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闻季君皎是小说《重生后我靠绿茶人设逆袭了》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叶不鸿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重生后我靠绿茶人设逆袭了》的章节内容
秦不闻最风光那年,摆驾长安,三千兵马为她开路,满朝文武对她俯首称臣,她拥兵三十万,佩剑入朝,就连高座明堂的那位,尚且忌惮她三分。
秦不闻最落魄的那年,众叛亲离,爱人背弃,三十万承平军被坑杀活埋,身首异处。
而她只身一人站在浔阳城的高处,衣袂飒飒。
城楼之下,是她昔日挚爱之人,如今一袭银甲,意气风发地骑在骏马之上。
“秦不闻,你意图谋反,包藏祸心,罪不容诛,还不打开城门,速速受死!”
如今的李云沐,已经是二皇子身边的左膀右臂。
她早该猜到的,向来恨她入骨的男人,那段时间却愿意伏低做小挑灯伴读,便是有私心的。
想她秦不闻这辈子也算机关算尽,到最后,居然棋差一着。
“李云沐,踩着我那三十万的承平军尸首,坐上现在的位置,你可心安啊?”
秦不闻笑着,眼眶却被风沙迷了眼睛。
“你的部下冥顽不灵,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秦不闻笑着歪头,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你说他们死有余辜!?”
有泪水滴落在她的手背,秦不闻看着城楼下的男人,目眦尽裂。
“李云沐!你可要好好守住你的心上人,若是我没死,我一定会让她‘死有余辜’!!”
“你敢!”
像是被戳中了软肋,李云沐高喊一声:“弓箭手准备——”
好累啊。
秦不闻谋划多年,想过自己会死,却没想过会死得这么窝囊。
她苦笑一声,阖上双眼。
她想睡上一觉了。
“放箭——”
万箭穿心。
“嗤——”
有割裂般的疼痛穿过秦不闻的心口,甜腥黏腻的感觉糊满她的胸腔,秦不闻痛到不能呼吸,猛地睁开了眼睛!
闭眼前的城楼兵马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张俊美无比的容颜,手持长剑刺进了她的心口位置。
面前的男人也是一惊!
这时,秦不闻感受到自己被束缚着,这才注意到——是她身后的黑衣刺客将她拽过来挡刀!
那黑衣刺客见美男愣神,一个转身逃了!
没了支撑的秦不闻,只觉呼吸困难,她摇摇晃晃地朝后倒去,却被眼前的男人轻松接住。
“来人!”男人沉声呼唤。
不远处,一青衣男子来到男人面前跪下:“大人!”
秦不闻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阖上眼睛的前一刻,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抱着她的男人说出口的。
“请太医,快把人带回去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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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萦绕。
秦不闻再醒来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死了吗?
万箭穿心的疼痛犹在昨日,她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她试探性地动了动身子,端着水的丫鬟进来时见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姑娘!你醒了!你等等,我马上去叫大人!”
说完,丫鬟完全没看秦不闻的反应,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姑、姑娘!?
她女儿身的身份暴露了!?
秦不闻猛地低头,看到自己原本常年束胸的绷带早就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干净整洁的素衣。
——不是,这胸怎么这么大啊?
她明明记得她的胸发育没这么好的呀……
想她秦家战功赫赫,先祖当年陪开国皇帝出征,平边疆,战四方,立下不世功勋,奠定曜云百年基业。
后,曜云内乱四起,她秦不闻自小被父亲要求扮男装长大。
她十二岁战场杀敌,斩内奸,诛佞臣,同年官拜异姓王,享皇亲仪仗,封号——长安。
这男装,她一穿就是十六年。
所以,刚才小丫鬟叫她“姑娘”时,她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在浔阳城楼上被万箭穿心了吗!?
转头之际,秦不闻正对着梳妆台的那面铜镜。
这铜镜里的人……根本不是她!
一个莫名的念头从秦不闻的脑海闪过。
她这是……重生了?
再扫一眼屋中的陈设,房间中央有香烧着,檀香氤氲。
这檀香……好熟悉的味道。
还不等秦不闻再回忆些什么,小丫鬟已经笑着将身后的人请了进来。
“大人快来,姑娘终于醒了!”
秦不闻警惕地看向来人,目光凌厉。
毡帘一开,男人一袭月白宽衫,缓步走来。
来人玉质金相,一张脸精致无比,清隽优雅,他的神情很淡,一袭长衣映着窗外洒进来的光亮,周身似有光华流转。
男人的气质,如同上好的玉一般温润,又如同冰雪一般淡然。
为什么这人……
那么眼熟呢?
秦不闻微微蹙眉,在努力回忆着。
“姑娘,你好些了吗?”
男人的嗓音也说不出来的好听,好似清泉流动。
秦不闻依旧保持着警惕,这些人知道她女子的身份了,她却还不清楚来人是敌是友。
“你……认识我?”
秦不闻试探性地问出口。
男人闻言,微微蹙眉,眼神却没什么情绪。
“你知道我是谁吗?”秦不闻又问。
终于,男人缓缓起身,看了秦不闻一眼,对身边的丫鬟吩咐一声:“去请太医。”
“是。”
丫鬟一离开,偌大的房间内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男人朝着秦不闻微微颔首:“姑娘不必忧惧,三日前我与他人交战时误伤了你,但请放心,太医说你若能醒过来便无大碍,我亦会好好补偿姑娘。”
秦不闻听得云里雾里的,她猛地低头,却看到了男人腰间缀着的玉牌。
——那分明是曜云国的首辅令牌!!
所、所以眼前这个人……
是曜云国当朝首辅?
不对啊,她死的时候,曜云国的首辅根本不是他!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任凭秦不闻怎么回想,都不记得朝堂上有这么一位美男。
若是他真的在朝为臣,就凭这副好皮相,秦不闻不可能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才对。
男人沉吟片刻,最终缓缓开口:“在下,季君皎。”
“季、季君皎!?”
秦不闻声音骤然大了几分,得到男人肯定的目光,秦不闻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季君皎不应该是太子太傅吗?
怎么成了当朝首辅了!?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秦不闻正正地看着季君皎,低低开口:“公子,我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姑娘请讲。”
“现在是永安几年?”
季君皎心下疑惑,但还是如实道:“永安十二年。”
五年后……
她来到了五年后的曜云国!
秦不闻当纨绔那几年,打架斗鸡养蛐蛐,六博画舫找美人,那是样样精通。
这才子佳人的话本,秦不闻看得也不算少。
但人家话本里的重生,都是重生回到几年前,为什么到了她这里,直接重生到了五年后!?
秦不闻的脑子一团乱。
五年前的这位太子太傅,如今摇身一变,居然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
如果季君皎是首辅的话,那么至少说明,如今在皇位上的,还是当年的太子。
想到这里,秦不闻松了口气。
二皇子宋承轩与李云沐,设计坑杀活埋了她三十万承平军,这笔账,既然她现在没死,就要好好算算才行。
这副原身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秦不闻突然想到,若是她当年没死,也应该二十有一了。
如今她想要报仇,最重要的是要有势力。
秦不闻抬头,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括,端方正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好合适。
虽然当年……她秦不闻跟还是太傅的季君皎有些小小的摩擦。
但她现在都已经改头换面了,只要藏好身份,利用季君皎扳倒李云沐,是有机会的。
打定主意,秦不闻这才缓缓抬头,捂着自己的胸口,脸色苍白:“公子,我怎么感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当时被季君皎误伤了,现在她想要留下,就要利用季君皎的愧疚和责任心才行。
季君皎闻言,微微蹙眉:“姑娘,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秦不闻悲怆地看向男人,缓缓摇头:“我……忘记了。”
“公子,太医来了!”
