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赵嬷嬷是小说《穿荒年,假千金她杀回来了》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喰梦者写的一款种田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穿荒年,假千金她杀回来了》的章节内容
“壮、壮士。”
“您饶了我吧,您看我这老皮老肉的哪里得用。
那,那女子,是我们家的小姐,从小娇养,模样更是难得的好颜色。”
“啊——”
妇人痛苦的惨叫声划破天际,躺在一堆稻草中的少女微微蹙眉,不耐烦地睁开了眼。
是谁在叫?
眼前朦胧的雾气散尽,在距离她不足三米的地方,一个身形丰腴的中年女人正如一只熟虾一般缩成一团。
哭喊变成了呜咽,鲜红的血水随着她身体的扭动揉进衣裙,在地上擦出片片血花。
女人的一侧,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人,将手中拎着的手臂甩了甩,直接架在火塘上炙烤。
火焰太盛,片刻就将血肉的表皮灼黑。
男人迫不及待地摸出短刀,片下一块浸血的肉塞进嘴里。
几乎不见咀嚼,便囫囵吞下。
宋钰忍着胃中不适,陷入了沉思。
她不是死了吗?被变异狼群偷袭,被撕咬吞食……
宋钰摊开双手,手指纤长白嫩。
身上穿的是绸缎刺绣的夹袄长裙,一时有些恍惚。
“可这衣服……”
不对劲!声音……也不对劲。
“醒了?”
男人抬手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迹,咧嘴露出一口黑牙来,“模样当真不错。”
刚将这小丫头从马车里拖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虽然能看出是个好模样,但到底没了神采。
此时,少女脸上无半点血色,青丝凌乱散落于肩,在这灰扑扑的环境下更显得莹白如玉。
尤其是那双眼睛,澄澈透亮,身处弱势,却丝毫不怯地看着他,美得如梦似幻。
男人呼吸微滞,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娇花一般的女子。
揉了揉刚垫饱的肚子,竟升起几分邪念来。
男人将带血的白骨随手扔进火塘,向少女走去。
“那婆子说得没错。”
“不如,在成为食物之前,给我当几日媳妇儿?”
宋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将男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下意识伸手摸向大腿外侧,不出所料,她常用的三棱刺不知所踪。
随着男人的靠近,一股难闻的臭味混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宋钰几乎能看到他那一头黑白交杂的长发和胡须上,还沾着带血的碎肉。
男人手握短刀,发黄的眼中透着不加掩饰的贪婪和渴望。
眼前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但宋钰多年的本能让她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在男人探身过来的瞬间,宋钰脚下蓄力,狠狠踢向男人胯下。
这一脚踢出才惊觉,她战无不胜的断子绝孙脚此刻软绵绵的,完全没了以往的迅猛。
好在足够出其不意,男人下意识格挡。
宋钰趁机,一个擒拿将男人手中的短刀夺了过来。
没有任何犹豫,短刀在手的那一瞬间,她一把抓住了男人油腻打结的头发,狠狠的扯向自己的方向。
在那头颅凑过来的瞬间,手中短刀也顺势刺入了男人的脖颈。
“呃……”
枯瘦的身体出现片刻的僵直,骤然变得沉重。
伴随着短刀被拔出,鲜血四溅,男人直直砸向地面。
交锋不过片刻,宋钰却仿佛用尽了气力,在男人倒下的瞬间也嚯的坐回了地上。
看着扑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尸。
宋钰的大脑有片刻的凝滞。
黄泥土胚的墙面,茅草交叠的屋顶。
身穿襦裙长衫,头挽发髻的妇人,以及她这个着实弱鸡的身体。
这里,不是她以往熟悉的那个末世界。
她,穿越了。
原本扑在地上装死的妇人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盯着宋钰。
张开的嘴巴里满是鲜血,肥胖的脸颊涨得通红。
脸上下垂的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本能的蠕动着身体向门口爬行。
逃!
快点逃!
被流匪砍掉双臂时,她还想过要磕头求饶,可不知怎么地面对这个杀了贼匪的小姐,她竟生出满心的惊恐来。
明明一日前还任由她作践的人,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凶残了?
冷意汹涌地灌入身体,她有一种感觉……
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姐,不是那个飞扬跋扈却十分愚蠢的小女娘。
她!
是恶鬼!
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鲜红的血液在地上拖出一条暗红的划痕来。
少女盯着地上的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笑来,
“你好啊,赵嬷嬷。”
……
原主名叫沈玉,父亲是大邺国,翰林院侍讲学士。
官虽不大,但却颇得皇帝赏识,日后必然前途无量。
原主十五岁及笄礼上,还因样貌秀美性格活泼而得长公主赐婚。
在女眷圈子里也算的上小有名气。
这样的富家千金本应该富贵安顺的过完一生,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年前,沈家长子沈琢游学归来时,带回一农家女子。
那女孩与沈玉同岁,手腕上戴着一块与沈琢一般无二的玉竹手串。
沈家女幼时被抱错,真假千金的狗血戏码就这样在沈家上演。
虽成了假千金,但沈家父母念着旧情不愿将她送走,依旧以沈家小姐的身份对待。
偏原主自小娇蛮惯了,被那真千金茶了几句破了防。
日日大哭小闹不说,甚至闹出了推真千金下水的事情。
最终,原主耗尽了沈家父母仅有的一点怜悯心,将人捆了扔上马车遣送归家。
负责“押运”的便是眼前这位赵嬷嬷,以及一个中年车夫。
原主霸道、骄纵。
打小就是府上的混世小魔王,府中仆从无不被她折腾过。
眼下被扒了身份扔出来,一路上自是得了不少“照顾”。
为了防止她逃走,捆手束脚是常事。
每日也只给一碗稀粥,原主被饿得没了力气,只整日地昏睡。
最后的记忆,便是马儿嘶鸣,车厢翻倒。
沈玉被狠狠甩了出去,一头撞在了车架上,当场一命呜呼。
这才换成了她这个,在末世苟了十多年的幸存者——宋钰。
好消息:穿了个千金小姐。
坏消息:她还没来得及享受仆妇环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就被原主作没了。
郁闷。
宋钰一脸复杂地看着满脸惊恐的赵嬷嬷。
她被割了舌头,完全说不出话来。
双臂被砍的伤口处撒了草木灰,但看那一地血也知道没什么作用。
这人撑不了多久了。
宋钰没打算多管闲事儿,若非这婆子将原主折腾得虚弱至极,也不至于一个小小变故就丢了性命。
也是现世报了。
只是眼下……
将手中短刀在男人身上擦干血迹,宋钰嫌弃的盯着这武器看了又看。
两个字:难看。
刀身微弯,前窄后粗,刀身坑坑洼洼。
刀柄不知什么木头做的,用麻绳缠绕固定,十分的潦草。
这刀不像是刀,更像是农家用的镰。
可宋钰没得挑,嫌弃的将短刀塞进了腰封。
习惯性的掀开男人的衣裳搜了搜,结果除了从衣服夹层里抽出些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稻草,就再无其他。
这人既然将自己和赵嬷嬷捉了来,车厢里的东西想必也不会放过。
没带在身上,定是放到了什么地方。
感觉身体恢复了些气力,宋钰缓缓站起身来。
她这边刚一动,趴在地上的赵嬷嬷身体就是一抖。
如同一只受惊的肥鹌鹑,试图将头埋进肚子里。
宋钰懒得理会这做贼心虚的老妇。
绕开她。
在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挂着破草帘子的木门。
门内是一间小屋,屋内盘着土炕,上面堆着一堆看不出本色的被褥。
在土炕的一角扔着不少衣衫和包裹,其中一个浅蓝色的布袋子尤为扎眼。
宋钰认得,那是原主的背囊。
形状像个大型的荷包,在底部和开口处坠着细带,可以斜背在背上。
里面有原主的户籍文书,路引以及水囊和几件看起来颇为华丽的衣衫。
衣服里还包着一个有些旧的藏青色荷包。
宋钰打开看了,里面放着些散碎银子,和一个用帕子包着的珠钗。
宋钰在原主的记忆里翻了翻,这才寻到了这珠钗的来历。
原主及笄礼上,得长公主赏识。
这位大邺鼎鼎尊贵的女人,竟突发奇想要为她做媒,将原主指给自己的外甥。
珠钗,便是信物。
只可惜,订婚宴未办,婚仪未定,原主的身份就被戳了一个大窟窿。
沈玉一度以得了长公主青眼而自傲,对这珠钗宝贝的很。
将那金镶玉的珠钗收好,宋钰勾了勾唇角。
既然你享受了前半生的荣华富贵,这后半辈子总得让我也跟着喝些肉汤才是。
本着在末世里养成的好习惯,宋钰将这不大的破烂屋子翻了个底朝天,竟真让她在土炕最里面的角落里,摸出一个满是碎银和铜钱的陶罐来。
见再没其他什么得用的东西,这才停手。
只是目光再次落到那堆破烂一般的衣裳上时,又顿住了。
原主这一路就如同一件儿货物,向哪里走,如何安顿,皆是赵嬷嬷和车夫说的算。
对于目前境地,她唯一能参考的也只有两人偶尔的对话。
许是因为精神不济,原主本不多的记忆,也颇为混乱。
好在宋钰作为一个旁观者,还算看的明白。
大邺泱泱大国,国域辽阔。
沈玉自小长大的京城,自是繁盛安平,可离了京才发现,外面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安然。
离京越远,他们越是频繁的遇到乞儿、流民。
赵嬷嬷一番打听才知道,南地大旱,百姓食不果腹饿死者无数,多有卖儿卖女,易子而食之事发生。
甚至因流民暴增,南地周遭各县多有波及,暴乱频发。
原本赵嬷嬷还想要雇些镖师护送,反是那车夫觉得他们要去的地方在西北,不会进入灾区,赵嬷嬷这才打消了念头。
可外面那个被她一刀割喉,全身瘦到皮包骨头,以人为食的男人。
不是流匪又是什么?
