的事,来的却是刘医官,赵医官多半还在邵牧院里忙碌。
晚上,推倒邵牧的那一下,是她动的手。
附身女鬼因孙姨娘怀孕的事闹了许久,受了三个月的白眼,终于扛不住,今晚特地穿了纱衣伏低做小想与邵牧和好。
两人在烛光帷幔中,说到孙姨娘的事,话赶话又拌起了嘴, 邵牧往她身上压,林若初如往常一般,在牢笼中推搡挣扎,却没想这一次,她竟突然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一瞬间的力量爆发,把邵牧推得仰面摔了下去,脑袋撞到床脚,一下就见了红。
邵牧当即面若寒霜,合了衣裳带人就走。
女鬼躲去了她所谓的“空间”里,她才侥幸夺回身体。
至于邵牧到底伤势如何,混乱之中,她并没有看的十分清楚。
可不论伤势是轻是重,主君脸上见血,是大大的忌讳,张静婉不可能放过她。
林若初垂眸思索,待医官为她简单清创,要再上药时,她抬手制止。
“姨娘,您额角伤口深,不及时上药,恐会留疤。”
刘医官常年为后宅妇人看病,深知对女人们而言,万事万物都比不过脸上的容姿。
林姨娘自进府以来,便得世子盛宠,多半也是借了这副出水芙蓉般清丽无双的美貌。
她必定也是个将容貌看得比命还重的后宅妇人。
想到这里,他便出口相劝。
“无妨,医官暂且帮我包扎伤口,上药之事往后再说。”
林若初坚持,刘医官也不好再劝,只按她的吩咐,用布帛在她额上缠了两圈。
处理妥当后,便提着药箱离开,临走前,还跟锦雀叮嘱,一定要劝劝自家姨娘,不要因为置气延误医治,尽早上药才好。
锦雀将他的嘱托记在心里,掀帘子进屋,想再劝两句。
姨娘这样的身份,脸可是唯一的仰仗。
谁想,她一进屋,便看到,锦兰锦玉已经帮林若初穿戴好了外衣斗篷,她顶着渗血的布帛,竟是要出门。
“夜深露浓,外面天寒地冻,姨娘这是要去哪里?”
锦雀率先猜想,她是后悔推了世子,想去把世子哄回来。
可世子此刻要么去了孙姨娘那里,要么回了书房。
孙姨娘那主母下了命令不许林若初靠近,书房所在的前院更是她一介妾室不能踏足的地方,她要去哪里找世子啊。
锦雀想劝,林若初却先一步开口:
“去侯夫人的和熙院。”
锦雀心中一惊,心道姨娘这是疯了不想活了??
可当她抬眼,却见林若初大步向前,清婉的眼底,直视屋外的黑夜,竟满是坚毅。
再不似过去那般眼神飘忽,神思惶然。
不知怎的,锦雀一直悬着的心忽然就落了下去。
她想,姨娘必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锦兰锦玉留在院子里,她则一路跟着林若初往侯夫人住的和熙院去了。
和熙院在后院东隅,侯夫人郑氏看林若初不顺眼,打从她与邵牧纠缠之事败露时,便咬死牙关,坚决不认她这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
她不明不白地进府,以贱妾的身份被邵牧养在后宅,跟郑氏的反对脱不了关系,否则,凭邵牧对她的情谊,怎么也该混个良妾。
她进门后,郑氏更是对她不闻不问,两年间,从未召她见过一面,只当她和整个琳琅阁都不存在。
不过,林若初此番来,便是为求保命。
和熙院中寂静无声,林若初一路走过去,知道邵牧的事还没有闹到郑氏这里。
院前守着的小厮见到她,横眉冷对,往门前一挡,只说:“侯夫人已经睡下了,不见人,林姨娘请回。”
这是客气的说法,换到白天,也会说“侯夫人正在小憩”把她打发回去。
当然,林若初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她后退两步,对着和煦院的大门,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什么,林姨娘跪在了和煦院门口?”
从书房出来后,想直奔和煦院而去的张静婉被白芷拦住了去路。
“院里的小厮汇报的清楚,爷一走,她就撞柱子闹了起来,撞了满脸血,刘医官刚去看完,她就往和煦院去了。”
“去了不吵不闹,就在门口跪着,到现在,已经跪了大半炷香了。”
张静婉拧眉,觉得有些怪。
虽然她只与林若初相处两年,见面次数掰着指头也能数得过来,可已然对她的为人有了定论——是个离经叛道,上不念家族荣光,下不知礼义廉耻的疯癫女人。
与这样的女人共侍一夫,让她倍感耻辱,甚至一度成为侯爵夫人们口中的笑柄。
最可恨的是,世子爷偏偏就吃她这一套,眼里心里都是她。
她用尽手腕,直到抬了孙怡婷入府,才终于在如胶似漆的两人之间翘出一道裂痕。
出阁前,张静婉曾听过林若初的名号,那时她随着贵妃姑姑被养在宫里,听县主说,马球大会上出了个英姿飒爽的小姑娘,如马上飞燕,耍着一手好棍法,多少人都拦不住。
颇有林将军沙场征战的气势。
她便想象着林家姑娘飒爽的模样,求了姑姑去学骑马。
最后,马没有骑的很好。
林若初也跟她的想象截然不同。
张静婉从回忆中抽离,问白芷:“婆母作何反应?”
白芷回:“侯夫人屋里没有反应,应该是睡了,不知道外面的声响。”
张静婉垂了眼眸。
她婆母才不是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
侯府里可没有一件事能瞒得过她。
世子爷受伤的事,怕是她也已经知晓了。
如今按捺不动,多半是在等。
等邵牧的态度。
林姨娘随后跟着撞床寻死的事,既已经传到她耳朵里了,必然也已经传到邵牧耳朵里了。
方才她在房里时,便见他听着小厮的悄声汇报,拧紧眉头,面色不愉,多半就是这事。
自孙姨娘进府,邵牧对那林姨娘的态度,就大不如前。
两年前为了将她安置在府里,邵牧宁肯背家法,背上被打得皮开肉绽,一月下不了床,也不低头,逼得侯爷和侯夫人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把人养在了后院。
院子里的人叫她一声姨娘。
可既没文书也没契约,根本就是个养在院子里的外室!
郑氏这两年什么都没说,任凭邵牧流水一样的金银珠宝往那琳琅阁送,为的就是,等他的新鲜劲过去。
郑氏与她都是在宫里长起来的,最是知道男人的真心靠不住。
侯爷年轻时候也有捧在心尖上疼的姨娘,可如今再看,有几个得了善终?
世子爷也自是如此。
郑氏封院三个月就是试探,那时,邵牧没有反对。
而今,他让人从床上推了下来,磕破了头,如此不光彩,又在气头上。
要是能借着这个劲,将林若初处置了,全府都痛快!