丫鬟带着老太医进了屋。
季君皎让出位置,让太医诊脉。
“见过首辅大人。”
“不必多礼,劳烦太医给这位姑娘看看。”
老太医也没再啰嗦,取了帕子放在秦不闻手腕上,为她诊脉。
太医摸着自己的胡子,半天才道:“大人,这位姑娘脉象平稳,已无大碍。”
“姑娘真是命大,那剑身距你心口只差二寸,再深一点,药石无医啊。”
季君皎抿唇:“太医,这位姑娘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怎么回事?”
太医闻言,又赶忙号了号脉,转而扒开秦不闻眼皮,检查许久。
“没有血块淤积,”太医皱眉,“姑娘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不闻眼尾微红,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
太医叹了口气,起身道:“应该是这位姑娘惊虑过度,导致暂时的失忆,我给她开副方子,先吃几日看看效果。”
“有劳太医。”季君皎让丫鬟将太医带了下去,这才又转身看向秦不闻。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她总感觉……季君皎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秦不闻咳嗽两声,季君皎这才上前:“姑娘这几日安心在偏殿住着,其余的事情不必忧心。”
秦不闻谢过季君皎,季君皎没再逗留,转身离开。
直到季君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秦不闻笑着的嘴角才落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去摸左手拇指的扳指。
——却突然想起,她现在早就不是长安王了。
那截扳指,估计连同她的尸体一起,被扔在乱葬岗了吧?
轻笑一声,秦不闻决定,先打听清楚这具原身的身份,否则到时候有别的麻烦。
……
房中的丫鬟名叫“清越”,倒是个开朗好说话的。
秦不闻几个询问,便大概知道了自己这个原身的身份。
似乎是当时季君皎在抓一个黑衣刺客,将刺客堵到了一座废弃的破庙之中。
原身衣衫褴褛,估摸着是个逃荒的乞丐,被走投无路的黑衣刺客拽到跟前挡了一刀,这才被季君皎救了回来。
知道这些的时候,秦不闻不觉笑笑。
“姑娘,您笑什么?”清越一边煮药一边疑惑地询问。
秦不闻的伤口已经好了不少了,此时正在膳房跟清越聊天。
她跟清越坐在小板凳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微微歪头:“觉得你们首辅大人太善良了呀。”
确实太善良了,如果换成她,这“挡刀者”的身份说不定就是自导自演,想要博得她信任的,她断不会这么轻易地带回自己的住处。
秦不闻突然想起,当年在东宫处时,她四处作乱,下令殴打东宫处的一个下人,季君皎瞧见后,不仅保下那人,还在次日写了奏折要弹劾她。
那时的秦不闻可谓是一手遮天,别说打个下人,就算当真是把那人打死,整个皇宫也不敢有一个人说她句什么。
那几年,唯一敢跟她作对的,就只有那位太子太傅。
真是……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清越没听出秦不闻话里别的意思,十分自豪地笑着:“那当然了,整个长安城,谁不夸我们首辅大人一句‘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秦不闻只是跟着清越一起笑笑。
这就好办了。
原身是个逃荒的乞丐,就算有父母也肯定走散了,这样一来,不管她怎么编自己的身份,都不会有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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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就这么把那姑娘留下了?”
书房中,青衣男子站在季君皎面前,有些不赞同地询问。
季君皎正伏案画着什么,淡淡应声:“责任在我,自然要等她痊愈才行。”
青衣男子皱眉:“可是大人,万一这姑娘是别人派来的细作怎么办?”
男人哪怕是坐着,身量也依旧端挺。
他平静开口:“若是细作,便总会露出马脚。”
青衣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我去试探一下?”
季君皎没应他这茬,只是将刚刚画好的东西递给他:“长青,让人临摹几张,四处搜查这个图案的下落。”
被叫做“长青”的青衣男子看了一眼那个诡异的图案:“大人,这是什么?”
“那日虽未抓住刺客,但我看见了他手臂上的刺青,你派人去查这个图案,应该能找到些线索。”
长青点头,又提另一件事:“对了大人,前几日您不在阁中,户部侍郎李云沐曾来阁中拜访您。”
季君皎点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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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长青刚离开,秦不闻后脚便出现在书房门外。
“大人,是我,我有事想跟您说。”
季君皎收起身边的书籍信件以及各种折子:“进来吧。”
秦不闻推门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阵悠远的檀香,她进门之后,直接跪在季君皎面前。
“大人,民女……想起一些事来。”
秦不闻需要取得季君皎的信任。
但就之前秦不闻与季君皎的交锋来看,季君皎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却也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本就可疑,如果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季君皎肯定不会让她在这里待下去。
想到这里,秦不闻的头埋得更低,静静等候案台前的男人。
季君皎眸光平淡:“姑娘想起什么来了?”
秦不闻声如蚊蝇:“民女记起,民女是随着其他人一路逃荒到长安来的,家乡遭了灾,民女当时好几天没吃饭了,在破庙休息的时候,就被那黑衣刺客抓过来挡刀……”
男人修长的指骨轻叩桌面:“姑娘原籍是哪里的?”
秦不闻摇摇头:“民女……不记得了,只记得民女带着一块贴身的平安符,应该是落在破庙里了……”
季君皎微微颔首:“姑娘若是还想起什么,可以同我说,我会派人去联系姑娘的亲人。”
秦不闻有些踌躇地开口:“大人,那个平安符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能不能……回破庙取回来?”
季君皎沉吟片刻:“你昏睡了几天,那破庙里流民甚多,恐怕已经被人捡走了。”
秦不闻听了,眼尾微红:“大人,我想去找一找。”
季君皎并不理解一个平安符有何重要之处,只是他向来没有要求旁人的习惯。
“如此也好,我派个人与你同去,最近长安的难民涌入,你一个人不安全。”
“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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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不闻当然知道季君皎派人跟着她,是有监视她的成分在的。
只不过她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取得季君皎信任,就算季君皎不派人跟着,她也会主动要求。
秦不闻身上的伤势好了大半,她带着护卫来到破庙的时候,已是傍晚。
“应该就在这附近,麻烦这位大哥也帮我找找可以吗?”
得想个办法跟这个护卫分开一阵。
那护卫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就开始在附近搜索起来。
秦不闻背对着护卫,走到了破庙的墙角处。
——当时秦不闻被黑衣人桎梏住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黑衣人腰间的令牌。
为了防止在自己昏迷之际令牌被人找到,秦不闻在昏死过去前,将令牌扔在了这里。
扒开破败的砖瓦,秦不闻终于找到了那块令牌!
当看清楚令牌上的图案和字样时,她冷笑一声。
果然,她猜得没错。
那刺客是漠北那边派来的暗探,出现在这里,想必是和曜云的细作交易。
只是秦不闻想不通,季君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提前得了消息?那又是得了谁的消息?
“姑娘,那边都找过了,没有找到。”
听到护卫传来的声音,秦不闻将令牌收好,这才转过身去,眼眶红了一圈。
“我也没有找到。”
那护卫于心不忍:“姑娘,要不咱们再仔细找一找,许是漏了什么地方。”
秦不闻摇摇头,抽了抽鼻子:“不必了,首辅大人说得对。都这么多天了,应该是被别人捡去了。”
护卫还想说点什么,秦不闻擦了擦眼泪,颓然地往回走去。
——本来就没有什么护身符,能找到才有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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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后,秦不闻先把那令牌藏了起来,盘算着要怎么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季君皎。
另一边,长青把拓印好的图案给了季君皎一份。
“大人,您说给您传递密信,让您去破庙的人究竟是谁啊?”