车夫那张老实憨厚的面孔在脑中闪现,宋钰嗤了一声。
她捏了捏纤细的手腕,将碍事儿的长裙脱下,在旧衣中找了件还算干净的换上。
又用草木灰抹了脸,拆了发髻,将头发盘在头顶,又用一块破布做了个头巾包了,这才走出门去。
赵嬷嬷不知何时爬出去了一截,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痕来。
眼下已经没了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宋钰走到妇人身边蹲下,头上带的,耳朵上坠的,凡是看起来有点价值的东西统统塞进背囊。
“下辈子见咯。”
宋钰笑着冲合眼无声的赵嬷嬷眨了眨眼,起身走出门去。
想过这里是灾区,环境定然好不到哪里去,却没想到竟然烂成这样。
入目皆是黄土夯墙,茅草盖顶的土屋。
一扇扇破败的柴扉半开半掩,黄泥和树枝圈盖的篱笆遮不住院内的坍塌颓败。
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除了偶有一阵风刮过卷起成片的黄沙,就在没其他动静。
路引上写的清楚,她最终目的地在咏安府辖下的清远县抱山村。
可原主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出门最远便是京郊的佛寺。
若问那清远县是在何方,那抱山村抱的又是哪座山,概是不知。
再加上宋钰自己也是个路痴,出了门怕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选一条路走不难,难的是她手中除了半壶水再没一口吃的。
若是入了灾区深处,自己这次就不是穿越而是投胎了。
在村子里走了一遭,确定再没一个喘气儿的后,宋钰在村子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这是村内唯一的砖石房屋,高耸的门沿下挂着个摇摇欲坠的牌匾,上面仅有两字:柳祠。
村子已是荒村,那个流匪又不知道在这里住了多久,但凡有用,能吃的东西也轮不到她。
但早已习惯在废墟之中搜寻有用之物的她,“淘宝”已经成为本能。
整个村子,唯独这祠堂看起来还稍微“阔绰”些。
抬眼注视了那牌匾片刻,宋钰伸手推开了紧闭的大门,霎时间一股熟悉的腐败味扑面而来。
卷起袖口堵住口鼻,宋钰侧身,钻了进去。
祠堂内很暗,隐约视物。
原本应该是村中最为神圣且严肃的地方,像是被人抢劫了一般。
遍地的板凳桌椅,倒的倒,坏的坏。
案桌上的牌位,也被扔的到处都是。
厅堂两侧各有一个门洞,洞身不长漆黑一片。
刚一靠近,腐败味更浓烈了几分。
压着心中隐约的猜测,宋钰走了进去,在推门而出的瞬间,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空旷的祠堂后院,遍地腐烂的尸骨。
无数的苍蝇蛆虫在腐肉之中钻来飞去。
遍地肥硕的老鼠,悠闲的在腐骨之间穿梭,啃食。
宋钰想过这村子里的人都迁走逃荒去了,想过他们会饿死,会在逃荒路上遭遇不测。
却从没想过,一整个村子空空荡荡的原因,竟是全村被屠……
原主记忆里那个热闹、安宁的世界在这一瞬间支离破碎。
宋钰掩着口鼻慢慢退了回来。
这里。
果然是地狱。
宋钰拖着这弱鸡身子在蜿蜒曲折的土路上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除了黄土、白骨硬是没遇到半个人影。
在末世苟了十多年,她虽不像小说电影中那般拥有奇怪的异能,但身体也因环境的影响而发生了变异。
或者说,进化。
以往,一日徒步百里对她而言也是轻而易举。
可原主这个壳子,走了才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开始腿脚发软,身体发虚。
眼看腿软到要跪,宋钰终于不再坚持。
在路边寻了个枯草遍布的深坑,用长棍敲打了几下确定没有蛇虫便滑了进去。
见枯草能遮住头顶,精神一松人就晕了过去。
同一时间,一支绵延百米的商队在刻着“大柳村”的石碑外停了下来。
队伍最前面,一个骑马的少年正探头看向空荡荡的村子。
“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
“人都走光了?”
少年身边是一个比他年岁稍长的青年人,身姿挺拔的坐在马背上。
青年也在看着那村子,眉峰微蹙,“进去转转。”
说罢,轻甩缰绳,人已经先一步进了村子。
……
一阵咕噜噜的车轮滚动声响起。
宋钰神经一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枯草外光亮依旧,太阳已然偏西了。
腿脚冷硬,蜷曲的身体几乎僵在一处,宋钰心中不由生出后怕来。
沈家的真千金是年前寻回来的,沈玉在沈家过了个鸡飞狗跳的新年后被送了出来。
他们一行在路上走了十多天,虽已入春,苦寒犹在。
她身上虽然穿着夹袄,但却抵不住地下透出的寒气。
若是自己在这里昏上一夜,怕是再难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眼下却顾不得那些,简单的活动了下手脚,宋钰便忙不迭的想要起身。
可刚一动,便觉得背后有一股暖意在缓慢蠕动。
宋钰脸色瞬间变得奇怪起来,她下意识去抓,伸手便摸到毛茸茸的一团。
刚拎到眼前,就看到一只形容丑陋,露着两颗大板牙的灰毛大老鼠,叽叽叽的叫个不停。
脑海中悚然闪过祠堂后院那满地肥硕的老鼠。
宋钰一阵恶心,已经快速出刀将给自己送温暖的“恩人”捅了个对穿。
……
蜿蜒狭窄的乡间土路并不好走,男人肩上挂着麻绳拉着木板车费力前行。
车上堆着不少东西,用满是补丁的破布盖着。
板车后面跟着个背着竹筐的女人,时不时帮忙推一下。
两人显然没想到刚刚还空无一物的荒地里竟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男人警惕的在人冲来前大喊:“别过来!”
宋钰紧急刹车,收起了看到“活人”的兴奋。
她举起双手摇了摇,表示自己无害,
“大哥,我没有恶意的。
我就是想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去最近的没有受灾的城镇往哪个方向走?”
与原主细腔细调的声音不同,宋钰开口更像是一个还未变声的少年。
她身着旧衣,又用布巾蒙了头脸,看起来就是个落单的流民。
“不知道!离我们远点儿!”