郑氏就是在等这个契机。
如若邵牧明早仍没反应,那林姨娘多半就活不了了。
想往和熙院去的张静婉顿住脚步,转而回了自己的静怡院。
本想去加一把火,如今林若初自己去送死,倒也省了她的事。
“白芷,吩咐下去,世子爷伤势未愈,又受了惊,明儿早不必喊他早起了。”
她说完,便施施然回了院子。
……
寒风穿堂而过,刀子一样划在脸上。
锦雀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去看林若初,却见她纤瘦的身影如苍劲的寒松一样挺立在黑夜之中。
虽是跪着的,可腰板却挺的很直,像是带着傲骨,让她忍不住在心里想,林姨娘这一撞,还真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她正走神,就听到主子悄声对她说:
“锦雀,对不住,连累你跟我在这受冻,可若你不来,恐怕夫人世子要治你的罪,我护不住你,只能委屈你,暂且陪我在这跪着。”
锦雀瞧着这样的姨娘,忽然觉得有些怪,姨娘从来不曾这么说话,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然而当这个想法冒出来时,她忽然呆滞了一瞬,再度回神时,已经忘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了,只觉得,姨娘就该是这个样子。
她一贯如此。
这样想着,锦雀开口道:
“姨娘,没事,我皮糙肉厚身子硬朗,不怕冻,倒是姨娘身子弱,披风裹紧些别受寒了才是。”
林若初点点头。
她身子骨是比三年前弱了许多。
她家世代习武,她也不例外,小时候也曾扮了男装,随兄父去军营练习马术。
不说无病无灾,身体是比一般世家小姐硬朗许多。
只是这三年,荒废了许多。
但底子还在,她扛得住。
寒风吹得骨头生疼。
死一般的寂静把长夜拉的无限绵长。
当漆黑的夜幕边缘泛起鱼肚白时,林若初才从麻木的刺痛中回神。
天终于亮了。
张静婉靠在床榻上,一夜无眠,待到更声响起,白芷来报:“夫人开了院门,让人把林姨娘带进去了。”
她心头突兀地跳了两下,还是不太相信,又反复确认:“她当真在屋外跪了一夜?”
“千真万确,满打满算,跪了四个时辰!”
林若初竟然能在寒风里跪四个时辰!
想到她依偎在邵牧身边,那副柔弱无骨娇娇滴滴的狐媚样子,张静婉攥紧了手中了帕子,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还当她只是作秀给邵牧看的!
她怎会突然有了这样的心性?
“看来,这次也是不成了。”
她轻叹了口气,唤着婢女们进来梳洗打扮,带着白芷往郑氏院子里去了。
路上,小厮来报,世子爷也起了个大早,听到林姨娘跪了一宿,也往侯夫人院里去了。
张静婉皱眉,越发加快了脚上的步子。
和熙院。
林若初随着小厮走到内院,全程低垂脑袋,眼观鼻,鼻观心。
进到屋里,未等郑氏身边的嬷嬷发话,她跪伏在地上,叩首道:
“罪妾林氏,自知罪孽深重,前来向侯夫人请罪。”
她此话一出,屋内寂静,落针可闻。
郑氏磋磨着手里的熏香,抬眼看她。
这位把侯府搅得鸡犬不宁的林姨娘,她还是第一次拿正眼去瞧。
只见她一身青色衣裙,外面裹了灰色棉斗篷,露在外面的手指耳朵皆是冻到红紫,头发上仔细去看,还能看到她头发丝上的白霜。
小厮来报,她在院外跪了一宿,如今看,确是如此。
只是,这副模样,在郑氏看来,仍旧是惺惺作态,靠着可怜相来博同情。
她那个傻儿子或许吃这套。
自小在宫里长大的她可不吃!
郑氏神色一紧,她身边主事的宋嬷嬷便心领神会,厉声道:
“你倒说说,自己犯了何罪!”
林若初一拜,直起身子,低眉顺眼道:
“罪妾罪责有三。”
“罔顾纲常,离经叛道,未等到聘妾书便私自随世子爷进府,两年间以姨娘身份自居,这是罪责之一。”
“入府后,不尊夫人,不敬主母,行为乖张,骄横善妒,扰乱后宅,这是罪责之二。”
郑氏挑了挑眉,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自觉。
林若初继续道:
“狐媚世子,令其遭受家规之苦,伤其身体发肤,这是罪责之三。”
三项罪责,一项比一项短,却一项比一项严重。
说到最后,这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掠过,郑氏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已是寒霜一片。
锦雀跪趴在地上,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她完全想不明白,姨娘跑来跟侯夫人细数自己的罪责到底是想做什么?
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想勾起侯夫人的回忆让她给她们一个痛快?
锦雀抖成筛。
林若初说完,则再次俯首叩拜,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此三项,为罪妾三大罪责,此外,还有诸多小项,难以细数,罪妾之罪,罄竹难书,侯夫人仁慈,一直宽恕罪妾,从未降下惩罚,罪妾惶恐,特来请罪。”
她声音谦卑,且清晰有力。
郑氏听着,再听她说的这些话,心里忽然觉得,这个林姨娘似乎不像她之前听说的那样,那般骄蛮无礼。
她这行礼的姿态,也没有任何狐媚娇嗲之姿,反而透出几分武将之后的飒爽。
郑氏看在眼里,眼底杀意消解了一二,可仍旧藏不住厌恶。
“你这话说的,你是觉得,夸赞我仁慈,给我戴个高帽,就能将你以前这些错事,一笔勾销了?”
林若初答:
“罪妾不敢,罪妾自知罪孽深重,绝不敢请求侯夫人的宽恕,罪妾自请入长青峰三清殿,为侯府祈福,偿还罪孽。”
郑氏皱眉,宋嬷嬷和锦雀皆是一惊。
屋里从主子到仆役,没有一人想到林若初会说出这种话,皆是面露惊色……
入三清殿祈福的意思是,她要出家?!