季君皎端详着那黑色的刺青图案:“还在查。”
“这人手眼通天,给您传递消息的目的是什么呢?”长青蹙眉。
季君皎声音冷冷清清:“不管目的如何,朝堂的细作一定要抓出来。”
“属下明白。”
长青退出书房之后,没有立即回自己的住处,反而往秦不闻的住处走去。
此时的秦不闻正在院子里下棋。
当年她得到承平军被坑杀的消息,悲恸之余,她寻了几个理由,将身边心腹全部调走。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活着。
同她背负这么多年的骂名,秦不闻不想让他们跟她陪葬。
手上的黑棋落子,长青就出现在了秦不闻身后。
“姑娘还会下棋?”
长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些冷。
秦不闻猛地起身,向长青福身:“见过长青大人。”
长青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秦不闻一番,目光又落在了那石刻的棋盘上。
——棋盘上的棋子黑色一行,白色一行,分明是摆着玩的,哪里有下棋的样子!
“我见这里有棋具,便摆来玩玩。”秦不闻不动声色地回道。
长青抿唇:“姑娘记起什么来了吗?”
原来是来试探她的。
秦不闻垂眸:“只记起民女是一路逃荒过来的,其余的……没想起来。”
长青语气冷淡:“姑娘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秦不闻低头不语。
长青没再说什么,只道:“姑娘且安心住着,我家主子会悉心照料姑娘。”
“多谢长青大人。”
话音未落,长青一个转身,手中的长剑出鞘,直直地朝着秦不闻刺了过来!
秦不闻眉头微皱,当剑尖停在她眉心前时,秦不闻瞪大眼睛,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长青不动声色地将长剑收回,将剑尖的蜘蛛展示给秦不闻看。
“姑娘当心些,这时节被毒蜘蛛咬上一口,滋味可不好受。”
秦不闻猛地向后退了几步,身体颤抖,却不敢看向长青,颤着声音道谢:“多、多谢长青大人……”
长青微不可察地蹙眉:“姑娘吓着了?”
秦不闻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身子还在不住地打摆子。
长青抿唇,抱拳朝着秦不闻鞠了一躬:“对不住姑娘。”
“无事,是、是民女胆子太小了,长青大人莫怪……”秦不闻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几分哭腔。
长青没再逗留,又鞠了一躬:“姑娘早些休息,长青告退。”
等到长青终于离去,秦不闻才缓缓抬头,眸中满是探究与镇定。
这季君皎身边,倒是人才济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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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书房内。
“只是去了破庙?”
书案前,男人看着手上拓印的刺青图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跟随着秦不闻同去的护卫恭敬道:“回大人,只是去了破庙。”
“平安符找到了吗?”
“没有,那位姑娘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临走时眼睛都红了。”
护卫显然不觉得秦不闻是坏人,略微有些心疼地回道。
季君皎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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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秦不闻就来书房寻季君皎。
这几日朝堂休沐,季君皎每日都留在书房中,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书房里藏了什么绝色的大美人。
“大人,我煮了些茶。”
书房内传来纸张摩擦的声响,随即书房中传来男人的声响:“进来吧。”
秦不闻端着茶水来到季君皎身边,一边倒茶一边犹豫着开口:“大人,您是在调查那个黑衣人吗?”
季君皎手上的动作一滞,转而看向秦不闻。
像是没看到季君皎眼中的探究,秦不闻自顾自地开口:“那日我被黑衣人劫持,民女慌乱之中去抓他的手,好像看到他的手臂上有一个黑色的刺青。”
季君皎指骨微顿,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淡:“是什么样的刺青?”
秦不闻认真想了想,比划道:“像是……一头狼?但好像只有一只眼睛,其余的……当时太慌乱了,民女就不记得了。”
季君皎从书案上抽出一张纸,拿给秦不闻看:“是这样的图案吗?”
秦不闻接过纸张,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这才道:“是的,就是这样的图案!”
“姑娘虽然失忆了,但记性倒是很不错。”
听到季君皎说出口的话,秦不闻知道季君皎是在试探她,她笑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当时很慌张,一眼就记住了那个刺青。”
季君皎垂眸,许久才继续询问:“关于这个刺青,姑娘还记得什么吗?”
鱼儿咬钩了。
秦不闻压下嘴角的笑意,转而紧皱眉头,似乎是在努力回忆。
“民女一路逃荒至此,孤身一人,所以也不敢与其他难民同行,”秦不闻铺垫着,“找到那破庙的时候,民女担心与其他人发生争执,便躲在了隐蔽的角落里。”
秦不闻皱着眉,努力地回想着:“半梦半醒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说什么……‘长安王府’,‘漠北’什么什么的……”
季君皎闻言,眉眼轻敛:“长安王府?”
秦不闻点点头:“大人,长安王府是什么地方啊?”
季君皎看了秦不闻一眼,解释道:“是已故的亲王府邸,没什么特别的。”
秦不闻顺从地点点头,识趣地没再多问。
“大人,民女有一事相求。”
“姑娘但说无妨。”
秦不闻低着头,嗫嚅地开口:“大人能否借民女些银钱,民女想出去置办些东西。”
季君皎抬眼看了秦不闻一眼,淡淡道:“姑娘伤势未愈,不必劳心劳神,若缺什么,让府中长青代你置办便可。”
秦不闻听了,耳尖红得不成样子,头也埋得更低了。
“大人,民女……想自己去。”
听出了秦不闻语气中的为难,季君皎蹙眉:“怎么了?是长青为难姑娘了?”
“不是的不是的,”秦不闻急忙摆手解释,“是……民女想要置办一些私人物什,长青大人实在不方便。”
季君皎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来:“私人物什?”
秦不闻低着头,声细如蚊:“民女……想要买些贴身衣物,小衣,月事带什么的……”
这一次,轮到那端坐在书案前的季君皎僵住了。
秦不闻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却仍旧装出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低着头不敢与季君皎对视。
一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季君皎轻咳一声,打破僵局。
“既如此,姑娘……去找账房拨些银钱就好,不必经由我手。”
季君皎说话的时候,语气干哑,分明是强撑着端方君子的模样。
秦不闻点头谢过季君皎,也不忘卖乖:“大人,民女可否让清越陪同?民女对长安城,不是很熟悉……”
季君皎胡乱地点了点头:“可以。”
虽然秦不闻心里十分想再多看看季君皎这慌乱无措的小表情,但也清楚自己再待下去就不合乎她的性格了。
谢过季君皎后,秦不闻悄声退下。
待书房的房门关闭,季君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书案上的茶杯,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杯,那滚烫的茶水便全都洒在了他的衣衫之上!
他赶忙起身,扫了扫身上的茶叶,才注意到自己书案上的一些书册也沾了水渍,又急忙伸手去收拾!
想他季君皎自幼学习四书五经,知进退懂礼法,二十二年来也没有这般狼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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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秦不闻的心情可是好得不得了哇!
捉弄季君皎,可是秦不闻这么多年来的夙愿!
