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向东冯珺是小说《观音渡》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三声有倖写的一款职场婚恋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观音渡》的章节内容
1
人生一世，每一次遇见都是一种机缘。
深州，这是一个光鲜奢华的现代都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都在诉说着这里的繁华。这里的繁华不仅吸引了无数追梦者，同时也孕育着这些追梦人鲜为人知的故事。
人在忙碌中，才会觉得没有虚度光阴与大好年华。不知不觉，成向东来到深州这座南方城市已经快一个月了。
工作一如既往，仍慌慌乱乱的，独身一个人的日子看似波澜不惊地平静渡过。
……
今天整个上午，成向东都在办公室里忙碌。一切虽算不上多么顺风顺水，却也风平浪静，未曾想到了中午下班，却出了个意外茬子。
当然，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妙，只是稍稍有点意外，不过也没什么必要大惊小怪。并且，也不是工作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事情是这样的，就是——平时就在公司三楼办公，因此成向东上下班都是步行走楼梯，从来不会去乘坐电梯。可是中午下班时，他却阴差阳错地走进了电梯厢里。当电梯一启动，成向东一怔，这才发觉走错了路。随着电梯下行时的一阵抖动，他的心莫名地晃动了一下，这种感觉很奇怪，一种很突兀的感觉，让人一阵心慌。
也不能说毫无征兆。事实上，今天还不到中午下班时间，成向东便没来由地感觉有点困顿，居然还打起了哈欠。只不过是，当时他因为忙于手头工作未曾留意罢了。
最近，成向东感觉自己都有点神经过敏了，似乎外界稍微有点啥动静，他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即使今天只是一个日常的小意外，这却也让他感到一种不适应，他极不习惯。
2
成向东一直有睡午觉的习惯，哪怕工作再忙，中午也要找个地方找时间眯上那么十几分钟。他现在就很想回租住的房间睡一会儿。于是，潦草吃过午饭后，他便急急忙忙往回赶。
居住与工作的地方路程并不远。那里是一个城中村，虽然这里有街市，也有一些人声熙攘，却也躲开了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少了一些喧嚣，也算闹中取静吧。
大约十分钟后，成向东便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进了房间，他一头倒在床上就睡，很快就睡着了。
睡了大约不到半个小时，成向东却被窗外的一阵电闪雷鸣惊醒了。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惊醒，成向东不是胆小的人，并不恐惧那些电闪雷鸣。何况，他的生物钟一向十分准，本来就已经到了该起床上班的时间，只是碰巧赶上了外面下一场大雨。
深州这个季节就是这种天气，也许刚刚还艳阳高照，一会儿却已经阴云密布，眼看着就是一场瓢泼大雨。
醒来之后，成向东盯着墙上的挂钟怔了好一会儿，意识才逐渐清醒。
时光，永远只是一个旁观者。墙上那挂钟上的指针兜兜转转，从起点回到起点，不紧不慢地循环往复，我行我素。
因为外面还下雨，需要提前赶一些时间，于是成向东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匆匆出门。
到了外面，才发现雨并不算很大，可路边已开始积水。地上的雨水汇聚成流，哗哗作响地缓缓流淌着。虽然正是上班时间，但可能因为下雨的缘故吧，马路上行人稀疏，偶尔有擦肩而过的人也都行色匆匆，大街上比起平时安静了许多。往日喧嚣的城市也仿佛在这一场雨中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像一个矜持的女人半遮半掩，羞怯地展露着她最柔美的一面。
成向东撑着雨伞，沿着林荫道往前走。因为有了行道树茂密的枝叶遮挡，林荫道上的雨势变得稀稀拉拉的。路边茂密的草丛里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或有雨滴落在硕大的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更有不知名的花依然地绽放在雨里，低垂着头，更显得娇艳欲滴，艳丽中透着一种质朴与坚韧。