张静婉赶到院里时,听到的就是林若初这一句。
而在她之前,邵牧早已站在院中,隔着木门,不知听了有多久。
张静婉抬眼看过去,只见邵牧身形颀长,负手而立,一身锦缎长袍,白狐皮斗篷,衬得他如玉的面容更显华贵。
她脸颊一红,心底没由来地乱跳了几下。
可惜,邵牧那双星目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
他正隔窗望着屋里出神,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攥,显然是被屋里人的话语乱了心神。
邵牧是太子伴读,年幼便入宫,张静婉自小与他在宫中相识,从不曾见他为什么人什么事急过眼,皱过眉。
她以为他是寡淡的性子,对谁都是冷冷清清的。
直到她见到林若初,才知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轰轰烈烈闹到满城皆知。
他会红脸也会急眼,只是不为她罢了。
张静婉收起心中酸涩,走到邵牧身边,轻声唤了句:“世子爷。”
邵牧一怔,眼见是她,清淡地回了声“嗯”,便大步流星,往屋里走去。
张静婉咬了咬嘴唇,也跟着走了进去。
小厮通报:“世子爷、少夫人到。”
两人一起走到屋中,对着座上的郑氏行了礼。
郑氏眼神在邵牧额角打了个转,见他虽没裹纱布,却刻意戴了镶玉金丝额带,便知他是故意在替下面跪着的林姨娘遮掩,脸上立刻浮起三分不满。
没理儿子,只冲儿媳妇招了招手,招呼她坐到自己旁边。
张静婉端正地应了声“是”,走到郑氏旁边坐下。
邵牧没被招呼,也没在意。
他转身看向跪伏在地上的林若初,冷着声音道:“谁准许你来打扰母亲的?”
锦雀听到他声音冷的像是结了冰,心道完蛋,唯一仰仗的世子爷还在跟姨娘置气,这下可真是没人能救得了她们了。
林若初气息也乱了一瞬。
她害怕占据她身体的那个女鬼听到邵牧的声音,又突然出现夺取她的身体。
再让她被关在漆黑的牢笼中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糟践,看着至亲之人被伤害,她宁愿去死。
她跪着调转身体,冲邵牧行了个礼,道:
“是罪妾斗胆,扰了侯夫人清净,还请世子爷、少夫人降罪。”
邵牧眉头皱的更紧了,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身上盯出个洞。
她从不曾自称“妾”,也从不曾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虽说自从孙氏进府,她的无理取闹让他头痛不已,连带往日的柔情都冷却了不少。
但他仍然记着她红衣怒马冲自己嫣然的一笑。
也记得她为了与自己在一起放弃所有名分甘愿为妾的牺牲。
心里总归是不忍的。
可她现在在说什么?又在做什么?
她竟然想去三清殿?
邵牧兀自握紧拳头,只觉胸口堵了一股浊气,叫人浑身不畅快。
郑氏瞧着自己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心里怨愤的紧,刚因林若初不卑不亢的态度生起的一丝丝改观迅速荡然无存。
她恨不得把这个狐狸精当场打死!
可惜,不能。
邵牧作为侯府唯一的嫡子,天资斐然,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遂的人生造成了他执拗的性格。
他说要做的事,侯爷打断了三根家法杖,也没能掰回来。
眼下,他虽与这林氏生了嫌隙,不似两年前的如胶似漆,可仍旧把她当成心尖尖上的人。
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能把人打死。
郑氏重重地咽下一口气。
张静婉见状,便知今天也不能把林若初拍死了,她面上不显,心中不免惋惜。
郑氏牵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随即对着跪着的林若初开口道:
“你既知罪,想认罚,我也不拂了你的意,你便就去那三清观,好好思过赎罪,若能为侯府求一丝功德,也算报了侯府对你的恩情!”
郑氏说完,林若初尚未说话,邵牧先急声道:
“母亲!尚且不论阿若未曾犯大错,就算她有错,也该在府中领罚,怎么能随意将她送去道观之中?!”
张静婉闻言,也跟着劝:
“是啊,婆母,林姨娘只是一时气话,她年纪尚小,哪能受得住道观的清苦,况且这三清殿乃是皇家道观,也不是什么身份的人都能借着侯府的名头去的……”
她心底里虽然想把林若初远远发卖出去。
可也不能当面得罪邵牧,只能顺着他说。
而这三清殿,也确实不是林若初这样一个贱妾能去的地方。
她唱了白脸,宋嬷嬷便跟着出来唱红脸:
“世子爷,少夫人,这可不是侯夫人的主意,是这位林姨娘在门外跪了一夜,千恩万求地求着夫人送她入道观。”
“她话里话外,称赞夫人仁慈,还又撞头,又自请罚跪的,夫人哪还能拂了她的意呢?”
“阿若她,她年纪小,不懂事,母亲不必跟她一般见识。”邵牧皱眉道。
宋嬷嬷冷哼:“再年纪小,也已入府两年了,伤了世子爷这等大事,可不是一句‘年纪小不懂事’就能轻轻揭过的。”
她提起昨晚这茬,邵牧一下无话可说了。
他昨晚封锁了消息,可这府里到处都是母亲的耳目,他就知道昨晚的事瞒不过她。
可瞒不过她,他也想硬着头皮瞒。
他本想今早一起来就躲到府外,养好了再回来,左右不过是自己的伤,自己不认,母亲也不能拿阿若如何。
他说过只她一个,不再纳妾,孙氏入府怀孕,是他违背诺言在先,阿若虽然闹得没完没了让人心生厌烦,可到底也是因为太在意他才闹的。
邵牧心中有愧,想帮她轻轻揭过。
却不想,她竟先一步闹到母亲这里来了!
现在他头上伤还未愈,后院的人也都知他昨晚是从玲珑阁回的书房,这简直瞒无可瞒!
郑氏完全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动家法。
伤了主君,要受四十脊杖,不死也残,阿若受不住的!
邵牧冷着脸,闭了嘴。
郑氏瞧他那副冷硬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无比厌烦地开口:
“算了算了,大清早的,为一个院子里养着的闹成这样,真真是不值,婉儿说的对,三清殿乃皇家道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去就能去的,她这身份去祈福,我还真怕她折了我们侯府的福泽!”
“连华山的白云观常得府中供养,来回也不过半天车程,你便去观中反省去吧。”
“母亲……”
邵牧还想说什么。
林若初直接伏首一拜:
“谢侯夫人宽宥,祝愿侯夫人、世子爷、少夫人身心康泰,福泽深厚。”
她此话一出,这事便算是落定了。
饶是邵牧,也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两眼,便愤然离去了。
郑氏也不愿再多给她一个眼神,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
锦雀搀扶着林若初从院子里出来,刚迈出院子大门,她便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还是林若初反手一扶,才架住了她。
“姨娘,这侯夫人和她身边的宋嬷嬷,可太吓人了……”
她软塌塌地靠在林若初怀里,小声嘟囔了两句,才惊觉主仆有别,赶紧挺直腰板站了回去。
林若初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不怕,我保证,你往后再不用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锦雀一时间没理解她的意思。
直到跟着她回了玲珑阁,见她把陈管家找来,给陈管家塞了一把碎银子,请他给她们三姐妹重新安排去处,锦雀才明白,林若初这句话的意思是,要赶她们走。
锦兰喜极而泣,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千恩万谢地感激林若初愿意放她在府里寻新差事。
锦玉年纪更小些,不太明白其中的厉害,跟着一起跪下,没说什么。
只有锦雀心中五味杂陈,她知现在求着林若初说自己不想走,就是打锦兰的脸,可要是现在不说,她便真的要被送走了。
林姨娘这里没前途,她知道。
世子爷的恩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如烟雨般飘散不见了。
可谁家当奴婢的,不是心惊胆战地过日子呢?