男人依旧警惕,甚至回手从板车下抽出一把柴刀来。
宋钰颇有些牙疼,这大哥警惕性不错,但手抖得都快成筛糠了。
“大哥,大嫂,不瞒你们说。”宋钰垂头,声音里挂上了几分哽咽。
“我与家人一道外出寻亲,却不想遇到了流匪,他们都死了。
好不容易护着我逃了出来,我却是个最没用的,不识得路又担心再遇到坏人,这才躲了起来。”
说着,她掀开破衣,露出藏在里面的背囊。
伸手进去一阵摸索,掏出一个银戒指。
“大哥,我真不是坏人,我不吐你们什么只是问个路,我可以用这个交换。”
说着将东西递了过去。
手上虽然灰扑扑的,但十指纤长,并没有冻伤开裂和劳作的痕迹。
那些个装可怜劫道的贼人,多是抢钱抢粮,倒是没有主动送银子的。
而且眼前这人虽然蒙了头脸,但里面穿的却是绣了花的绸缎袄子,想来也是个家境殷实的。
男人脸上的警惕稍有放松,手上的柴刀却并未放下。
反而是一直跟在车后的妇人走了过来。
她伸手将银戒指拿了过去,仔细看了一眼后开口:
“姑娘,我们要去清水县,你要是信得过就跟在车后面一起走。”
“晴娘!”
男人不满妇人的自作主张,刚要呵斥,却被妇人瞪了一眼。
一家人离开村子想要在县城落脚,银钱是必不可少的。
男人想到自己兜里凑不出一贯的铜钱,收了声。
末世多年。
宋钰十分清楚,想要让人放松警惕,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对方认为:自己比他们更富有,更弱小,且无法构成威胁。
至于对方的目的?
若是觊觎自己的东西想要半路打劫,宋钰自有弄死他们的办法。
可若是恰好遇到个有道德的,也可结伴而行互惠互利。
一行人上路,宋钰跟着妇人坠在车后,遇到难行的地方也会上手帮忙推一把。
和晴娘交谈之下宋钰才知道,他们眼下所在的地方并不是真正的灾区。
她之前路过的村子,是清水县治下的大柳村。
这清水县与灾情最为严重的宁阳府毗邻,但受灾状况要好上很多。
而这边之所以十室九空,田地荒废甚至举家搬迁,更多的是受到了南来流民的危害。
他们一家,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这才举家搬迁,想要到县城寻求庇护。
小路曲折,各种分岔路极多,夫妻两人都是常年在地里刨食的,耐力极强。
只要道路平坦,步子都迈得飞快。
宋钰拖着原主这个娇弱身子,跟的颇为吃力。
再加上这土路着实难走,原主那薄底儿的绣花鞋,穿了跟没穿一样。
还没走出多远,就已经开始觉得脚底火辣辣的疼起来。
好在这夫妻俩也不是铁打的,在经过一棵大树时终于停了下来。
晴娘将背后的竹筐轻轻放下,宋钰这才知道里面装着个三四岁的男童。
小男孩瘦的皮包骨头,顶着个大脑袋像是一根行走的火柴棍,一出筐子就抱着晴娘的大腿要吃的。
宋钰席地而坐,让双脚放松休息,听到吃的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正想着要不要摸个铜板寻妇人买点,一个黑绿的团子便递到了自己面前。
“用野菜和麸皮做的窝窝,我们的也不多,好歹吃一口,顶顶饿。”
宋钰看了一眼那红肿开裂的手,抬头对上晴娘微弯的眼睛。
一家三口每人各分了半个,小男孩已经不嚷了,正坐在男人身边埋头啃着。
一只黑兮兮的小手在嘴下接着,生怕掉下碎屑来。
宋钰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也没推辞,伸手接过。
将又凉又硬的窝窝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硬,苦,还有点剌嗓子。
她能在末世里活下来,能挨饿,也吃过各种蛇虫鼠蚁,过期食品什么的。
这菜窝窝虽然不好吃,但心理上却并不排斥。
反倒是原主这具身子,娇贵异常,难以适应。
“不好吃吧?”
晴娘看了宋钰一眼,就知道这小娘子没受过苦。
心中羡慕之余,说出的话来就带上了几分酸味。
“一看你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没吃过这些粗食,这野菜还是去年采了,晒干存下来的。”
宋钰并不在意,一个农家妇,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倒也没什么坏心思。
“这荒野里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嫂子给我的是救命的东西,我谢还来不及呢。
这口粮算我借嫂子的,等到了县里一定双倍奉还。”
见晴娘面色缓和,宋钰好奇问道,“百姓遭灾,朝廷不管吗?”
“若是有人管,那些流民也不会被生生逼成了流匪。”
晴娘带了几分怨气,说出的话也颇为呛人。
“流民不成流匪,我们又怎么会被迫离家。
我那公婆还有小叔子,一个都没跑出来啊。”说着竟然哽咽的发不出声来。
一旁给儿子喂水的大哥,这一路鲜少说话,此时也红了眼,
“我们都是地里刨食儿,靠天吃饭的。
但凡收成不好,那都是灾。
可就算粮食减产,只要有水,那就吃草、吃树皮、吃土!
再不行,就卖儿卖女总能换口吃的吧。
等春天来了,地种下,就能再熬一年。
哪里就到了要背井离乡才能活命的地步?”
大哥情绪激动,似是抱怨,似是发泄,
“家里几代经营的田地和房子,谁舍得抛下?
可偏偏宁阳府来的灾民,他们结成了伙成了匪,先是换粮,后来换不到的就抢。
抢不到了,就杀人吃肉。”
说着竟然哽咽起来。
宋钰见多了苦难,对于晴娘一家人的遭遇她同情,却也只有同情。
苦难已然发生,只有向前走才有活路。
她问:“若是朝廷不管,你们去了县城便能得到庇护吗?”
宋钰的话像是刺到了男人,他反问:“不然呢?留在村子里等死?”
他眼睛充血,宋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或许是在秩序崩坏的时间里太久,她都忘记了初面临灾难时的心境。
这一家人虽然对朝廷的不作为失望,可能指望的也只有朝廷。
既然离得远没人管,那就离近一点,那些官员总不至于任由流匪在城门口烧杀抢夺。
总归,还是为了活着。
忍着脚底火辣的疼痛,跟着一家人又走了一段。
眼看天色将暮,一家人正要寻个背风的地方夜宿,小路一侧突然窜出一个瘦到脱相的女人来。
不等大哥反应,女人突然扑倒在地,砰砰砰磕起头来。
“大哥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宋钰默默转开了眼。
他们沿着这土路走了很长一截,两边多是荒地,但也有杂草丛生的沟壑。
眼下天色昏暗,想要藏人并不难。
看来这路边儿冒人的事儿常有,男人十分警觉的抽出柴刀指向女人。
“滚开!我们没吃的!”
女人面露惊恐却仍是不退,甚至要伸手去抓男人的裤子。
“大哥,只要你给我口吃的,你想做什么都成。”
说着又去扯自己的衣裳。
男人皱眉,一脚将女人踹开。
大有女人再靠近一步就要砍一刀的架势。
虽空有气势,但女人显然怕了,不情愿的挪向一侧将路让了出来。
晴娘拉了落后的宋钰一把,“我们一路过来,遇到不少这种人,装可怜,伺机抢我们的东西。”
她脚下步子不停,目光却一直盯着女人,防止她突然发难。
同时还不忘安慰宋钰,“你别怕,有我家掌柜的,不用理会直接过去就好。”
宋钰任由晴娘拉着,也暗暗打量着那女人。
晴娘一家的警惕心很重,想来也正因此为他们避开了许多祸事。
她清楚的看到,那女人虽然嘴里叫喊的可怜,可一双眼睛却牢牢的钉在板车上,心思昭然若揭。
若是这一家人突发善心怕是要被反咬一口。
前行的身体猛然撞上板车的车尾,宋钰还诧异车子怎么停了,回头看去。
正见,前面拉车的男人竟只剩下一具无头的躯干。
鲜血从断颈处喷薄而出,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前倾的躯干就那样微微僵直了片刻,轰然倒地。
无头尸体的前方,正站着一个彪形大汉。
一条刀疤,自男人耳根裂到嘴角,如一条长长的肉蜈蚣,悄无声息的趴在他脸上,狰狞丑陋。
刀疤男手握一把大刀,刀刃闪着寒光,正滴下一滴滴温热的血来。
“当家的!!”
凄厉的尖叫声在宋钰耳边炸响。
“别去!”