真是的,当年她身为长安王,偷鸡摸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时身为太子太傅的季君皎就跟她不对付。
属于是长安街上碰见了,连个蚊子也不敢叫唤的场面。
秦不闻好几次想要整治他一番。
可这季君皎又是个端方守礼的主儿,秦不闻派着好几个人盯着他,盯了足足两个月,硬是一点儿错处没找出来!
反而是这季君皎,常常是因为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就要在皇帝面前参她一本!
据皇帝的描述,堆积在他手上,季君皎弹劾她的的奏折,都能盖一座书山了!
这个季君皎,多管闲事得很!
总之,多年未完成的心愿,如今一朝了却,秦不闻甭提有多高兴了!
从账房那边取了些银钱,秦不闻带着清越出了府邸。
“姑娘,您要买衣裳啊,就去西街那家‘蓬莱阁’,那里的布料绸缎,都是当下最时兴的款。”
清越挎着秦不闻的手臂,热情地跟秦不闻介绍着长安城。
秦不闻看着长安城四周的风物,嘴角终于多了几分真切的笑容。
说起来,按照她死的年份来说的话,她已经五年没见过这长安城了。
漠北一战后,秦不闻带着承平军去了浔阳城,那里是她的封地,也是距离漠北最近的都城。
在那里,秦不闻一直待到死,都没有再回长安。
如今长安城百姓安居,钟鸣鼎食,倒是热闹得很。
长安城的主街两边,皆是卖商品的小贩,商贩嘴里吆喝着什么,有的敲着梆子,有的手持拨浪鼓,还有的摇着铃铛,声音汇成热闹的小调,俨然一幅国民安泰的图画!
跟着清越走走停停,看了好多热闹,又去了“蓬莱阁”买了几件成品衣裳,两人挽着手往回走。
“清越,你知道长安城哪里有书局吗?”
秦不闻漫不经心地问道。
“书局?姑娘想买书吗?”清越疑惑。
秦不闻回道:“我想买些纸笔回去练练字。”
“练字?”
秦不闻点头:“是啊,原是大人心善救助于我,可我伤愈之后便是要离开的,我没什么长处,也就是读过几年书。”
“我想着到时候靠卖字写信维持生计,也不算给大人添麻烦。”
清越闻言,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她泪光闪闪地看向秦不闻:“姑娘,您若是需要文具,可以向大人书房借一些的。”
秦不闻摆摆手,有些为难:“大人贵为首辅,书房之内肯定有许多重要之物,若无要事,我是断然不敢去书房叨扰大人的。”
一天进两回书房的秦不闻真诚说道。
清越深以为然,牵起秦不闻的手:“姑娘果然是思虑周全。”
随即又指了指前方:“前面就是‘半亩方塘’了,这是我们长安城最大的书局,姑娘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跟随着清越向前走去。
半亩方塘一鉴开。
秦不闻被清越带进书局时,这才看清整个书局的全貌。
从外面看,也只觉得这书局恢宏宽大,当进入书局中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书局分了五六层楼,极尽奢华。
“二位姑娘,想买点什么?”
站在柜台前的掌柜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招呼着。
“老板,我们随便看看,您忙您的!”
清越担心秦不闻不自在,跟掌柜的说了一声,带着秦不闻逛了起来。
书局的物件琳琅满目,不一会儿清越的目光就被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吸引了。
秦不闻看准时机,走到柜台前。
“掌柜,你们这里有没有七八年前时兴的千金纸和徽州墨?”
算盘声止,掌柜扶了扶自己的水晶眼镜,看向秦不闻,眯了眯眼:“姑娘,您要这么早的纸墨做什么?”
秦不闻应答如流:“我们那边千金纸与徽州墨都是稀罕东西,如今来了京城,便想见识见识。”
掌柜不疑有他:“有倒是有,只是多年不用,我给放起来了。姑娘您稍等,我让伙计给您取。”
秦不闻点了点头。
纸墨取来,秦不闻将手放在宣纸上摩挲片刻,又微微低头闻了闻那墨香。
是真的。
“有劳掌柜。”
秦不闻笑笑,将银钱递了上去。
拿好纸墨,秦不闻又买了支毛笔,装模作样地买了几本杂书,便跟着清越一同离开了。
两人离开不久,一架尊贵的马车便停在了书局门口。
马车的主人并没有下来,只是撩开车帘的一角,敲了敲门框。
“明安。”
马车内有声音传出,是一个朗润的男声。
被叫做“明安”的侍卫恭敬地点了点头,随即走进书局。
那书局掌柜显然是认得明安的,脸上瞬间堆满笑容:“明大人,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明安微微欠身:“掌柜,我来买些东西。”
说着,明安将事先备好的纸条递给掌柜。
掌柜看到纸条上写的两件东西时,微微皱眉:“咦?”
“怎么了掌柜?”明安开口,“是没有吗?”
“哦哦,有的有的!”掌柜回过神来,急忙解释,“哈哈,刚才有个姑娘也要了千金纸与徽州墨,真是巧啊。”
明安没有说话。
掌柜也讪笑两声,将刚才没放回去的千金纸与徽州墨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明大人,您拿好。”
明安放了一锭金子,朝着掌柜点点头,转身离开。
门外,马车的规制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这马车四角的穗子居然是玉做的!”
“何止呢,你看这穗子都是用金线穿的!”
“嗬!这是哪位大人居然有这等规制!?”
“你没看见这车头上雕的仙鹤吗?这是那位司徒大人呐!”
“司徒?是那位身患腿疾,却被圣上破格提拔的正一品司徒?”
“是他……”
“曜云规定,身有残疾者不得为官,这位司徒大人可是圣上御赐钦点的!”
周围的百姓看着车驾,议论纷纷。
明安从书局出来的时候,将买来的纸墨递给了马车内的男人。
“怎么这么快?”男人声音清朗。
这千金纸与徽州墨都是八年前的老物了,“半亩方塘”日新月异,要找这些老物件应当费些工夫的。
明安答道:“回大人,掌柜说刚才有姑娘也要了这两样东西,还没来得及放回。”
“有人要了一模一样的?”马车里的声音沉了几分。
“是。”
许久。
“大人?”
“啊,无事,”男声淡淡,“走吧,去文渊阁见见我们的首辅大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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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不闻回到文渊阁后,原本想着先去季君皎面前晃悠两圈,却被长青拦在了正堂外。
“姑娘,大人一会儿有客人要见,暂时不方便见人。”
“啊,”秦不闻笑笑,“那就不打扰了,我晚些时候再来。”
正好。
秦不闻回到房间,拿出纸笔,蘸了墨水后沉吟片刻,便开始下笔。
不过一会儿工夫,秦不闻放下毛笔,拿起写好的信吹了吹。
她微微挑眉,看着信上未干的字迹,勾了勾唇。
季君皎啊季君皎,我坑都给你挖好了,你要往里面跳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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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内。
季君皎捻了捻茶盏杯沿。
“司徒大人的意思,是承认两日前给我递情报的人是您了?”
男人坐在主位,眉眼清冷,不怒自威。
季君皎右侧的位置上,有一男子坐在武侯车上,白日的光打在男子身上,有些刺眼。
男子像是融进昼光中一般,看不清容貌。
他一手作拳抵在嘴边咳了两声,声音清润:“给首辅大人递消息,引大人去破庙的人,确实是在下。”
季君皎微微垂眸,有细微的光洒在男人的睫毛上,如同吉光片羽。
“司徒大人可知,只这一条欺瞒之罪,我便可以参你一本。”
男人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情绪。
司徒大人闻言,却只是笑笑:“大人息怒,我引大人前去,您也有所收获不是吗?”