她以前在世子院里时,管事嬷嬷是全府最凶的,侯夫人看得紧,她们这些年轻的丫鬟最是受罪,稍有松懈,就会被打骂惩处。
姐妹之间露个笑脸,也要被骂作是想勾引世子爷的小娼妇。
真真是每天把把心提到嗓子眼过日子,比阎罗殿还要难熬。
她娘是外院的杂役嬷嬷,爹也只是个牵马的轿夫,弟弟妹妹又小,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全家只能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到了姨娘这,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活出了点人模样。
赏钱拿回家,爹娘脸上笑脸也多了。
她是真心不想走。
哪怕林姨娘要被送去道观,她也想跟在姨娘身边。
所以锦雀心一横,跪在林若初脚边便哭到:“姨娘,奴婢不想走,你就留下锦雀在身边伺候吧。”
林若初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下:“侯夫人已经允了我去白云观,未提归期,这一去不知要多少日,你还是留在府中自谋前程吧。”
锦雀只以为她是为了躲避家法惩处才自请去白云观暂避一时的,听她这样说,再看她眼中绝然,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难道林姨娘此去观中是不想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呢?
她芳华十八正值豆蔻,就算在府中身份低微,也好过去道观做姑子呀?
锦雀是想留在玲珑阁当掌事婢女,但不想离府当姑子,林若初这一句,让她犯了难,跪在地上不说话了。
旁边锦兰冷哼了一声,短促的哼笑像是在嘲讽她的虚伪。
锦雀涨红了脸,无话可说。
一直沉默的锦玉却突然开口:
“奴婢愿随姨娘去连华山白云观伺候。”
锦雀一惊,锦兰一愣,林若初也好奇地看向这个年纪最小身形最瘦弱的小姑娘:“你当真想去?”
“奴婢当真想伺候姨娘。”
锦玉声音透着稚嫩也带着坚定。
林若初瞧她心意已决,也便点头:“好,那你随我去。”
锦雀咬着嘴唇脸色涨红,还想说什么,林若初打断她:“锦雀,你既不想去旁处,就暂且留在玲珑阁帮我看着屋子,往后的事,等定下了再做打算也好。”
锦雀立刻趴在地上磕头:“奴婢一定看顾好院子,等姨娘回来!”
事情落定。
锦兰即刻就跟着管家走了。
屋里只留下锦雀锦玉二人。
林若初帮锦雀叫了姜汤和驱寒的汤药,让她下去休息。
昨夜冻了一宿,两人的脸色都是不太好。
锦雀感动地谢过,便退到外面回房去了。
留下锦玉一个时,林若初便给她塞了点碎银子,让她去找车管管事,快些把前往白云观的车马备好,最好今天就能启程。
锦玉不解:“侯夫人身边的宋嬷嬷来传话,说给了姨娘三日的宽恕,可三日后再启程前往白云观,姨娘何不休养好身体再出发,为何要这样着急?”
说话时,她眼睛看着林若初额上渗血的布帛和眼底的青紫。
一夜无眠又受了风寒,林若初现在是有些虚。
但她是万万等不得的。
她依稀记得,脑海中那女人声音消失时,说要去“空间”躲避三天,也就是说,最多三天,她就会回来重新控制她的身体!
被夺舍的恐惧让林若初一刻也等不了,她必须尽快想到解决之法!
白云观就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在和煦院时,她是故意提起三清殿的,她知道,凭三清殿的威望,侯夫人就算再想把她赶出府,也必不可能让她一个贱妾带着侯府的身份前往。
两相折中,一直受侯府供奉的白云观就是最好的选择。
侯夫人一定会把她赶去白云观。
她也一定要去白云观。
只有去了那里,她才能为自己觅得一线生机。
锦玉见林若初不语,便乖巧领命,按她说的去找车马管事了。
林若初则留在屋里收拾出行的细软和衣装。
与此同时,邵牧带着满心不悦,歇在了孙姨娘的舒心阁。
孙怡婷是今早才知道玲珑阁闹出的这一堆事的,心里咂舌的同时,也窃喜玲珑阁这位林姨娘是个草包中的草包。
她们当妾的,主君是唯一的仰仗,主君的心,能多抓一时是一时,进府前她被张家委以重任,奔着破坏这位林姨娘的恩宠来的。
她听闻她能让世子爷离经叛道挨了四十家法,本以为是个厉害的主儿,摩拳擦掌想大展身手。
谁想,她什么都没干,只是进府往自己院子里一坐,林姨娘就沉不住气了,亲手把世子爷闹到自己这里来了。
两年肚子都不争气,活该受世子冷落。
今早,她听完前因后果,立刻就让人煮了世子最爱喝的雪芽新绿,梳了俏丽温婉的妆,就在院里等着世子来。
果然,不到一刻,世子便满脸怒容地冲进屋里,躺在了她的美人榻上。
少夫人在林姨娘入府时,对她动过手,世子知道后,与她生了嫌隙。
林姨娘又有自己的骄蛮性子,久而久之,世子心里积怨,无人可说,她就是最好的解语花。
邵牧躺下后,孙怡婷便娉娉袅袅地坐在他旁边,翘一双玉手,一言不发地帮他揉捏太阳穴。
半晌,邵牧紧锁的眉头才松开。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要是阿若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孙怡婷浅笑:“阿若妹妹年纪小,性格直率,才是她可爱之处,妾可比不得。”
她才不会傻到把他的话当真,就只说些他爱听的场面话,哄他高兴。
果然,邵牧闻言,垂了眼眸,盯着香炉发了会呆,原本烦躁的眼底竟浮起三分笑意。
“是了,阿若向来是这种性子,与所有女子都不同。”
孙怡婷控制着自己翻白眼的冲动,笑着附和了两句:
“妹妹能得世子爷倾心,天大的福气,是妾如何也羡慕不来的……”
邵牧已把她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刚浮现的笑意,也随着清早发生的那一切,再次烦躁取代。
想到林若初竟自请出府,他胸口就攒了一团火气,无处发泄。
她这是在怨他,一定是在怨他。
昨晚她的婢女找人去请他,他还以为她终于想开了,要与他重归旧好,可不想,在床榻上时,她竟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惊恐,厌恶,憎恨,又冰冷!
像是在看陌生人,又像是在看仇人!
虽然只有一瞬,可他还是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她怎么能用那种眼神看他?