时间并不长，前方不远就要到公司了，成向东一眼便能望见办公楼前那熟悉的街心花园了。
3
天上浓重的乌云逐渐地散去，天空缓缓露出了瓦蓝清澈的一角，天开始慢慢放晴了。雨已经小了很多，雨点像一条条丝线，很细，很细，织成一张网。而园区里路上的积水却依然很深，水流很急，行人只能趟行在水流里。水流伴着急匆匆的脚步哗哗地流淌，似乎更湍急了。
成向东平时走路很快，健步如风，可是此时却也只好慢下脚步，低头看着脚下，小心地往前走着。
太阳忽然从云层里露出脸来，从头顶树梢上闪过，一缕光线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射下来，明晃晃的，一下子恍了眼。仿佛受到了惊吓，成向东愣了一下，猛地一抬头，只见身前不远处一个女人手里正撑着一把紫色的花伞逶迤向前……
这个突然而现的女人和她那背影，宛如强力的磁场一样，成向东的目光深深地被吸引，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成向东仔细打量那女子——她身上穿了一件鹅黄绿的连衣裙，身条说不上高挑修长，可也窈窕风致。在明媚的光线下，女人那一抹嫩绿的身影亭亭玉立，就像一株在春天里刚发芽的垂柳枝儿，明晃晃的，让陈骁眼前一亮。
女人迤逦的身影仿佛一幅飞快展开的画卷，一下子展现在成向东的眼前。女子身上仿佛蕴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那感觉就是赏心悦目，总之就是非常养眼。顿时，成向东眼眸里闪烁起一种喜悦，眼神里瞬间变得深邃如海。
乍一眼，成向东就对这女人的身影有一种似曾熟悉的亲切感，就像是与亲人久别重逢一样亲切。那一刹那，他心底莫名动了一下，这是一种期盼已久的感觉。他感觉心中满满的，洋溢着惊喜。
就像一个人在一个郁闷窒息的房间里待的久了，现在忽然打开窗，一下子呼吸到清新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因为连日来工作不顺，成向东这段时间心里颇不平静。而此时此刻，他感觉心中的郁闷似乎一扫而光，甚至连脸上紧皱的眉头纹也像舒展开了，思绪里浸淫着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的诗情画意。
在这远离家乡的异地他乡能遇到这样一个人，成向东心底慢慢升腾起来的窃喜已经掩饰不住，溢于言表了。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就是，非同寻常。
可她到底是谁呢？成向东很想知道。显然，此刻他的心情多少有一点儿迫不及待的意味了。
这让成向东有点儿惊讶。按理说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曾经沧海的成向东应能沉住气，不该有这种年轻人的情绪和想法。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却如此按捺不住，甚至有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动？
4
天空就像是一幅神秘画卷，仿佛有一位充满无限想象力的画匠正在用丰富的色彩恣意描绘着它的变幻莫测……太阳遮遮掩掩，虽然已经露出了脸，可雨依然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此刻，阳光透过消散未尽的雾霭，照在女人身后汇积成流的水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顿时流光溢彩。
也许人与人之间真的存在某种神秘引力，就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成向东的目光不由在女人背影上徘徊——
此刻，微风吹起女人身上那薄薄的裙琚，衣袂飘飘。她步履翩跹，身段丰腴却不失窈窕，并非那种瘦弱单薄的单纯苗条，在连衣裙掩映下随着裙琚飘动而微微摆动。女人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柔弱女子，她走路的姿态既有女人应有的娴静柔美，又不失健美活力，却也不失袅娜娉婷。
成向东见惯了那些随风摆柳般招摇过街的女人婀娜多姿的摇曳身姿与妖冶妩媚的诱人风情，这些乍一看好像很亮眼，但再看一眼时，便与他眼里最美的风景有一种决然的撕扯感。而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成向东完全看不到这些。