季君皎微微抿唇:“这么多年,我竟不知司徒大人手眼通天至此。”
“大人放心,在下并无恶意,”男人没再接这个话茬,笑道:“大人只需去长安王府探察一遍,自然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下官告辞。”
说完,司徒大人摆摆手,身后的明安会意,推着武侯车缓缓离去。
季君皎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墨色的眸微动。
是巧合吗?
季君皎轻点桌面,好看的眉头微蹙。
好像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长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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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不闻来找季君皎的时候,正巧看到一人坐着武侯车离开。
她看着男子的背影,一时之间居然觉得有几分熟悉。
错觉吧?
秦不闻没有多想,拿着准备好的书朝着季君皎走去。
“民女见过大人。”
她又准备演戏了。
季君皎微微颔首:“姑娘找我有何事?”
秦不闻笑着将事先准备好的书递了上去:“大人,民女跟清越姑娘去了书局,当时看到这本书,就想着送给大人……”
有时候秦不闻不得不赞叹自己厚颜无耻的程度。
——花着季君皎的钱,买了书却说要送给季君皎。
这若是换了旁人可能都臊得以头抢地,但秦不闻是谁啊!
整个京城上下,就没有比她脸皮更厚的!
所以现在,她就算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本正经。
季君皎看了一眼秦不闻递上前来的书册,居然微微怔神。
他双手接过:“竟是宫先生的书法手迹?”
秦不闻微笑:“是,我前些日子见大人您的笔法与宫溪山先生有相似之处,便自作主张买下来了。”
“多谢姑娘。”
季君皎点点头,算是谢过了。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尴尬起来。
季君皎当正人君子惯了,与秦不闻相处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清早唐突的一幕。
“姑娘……还有其他事吗?”
很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秦不闻听出来了,但她却装作不懂的样子,继续笑道:“大人今晚想吃什么?我这几日学了几样新菜,想要做给大人尝尝。”
“不必了,”季君皎开口拒绝了,“今晚我有事要出府一趟,不在府上用膳。”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又飞速垂眸掩饰。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秦不闻就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啊,既然如此,那民女就先告退了。”
向着季君皎微微躬身后,秦不闻转身离开。
“长青。”季君皎淡淡开口。
眨眼间,长青半跪在季君皎面前:“属下在。”
“看好她。”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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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不闻回到房间之后,将藏好的信封取了出来。
看来季君皎今晚就会去长安王府,她可要事先将信送进去才行。
门外传来长青与清越的交谈声。
“长青大人,您怎么来了?”
“大人担心姑娘的安全,派我在此守卫。”
哪里是担心她的安危,就是想要监视她而已。
秦不闻笑笑,却是拿了梳妆台上的脂粉,将自己的唇色掩白一些。
又将事先备好的温水在她的额头上敷了一会儿,秦不闻这才一步三咳地开了门。
长青正抱着剑在门外看守,清越在一旁与他闲聊着。
看到秦不闻脸色的时候,清越皱眉:“姑娘!您怎么了?怎么看上去脸色这么白啊?”
清越的话吸引了一旁的长青,长青转头看了一眼秦不闻。
秦不闻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对着清越摆摆手:“应该是着了风寒。”
清越闻言,急忙伸出手去探秦不闻的额头。
“哎呀,都发热了,”清越一脸焦急,“姑娘你等一等,我去叫太医!”
秦不闻摇摇头:“不必了,我想要休息一下,清越姑娘,晚膳不必叫我了。”
清越还是一脸担心。
秦不闻对着清越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我真的没事,只要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那……好吧,姑娘您若是不舒服了,就跟我说。”
长青只是负责看守秦不闻,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
秦不闻嘱咐完了,便又咳嗽着关上了房门。
“柔弱”的秦不闻刚一关上房门,便借着咳嗽声打开了窗户。
又将被褥铺开,塞了几件衣服进去,拉下了帷幔。
处理好一切之后,秦不闻纵身翻出了窗户。
自从当年左手筋脉断掉之后,秦不闻便没再使用过武功了。
如今这新手新脚的,秦不闻用起来还有些不习惯。
几个纵身来到了秦不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长安王府,一时间感慨颇多。
当年秦不闻从封地浔阳来到长安城,先帝为她建造的长安王府,比之皇宫的太和殿,也是不遑多让。
无数金银珠宝,奇珍异兽囊括其中,长安王府正堂摆着的那株八尺高的珊瑚树,哪怕是皇帝也未曾见过。
后来不少朝臣都奏她好大喜功,过于奢靡,但无一例外都被驳回了。
当年的长安王秦不闻,可谓是一手遮天。
如今看着眼前萧条冷清的长安王府邸,庭院中央那棵三人合抱的银杏树也显得寂寞。
秦不闻一时间有些愣神。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秦不闻哂笑一声,轻车熟路地进了书房。
门被贴了封条,秦不闻翻窗而入,走到书案旁,将信封夹在了一堆书中。
做完这些,秦不闻原本准备早早离开,却在书案上翻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
秦不闻微微蹙眉。
她的书案上,什么时候有这封信了?
长安王府外,传来推门声。
——季君皎来了。
她没再待下去,揣好信,寻了个机会纵身溜走。
--
司徒府。
明安抱拳回禀主位上的男人:“大人,信已经放到长安王府的桌案上了。”
“嗯,你先退下吧。”
明安没动。
“怎么?”男人声音朗润。
明安依旧抱拳:“大人,长安王殿下……”
注意到主位上男人变了的眼神,明安急忙改口:“秦小姐,秦小姐的尸身……还是没有消息。”
主位上的男人微微垂眸,眼中的情绪全部掩盖。
“继续找。”
声音冷得像冰。
明安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半晌却也只是低头:“是。”
主子对长安王殿下,从来都不是理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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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秦不闻悄声关了窗户。
从袖口中拿出那封未拆开的信,秦不闻想也没想地打开。
当看到信件的笔迹时,秦不闻的瞳孔剧烈收缩。
“宴唐……”
画面一转。
秦不闻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因为犯懒,将没批的公文一股脑儿地丢给了宴唐。
宴唐向来骄纵她,笑眯眯地接过公文,临摹了几天她的字,便将她的笔迹学了个十成十。
此后绝大多数的公文批阅,就都算在了他的头上。
这信上的笔迹……与她的字迹分毫不差!
——这分明是宴唐仿着她的笔迹写的信!
心跳不由得加快,秦不闻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当年她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不愿让身边二人跟着陪葬,便找了个由头将两个人都派遣了出去。
所以……宴唐没死!
宴唐还活着!?
秦不闻的思绪很乱。
当年她将他们两人从身边调走,就是想让他们离开这朝堂纷争,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但是现在……
宴唐入局了。
她微微蹙眉,压下心中万般思绪,强忍镇定。
当她看完信件内容时,不觉苦笑出声。
宴唐啊。
还是聪明得让人发怵。
——这信件上的内容,跟她写的那封信内容完全一致!
都是以密信的形式,告知季君皎一个消息:李云沐与漠北密探有往来!