就算是孙怡婷进府、怀孕,她闹得最凶的这两次,泪眼迷蒙的眼底,也全是对他的爱与怨,藏都藏不住,看的他心肝发颤,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捧在心里日日耳鬓厮磨。
可为什么昨晚,她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只是回忆,邵牧都觉得有把冰锥刺进胸膛,搅动得他心神难安。
她难道真的怨了他?
不可能。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迅速否决了。
她为了他,可是愿意抛下所有世家女子的尊严,众叛亲离,名声扫地,一心一意地追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
就算有了孙姨娘,她不也依然步步后退,为他妥协了吗?
她不可能会突然变了心性,那个眼神,也一定只是他的错觉。
在熏香的气味下,邵牧慢慢合上了眼睛,一夜未眠的他陷入了梦乡。
梦里,他想,还有三天时间,一定要说服母亲改变心意,不能让她出府。
女人家的小性子,哄一哄就能好了。
还有她额上的伤,也要快些传医官帮她看看……
邵牧这一觉睡得很沉,待他再次醒来,屋外天色已经渐暗。
孙怡婷为他盖上了锦缎棉被,又把屋里炭火烧旺,暖烘烘的,只叫他所有疲劳都发散了出来。
他从榻上坐起,在塔前忙碌的孙怡婷见他醒了,立刻招呼招呼人伺候他起身,笑意盈盈地询问:“妾已让小厨房做上了爷最爱的炙烤羊肉,可是现在用晚膳?”
邵牧抹了把脸,摆手道:“不必”,随即蹬上靴子下榻,招呼顺安过来:
“让厨房做几道阿若喜欢的菜送过去,今晚我去玲珑阁用膳。”
孙怡婷表情一滞。
顺安也变得吞吞吐吐。
邵牧见他神色古怪。以为是母亲和张静婉又对玲珑阁做了什么,当即不悦:“怎么?我想去玲珑阁用膳,竟是不能了?”
“不是的”,顺安低着脑袋回禀:“是,是林姨娘她一个时辰前已经离府前往白云观了……”
“砰”一声,桌上杯盏摔裂在地。
邵牧满脸怒容大步流星地冲出了舒心阁。
孙怡婷看着他飞扬的斗篷,幽幽叹了口气。
看来她想彻底取代林姨娘还得再费些时间和心思呀。
一夜未眠的林若初,直到随着马车奔出侯府,仍旧神色清明,不带一丝困倦。
贱妾的规格,只能乘坐单匹马的车,车厢内空间狭窄,锦玉与她一同坐着,多少有些拥挤。
想侧靠着休息是不行的,锦玉想着她昨晚跪了一夜,便提前准备了棉被和枕头,放在车壁上,让她靠着休息。
林若初没想到,锦玉这个沉默寡言的能有这样细致的心思。
她身体被控制时,对这个小丫鬟的印象极浅,身体里的女鬼最爱跟锦雀打趣聊天,其次是嘴甜的锦兰,锦玉似乎总是在最远处默默干活的那一个。
见到她特地为自己准备的被褥和枕头,林若初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好孩子,委屈你,陪我受苦,你若受不住,随时与我说,我想办法送你回府。”
锦玉受宠若惊,惶恐着低了头,竟是一时连话都忘了回,红着脸手忙脚乱的铺被子。
“奴、奴婢再帮姨娘好好收拾收拾……”
林若初笑笑,也帮她掖了掖被子,便撩起布帘,往马车外面看去。
妾无故不可外出,京都城的车水马龙,她已有两年不曾见过了,如今再看,万般皆如昨日,一砖一瓦,仍旧是父兄带她在上元节看花灯时的模样。
可惜,人已不是彼时人。
她执意要与邵牧走时,父兄便放下了狠话,说自此只当她是死了,他们林家再也没有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幺女。
母亲吐着血,将汤药打翻在地,泪眼迷蒙,只说与她永世不见。
永世不见。
也不知母亲此时,病好了吗,身子是否康复如初?
兄父还会憎她厌她吗?
亦或是早已将她当做一棵不成器的朽木,抛之脑后了?
他一定对她失望至极吧。
林若初望着街上喧闹的人群,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再也控制不住,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三年了,她终于能用自己的身体,为自己流一次眼泪了。
几米外,樊楼二层。
莫北寻靠着窗户,颇有点好笑地看着从楼下略过的车马,与身边跟着的小厮叨念:
“这是谁家小娘子,年纪轻轻,愁容满面竟似八十老妪,隔着窗户哭哭啼啼的,是叫哪家的浪荡子伤了芳心呀?”
小厮看了一眼,回道:“爷,这是永安侯府的马车。”
永安侯府……
莫北寻瞧着那马车规格,心里一琢磨,笑容中便带上了一丝戏谑。
“原来不是小娘子,是邵牧家里那个每天要死要活的小姨娘啊,确实生了双勾人心魄的眼眸。”
……
马车进山时,天色已经大暗。
白云观就在京郊的山头上,香火旺,得侯府照拂,山脚下便有侯府的家丁把守看顾,不怕有山贼,林若初跟着马车,一路向上。
锦玉到底是年纪小,没出过府,很快就跟林若初一起,掀着帘子好奇的张望车外的一草一木,被风吹的小脸通红,也无知无觉。
两人终于到达白云观时,已入夜。
观主是位颇负盛名的道长,并不待见她,只遣了两个弟子,引着车马往后山小门去。
进了小门,再转过一个过道,便是观中女弟子们的居所。
观中修行的女子多出自世家大族,被称为坤道。
林若初入白云观,便是要与她们一同修行。
观主弟子将她送到后,便由两位坤道接待,带着她继续往院中去。
两位女子皆是三十岁出头,身形消瘦,面容清雅,带着常年风雨劳作的细纹,透出几分看破世俗红尘的悠然。
路上,她们与她介绍自己名讳,分别是玄素玄清,林若初虔诚一拜,随人穿过院内长廊,住进了幽深处的一处别院。
院前是个几平米的泥地,铺了些碎石当踏脚的路。
屋里两个隔间,一眼望到头,只一个柜子,一个圆桌,几把凳子,一个圆形碳滤和一个泥巴堆的床,纸糊的窗户,被屋外寒风吹得呼呼直响,一个劲往屋里灌冷风。
饶是不爱多事的锦玉,见到这屋内光景,也不由地皱了眉。
她们好歹是侯府出来的人,侯府每年供奉的香火往少数说,也有个百万,竟安排她们住在这样茅庐一般的屋里!