宋钰一把抓住晴娘,试图阻止。
可晴娘疯了一般,一把将她推开。
宋钰这一日走下来,早就没了力气,脚下虚浮无根。
这一推之下竟扭了脚,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她眼睁睁看着发疯尖叫的妇人被刀疤男一脚踹倒。
脑袋重重磕在车辕上瞬间没了动静。
她背上背篓里的男孩被猛地甩出,不知所以的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然后被刀疤男的长刀一刀钉在了地上。
霎时间,天地都静了下来。
木板车车辕断裂,男人、女人和孩子,眨眼之间便被杀了个干净。
人间,地狱,在这一瞬混为一体。
饶是宋钰见惯了杀戮,此刻的脸色依旧难看的紧。
果然,上天怎么可能会随便救她于水火,不过是换个地方折磨罢了。
将后腰的短刀握在手中,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张满是横肉,被乱发和胡须遮掩大半的脸。
刀疤男狠狠甩了甩手上的长刀,目光转向宋钰。
本以为是个被吓软了的怂货脓包,没想到仔细看下竟发现,这哪里是个小子?
竟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
“不错,把这小丫头绑了,回去还能让兄弟们解解馋。”
刀疤男狞笑一声,大踏步走向宋钰伸手就要去扯她的衣服。
想看看在这厚衣之下,是不是如自己想象那般丰腴。
只是男人满是粗茧的大手还没碰到宋钰的衣领,就反被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手腕。
宋钰看着刀疤男,微微歪头,“解馋吗?”
“巧了不是,我的刀也饿了。”
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宋钰猛地向刀疤男脸上扬出一把黄土。
趁机,借男人手臂的力量抬脚踏上车板,凌空一跃直接攀上了刀疤男的肩头。
刀疤男被迷了眼,只觉得脖子一紧仿佛被巨蟒缠绕,想要挥刀去砍又投鼠忌器生怕伤了自己。
宋钰却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手中弯刀被她双手攥握,自上而下直接刺穿了刀疤男的喉咙。
但还不够!
她生生将刀身横过来,钝刀子割肉,铆足了力气硬生生豁开了男人的脖颈。
滚烫的鲜血喷了宋钰满手,也染红了她的双眼。
既然你杀了他们一家,那便去给他们陪葬吧!
鲜血从刀疤男口中涌出,满脸的黄沙被鲜血冲出道道沟壑。
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最怂包的一个,出手却如此狠辣。
“砰!”的一声。
笨重的身体狠狠砸在地上。
黄土四散。
已经耗尽气力的宋钰也被带倒在地,她被这一下拍的眼冒金星,却不忘将满是鲜血的短刀握在手中。
宋钰可没忘记,在这不大的杀戮场上,还有一个旁观者。
两步外,目睹了这凶残一幕的女人脸上早已没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之前因得逞而兴奋的表情在刀疤男倒地后转为了恐惧。
她看着宋钰,颤抖着从地上捡起刀疤男掉落的长刀。
被鲜血浸泡的刀柄很滑,她握了几次都差点脱手。
“你……”
“你不要动!”
“不然,不然我杀了你!”
女人刀尖直指宋钰,声音颤抖,脚下却没停,一点点挪动向宋钰靠近。
看到那狠辣的杀人方式,她本能的想要逃走,但又不敢。
因为逃了没有粮食她是个死,回到同伙聚集地也是死。
但若是她将这女孩绑了,连同粮食一道带回去那就是大功,她不会再被玩弄,也能饱吃一顿……
更重要的是,她看出来了。
这女孩……
没力气了。
宋钰的确没力气了,握刀的手因为脱力止不住的颤抖着。
可她并没有打算束手就擒。
她比谁都明白,被抓回去的下场是什么。
与其被囚禁沦为性奴、储备粮,不如蓄一丝气力,激怒眼前的女人,生死左不过一刀的事儿。
只可惜,宋钰没能等到这最后一搏。
女人还未靠近,身形便出现了一瞬的僵滞。
手中长刀砸落,女人下意识垂头,只见大腿处破开一条血洞,血花四溅。
身体被惯力带着,直直跪到了宋钰面前,又直愣愣的扑到了地上。
而那带血的箭矢几乎是擦着宋钰耳朵呼啸而过,颤抖的箭尾甩出温热的血来,溅了宋钰满脸。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宋钰没想到这半日都见不到一个活人的荒野,眼下跟聚会似得,不断涌出人来。
她不信什么神从天降,只愣了一瞬便转身躲到了板车后面。
透过木板的缝隙,她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眼下天光还未散去,夕阳下坠的红光将远处的山峦勾出金色的描边。
来人逆光坐于马上,刚将手中高举的长弓放下。
一声长哨响彻天地,男人翻身下马。
眼前蜿蜒的黄土路被鲜血截断。
木板车车辕断裂,男人、女人、孩子……
一地的尸体尽未凉透。
他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到了板车后那露出的一截带血的衣裳上。
而后,那衣裳就一点点的移动,缩到了板车之后。
“出来吧。”
魏止戈开口,却并无人应声。
“咳咳。”
“板车后面躲着的那个,你躲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了。”
宋钰:……
宋钰沉默一瞬,从那板车后慢慢爬了出来,只是出于防备,并未离开板车太远。
魏止戈看向那人,身材矮瘦,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灰土和血斑。
身上的衣裳很大,将她罩了个严实,同样脏污不堪。
唯独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却分外的大而圆,看向他的眼神似是装满了委屈与悲痛。
与这一地的尸体不同,这女娘虽然看起来瘦弱却能一眼辨出不是流民来。
她虽狼狈,却身形挺拔脖颈修长。
一头长发黑墨一般。
农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从小做惯了农活的,手指粗短,就连个头都会被日益劳作的疲累压得弯折。
更何论这一路逃难下来,唯有的精气神儿也早被磨了个干净。
“姑娘,在下姓魏,是路过这边的商人。”
“可否能告知,这里发生了什么?”
魏止戈观察宋钰,宋钰同样也在观察他。
自来到这个世界,宋钰见到的人个个都是皮包骨头大头窄身子的火柴棍模样。
反观眼前男子,看起来十分年轻,二十来岁的模样,剑眉深目,鼻挺唇薄。
主要的是,人虽瘦,脸颊却是饱满的。
麦色皮肤,内里却透着健康气色。
而且他还有马,可见不是流民,也不像食人夺财满身暴戾之气的流匪。
见这等惨烈的杀戮场不但不心惊退却,竟然还独自过来一探究竟。
想必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当真有些自保能耐。
眼前这人,想必是后者。
一家三口皆死,宋钰没了指路人,她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运气再等来一个活人,只能将希望转移。
扶着板车缓慢起身,想着原主日常与人说话时的口气:
“魏郎君,我与这一家结伴而行,是要去清水县的。”
她指向被射了一箭不知死活的女人,和扑在地上死的透透的刀疤男。
“这两人是一伙的,女人是诱饵,男人趁着晴娘一家被吸引了注意力,将人尽数砍死。”
魏止戈听完宋钰所说,走到几具尸体前看了一圈。
男人,孩子和妇人的死因基本和少女说的一致,只是这杀人的大汉……
这人虽然衣着破烂,满身脏污。
但人却并不似一般流民那般瘦骨伶仃,甚至可以说他颇为健壮。
只是此刻那健壮的大汉,脖子被割开一半,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折向一边。
那血肉外露之处,几乎能看到白色的颈骨。
在场没有其他人,这一家皆被这大汉所杀,那杀这大汉之人……
魏止戈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看似无辜可怜的小女娘。
这是多大仇怨,才能将人的头切下一半来。
末世教给宋钰的最多便是警惕心,在男人蹙眉看向他的那一瞬她就明白了大半。
知道对方对自己生疑,她干脆递出手中短刀:
“他不死,就是我死。”
少女言语干脆,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魏止戈没想到这女娘年岁不大,倒坦诚的很。
他看了眼女孩手中形状奇特的短刀,莫名来了一句:“姑娘力气不小。”
蓦的想起前不久路过的荒村,村内茅屋内被一刀封喉的流匪。
魏止戈突然问道:“想来大柳村茅屋里的流匪也是姑娘所为?”