摩挲着同样材质的千金纸,秦不闻苦笑着叹了口气。
宴唐足智多谋,一步三算。
如果找到他,和他相认,她复仇的事情会简单许多。
但是……
许久。
秦不闻目光隐晦,最终还是将这封信靠近蜡烛,缓缓点燃。
看着信件在火光中逐渐焚烧殆尽,烛光掩映下,秦不闻的神情忽明忽暗。
后面的事情很艰难,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没什么好怕的。
但他们不行。
她要他们好好活着。
打定主意,秦不闻深吸一口气,将房间重新恢复,躺在了床榻之上。
戏还没演完呢。
--
季君皎回到文渊阁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了。
清越正从后院拿了些厚衣裳往秦不闻的院子去。
“大人,您回来了。”清越向季君皎行礼。
季君皎看了一眼清越手上的衣服。
“哦,这些衣裳是给姑娘准备的,”注意到季君皎的眼神,清越回禀道,“姑娘好像着了风寒,奴婢想着给姑娘备些厚衣裳。”
季君皎闻言,微微蹙眉:“风寒?可请过太医了?”
清越摇摇头:“姑娘说想睡一觉,没让请太医。”
季君皎微微抿唇,语气微沉:“胡闹。”
本来身体就未痊愈,风寒怎么能不及时诊治?
看了眼一脸为难的清越,季君皎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我先去看看她。”
说着,男人抬步,朝着秦不闻的院子走去。
长青看到自家主子到来,朝他躬身行礼。
季君皎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长青摇头。
意思很明显,里面的人没有出来过。
季君皎上前几步,走到门口处,轻轻叩门:“姑娘?”
里面没有声响。
季君皎微微蹙眉。
“姑娘,你在里面吗?”男人的声音又提高几分,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季君皎微微侧目,目光微沉,低声对长青吩咐道:“去后门守着。”
“是。”长青几个踏步,转身离去。
季君皎这才正身,不再犹豫,猛地将门推开!
他两步走到榻前,目光微凛,薄唇紧抿。
帷幔是落下来的。
季君皎悄声上前,瞬间将帷幔拉开!
入目便是刺眼的红!
季君皎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一阵嗡鸣!
秦不闻穿着堪堪蔽体的红色肚兜,惊慌失措!
“大人!”
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是慌张极了。
她急忙用手慌乱地遮住自己,一双杏眼像是受了惊的鹿,湿漉漉地看向来人。
几乎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季君皎便已瞬间落下帷幔,猛地转身。
房间里大抵是点了熏香,季君皎闻到了淡淡的脂粉香。
——是女子闺阁中的味道。
帷幔再次落下来,隔着轻纱,秦不闻看到男人清越的身线,影影绰绰。
只是男人的身姿,却是挺拔得有点僵硬。
“姑、姑娘,失礼了……”
向来端方守礼的季君皎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
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乱了!
秦不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声音依旧是柔柔弱弱的:“大人……民女刚刚睡着了……”
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开门。
可眼下这个情形,秦不闻越是“善解人意”,季君皎就越是思绪混乱。
“是、是吗,是在下唐突了……”
“无事……”秦不闻故意哑着嗓子,声若蚊蝇,“大人这么匆忙,是有什么要事吗?”
季君皎现在的脑子一团乱,声音都不自觉僵了:“听说姑娘着了风寒,姑娘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看?”
秦不闻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不必了大人,民女休息一晚便好。”
说完,还担心忤逆了季君皎,怯生生地加了一句:“可以吗?”
此时的季君皎哪里还有心思考虑这些,胡乱地点了点头,留下一句“姑娘好好休息”,随即仓皇离去。
隔着帷幔,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
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若她今日遇到的是个泼皮无赖,也没这么容易躲过去。
秦不闻吐出一口浊气,舒舒服服地重新躺在了床上。
看来今晚,她能睡个好觉了。
--
另一边,季君皎刚退出房门,长青便赶了过来。
“大人,后门没人离开过!”长青禀报道。
季君皎没看长青,只应了一声:“她还在,今夜你在这里守值,有事便来通知我。”
“是!”
长青恭恭敬敬地应下,但他抬头看向自家主子的时候,一脸疑惑:“大人,您脸怎么这么红啊?”
季君皎看了长青一眼,长青乖乖地闭了嘴。
奇怪了,大人这是……生气了?
--
秦不闻做梦了。
梦里,是她与宴唐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无数被充当壮丁的流民奴仆中,秦不闻一身黑金长袍,高座轿辇之上,睥睨着那开裂土地上,正跪在她座下的少年。
“叫什么名字?”高位的秦不闻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少年一身粗布衣裳,跪得端挺:“宴唐。”
“识字?”
“是。”
秦不闻哂笑一声,摩挲着左手拇指处的玉扳指。
“你可想好了,”秦不闻的语气漫不经心,“与我同路,便是九死一生,万人唾骂,甚至连相貌都不能轻易示人。”
那时的秦不闻也不过十四岁,却满身威压,无人敢直视。
她声音缓缓,神情慵懒:“听说文人好赌,宴唐,赌么?”
少年微微抬眸,却是正正地对上秦不闻那双满是杀意的眸。
他挺直脊梁,如同挺拔的竹。
“我赌殿下,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少年一个头磕在荒芜的土地上,向上位者宣示了自己的忠诚。
--
翌日,司徒府。
当宴唐看到季君皎递过来的那封信时,他强压着心口的悸动,眼尾猩红。
“首辅大人这封信,是从何处得来的?”
他的声音剧烈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边的潮水吞没。
他死死地盯着坐在客位的季君皎,手上那封信险些被他捏皱。
“大人,这封信,您是从何处拿到的?”
宴唐是三年前出现在众朝臣视野中的。
那年,江宁大旱,饿殍遍地,流民骤增,江宁各处祸乱四起,百姓民不聊生。
也是那一年,国库亏空严重,甚至没办法开仓放粮,救济流民。
皇帝张贴皇榜,昭告天下,声称可解江宁旱灾者,加官进爵,赏黄金百两。
宴唐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长安城的。
那时的宴唐,不过刚刚及冠,少年一个人,坐在那破旧的武侯车上。
没有人知道他独自一人是如何来到京城的。
少年虽双腿残疾,却不掩他眉眼俊朗。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揭下皇榜。
后,宴唐得了一纸诏书,以雷霆之势,灭贪官,惩污吏,竟是在半月时间凑够救济粮,分发江宁各处。
再后来,宴唐入宫与皇帝在御书房对弈,书房的烛火长明整夜。
第二日一早,宴唐被皇帝破格提拔为翰林院侍读,官拜六品。
此后三年,宴唐功绩赫赫,平步青云,如今已是长安城人人称颂的二品高官司徒大人。
季君皎印象中的宴唐,才占八斗,运筹帷幄,是经天纬地的不世之才。
当年收复泉州,宴唐一人驾皇帝御赐的黄金武侯车,手执黑白两子,自弈于城楼之上。
最终白子胜,捷报传来,泉州收复。
总之,季君皎印象中的宴唐,不该是现在这副神情。
如同被人扼住脖颈,又像是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双眼猩红地看向他。
“大人,这封信您是从何处拿到的?”
客位上的季君皎沉吟片刻,放下了手上的茶盏。
“我原以为,这封信是司徒大人做的局。”
看来不是。
季君皎微微蹙眉,修长的指骨轻叩桌面,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他没见过这样的宴唐,也不清楚他为何会这样。
但至少通过他的神情,季君皎可以判断——这封信不是他的手笔。
主位上的宴唐眉眼清俊,脸色却是有些过分的苍白。
他似乎是急切地想要询问些什么,下一秒就咳嗽出声!
“咳咳咳——”
“大人!”明安见状,立即上前递过方巾,那方巾片刻便沾了深红色的血迹。
宴唐的嘴角殷出一抹血丝,挂在他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显现出几分文人的病态美。
“这信自然是从长安王府找到的,”季君皎神情淡淡,“不是司徒大人要本官去的吗?”