女人走路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徐缓有致，动作看起来既优雅，又端庄、沉稳，节奏看起来不快，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怎么形容呢？干净。对，就是干净。成向东感觉用这两个字形容再妥帖不过。
你看她的步伐看上去好像温吞吞地，其实并不然，这决不是寻常女人的那种慵懒、迟缓、散漫，反而透着精明女人的那种干净、利落、轻松，让你心里感到安稳踏实又坚定从容。她的身上弥漫着一种端庄大方的神气。
女人踏着哗哗作响的水声，仿佛是一首美妙的乐章，而她脚下溅起一阵阵水花在身后留下的一个一个涟漪则宛如这乐章里跃然纸上的音符……
翩若惊鸿！此刻那女人的身影在成向东心中仿佛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忽然就让他想起曹植在《洛神赋》里形容河洛女神宓妃的那一些华丽的词藻来了。
不知不觉，成向东心里悄然升腾起一股勇气，还有一种热切的莫名期盼。那女人身影仿佛就是他行动的指南针，指引着他一路向前……
5
阳光透过云层，把云层下丝丝缕缕薄薄的、似云非云的雾气照得光怪陆离，散发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两人之间原本就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成向东一旦加快脚步，没赶多少步便更近了。等他快要接近时，却又看出另外一番景致来——
女人低垂眼睑一路向前走着。熹弱的雨丝中，阳光如晨曦从女人的头顶上投射过来，斑驳的光圈将她的身体轮廓照得透亮，更加分明了。连衣裙下露出女人两截白皙的小腿，几条错综修长的曲线优美地舒展进裙琚的皱褶里，随着成向东的目光向上扩散，若隐若现地消失在裙子的浅草绿色里了，而到了她的腰肢间突然峰回路转，起伏的弧线又慢慢隐现出来，然后却未等豁然就又迅速收束，缓缓向上奔腋窝伸展而去，终于两道舒展开来的弧线，与他热切的目光在女人圆润光洁的肩头上交汇相遇，恋恋不舍地纠缠不休，最后在高束的发髻上戛然而止。
很可惜，女人头顶的雨伞一直遮住了她的脸，成向东看不到女子的脸和她脸上的表情。
尽管如此，可成向东心中却笃定这是一位自己心仪的女人。他想，也许这女人模样不见得特别漂亮，但他从她身上却分明感受到另一种美，很干净利索，很有品味，正所谓秀外惠中吧。这样的女子，有谁又不想一睹庐山真面目呢？
成向东不由悄然跟近，眼看只要再快几步，就要追上她，可以并肩而行或擦肩而过了。这时，忽然一阵急促的水珠迎面而来，清凉的水滴拍打到他的脸上。
成向东怔了一下，心里有点不快，抹了一把脸，不明就里抬头四下观望。
原来雨已经停了，成向东看到身前的女人正在忙着收起手中擎着的雨伞。应该是女人收伞的动作太快，她收伞时抖落的雨水一不小心突然甩落到一旁。
恍惚之间，成向东略有尴尬地又抹了一把脸。不过，当他注意到周围其实只有眼前的女人时，此刻他心中怀有的那一点不快瞬间也就被另一种喜悦心情取代了。当然，这还是一种惊喜，他甚至有些暗自庆幸。
女人若有察觉，不过此时她正若有所思，应该在思忖着什么，因此也只是轻轻转过头，往身旁那个男人身上轻瞥了一眼，似乎并没发现异常，她很快便又转回头去了。
事实上，成向东此刻很想知道女人在蓦然回首的瞬间是否已经留意到他，她是不是感受到了他那么异样的目光。成向东多么希望甚至联想到她会不会像张爱玲文章里描绘的那样也来问候他一句——噢，你也在这里吗？
当然，这只是成向东一厢情愿地臆想。可惜，女人并没有去理会成向东，而是低头继续往前走。
成向东想，也许一切只不过是凑巧，女人当时只是下意识地回头动作刚好遇上了他的视线。不过，成向东总觉得自己方才从女人瞬息闪过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闪亮。只是女人的眼神稍有一丝复杂，弄得他的内心十分忐忑。
成向东尚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心有灵犀，还是他自己无心插柳的自作多情。
6
蓦地，又方才女人挥手间一抹白皙的光在眼前一晃而过，成向东的脑海里竟跳跃出了这样的诗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随着女人头顶上的雨伞忽然倾了下来，失去了雨伞遮掩，成向东的视线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即便无心插柳，这意想不到的情景，对此刻满怀期待心情的成向东而言也是足够别开生面的场面了吧？