宋钰没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拢共才杀了两个人。
结果都被这人给撞到了。
一时间颇有些颓靡,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将自己当成杀人狂魔。
问路这事儿,怕是还有波折。
可眼下已然如此,对方又这般笃定,宋钰也懒得寻借口。
干脆道:“是我杀得。”
“你既然见了那流匪,想来也看到了死在门口的妇人。”
“她是从小照顾我长大的嬷嬷,流匪拦车抢掠,杀人吃人,一刀就死了是便宜他了。”
魏止戈看着大汉那几欲折断的头颅,点头。
想必,这个是为了不便宜他。
不由轻啧了一声,
“这吃人的年景,就连娇滴滴的小女娘都被逼得杀人了,可见恶劣。
我们商队本也要在清水县落脚,补给消耗。
若是姑娘需要,可跟着商队同行一段。”
宋钰本以为,眼前的男人会因为她杀人而心生戒备。
没想到就这么轻轻揭过。
她看向男人身后,黑乎乎的一片,半个人影也没。
魏止戈见她神色,解释道:
“我刚刚已以哨声通知商队,他们应该快过来了。”
想到他下马前那一声哨响,宋钰这才点头。
“我姓沈,单名一个玉字,麻烦魏郎君了。”
宋钰看了眼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抓了把黄土,将自己的手和刀身上的鲜血搓洗干净。
这才扶着板车起身。
刚刚杀那刀疤男时,让本就扭伤的脚再受重创,此时脚踝已经整个肿了起来,根本无法着地。
她靠着板车,稳定住身子,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扎好,将裹在头上的布巾和身上满是鲜血的外衫都脱了下来。
在板车上翻了翻,寻到装着一家人衣服的布包,拿了件男人的衣裳穿上。
简单擦了脸,再次将头脸包好,这才看向魏止戈。
“魏郎君,劳烦帮个忙。”
她故意压低了声线,因看不清面容又着了男衣,几乎就是一副少年人模样。
魏止戈看着宋钰完成变装,心中明白,就算自己不来人家也未必会死。
颇有兴味的点头,“好。”
……
车辕折断,板车已经没法使用。
那被一家人用破布保护的家当,不过一些晒干的野菜和半袋没脱粒的小麦,以及一些锅碗衣裳和看起来模样奇怪的农具。
让宋钰匪夷所思的是,板车上占比最多的竟然是一堆码放整齐的木柴。
不过如此,倒也省了他们许多麻烦。
在宋钰的指引下,魏止戈寻回了拉车男子滚落草丛中的头颅。
将一家三口的尸体一并搬到车上,火焰以小吞大,片刻便将一家人吞没。
宋钰没有拿走对方宝贵的粮食,也没有取回送给妇人的戒指。
她抬起左手轻轻压在心口,对着火焰低声轻喃:
“待大风过,你们也能随风畅游天地了。到时候不用为生计愁,也算得了自由。
若是能等到海晏河清的那一日,或许还能看到这片荒地再次生机勃勃。”
魏止戈站在宋钰身旁,侧头垂眸。
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说出的话却透着悲凉。
仿佛透过那焚烧的火焰,看尽了人生之苦。
宋钰:“这女人魏郎君是要留着?”
黑暗中,原本昏迷的女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一脸惨白的看着他们,不敢出声更不敢逃走。
“大柳村村民被尽数屠杀,总归要有个交代。”魏止戈道,“这女子身后想必还有个流匪窝,既然抓到了不如送到县衙去,也算日行一善。”
宋钰点头,只要不是圣母心泛滥,看人可怜就要放了就行。
至于他的目的是什么,她并不在乎。
魏止戈却因宋钰这一句问话,将目光转移到了那女子所在。
在她身边,大汉扭曲的尸体匍匐在地。
就在刚刚,他本打算将大汉的尸体一并烧掉,偏那沈玉开口制止:
“他不配与那一家人同葬,就留在这荒野里喂他那些同伴吧。”
平淡的一句话,却透着瘆人的寒凉。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种表面看起来娇柔瘦弱,内里却冷静狠辣的女娘来。
……
姓魏的口中的商队,是宋钰意料之外的庞大。
宽大的货用马车上挂着防风的灯笼,在狭窄的乡间土路上拉出一条火龙来,绵延无尽。
可细想下又觉合理。
毕竟,一个商队带着货物路过这流匪横行的地方,规模若是不大,人员若是不多想必也走不到现在。
车辆前后还有跟随的护卫,皆是身形高大体型健壮的男人。
各个腰间佩刀,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宋钰被安排在队伍前端的一辆货车上休息。
车上皆是半人高的货物,用防水的油布遮挡,绳索加固。
夜色已浓,视线仅能看到灯盏照亮的方寸之地以及前一辆车的车尾。
车夫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青年,皮肤黝黑身形挺拔健壮。
宋钰的出现,让他分外兴奋,
“刚刚队伍里听到动静,我们便知道又有人遭难了,没想到竟然是个年轻的小郎君。
我叫张垚,你叫我声大哥不亏。”
姓魏的将她扔给商队管事的时候,只报了个沈玉的名头。
她衣行狼狈,这张垚也憨得很,倒是直接认定了她是个小郎君。
见他活泼健谈,宋钰十分上道的叫了声张大哥。
张垚感叹:
“别看我们商队人多,但车辆之间距离甚远,想要寻人说个话都得扯着嗓子喊一通。
跟一个人赶路也没什么区别,甚是无聊。
眼下可好了,有小郎君陪伴,咱们正好一道说说话。”
宋钰正有此意,嘴上却客气极了,“哪里的话,是我应该谢谢张大哥和魏郎君,不然此刻怕是命都没了。”
张垚闻言,颇为自豪,“这话倒是不错,如今淮南大旱,流民皆向北迁,这清水县也遭了殃,流民聚集,渐成匪势。
我们郎君心善,这一路走来,遇到不少流民流匪,出手救下不少人。
我看你不像是清水县这边的百姓,怎么会来这里?”
宋钰叹了口气,“本是要去咏安府寻亲的,只可惜才刚出门家仆便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我了。”
“咏安府?”张垚顿了一下,摇头,“我劝你早早打消这个念头。”
“咏安府位于大邺西北,临近西岭关,地处偏僻。
从这边过去一路上穷山峻岭的,各种山匪贼人无数,你这般瘦弱怕是一半路都走不出就被人捉走卖做奴隶了。
别看我们商队这么多人,每次路过那些险山峻岭都警惕万分。
莫说你这一个小小少年郎了。”
宋钰皱眉,“偏远之地山匪横行,这灾区又流匪遍地……”
原主的记忆无不是热闹繁华,锦衣玉食,歌舞升平的。
怎么到了她这儿,身份变了不说,这世界大背景也变了呢?
张垚叹了口气:
“大邺国大,东西千里,南北不通。
这天高皇帝远的,哪里就能面面俱到?
宁阳府府尹又刻意隐瞒消息,朝廷自然无所作为。”
宋钰不解,“为何隐瞒?”
“管辖之地闹灾,不上报不治理,等着百姓饿死,等着暴乱丛生,这不是自毁前途吗?”
宋钰虽然不懂官场,但最基本的常识确是有的。
自古以来,想要升迁必须得有功绩积累。
一地父母官,只有将当地治理的民安富足才算的好官。
怎么还瞒报?
张垚叹了口气,颇有一股子无奈。
“国库空虚啊,眼下邻国侵扰不断,几处边关皆有战事。
这宁阳府就算上书陈情,且不说朝廷有没有银粮,就算是硬挤出来些,一路克扣到了百姓手中还能有多少?
到时候,百姓依旧食不果腹,那宁阳府尹在位四年,眼看就要调任,自然不肯这灾情毁了官声。
只要瞒的好,等熬过去,他再陈情上述,岂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宋钰似懂非懂。
却对这大邺多了一层蛀虫满身,大厦将倾的感觉。
那般大的城府,流民遍地十室九空,举村遭屠者甚多,父母官也能见之不顾。
那更为偏远的清远县又是何等模样?