“咳咳咳——”宴唐的呼吸声很重,他的眼眶充了血,像是在竭力压制着咳嗽。
他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人何时去的长安王府?可有人陪同?”
季君皎缓缓起身,显然是不欲继续下去了。
“司徒大人手眼通天,这些琐事若是想查,想必逃不过您的法眼,”季君皎朝着宴唐微微欠身,“本官先告辞了。”
说完,季君皎抬步离开。
“咳咳咳——”
宴唐的咳嗽声越来越重!
明安拧眉:“大人,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您先喝口——”
宴唐猛地看向明安,原本一双温柔清朗的眸变得格外固执:“去查。”
两个字像是从喉头挤出来的,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季君皎何时去的,是否有人陪同,还有,当时在半亩方塘买了千金纸与徽州墨的人,所有消息我都要知道!”
明安急忙点头:“是!”
宴唐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很疯狂。
但倘若是真的呢?
倘若……她真的没有死呢?
--
“啊嚏——”
秦不闻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打了个喷嚏。
奇怪,她都死了,不会还有人骂她吧?
出了院门,秦不闻就看到了端着茶水的清越。
“清越姑娘?你是要去给大人奉茶吗?”
秦不闻叫住清越询问。
清越看到秦不闻,停了下来:“不是的,大人今早出府去了,正堂有客人在,我去给侍郎大人倒杯茶。”
“侍郎?”
清越点点头:“对,是户部侍郎李云沐大人,据说前段时间就来拜访过我们大人,只是不凑巧大人没在府上。”
“这不,今日又来了,大人还没回来,李云沐大人说在正堂等一会儿。”
清越笑着解释完,却发现秦不闻微微垂眸,神情隐晦。
“姑娘?”清越有些担忧地叫了她一声,“您这是怎么了?”
秦不闻这才微微抬头,朝着清越露出一个阳光到不能再阳光的笑容:“没事没事,就是没见过这位户部侍郎,有些好奇~”
清越笑笑:“这位李大人确实有大来头呢。”
秦不闻好奇地眨眨眼:“有什么来头?”
清越看了看周围,又让秦不闻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这位李云沐大人五年前带兵箭杀了叛臣长安王,这才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
秦不闻一脸震惊,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清越十分认真地点点头,随后又把声音压得更低,“据说,长安王殿下有龙阳之好,这位李大人低伏做小潜伏在他身边好久,这才找到机会,扳倒长安王的!”
“啊?”秦不闻捂住嘴巴,比了个大拇指,“李大人不愧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啊!”
清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李大人以身饲虎的事却不能被其他人接受,到现在还是孤寡一人。”
秦不闻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李云沐还没有家室?”
“没有啊,”清越摇摇头,“毕竟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就算李大人声称他与长安王没发生过什么,但哪会有好人家的姑娘肯嫁这样的人啊?”
秦不闻想笑。
秦不闻不敢。
她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只好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装作看风景的模样,强硬地压下自己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李云沐啊李云沐,也不知道你当初射杀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好前程”。
当初一心想着杀掉她,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结果却落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声。
虽然这其中有秦不闻的手笔在,但不得不说,秦不闻很满意啊!
“不跟姑娘说了,我还要去送茶呢。”清越说着,抬步欲走。
“哎哎哎,”秦不闻忙不迭地将清越拦下,一脸诚恳,“清越清越好清越,我还没见过这传闻中的李云沐大人呢,让我去送茶好不好嘛?”
清越最受不了秦不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你要当心哦,倒了茶就赶快出来,听说李大人脾气不太好。”
秦不闻真诚地点了点头,接过清越手上的茶具,朝着正堂的方向走去。
她可是要好好会一会她这位“故人”了!
端了茶具,秦不闻朝着正堂的方向走去。
文渊阁的正堂很宽敞,但陈设方面却是极其简单的。
跟秦不闻的长安王府比起来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想想也是,季君皎这人是出了名的清明正直,除了必要的俸禄与皇帝赏赐,文渊阁内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皇帝登基之初,曾举行过一次大规模的肃清,不少贪官污吏纷纷落马,当然,更多的是受了小恩小惠的官员被敲打一番。
那场肃清牵连的官员之广,百年少有,朝堂九成以上官员都牵扯其中。
而那时身为太子太傅的季君皎,独一人立于万万罪臣官吏之中,一尘不染,刚正不阿。
——那也是秦不闻第一次认识季君皎。
秦不闻知道季君皎清正,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即使是到了这个位置,还是如此。
走进正堂,秦不闻就看到了坐在客位上的李云沐。
说来奇怪。
五年的时间不算长,况且秦不闻当初与李云沐也算是朝夕相对,她以为她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但是,当秦不闻真的对上李云沐那双眼睛的时候,她才恍然觉得:五年原来这么久。
久到足够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磨砺成现在面容冰冷的模样。
秦不闻突然想起当年初见李云沐时,他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却黑得发亮。
“求长安王殿下做主,还我李家上下清白!”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却是微微垂眸,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
“李府生死,与本王何干?”
李云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秦不闻:“殿下……李府上下百余口人性命枉死……”
秦不闻嗤笑一声,似乎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冤不冤枉,本王可不在乎。”
说着,她微微挑眉,上下打量着少年一眼:“倒是李公子,长得一表人才,赏心悦目。”
李云沐满眼震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你什么意思?”
秦不闻轻笑:“如今李家灭门,李云沐,你若是想活下来,当我幕僚如何?”
长安城的百姓人尽皆知——长安王殿下所谓的“幕僚”……不过是卖笑的罢了。
许久。
久到秦不闻都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李云沐笔直的脊梁终于弯了下去。
“草民,谢殿下恩典。”
当初因为一己私心,收留了李云沐,还被宴唐训斥了好几日。
也是因此,整个京城便开始谣传,说那身居高位的长安王殿下,宠爱李家长子,居然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为此,秦不闻还郁闷了好久。
想到这里,秦不闻看向李云沐的眼神深了深。
之前那些骂名她背就背了,现在她都重生一次了,不可能让李云沐高枕无忧。
正了正身子,秦不闻端着茶水来到李云沐身边。
客位上的李云沐一袭月白长衫,神情内敛冷沉。
时间磨平了少年人的棱角,只剩下深不可测的情绪积压眼底。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大人,请用茶。”
秦不闻提了茶壶,一不小心,那滚烫的茶水就倒在了李云沐手上!
“嘶——”
李云沐被烫了手,猛地起身。
不等李云沐发怒,秦不闻慌乱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一边整理倒地的茶具,秦不闻一边小声嘟囔:“怎么准备的不是开水啊……”
否则非烫掉李云沐一层皮才好!
“你说什么!?”
李云沐闻言,厉声质问。
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被李云沐这阴沉冷厉的模样吓破胆了,但秦不闻不一样。
她快速眨了眨眼,眼眶微湿,鼻尖微红:“大人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李云沐想要发作,但一想到这里是文渊阁,冷冷地瞪了秦不闻一眼,最终还是重新坐回了位置。
秦不闻见状,微微挑眉。
五年时间,别的没学会,这隐忍的本事可是越来越精通了。
秦不闻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表现出一副怯懦的模样。
重新给李云沐倒了茶,秦不闻还不打算走。
“大人,奴婢……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秦不闻声音柔弱,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无害的小白花。
李云沐眉头皱得更深,睨了她一眼。
秦不闻恍若不觉,嗫嚅地开口:“大人,听说……您喜欢男人?”