这时，女人刚好从行道树绿荫下走出来，她头顶上雨后和煦的阳光似一下子倾洒而下，笼罩在她的身上，在明晃晃的光线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成向东终于看到了女人的面容，即便那只是她那张脸的侧影。明媚的光线如精细的画笔一样勾勒出侧脸的清晰轮廓，白皙透明的脸上的线条更显圆润柔和。
女人模样周正大气。
她的眉眼低垂，双唇微抿，头顶上发髻束起，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拢得那么齐整，紧紧地贴着皮肤，细长的脖颈下面露出白净的皮肤，虽然不是很白，看上去却很光滑、明净、素洁。看上去也不是貌美如花的美，却透着国色天香的那种气质。
成向东想，方才女人分明是微笑着的，可仔细回味她脸上的表情却又分明那么端庄、平静、安详，让人不由联想到蒙娜丽莎的神秘一笑。
世界同时也绽露出了它另一面温柔的美妙。
显然成向东并不认识女人。萍水相逢，但奇怪的是他却并未感到陌生，反而像是有一种多年老友见面般的熟稔。当然，他好像就是对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有种特别的依赖感。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成向东的心跳却还是不由加快了几分，一时莫名奇妙地兴奋起来，同时又感觉多了些许莫名的心慌意乱和紧张。
毕竟，像成向东这样一个中年男人这样尾随在一个女人身后，目光又热情似炬，即便不是故意为之的偷窥，也说不上是多么光明磊落的事。这种耍小心思的伎俩，也让成向东有了一种如在大庭广众之下欲盖弥彰的心虚。
成向东是一个要面子的男人，作为所谓正人君子，多多少少都有些明人不做暗事的虚伪与尴尬。倘若还是昔日腼腆懵懂的少年、冒失冲动的小伙，恐怕成向东早就按耐不住上前搭讪了，至少也会大胆追上去斜眼多瞥上两眼，说不定等走到了前面还会再回头多看上几眼，直到一睹女人容颜。
当然，年轻时见色起意的胆识成向东多少还是保留了一点的。可时过境迁，成向东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感情上的吴下阿蒙，如今已成为一个尚算成熟稳重的男人。他学会了伪装，轻易不会喜形于色。于是，表面上他不露声色，脸色俨然波澜不惊，一副道貌岸然的从容模样。
其实，此刻成向东的心情是无比复杂的，就像用文火在熬一锅八宝粥一样，一时激动、兴奋、欣喜、惊讶、焦虑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
当然，这样的心情里更多的是期盼已久的惊喜，成向东跃跃欲试想去靠近、接触这个女子；可随之而来的患得患失也如影随形，他又担心自己的唐突惊扰了女人，怕给她留下一个登徒浪子的不良印象，又不得不去疏远、躲避她。
成向东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纠结之中，煎熬着，不由放慢了脚步……
7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已经不那么年轻了，三十岁上下的年龄，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成熟的魅力，就像开采不尽的宝藏，看似随意的动作也充满了迷人的风情。
女人尽管衣着朴素而简洁，浑身却又上下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成熟和高贵的大气美，极有品位。这种气质像是与生俱来的，总是在她身上恰到好处地杂糅在一起，将庸俗隔离开来。
此时此刻，时光如此柔顺和美，让成向东无法控制喜悦的情绪，突然有一种花好月圆的感悟。
不得不承认，成向东从一开始就为女人身上所散发出来这种大气而丰满的气质所吸引了，并产生了浓厚兴趣，只不过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身影时，成向东就有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对，就是舒服，心里非常熨帖，美。成年以后，成向东欣赏女人，不再喜欢用漂亮这样的字眼。在成向东眼里，说漂亮那就只是单纯的漂亮，直接简单却有一些张扬，而说美则有大不同，虽含蓄内敛，略显平淡，却并不单薄，有丰富的内涵与层次感。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先入为主的美好感觉，让成向东始终固执地认为他当时已经看清了女人的容貌。即便多年之后，他仍然能心情复杂地忆起当时这一幕。