……
乡间小路崎岖,商队货物压重本就走不快。
一路上摇摇晃晃,早就疲惫不堪的宋钰一直在半睡半醒间摇晃。
本以为这商队是要连夜赶路,却不想行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停了下来。
“嘿,沈兄弟,去火堆旁休息还暖和些。”
肩头被晃动,宋钰睁眼就看到张垚放大的脸。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几分,这才从车上下来。
天黑如墨,只有一弯孤月挂在半空。
几辆体积庞大的车子在荒野中凑成一堆,一个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开始堆柴点火。
张垚从车上拿出一个铁锅来,示意宋钰在篝火旁休息,便拎着铁锅走入黑暗。
帮忙递了几根木柴,宋钰发现商队其他人待她的态度都淡淡的,忙碌间竟没人多看她一眼。
虽心有警惕,也乐得自在。
待篝火燃起,她才想起自己的脚来。
不过刚刚下车时,之前扭伤的剧痛已经没有,脱了鞋子才发现那原本肿胀的脚踝竟小了不少。
脚上的绣花鞋已经被磨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本就不厚的底子眼下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宋钰将鞋子脱下,这才发现里面白色的足衣上满是干涸的血水,已经发硬。
轻轻按了按,并没有痛感,只是看起来颇为惨烈。
虽然一早就知道这具身体娇贵,也不想能娇成这样。
怎奈她的精神耐力太强,反倒让这具身体遭了罪。
只是这恢复力,也有些惊人了。
宋钰颇有些庆幸,看来她曾经的本事也并非一点也没带过来。
末世动植物变异,人类的身体也因此有了很大的变化。
像宋钰,她虽没有什么玄幻的异能,但五感敏锐,体魄强健。
身体更有着极快的恢复能力,若非一击毙命就算重伤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
也正因此,她才能在那个缺医少药的时代苟活十多年。
只是眼下这恢复能力还太过初级,不似上一世那般立竿见影。
也依旧让宋钰多了几分希望,也是自穿越以来,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宋钰试图将布袜脱下来,却不想血泡被踩破后,破肉混合着浓血早已和足衣相连。
稍稍拉扯,便觉得如同剥皮一般的疼,那刚长好的地方也浸出血来。
宋钰忍不住嘶了一声。
拎着铁锅离开的张垚恰时走了回来,看到他那血肉模糊的双脚顿时吓了一跳。
“怎么就把脚走成这样了?不知道疼的吗?”
宋钰牙关咬的都有些木了,轻轻摇头,“还是走路走的太少,等脚上结了茧就好了。”
“哪里好了?”
“你别硬撕,等我一下。”
张垚说着,将铁锅挂到火堆上,又从车上摸出一包白色颗粒物来,撒入水中。
“这都黏在一处了,里面皮肉肯定已经结痂,若是硬扯,肯定会撕下一大片皮肉,到时候你一步都走不了。
我在水里放了些盐,烧开了将你那足衣打湿便能取下来。”
宋钰闻言不再逞强。
周遭那些车夫也两三个一组的架起了铁锅,里面都放了水有些已经在泡饼子了。
“这周遭有水源?”
一路走来,她的水囊已经见底儿,晴娘一家用水也分外节约,可见此处淡水匮乏。
“商队出行,自己带了水的。眼下虽不多了不过到了清水县便能补给,不差这点儿。”
用陶碗盛出沸水,待温度下去后张垚示意宋钰将脚抬起来,
“盐水刺激伤口会有些痛,忍一下。”
说完,便将盐水一点点倒在了宋钰脚上。
足衣湿润后与脚底血痂分离,取下便容易很多。
但刺痛依旧见缝插针的钻入脚心,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她已痛的满头虚汗。
越是相处,宋钰便越是发现,这具身体的耐痛实在太差。
“这几日不要走路,也不要碰水。”
张垚嘱咐一声,目光却看着宋钰那白皙光洁的脚面有些发怔。
想想自己那粗糙的满是老茧的大脚,一时间不由感叹:
这沈小子怕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小公子。
一双脚比他面皮都嫩,也难怪走几步路就能把脚走成这样。
许是受到叮嘱,张垚对宋钰颇为照顾。
不但给了她一张面饼,还帮她将水囊灌满。
商队自有人值夜,其他人皆席地而眠。
宋钰有样学样,将自己的背囊垫在身下,稍稍隔了凉气。
周遭不断有人低语,只是声音还未传出多远便已消散在天地之间。
累了一日,宋钰早已筋疲力尽。
感受着火堆带来的暖意,和着柴火的偶尔的噼啪声,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宋钰这一夜睡得并不舒服。
挨着火堆的一侧干燥火热,另一边则冷意刺骨。
整夜都感受着冰火两重天不说,周遭还睡着一群呼噜震天的,时不时惊醒一瞬。
第二日,天色微亮时张垚那边就有了动静。
宋钰睁眼,便见商队中已有人在整理马匹,收拾家当了。
昨夜太黑,她虽知道商队庞大,但此刻才真正看清商队的全貌。
心中又多了一重震撼。
赶车人皆是身形高大,体格硬朗的年轻人,脚步轻盈无声,行动迅捷。
这哪里是商队,说是军队宋钰都信。
“沈小兄弟,醒了啊?”
张垚用木柴将火堆里暗红的木炭挑起,原本的暗火瞬间将上面的树枝点燃。
“咱们简单吃些面茶,就得赶路,差不多入夜前就能到了。”
张垚递来一个陶碗,里面放着些焦黄的白面,用滚水冲开带着一股浓浓的麦香。
味道很好,宋钰吃完了还不算,又添了些水将碗滚了一遍尽数喝了。
用土灭火的时候,宋钰四处打量,“怎么不见魏郎君?”
张垚摇头,“少主昨夜就离开了,想来是先一步去了县里。”
宋钰点头,没再多问。
“走了。”
商队再次启程,张垚甩鞭,车轮咕噜噜的向前驶去。
宋钰依旧坐在“副驾”,头顶是湛蓝的天和纯白的云,脚下是不断倒退的荒地。
空气虽还有些冷意,却透着朴实的清新沁人心脾。
她用力呼吸了两口,若说这个世界的好处,那便是这毫无污染的空气了吧。
这蓝天,她有多久没看到了?
本以为同是人吃人的世界,可相较于那个全球性的末日危机,在这里。
似乎多努力一把,真能挣出一片合适生活的田园来。
车子摇摇晃晃的前进,几乎一夜未眠的宋钰上车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已是正午,张垚分给了她半张杂粮面饼,就着水在车上吃了。
张垚颇为健谈,宋钰在他口中看到了一个与原主记忆中完全相悖的大邺国。
大邺皇帝已是暮年,年纪大了竟开始沉迷长生之术。
朝中大小事宜多由皇后把持。
再加上朝臣无能,国库空虚,南灾北战,整个大邺就如同被白蚁蛀空的大树,早晚完蛋。
不过好歹还没完蛋,宋钰又只是个升斗小民,她不在乎这个国家谁做主人,倒是晚上能不能吃上一口热汤饭最为紧要。
商队自上了官道,来往的路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多数都是如晴娘一家差不多模样的流民。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拖家带口的背着行囊麻木前进。
庞大的商队毫无意外的招来了注视和觊觎,大多数人见到车夫腰间的长刀后都瑟缩的收回了目光。
也有些饿的发了疯的,想要冲过来抢些东西。
商队的人也不客气,一刀下去见了血,人也就散了。
宋钰对这种场景见得多了,也没什么感觉。
反倒是一旁的张垚,生怕宋钰误会,不住的解释。
这种时不时都要警惕一番的情况,在太阳西斜的时候结束了。
大片的红云下,一片绵延的黑色城墙出现在众人眼前。
“看,那里就是清水县县城了。”
张垚举着马鞭指向那被夕阳红光勾了一层金边的城墙。
巍峨高耸,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和压迫感。
走近了宋钰才发现,在那威严和压迫之下,是一个个歪斜的窝棚,和一张张瘦到脱相的面孔。
城门两侧设有塔楼,在塔楼旁,站着数个身着盔甲的士兵,个个手握长枪一片肃穆之色。
入城者寥寥,出城的人却已排成长队。
张垚赶着马车前行,走到门洞处时,被一个身着圆领长袍的中年男子拦了下来。
这人是商队中的管事,姓尤。
在他身边,一个着盔甲配长刀的官差,正一脸不耐的看着他们。
“尤管事。”张垚恭敬的叫了一声。
尤管事点头看向宋钰,他天生笑面,看谁都带着几分慈爱,
“沈小郎君,你的名字并不在商队之中,入城需要查看路引文书,可带了?”