“啪——”的一声。
李云沐拍得桌子都震了震,他站起来,怒视着秦不闻。
很显然,这段过往他不想被人提及。
——但秦不闻是谁啊,专往李云沐痛处戳!
“听谁说的!?”
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每个字都带着男人的怒火。
秦不闻眨眨眼,像是没注意到李云沐的愤怒:“长安城的百姓都这么说啊,要不然大人为什么还不娶心上人啊?”
秦不闻顿了顿,一双漂亮的杏眼像是无辜的鹿:“是不想吗?”
“放肆!”
李云沐彻底被激怒了!
五年时间仍未娶到自己的心上人,一直是他心中拔不掉的一根刺!
他费尽心思想要淡忘,如今居然被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样大摇大摆地摆到了台面上来!?
秦不闻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微微勾唇,却是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慌忙地后退几步,头埋得很低:“大人息怒!奴、奴婢不是有意的……”
才怪。
“你、你叫什么名字!?首辅府中怎会有你这般不知轻重的贱婢!?”
李云沐上前几步,高高扬起手:“今日,本官就替首辅好好管教管教你!”
说着,李云沐的巴掌朝着秦不闻落下来!
秦不闻看准时机,手上的托盘挡住李云沐落下来的手掌,她自己却是顺势倒在了地上!
“啪嚓——”
秦不闻手上端着的茶壶茶盏全都摔碎在了地上。
她微微低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双黑色长靴。
秦不闻微微勾唇,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已是噙满泪水,声音却是那么坚定:“你不许说首辅大人坏话!”
一巴掌没打中,李云沐原本准备再扇过去的,但当他听到秦不闻义正辞严的话时,愣神一瞬。
也是这怔神的瞬间,门外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
“侍郎好大的官威,在这里教训起我府上的人了。”
李云沐听到声音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地上的女子便低声啜泣起来。
他的巴掌悬在空中,有些许尴尬。
季君皎大步迈入正堂,长青也迅速将地上的秦不闻扶了起来。
秦不闻泪眼朦胧地看向季君皎,一双杏眸好似会说话:“大人,是民女的错,是民女冲撞了李大人!”
季君皎没看她,只是面容冷峻地看着李云沐。
“胡说八道!”李云沐头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睁,“你、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
“李大人也觉得不是她的错?”
季君皎声音清冷,却让人无端战栗。
李云沐显然是被秦不闻气昏了头,他指着秦不闻,对着季君皎大声指控:“首辅大人!府上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妄议侍郎!?”
季君皎一个眼风扫过,李云沐身躯一震,总算是回过神来。
——他居然在文渊阁中高声喧哗,甚至质问当朝首辅!?
反应过来的李云沐瞬间噤声,错愕的眼神对上了季君皎清冷的眸。
李云沐的个头不算矮。
但不知为什么,每每在季君皎面前,都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首辅大人恕罪,下官是被这贱婢气昏了头,大人莫要怪罪!”
秦不闻抓住时机,也慌乱地应和:“是,李大人说得对,是奴婢的错,虽、虽然李大人不该说首辅大人的坏话,但都是奴婢太冲动了,奴婢甘愿受罚……”
“你个贱婢!还敢胡言!我何时——”
“够了!”李云沐没说完的话,被季君皎出声打断,他冷冷地看了李云沐一眼,声音低沉,“她不是府上的婢女,是本官的客人。”
哦吼?
秦不闻面上还是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神情,心里却是不觉腹诽起来。
这季君皎也是个瞎掰的,她这种身份,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客人?
不过眼下她没有机会见到皇帝,不能拿李云沐怎么样。
所以不管季君皎怎么说,只要能恶心到李云沐,她就十分满意!
李云沐显然也是不相信的,他恨恨地瞪了秦不闻一眼,只是想到今日来文渊阁的目的,还是强压住心口火气。
“大人恕罪,下官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同大人商议。”
季君皎今日穿的是一袭白衣。
在秦不闻的认知中,这天底下能配上白衣的男子少之又少。
——季君皎是其中之一。
男人身姿端方,腰线处系了一条黑色穗子,勾勒出男人清越的腰身。
“道歉。”
男人这话一说出口,别说李云沐,就连一旁哭哭啼啼的秦不闻都是一愣。
“首辅大人,您要本官给一个下人道歉?”李云沐咬牙切齿,声音低哑。
季君皎开口重申:“她是我的客人,并非下人。”
“再者,”季君皎顿了顿,语气平静,“即便是下人,做错了本就该赔礼道歉。”
李云沐不可置信地看着季君皎,身子却是十分僵硬。
秦不闻假模假式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季君皎的衣袖:“大人……算了吧……”
季君皎蹙眉道:“君子立于天地间,自该敢作敢当,坦坦荡荡,为官为侯更是如此,李大人侮辱人在先,合该赔礼道歉。”
秦不闻:“……”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总觉得季君皎在骂她。
没关系,她又不是君子。
李云沐最终还是没拉下身段给她赔礼道歉。
这完全在秦不闻的预料之中。
这李云沐啊,看上去谦卑温驯,其实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咬你一口。
因为李云沐不肯道歉,季君皎直接让长青送了客。
秦不闻看着李云沐愤然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感慨颇多。
这人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在五年前,谁都对他百依百顺吧?
“姑娘?”
季君皎的声音让秦不闻微微回神。
秦不闻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睫毛也是湿的,看上去我见犹怜。
只是季君皎恍若未见,只道:“可有哪里受伤?”
秦不闻摇摇头:“大人对不起,是民女耽误了您的正事。”
男人神情淡淡:“姑娘不必多心,此事与你无关,今日不管是谁在此,我都会这样说的。”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别生气,日后我定不会让旁人说您坏话!”
季君皎闻言,似乎有些不解。
他淡淡地回望女子:“我为何生气?”
“旁人听到的我,说出的我,甚至所见的我,都不够完整,他们通过只言片语了解到我,便以为那是我的全部,我并不会因这样的事生气。”
秦不闻疑惑:“那大人刚才为什么要他道歉?”
季君皎仍是疑惑秦不闻的问题,却还是认真解释:“我刚刚说过的,他道歉,是因为他做错了。”
秦不闻讪笑道:“我这样的身份,大人实在不必为我讨公道。”
季君皎神情认真地纠正:“姑娘,我说过了,你是我的客人,不必妄自菲薄。”
“更何况,不论身份如何,这公道,总该争一争的。”
秦不闻闻言,不禁轻笑。
季君皎啊季君皎,你这般正人君子,倒是让她这种“小人”利用起来,有些自惭形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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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府。
“大人,查到了,”明安跪在男人面前,“那日夜里,季君皎是只身前去的,并未有人陪同。”
“还有,那日去半亩方塘买纸墨的,是两名女子。”
书案前,男人将看了半日的信纸放下,眸光冷沉:“女子的身份查到了吗?”
“是,”明安答,“说来也巧,那买了纸墨的两名女子,正是文渊阁的婢女。”
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难道那封信是季君皎的手笔?”
不,不可能。
那个字迹他认识,绝对是殿下亲笔。
难道殿下这么多年一直在文渊阁?
不对,倘若殿下当真留在京城,为何不来见他?
思来想去,宴唐微微抬眸,一双冷色的眸不见几分温润。
看来,要想知道答案,只有再去文渊阁见见那两名婢女了。
“备马车,”宴唐冷声,“我们再去拜会一趟首辅大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