然而，事实上并不尽然，那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间，何况成向东看到的也只是女人的侧影轮廓，而且当时他还有点儿视线恍惚，这一切与其说是他看到的，还不如说是他的脑海里在那一刻的丰富联想——不过，你若非要称之为臆想，那他应该也无可反驳。
当然，也并不是成向东想多了，而是这种感觉的确勾起了他意识深处有一些遥远的回忆。
很多时候，美的最大的魅力，其实就是你的想象力。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女人本分，那么得体、顺眼、舒适，一点儿也不过，一点儿也不欠缺，就是恰到好处。
当恰到好处这样的字眼出现在在成向东脑海里时，他眼前蓦然跳出了中学时代课本上宋玉描述的那个东家之子嫣然一笑的模样。这样所谓倾城的女子，哪个男人遇上了会不动心呢？
成向东心里倏地一下，似塌陷了一般，心绪有些慌乱。他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不久之前的梦里，小弟成向南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清晰响起，他好像正在诵读这段文字，而陈骁的心思好像一下子就飘走了……
良久，成向东才缓缓回过神来。
8
此刻，天上的云层已经完全散去了，晌午的阳光从蔚蓝的天幕投下，让眼前的青翠如黛繁花似锦的花园里变得温暖而有光泽。
眼前的女子早已无影无踪，成向东怅然若失，不知道是什么在刚才那一刻弄花了他的眼——是这雨后初霁的阳光，还是那个一直藏在心灵深处的女子？
不远处矗立于花园中央的两棵挺拔粗壮的参天大树在阳光下豁然入目，心形的绿叶婆娑摇摆在枝头，摇曳舒展着它们的枝繁叶茂与高大伟岸。雨后的绿叶更加青翠欲滴，那颜色绿得像要滴下油来，遮天蔽日的树冠更像是一片宁静的海，似乎要将所有的烦躁与忧虑都吞噬下去。
当成向东来到树下，几片细碎的阳光偶尔从树叶缝隙间掉落下来，落在眼前稍纵即逝，那是像梦的碎片一样的景致。
时间仿佛一条不知疲倦的河流，不断带走生命中的每一个曾经如此美好的瞬间。
1
时间过得太快，青春的时光宛若一恍而过。岁月的河流，悄然带走了曾经的年少轻狂。
在深州这样的南方城市，如果不是特别留意，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季节变化，反正一年四季满眼都是各种各样形态多变的绿，让人分不清时间边际。
在这个工作竞争激烈得如同战场的快节奏的现代城市里，时间似乎也过得快。平时，冯珺感觉在工作中自己忙得就像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而让人喘口气都难的生活压力就像那根看似柔软的皮鞭将其紧紧缠绕，命运主宰的手只需轻轻一挥便可驱赶着它拼命地旋转。
冯珺感觉自己从前的生活，自己就是一个一直在匆匆赶路的人，连偶尔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都成了奢望。
深州，原本这是一座让冯珺无比艳羡的城市。
不知不觉，冯珺在深州已经工作生活了近五年。
五年前同样的夏天，冯珺夫唱妇随，不远千里从京郊一个小城来到深州追随丈夫一起打拼，憧憬着在这里美梦成真。
曾经，冯珺也打定主意想留在这里。她希望通过两人共同努力，勤勤恳恳地打拼几年，干出一番模样，过上令家乡很多人都羡慕的生活，然后再体面地衣锦还乡。没成想，差不多又五年风风雨雨下来，梦想中的一切不仅依然遥遥无期，反而有了每况愈下的趋势。
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冯珺一直辗转在外，四处漂泊，颠赴流离，她却也因此去过天南海北很多地方，在京州、京郊、晋州、兰州、西安……乃至新疆伊犁，都曾留下她来去匆匆的足迹。当年离家时那个有着那么多远大理想和抱负的纯情女孩，也曾怀揣梦想、自信，希望以一颗朝气蓬勃、敏捷好胜的心与时代同步，活出自己的精彩，不辜负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时光。
如今经历一番磨砺，冯珺已为成熟魅力的少妇。可生活不如意，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好像不止十万八千里，在一阵又一阵的鸡飞狗跳与兵荒马乱里，变得满地狼籍。往事，不堪回首。