整个商队三四十人,马匹车辆鱼贯入城,宋钰可没有看到有人拦车查验核对身份。
这一路她与张垚相谈甚欢,但两人都十分有分寸。
她从不向张垚打听商队的事情,张垚也没探究过她的身份。
原本还想着这商队对此并不在意,眼下看来,在城外不在意,但入城就另说了。
宋钰从背囊中拿出路引递了过去。
尤管事接过浅浅扫了一眼,便递给了那官差。
见对方点头,这才将路引递还,
“眼下大邺与西边各国常有摩擦,边关兵事不断,清远县地处大邺西北,临近西岭关,郎君去了并不见安稳。
若郎君想要回京,待入了城可雇几个镖师护送,想必更为妥帖。”
路引上原主的籍贯,姓名,性别以及要去的地方皆写的清楚明白,尤管事这话说的坦荡,宋钰点头:
“多谢。
魏郎君救了我,怕是没机会当面道别,望尤管事帮忙转达。”
说完,车轮滚动,入了城。
城内城外一道墙,却划出两个世界来。
宋钰这一路走来见惯了荒村废田,眼下看到这砖石的街道,井然有序的房舍和来往的百姓时,心中也多了几分安全感。
商队绕开了主路,在距离城门不远处一家偏僻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院门外的幌子上写着平安客栈四字。
这客栈看着有些破败,但胜在院落宽敞,商队十多辆马车尽数入内依旧不显拥挤。
张垚将马车停放好,带着宋钰进了客栈。
“今天太晚了,再入城寻脚店也不容易,你脚伤还没好全,不如就在这儿凑合一晚。”
宋钰也没打算折腾,点头道:
“这一路多亏张大哥照顾,路上多难,张大哥保重。”
张垚点头,宋钰说话客气却并不扭捏,而且谈吐比他们这些大老粗文雅,虽瘦弱了些,却没有对商人的鄙夷和厌弃。
那一口一个大哥,叫的他分外舒心,自然对这少年也多了几分关心。
刚要走,又忍不住嘱咐:
“你听尤管事的,这城内有家怀远镖局,在大邺各地皆有分号,名声一贯不错。
你去雇两个镖师回京去。
商队明日会采买补给,离开应在后日,你若是有事可随时来寻我。”
商队人多,住在客栈一楼的通铺间。
宋钰认了门,这才与张垚分开。
寻掌柜的要了二楼的房间,见外面的天还没黑,她问帮忙带路的伙计:
“小哥,客栈附近可有卖衣裳、胭脂的铺子?”
“自是有的。”伙计笑着回道,
“就咱们门口的街道一路往内城走,便有一家成衣铺子。
郎君要是要的着急,那可要快些。
再有一个时辰,便宵禁了。”
“宵禁?”宋钰不解,“入城时我看到不少人排队出城,既然有宵禁为何不归家去?”
“这城外,可不安稳。”
“哎,谁不知道城里安稳?”伙计无奈的摇头。
“那些走的,都是白日里来城里谋生的流民,宵禁之前要么城内招工的人家收留,要么入住客栈,不然是要被抓起来入狱的。
这入城皆是为了挣钱吃饭,客栈住不起,只能一早交了入城费进来,晚上再赶紧离开。
我们东家为了给这些流民找些活干,这店铺刚翻修了不说,家里也整个修整了一遍。
也没办法,这天下苦命人多的是。”
说着叹了口气,“多亏了城中一些大户,每日会去城外施粥,百姓们总归有条活路。”
宋钰腹诽,这哪里是活路,不过是一口气吊着,让外面的人不至于活不下去暴起叛乱罢了。
这种手段,她最熟悉不过。
宋钰本就是个路痴,出门一趟也不知道这宵禁之前能不能寻回来。
她身上的衣裳又穿不得了,干脆从背囊里摸出些碎银来,让伙计帮忙跑一趟买些方便赶路的衣裳鞋子和修容用的胭脂眉笔回来。
伙计也不推脱,和掌柜的交代一声后就赶忙出了客栈,跑腿去了。
宋钰住的客房在二楼最里面。
房间不大,一床一桌两凳。
从窗口向外看去,正好能看到满是货物的后院。
确定门窗皆能落锁,宋钰才安下心来,整理自己的家当。
她的东西并不多,除一些原主的衣裳、荷包外,便是一些琐碎的首饰和从流匪那里搜刮来的铜板散银。
铜板面值不一,简单数了一遍,加起来有八百多文。
银子宋钰只能估个大概,最多也就六七两的样子。
想到原主平时一盒胭脂便要五六两,顿觉穷的紧。
再看那些襦裙长衫,里面有一件水红色绣了芍药的襦裙,且不说那料子的价值,只那几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就给了绣娘五两银子。
眼下自己所有的银钱加起来,怕是都不如那一条裙子值钱。
可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她是不会再穿了,想了想还是拿了出来。
在这种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布匹历来值钱。
更何论这丝质的衣衫和精巧的绣工,想来也能换些银子。
也不知道原主生身父母的家境如何?
记忆里,那真千金虽然不似深闺娇养出来的那般水灵,但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受过苦的。
宋钰自认为自己非常好养活,想来也能吃喝不愁。
就算有个意外……
她目光落到那裹在帕子里,唯一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金镶玉簪子上。
也能应个急。
去跑腿的伙计效率很好,不到半个时辰人就回来了。
手里拎着个布包,身后跟着个伙计拎着桶热水。
“郎君您要的东西买回来了。
热水也烧好了,您要的饭食一会儿就给您送来。”
宋钰接过包裹,一旁的伙计赶忙解释,
“如今虽入了秋,但一早一晚还寒凉的很,我给您买了一件薄袄,还有一套长衫长裤。
这鞋子也是厚底的,共用六百文。
胭脂我实在不懂,按您的话与老板说了,她给拿的。
说是您看了颜色要是不适用,明日可拿去换。共用了三百五十文,剩下的店家给折了铜板。”
说着又递过来一串铜钱,宋钰估了下约有个二三十文。
简单翻了翻那堆衣裳,都是粗布的,颜色是耐脏的藏蓝和褐色。
看到那一群粗布衣衫中唯一细棉布亵裤,宋钰不由勾了勾唇角。
这伙计,当真是个细心的人。
胭脂装在一个巴掌大的布囊里。
三个木质的小盒子,上面没有多余的花钿装饰,朴素的紧。
宋钰打开看了,黄色、鲜红、深棕各一,还有个黑色的块状物,应该是用来画眉的。
与原主用的螺黛不同,更像是一块尖头石墨。
意外的是,布袋子里还放着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这是老板娘送的。”伙计补充。
宋钰十分满意,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她拢共给了伙计一两多银子,自然知道买不到什么好东西。
将剩下的铜板扔给伙计,“跑腿费”。
伙计笑着接了,十分懂事儿的道谢离开,不一会儿晚饭就送了过来。
两张刚出炉的胡饼,一碗没多少肉的肉汤和一壶热水。
到这个世界两日了,虽不至于全程挨饿,但热乎饭当真没吃上几口。
此时看到那热汤热饭,宋钰早已饥饿难耐。
囫囵吃了,在椅子上靠了好一会儿,才懒懒起身,房门和窗户尽数上锁,这才将几乎黏在身上的衣衫件件褪去。
十五岁的少女,在这个世界已到了能嫁人的年纪。
少女身形高挑,却太过纤细,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宋钰虽然嫌弃,但没得挑。
一面洗着身上的黄沙,一面开始盘算,如何给这具身体增加些体能作业。
客房简陋,但到底比夜宿野外来的舒适太多。
屋内燃了碳炉,宋钰洗完后穿着里衣坐在床边烘头发。
此时已是深夜,后院隐约传来值夜人说话的声音。
宋钰打了个呵欠,吃饱喝足又洗去了一身疲惫,眼下被这暖烘烘的热意一烘,便觉得头脑发昏。
不等头发彻底干透,已经缴械投降一头扎到床上滚到被子里睡了过去。
……
同一时刻。
城外五十里处的一个山坳里。
灰色衣袍的壮汉正手握长刀,将一地流匪围成一团。
他们个个跪在地上,两股颤颤。
魏止戈坐在一块石头上,黑色的衣袍不知何时被割出几道口子,满是斑驳的血迹。
在他身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单手撑着巨石,狂吐不止。
直到胃里再也吐不出什么,才抬起头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小舅舅,这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不如直接杀了,给这些无辜的村民陪葬!”