她拽了拽林若初的袖子,担心她的身体。
林若初倒是十分了然,郑氏和张静婉给她安排的屋子,能有个遮风的窗户已然是不错了。
毕竟以前那女鬼确实是猖狂得有些无法无天了,她是张静婉,也会想弄死自己。
她对锦玉道:“无妨,咱们带的被褥多,寻一床褥子挂在窗户上,剩下的都铺在床上盖着,我与你一床,抱着睡,就不怕夜里寒凉了。”
锦玉脆生生得应了声好,便随着林若初一起忙活了起来。
她们收拾屋子时,玄素给她送来了斋饭:白粥配馒头。
好歹是白面的。
她与锦玉饿的紧,两人一起吃了个干净,便早早钻进了被子里。
等到周身渐暖,锦玉浅哼着睡了过去,林若初才睁开眼,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裹上披风,拎着油灯,出了屋门。
她顺着小路,按着记忆,一路走到后山更幽深处,一座透着幽光的矮屋,赫然出现在黑夜尽头。
林若初心中一喜,颇有种于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的激动,她快步走过去,走到院中,轻轻敲了敲屋外的木门。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白云观。
在她年幼时,曾跟随父母一起到观中祈福。
那时她贪玩,偷跑到后山迷了路,偶遇一坤道,自称妙衡真人,将她带回居所,给她递了一盏茶。
那时,妙衡真人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忽然露出悲切的表情,叹她本有一副好命格,却命犯邪煞,十五岁时或有一死劫。
若渡不过,则身死命殒,祸及家人九族,若渡过去了,则前路光明坦荡,一生无虞。
林若初年幼,听得心里发慌,哭着去寻了照看她的奶嬷嬷,随后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在她被困在黑暗牢笼中的那无数日夜,她没有一日不在后悔,若那天她留下,多听几句,多问一些,是不是就能从妙衡真人那里讨得一些术法。
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样一个众叛亲离、与人为妾的下场。
她故意引着郑氏把她送到白云观,就是想来找当年那位妙衡真人,求一个对付体内女鬼的法子!
“咚咚咚”
敲门声在凄冷寒夜格外突兀。
林若初裹紧身上衣袍,侧耳倾听,听到屋里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幽幽地问了声“谁呀?”
那声音与她记忆中的有些不同,似乎年轻了许多。
林若初来不及多想,立刻应道:“我乃永安侯府送入白云峰修行的女眷,十年前,与妙衡真人有过一茶之缘,此番前来,想再向真人讨一盏茶,不知可否方便?”
门后人闻言,静默片刻,给她开门。
随着“吱呀”声,幽幽烛光映入屋内。
门后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坤道。
“女施主,我法号玄灵,妙衡真人乃是我师父,师父于一年前外出云游,至今未归,此番怕是无缘与施主饮茶了。”
林若初眼神一抖,眼底的光忽的暗了下去。
她冷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焦急和急迫。
“妙衡真人可曾说过何时归来?或者,可否有什么方式送信于她?”
她一想到那女鬼两日后就会从所谓的“空间”中出来重新夺取她的身体,就难以抑制内心的恐惧。
玄灵见她这样急切,也猜到她不是单纯来讨茶的,便打开屋门,侧身将她引入屋内。
林若初跟着,在屋内石桌旁落座,心中忐忑,以为玄灵放她进来,或许是有联络到玄衡真人的法子。
可玄灵轻叹一声仍旧说:“师父云游四海居无定所,不知此刻行至何方,确实不知该如何联络。”
林若初心中的希望彻底熄灭了,她面如死灰,怆然地坐在椅子上。
玄灵打量了她一会,又道:“不知施主姓甚名谁?”
林若初强打精神,道出自己名讳:“不怕道长笑话,我只是永安侯府世子后院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姓林,名若初。”
玄灵愣了下:“可是林将军的独女,林若初?”
林若初没想到还会有人把她的名字与将军府联系到一起,她怀念又难过,悲戚地点了点头:“是,林将军正是家父。”
玄灵闻言,忽的双手一拱,对她作了个揖,嘴里嘟哝“师父果然算无遗策”。
她让林若初稍等,自己返回内屋,一阵开关柜门的声音后,她再次回来,手中多了个木匣。
林若初从椅子上弹起:“这是?”
玄灵点点头,印证她心中猜想:“师父临行前曾叮嘱我,这一两年,施主或许会上山来寻她,届时,就要把这木匣中的东西赠与施主。”
说着,她抬手打开木匣。
只见质朴的木盒中,躺着一串金刚菩提手串。
林若初看看手串,又看看玄灵,见她再次点头,才试探着,双手捧起了这串菩提。
触感微凉,放在手心,如雨露甘霖,瞬间浇灭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叫她整个心神都沉静了下来。
一直盘踞在她心头的那股浊气,似乎也慢慢消散。
妙衡真人定是算到了她的遭遇,才会将这样一串手串留给她。
这定是能压制住她身体中那女鬼的法宝。
想到这里,她满怀虔诚与感激,把手串戴在了左腕上,再次抬眼去看玄灵时,视线已然模糊。
仿佛劫后余生,她低下身子,冲玄灵行了个俗家大礼。
“二位真人救命的恩情,若初必定永世铭记,往后,若有用得上若初的地方,若初必定倾囊相助。”
玄灵也与她回了个礼,笑道:“施主不必多礼,道法自然,皆在大道运化之中,能在此处相遇,自是有其缘法。”
林若初点点头,再次虔诚作揖。
玄灵又道:“除了这手串,师父还留了一句话给你。”
林若初闻言,立刻侧耳倾听。
只听,玄灵用一种近乎空灵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若能寻得来时路,赤子依然混沌心。”
……
与玄灵拜别后,林若初提灯返程。
夜路漆黑,寒风如张牙舞爪的怪物撕扯着她裸露在外的脸颊与手指,可她的步伐却越发欢快起来。
她在脑中反复默念妙衡真人留给她的那句话,只觉心境豁然开朗,所有的屈辱与苦恼都被抛之脑后。
成了妾室又如何呢?
被糟蹋了三年又如何呢?
真人说的对,她既寻回了自己的身体,就尚有弥补过错,重新来过的机会。
三年而已,往后的三十年,六十年,都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日子。
她定要过回自己的人生。
脚底踩过干枯的落叶,伴着“嘎吱”“嘎吱”的轻响,林若初如蝴蝶般穿过寒风,翩然地返回了自己的小院中。
她带着轻笑,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想在不惊动锦玉的情况下,回到床榻上。
然而,她刚一开门,门里便掠过一个黑影,不待她反应,那黑影便攥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入了怀里。
混杂着夜路寒霜的草屑气息扑面而来。
林若初握拳便要攻向那人的要害,耳边却忽然响起一声质问“夜半无人,行迹鬼祟,你,去哪了?”
是邵牧的声音。
她抬头,便对上一双冷若寒潭的眸子。
林若初脸色煞白,摆脱了女鬼控制后,对邵牧的接触,她每个毛孔都在排斥!
天知道她是多么痛苦地忍过了那无数个日夜!
现在,她只想把他从自己的小屋中赶出去,越远越好!