按理说，冯珺不是一个特别善于总结和纠结于过往的人。然而生命中，有些往事注定是你无法忘怀的。
现实很骨感，而且往往如鸡肋一般骨瘦如柴，就是那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现实生活的梦醒之后，梦里花落知多少？看似平静的生活里，隐藏着太多深藏心底难以言喻的秘密。
……
2
白色的窗帘半掩着，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床前的地板上形成一道道细长的光影。
这天中午，冯珺像往常一样躺下来午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像是一个早晨，却分不清是什么季节，冯珺觉得应该是夏季吧。
冯珺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
她站在河边的一片草地上，远远能望见河对岸那片雾霭笼罩的树林。偶尔能听到树叶窸窣的簌簌声，那声音时高时低、时断时续，但那不像是平时的风吹树叶的声音，更像是有一双双无形的手在cb地翻动着树叶，在寻找着什么。
脚下的草叶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嫩绿，上面的露珠大得惊人，超乎寻常，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每个晶莹的球体中似乎都囚禁着一个闪烁的暗影。当露珠滚落，砸在地面上，发出的不是清脆的滴响，而是一种仿佛那种脚重重踏在地上沉闷足音的来自地层下面的回音。
流淌着的河水，水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河水看似清澈，却看不到河底，只是偶尔有一些模糊的、形状怪异的阴影在水中游弋。
岸边的野花五彩缤纷，虽然五颜六色，但颜色却有些突兀，那么艳丽，像是被浓彩涂抹的一样。那些花一律都朝向河水倾斜着，而花瓣上的露珠也如滴血般鲜艳。
她慢慢感觉一股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突然一个男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那声音清脆而又充满活力，感觉似曾熟悉，却似乎又十分模糊久远。
她忙转身找寻，发现身后并没有一个人影，她向四周逡巡也根本见不到人影，而那声音却依然不断在耳边回荡。她发觉那声音似乎如影随形在不断躲藏，总是捉迷藏一样躲在她的身后。
可这个人是谁呢？她无论如何苦思冥想，竭尽脑汁都记不起来。她诧异不已，一时有些茫然，无所适从，又不由自主沉湎其中……
当然，她知道那是中学语文课本上《登徒子好色赋》里的句子，以前在课堂上她也曾这样大声朗诵过，反复吟诵，熟读如流。之所以印象深刻，只不过是因为这段文字中后来提到了下蔡，想来此地与家乡上蔡应渊源不浅。后来，听过老师课堂上的讲解，果然猜测非虚，上蔡与下蔡原本就一脉相承。既然下蔡有如此倾国倾城的东家之子，相信那家乡上蔡美女的天姿国色也并非浪得虚名。从此，她深信不疑。
“……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也没多久，果然那声音随着那如此熟悉的地名戛然而止。不过，她还尚未恍惚过来，那声音又从头开始诵咏起来了：“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
她感觉自己的双脚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转身开始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是那男孩就像隐藏了一样，只有身后声音从雾气深处不断传来。
周围雾气弥漫，她感觉他在身后，转过身又看不到人，又觉得他在远处的雾里，可找过去并没见人，便又感觉他在河岸边上，等她又回到河边，却感觉他又在岸堤下面了，那里自也是雾蒙蒙的，无论草丛里，还是河面上根本就看不到有人。
她有点着急，可她已走遍了周围各个角落，旮旮旯旯都找遍了，再也无处可寻。然而，她身后那声音却始终都在，不绝于耳，而且在反反复复地吟诵，一遍又一遍都是这一段话。