柳氏祠堂的一地白骨,再加上这山洞之中吊着的,山后坑里抛掉的。
这些人几乎是在拿人当猪仔圈养,当鸡鸭宰割食用。
魏止戈身旁燃着火把。
火光明灭之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清欢,你觉得今日可冷?”
少年发红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错愕,仿佛听错了一般皱紧了眉峰。
“眼下虽已入春,可寒冷犹在。”魏止戈手中长刀出鞘,轻轻一挥,前面背对他而跪的流匪,背上被豁开一个口子。
在那补丁摞补丁的棉衣内,露出一片干稻草和苇絮来。
“旱不见粮,为了吃食徒步千里却冻死他乡。
他们的确不该做丧尽天良屠人性命之事,可你杀得了眼前这些杂碎,又可杀的尽整个大邺的流匪?”
他的长刀压在那流匪肩头,流匪瑟缩着身体等待着这即将刺入身体的一刀。
闻言,不等那叫清欢的少年有所反应,他先生了几分希望。
“对!对!
小,小爷,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你们不知道,从宁阳府这一路过来,我们没有吃没有喝,媳妇儿孩子都饿死了,家里死的就剩下我一个。
我不去抢,就只能死啊——!”
冰凉的刀刃拍了拍男人的脸,魏止戈声音很轻,“让你说了?”
话音落下,手中的冷刀已经刺入了男人的喉咙。
热血撒了一地,男人脸上的兴奋还没散去便一头栽到了地上。
“既做了恶,就需承担恶果。”
他抬手挥下,那些围绕流匪站立的持刀人,也举刀劈下。
一时间,所有跪在地上的流匪尽数毙命。
清欢有些怔愣的看向魏止戈:“小舅舅?”
魏止戈看着少年:
“与你相比,我能做的事情太少,我可以替你杀了这些杂碎。
可大邺创伤无数,内里腐肉横生,若是不剔肉刮骨,怕是难以药到病除。
清欢,父亲让你随我出来,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
你也应该好好看看这个世道了。”
宋钰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直到天光几乎刺穿眼皮,这才转醒。
昨日还有些微肿的脚踝已经完全消肿,脚底的血泡虽然还不甚雅观但好歹已经结痂,走路也不会觉得疼痛。
宋钰没有着急起身,她安静的闭眼放空大脑后再次凝神。
驿站的嘈杂透破门窗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她一点点的拆分每一个声音,店伙计的吆喝声,碗碟的碰撞声,脚步踏在木板上的踢踏声。
以及混合在空气中的各种味道,细细的剥开去探寻它的来源。
若说锻炼身体可以提高自身的力量和体能。
那高度的敏锐,就是可以让她在处处危机的环境里活下来的保命法门。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去,看似漫长的神游,也不过才几分钟而已。
宋钰神清气爽的坐起身来,推开窗户,裹着阳光的风就吹了进来。
后院,一大堆货物中间,商队的看守人正坐在一个方桌旁端着碗面条呼噜噜的吃着。
客栈外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南来北往,十分热闹。
宋钰揉了揉肚子,穿上昨日伙计买来的衣裳,将一头乌发高束。
用石墨加粗了眉毛,再将胭脂混色,加深自己的肤色。
简单的修容之后,原本柔和俏丽的脸颊看起来硬朗凌厉了不少。
沉下气后,铜镜中那个眉清目秀得小女娘已消失无踪,露出一张清俊少年郎的模样来。
原主的夹袄与那些锦衣钗环收到一处,宋钰拎了背囊走出了房间。
下楼时,正碰到昨日帮她跑腿的伙计。
伙计对上宋钰时愣了一瞬。
心中恍惚,店里什么时候住进来一个这么俊俏的小郎君?
又看了一眼宋钰走出来的房号,以及他身上那熟悉的衣衫,瞬间醒悟。
“郎君醒了?可要用朝食?”
宋钰点头,“在楼下用便可,劳烦小哥。”
驿站大堂热闹非凡,宋钰寻了个角落坐下。
耳边是食客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听说没,昨日县老爷派出兵去,围剿躲在山里的流匪。”
“据说,那大柳村,一村百十来口被尽数屠杀。”
“祠堂里遍地尸骨,都无处下脚。”
“甚至还会圈养女人孩童,吃肉喝血,和野兽无异。”
“这次咱们赵知县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是啊,若非那些南来的流匪作乱,城外又怎么会聚集这么多的流民?”
“眼下城里各个商户外出都得雇了镖师结队而行,不然离了城分分钟成了那些流匪的下酒菜。”
“不过,这流匪又不是第一日出现,之前那赵知县也不见派兵剿匪。”
“眼下这突然发兵,是为何?”
此话一出,马上有知情人透露,“听闻是上面来了人,你说会不会是赈灾的巡抚?”
众人讨论的热闹。
宋钰一边啃包子一边听着,心中却明白,这促成知县剿匪的原因怕是与那姓魏的有关。
这些官员个个为求自保闭目塞听,一直对百姓之苦视而不见。
眼下姓魏的一来,畏畏缩缩的县令都勇猛了几分。
宋钰虽从一开始就不信这人是个普通商人,但倒是可以看出,这侠义心肠并不是假的。
吃完饭,宋钰又添了一日的房钱,出了客栈。
一路问,一路记,总算是在西市寻到一间名为“源昌当”的典当行。
进门便看到一个巨大的当字,以及目不可及的柜台。
典当行这个行业做的多是落魄富贵人的生意,为了不落人颜面,多是掌柜的不见客,只见物。
宋钰将原主那些锦缎衣衫,夹袄和点翠耳饰尽数递给掌柜。
在对方一阵翻看之后,掌柜的懒洋洋的开口,“活当八两,死当八两五钱。”
宋钰一阵牙酸,当真刮骨一般。
她拿回布包将那夹袄和绣了牡丹的襦裙翻出来,
“您在看看,我这一件儿做的时候绣工都不止五两。
还有那些饰品,都是银的,就算是融了当钱花也不能这个价啊。”
宋钰看不到老板什么模样,只听到那后台传来一句,“当就当,不当就拿走。”
宋钰气的牙痒。
拎了东西想走,又听那掌柜的开口:
“你要是死当,我就再给你加五百文。活当,你跑遍了这清水县也就这个价,甚至还不如我给的多。
你大可试试,若是如我所说,就回来我还是这个价格给你。”
说完就没了动静。
宋钰走出一步又转头走了回来。
她将那“金枝玉叶”的珠钗递过去让掌柜的估价。
虽看不到掌柜的表情,但她清楚的听到一声抽气声,而后便是三十两的报价。
宋钰淡定的将珠钗收回,按掌柜的这个报价,怕是能值个小百。
掌柜的问:“姑娘可要当这珠钗?若是当那些衣裳还能再提三百文。”
宋钰翻了个白眼,
“珠钗不当,衣裳饰品你给十两银子,等我再穷困潦倒时,这珠钗就是你的了。
不然,我直接去别家。”
这能进当铺的,多是急需钱的落魄大户人家。
手里没钱却有些早年积累下来的好东西,既打开了这个缺口能当一次,必然也会有第二次。
宋钰明白这个道理,和掌柜的磨了半天,最后攥着十两银子走出了典当行。
她沿着西市的街道一路溜达,两侧商户不少,但多门可罗雀。
反倒是占街两侧的商贩处热闹些。
买什么的都有,玩具农具,小食饰品一应俱全。
见人便吆喝一声,不少人驻足。
街道上来往着多是布衣荆钗的平头百姓,但明显与外间的流民有所区别。
宋钰边走边琢磨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她不识得路,想来民间也没有卖地图的。
之前虽然询问过张垚路线,但古代城与城之间多是荒地山路,一个岔路或一次转向就可能会走错。
简单的路线图对她来说作用不大。
唯一的方法,只能如尤管事所说,寻个识路的镖师护送。
可她却不愿寻镖师同行。
且不说花费如何,这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奴仆都敢祸害原主的性命。
更何论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就眼下她这身板,被人扔进山里种蘑菇,都不如一滴水入海撞起来的涟漪大。
十分烦躁的叹了口气,宋钰寻了个街尾的茶摊坐下。
待一碗热茶下肚,烦躁的思绪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看着来往的百姓,或许可以先在这清水县住下,待将身体养的壮些再启程也不迟。
“速让!”
突然,一声高喝。
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个身穿铁甲的官差骑马穿街而过,百姓纷纷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