连契书都没有,她算哪门子的妾?邵牧又算她哪门子的夫君?有了手上的镯子压制女鬼,她真想一走了之!离这些女鬼惹下的腌臜破事远远的!
可是,想到两年前,她在所有人面前进了邵牧的后院,人人都认定她就是邵牧的妾,就算没有文书,这也是她无法更改的事实。闹到府衙,也只会被押着签下契书。
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她逃了又能逃去哪里?
回将军府做个名誉扫地的二小姐?
她如何能让家人继续为她蒙羞?
林若初咬紧牙关,控制住出逃的冲动,她不能图一时的痛快。
她要等一个,能与前尘往事彻底一道了断的万全之策。
屋内烛火闪动。
屋外寒风呼啸。
邵牧黑发高竖,眉眼如墨,身穿玄色长袍,披着灰狐锦毛领,浑身贵气逼人。
只是这副模样落在林若初眼中,只有厌恶和憎恨。
她从他怀里挣开,慢慢地后退半步,泾渭分明地行了个礼。
“世子爷,屋里炭火不够,窗户漏风,妾身冷得无法入眠,想外出寻位坤道,讨要一些炭火取暖,却不想迷失了方向,寻了半晌,才好不容易顺着原路绕回到屋里。”
邵牧皱眉,瞧着她面颊和鼻尖都冻得通红,纤瘦的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再看她额头缠着的白色布帛,他心底烦躁更甚上。
守成递上汤婆子,邵牧塞到她怀里,不悦地瞥向递上跪着的锦玉。
“找木炭这种事,竟得让你亲自去做?”
话里话外,在责备锦玉的失职。
她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林若初揣着汤婆子,替她解释:“白天,锦玉在马车上照顾了妾一路,她年纪小,妾瞧她睡得香甜,不忍叫醒,这才自己外出寻找,不怨她的。锦玉,地上凉,你起来吧。”
邵牧闻言,想到以前,与林若初初相识时,她也是这样善良,宽厚地对待所有仆从。
他眼神一软,冲锦玉抬了抬手指,锦玉便从地上弹起来,低头站到一旁。
林若初松了口气。
邵牧却突然伸手,再次捧住了她的脸。
带着剑茧的指肚摩挲她的脸颊,林若初下意识绷紧身体,见邵牧凑到了她脸前。
顺安守成和锦玉都很有眼力见地推到外屋。
林若初握紧拳头,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她在脑海里拼命思索,要找怎么的借口,才能将邵牧打发走,却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捧着自己的脸端详。
半晌,他缓声道:
“伤口,还疼吗?”
问的是她额角的伤。
“不疼了,只是有点麻。”
林若初如实作答。
其实是时不时有些刺痛的,她撞的比邵牧用力,伤口比他长,昨夜医官只是简单清理,并未来得及上药,今天又一路奔袭,折腾到现在,伤口仍旧没有完全愈合,时不时还会渗出血水。
只是她无暇顾及罢了。
邵牧皱眉,抬手去拆她额上缠着的布帛。
林若初躲了一下。
邵牧低声道:“别动。”
她于是不动了,只瞪着一双眼睛,看邵牧修长的手指,一圈一圈解开她头上的布帛。
待到全部拆下,见到她额角的伤,邵牧眼底再次涌上怒意。
“不过是与我置气!你何故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他恼怒地把布帛甩到桌子上。
林若初心想,自己头上伤口大概看起来不太好。
邵牧虽气恼,可捧着她的手却始终没舍得用力。
半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药盒,站起来,弯着身子,抖着药盒,小心地给她上药粉。
林若初垂眸去看他认真的神色,心底不禁生出几分疑惑。
她不敢说邵牧对那女鬼用情至深,否则他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家族抛弃,让她身败名裂,顶着万千唾骂成为他的妾。
又违背承诺,纳孙怡婷为妾,任由她怀上孩子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她被女鬼控制时,也曾见过那女鬼状若疯魔地崩溃大哭,锥心刺骨般的疼痛,她感同身受,跟着受了不少折磨。
她在牢笼中时,便想,若一个男人是真心疼爱一个女人,必不会将她逼到此种境地。
可若说他不爱女鬼,这两年来的郎情妾意她也是“被迫”看在眼里的。
好像关心和疼爱是真的,狠心和绝然也是真的。
女鬼没搞清楚邵牧的心,旁观的林若初自然也没搞清楚,她在十五岁时被夺取身体,还没人教她男女之事。
所以她看着邵牧眼中的关心与急切,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万万不能让他发现自己与那女鬼不同。
稳稳地把他请出去,于自己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当邵牧上完药时,她便起身,直直地跪在了他脚下。
邵牧一愣:“阿若,你做什么?”
林若初低头一拜,诚恳而真切地开口:
“恳请世子爷回府。”
邵牧皱眉,眼神冷了下来:“你赶我走?”
“妾不敢,只是妾本就有罪在身,侯夫人与少夫人慈善,才网开一面,免了妾皮肉之苦,允妾来此为侯府祈福。”
“白云观条件简陋,屋中寒风四溢,实在不适宜世子爷久留,万一牵连世子染了风寒,妾的罪孽恐要更加深重了。”
她跪伏在地上,一句接一句,说的本分又规矩。
邵牧看着她衣领处露出的白皙脖颈以及纤弱的腰身,心里忽然升起股十分奇怪的感觉。
他觉得眼前的林若初很陌生,一言一行,竟像是陌生人,好像从未认识过她。
当他这样想时,林若初又继续说:
“何况,家中孙姨娘月份渐大,腹中孩儿,是世子长子,世子理应陪在她身旁照料看顾,保母子平安顺遂才是。”
她这句话,让邵牧心中的疑虑烟消云散。
前面都是气话,这句才是真的。
总归还是孙姨娘怀孕这件事,真切地伤了她的心,她才不肯唤他的名字,才说着这一套又一套以前从不肯放在眼里的纲常礼教。
邵牧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扯起来,拉到怀里。
林若初僵硬地坐在他的腿上,听他缓声说道:“这事,我总想与你解释,你却总也不给我机会。”
“我与少夫人无子,后院的第一个孩子,是必要抱到她院中去养育的。”
“你总说,你喜欢孩子,我不想让你承受母子分离之苦,这第一胎,自然只能由孙姨娘来生育。”
他声音和缓中带着些许温柔,似是很有道理。
林若初却听的皱了眉。
她还没问出心中疑惑,脑海里,蓦然响起一个让她惊恐万分的声音。
【系统你看!阿牧果然是真心爱我的,他竟为我考虑的如此周到!】
【呜呜,之前是我错怪他了!我不走啦!】
林若初全身僵直,汗毛竖立,彷如见鬼一般,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
那女鬼不是说要离开三日吗?为何只过了一日就回来了?!