她又顺着河堤仔细找寻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当然，那朗诵的声音也依然不屈不挠。此刻，她突然感觉那声音似远似近，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又像是从她心底最深处冒出来的，而且这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穿越了多年旧时光而来。
更奇怪的是，当她这次再次面对河面时，那声音一下子变得如此清晰，不仅每一个字都字字珠玑能听得见，而且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可见，如在河面上微微泛起的涟漪，闪烁着奇异的色彩，将周围的雾气都染上了斑斓的光晕。
她突然感觉有些眼花缭乱，连思维仿佛也被完全屏蔽了，更不知所措……
而此刻那声音便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神奇的灵气，如同河面上的雾气一样升腾着、涌动着，迅速聚拢起来，浓稠得如同画板上涂抹不开的重重艳丽浓彩，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完全将她整个包裹其中。
她浑身一颤，惊出一身冷汗。她突然感到害怕，在一阵惊悚慌乱中，她想起了回家，可是她根本看不清道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她感到更恐惧了，脑子里訇然倏地一下，顿时眼前一片黑暗，好像跌入了深渊，差点儿没晕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黑暗中，她隐约感到有人从她身后正在慢慢向她走近。她紧张极了，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开来，但是她的双腿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钉在那里，无论如何挣扎，一步都也动不了。心里一着急，她就更惶乱了，拼命地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感觉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在怦怦地跳，身体也在微微颤抖，胸脯一会儿高耸，一会儿又屏住呼吸。
此刻，她一恍惚就又站在了河堤上，眼前突然一片光明灿烂，像白昼来临。雾气稀薄开来，太阳更像是突然跳出来的，可你又看不到它，应该是被满天灿烂的霞光湮没了。霞光漫天，天空像是被点燃了，熊熊的火焰在天空中肆意漫延。
眼前的河面在彤红的阳光映照下如血色一样鲜艳。水面上的水波也突然跃动起来，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如转动的光环源源不断地扩散，一个男孩的面孔，闪烁着迷幻的眼睛，从血色的光环中央影影绰绰地浮现出来，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模糊了，不断地变幻。
而耳边那吟诵的声音却越发激昂，如疾风骤雨一般迎面而来，然后她看到的便是满天的风雨飘摇……
冯珺的心猛地一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雨声惊醒了。她猛地睁开眼，发现双手还捂住胸口，方才梦里那种无助和害怕的感觉依然萦绕在心头。她心有余悸，许久心情才平复下来。
可梦境仍在脑海中如那迷雾般浓稠地缠绕着，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梦中男孩的模样。而那男孩的声音却依旧回荡在耳边：“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3
窗外，一片雨打芭蕉声的凌乱。那雨打在芭蕉叶上，滴答滴答，声音急促而杂乱，像是在催促着冯珺从梦中醒来。
深州，这个时节的雨就像女人的小脾气一样变幻不定，冷不丁就会下上一阵子。午睡之前还艳阳高照，此刻外面已经风雨飘摇。
冯珺的午睡被窗外的雨声打断了。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意识到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了。她匆匆下床，打开衣柜，眼睛扫过几件衣服后，她想都没多想，就选择穿了那件浅草绿色的碎花连衣裙。