她从邵牧怀里弹起来,慌乱地捏着左腕的金刚菩提,心中疯狂祈祷:不要被夺走,不要被夺走,不要被夺走!
她不要身体再次被夺走!
她受够了不能说也不能动的黑暗牢笼!
邵牧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起身去抓她:“阿若,怎么了?”
听到这个名字,林若如脑海里的女人愤怒地尖叫:【阿牧你是不是傻,我才是你的阿若,你叫谁呢?】
【系统!为什么我这次去空间,这具身体没有昏睡,还跑出来抢我的阿牧?你是不是出故障了?!】
【快点把身体的控制权给我!】
随着女子的话语,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体里涌出,向外喷发,像是漆黑沼泽要将她的意识吸入牢笼!
就像十五岁及笄礼那天清晨一样!
林若初惊恐地瞪大双眼!
不,不要,不行,她绝不会再把自己的身体交出去!
她握紧双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抠破血肉,血珠顺着指尖流到菩提珠上。
脑海中的女人,突然惊诧地【咦】了一声。
【系统,怎么回事,我为什么控制不了这副身体了?】
【什么叫受封印影响?我用积分跟你换,赶紧把这破封印给我毁了!】
【做不到?你是什么系统啊?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我拿不到身体,还怎么攻略男主啊,你快给我想想办法啊!】
惊叫一声接一声,显然事态出乎女鬼预料,她已全然乱了方寸,在她的脑海中跟一个叫“系统”的人大呼小叫。
林若初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只觉得控制她身体的力量越来越小,逐渐消失不见。
她所有的知觉又重新回来了!
事情发生的很快。
邵牧只见她脸色惨白的推开自己,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便以为,她是受不了自己为孙姨娘和她腹中的孩子说话,才会突然任性。
就像她之前跟他吵的那样,骂他“只会为自己的渣找借口。”
先不论什么叫“渣”, 他愿意跟她解释事情的缘由,已经是屈尊纡贵了,他甚至生怕在道观受委屈,不惜连夜赶马跑来接她。
难道不是已经把她宠到极致了吗?
她这是做什么?
为什么总要使性子让他为难?
邵牧心里泛起一阵烦躁的疲惫。
但林若初比她更疲惫。
脑袋里有个疯女人在尖叫。
【放我出去!】
【他是我的阿牧!你不许碰他!!】
好在,只是尖叫,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林若初暂且将她搁置到一旁,借着刚才的动作,再次对邵牧行礼。
“世子爷,夜黑风高,您还是赶紧回去吧,少夫人还等着抱养孙姨娘所出的长子呢。”
邵牧蹙眉,她竟如此不怜惜他,竟要他连夜回府。
他的心,也冷了下来。
他想,让她在外面吃些苦头也好,他是宠得她不知人间疾苦了,才如此肆意妄为。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便暂且在这观中住些时日吧。”
他留下这句话,冷着脸拂袖而去。
外屋的顺安和守成见自家爷黑着一张脸出来,满腹疑惑却不敢多问,赶紧跟在后面随邵牧一起出了院,骑着马消失在了夜幕中。
锦玉提心吊胆地在屋外徘徊,不敢进屋。
每次与世子吵了架,姨娘总会闷在屋里嚎啕大哭,谁进去,就骂谁。
她很踌躇,不知自己是该在外屋候着,还是进去里屋伺候,宽慰姨娘两句。
在她纠结之际,屋里突然传来林若初的招呼声:
“锦玉,天色不早了,你快些进来,咱们熄蜡烛,睡觉吧。”
那声音听着,不仅没带哭腔,甚至还有几分愉快。
锦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凑着脑袋往屋里瞧,就见林若初笑意盈盈地在屋里拆卸发髻,脸上竟是她从未见过的轻松明媚。
这是怎么回事?
怎得跟侯爷吵架还吵开心了?
锦玉不明所以地跟进去,与林若初一起钻进了厚厚的被褥里面。
邵牧留下的汤婆子,把被褥烘得暖洋洋的,锦玉很快就睡着了。
林若初也是一样。
她太累了,饶是女鬼一直在她脑中咆哮,也抵挡不住陡然放松后的困倦。
她合上眼睛,三年以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她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在将军府。
父亲与哥哥在院中练枪,母亲则笑意盈盈地坐在一侧,摘着桂花,给她做桂花糕。
她呢,则绕到无人看守的院墙处,带着自小随她一起长大的桃鸢,爬着树翻上院墙,要偷跑出府玩。
太阳暖洋洋的晒在脸上,要把人融化,她骑着墙头往下跳,恍然间,撞在了过路人的身上。
那人梳着高高的马尾,穿件暗色窄袖长袍,袖口绣着金线麒麟。
逆着光,眼中似怒似笑看不清模样。
他冲她伸手,林若初却蓦然惊醒。
醒时,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头。
锦玉侍奉在旁,担忧地看着她。
她想,原来姨娘不是不哭了,而是学会了偷偷地哭。
林若初睡醒后,跟锦玉一起盥漱,冰凉的井水打在脸上,神清气爽,梦中阴霾一扫而空。
女鬼大抵是昨晚折腾了一夜,今早醒来便没了声响。
她更加确定手上珠子是有用的,心里也更安稳了一些。
她与锦玉,随观中坤道们一同吃喝修行,在连华山的浩渺云雾中,静心凝神,吐纳之间,把所有的烦恼和忧虑都排出了体内。
再次睁开眼睛,望着群山浩渺,她眼底一片清明,似在心中勾勒出了要走的路。
傍晚时分,用过山中采摘的红薯,女鬼似乎是睡醒了,又在她脑子里絮絮叨叨地吵了起来。
【怎么还是拿不回身体啊……】
【我不会要在这个身体里困一辈子了吧?】
【系统,你想想办法啊,我几十个积分,这么多高科技力量,都打不破这个封建时代的破封印吗?】
【什么叫优先遵循当代土著的法则啊?我要你到底有什么用?】
【非要等到这个土著女说出禁忌词才行吗?她要是不说,难道我就一直等下去?】
【行,系统,你真行……】
话里话外,仍是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不过,林若初倒是从她过去三年的自言自语中,慢慢分析出几个要点。
其一,这个女鬼似乎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经常骂她们封建落后,把他们称作“土著”。
其二,所谓“系统”,似乎是能够给她帮助的人,但是所有“帮助”都要遵循一定的规则。
她口中的“优先遵循土著法则”和"禁忌词"显然就是规则之一。
其三,邵牧是她的“攻略对象”,她此番侵占自己身体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让邵牧全心全意地爱上她。
为此,才做出之前那一系列的荒唐事。
名誉,钱财,身份地位,于她而言,皆无关痛痒。
她连人格都不在意。
她只要邵牧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