也许习惯使然。这件裙子中规中矩，可谓濯清涟而不妖，冯珺平日里比较喜欢，穿上它显得特别雅致干净。裙摆处细细的褶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小花，而领口与袖口的蕾丝花边则增添了几分精致细腻。对于自己的衣着打扮，她有自己的审美情趣。
这是一个女人们展示婀娜多姿身材的季节。好像在炫耀好身材一样，宽敞低领下遮掩不住的乳沟，白花花暴露着的手臂，还有开衩里时隐时现的大长腿，在这个开放的南方城市里，这些早就是时尚女性身上最亮丽的一道风景。时代的变迁，观念的转变，许多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过去女人为了遮羞而穿上了衣服，现在女人为了时尚而td衣服。
冯珺本质上还是那种传统保守的女人，因此她深知那种露骨的衣服并不适合自己，即便穿上它会更凸显身体线条，而她也不想让个人这些隐私暴露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或者，她原本就长相俊美大气，并不想引人瞩目，因此她更愿意循规蹈矩，保持本色就好。
冯珺马上就要迈入三十岁的门槛了。这个年纪正处于女人青春与成熟交接的年龄段，虽然依然年轻，皮肤依然紧致，依然细腻白皙，但是女孩子的眉目早就不见了，多了少妇的成熟风韵。不过，从小到大，至今对于自己的外在形象，冯珺有一种迷之自信。
冯珺拿上雨伞，匆忙出了门。她穿着那件浅绿色的连衣裙出现在大街上。
雨仍旧不停地下着，瓢泼一样倾泻下来。密集的雨线随着风悠来荡去，在地上溅成一层一层的雾，整个城市被浸润其中，好像被遮上了一块幕帘，一片迷潆影绰。
可能是这个梦做得太真实，冯珺太投入。她一边打伞走着，一边低着头沉思，她的心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之中。不知不觉，她的思绪已经飘远——总觉得这个梦一定有特殊的含义。
冯珺依旧试图在脑海里拼凑出那个男孩的模样，可是怎么也清晰不起来。梦里男孩反复吟诵的这段话，当初她刚学朗诵的时候正年少懵懂，对这段文字的理解尚是云山雾罩，即便听过老师言简意赅的讲解，也并未真正体会其中的微妙，但是如今已为人妇的冯珺，早已过了青涩的年纪，再听到这些话，虽非虎狼之词，却也有了八九分暧昧之意，这跟《诗经》里诸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些句子一样，没什么明显区别。这样的情景如果发生在现实里，显然这就是一个多情的男人向一个心爱女人的爱情表白。
当然，这不是在现实里，这终究是一个梦。这样一个梦意味着什么呢？冯珺不是不懂风情的女人，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那些令人面红耳赤又羞耻的春梦。
难道自己缺这个吗？冯珺扪心自问。她此刻仔细回味，不料心底给出的答案居然是肯定的，她缺，她真的缺这个。可这个到底是什么，事实上，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心头的涟漪却已慢慢扩散开来。
不过，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心情，有点怨恨，有点渴望，还有点温柔……冯珺真的从未体会过！
哦，不，想什么呢？接下来，这样的念头，也只是过后的一瞬间，就被冯珺立刻掐灭了。
算了，不去想了，冯珺知道自己思绪已经开小差了，她脸色苦笑了一下，不由摇了摇头，反正想也想不明白。她从迷乱神情中清醒过来，感觉脸上有些发烧，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裳一样，无地自容。
冯珺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4
在这风雨飘摇的世界里，冯珺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个始终找不到人生方向的旅人，根本无心去欣赏沿途的风景。
生活总会千变万化。这是一个毫无来由的梦。短暂的午休，不到半小时的时间竟然做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冯珺分不清是噩梦还是美梦。她不知道这个梦是否与她最近紧张的生活状态有关，或者又是对过去回忆的一种特殊提示。
周围弥漫着雨水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路边的花草在雨中似乎更娇艳了，雨滴在花瓣上滚动，像是晶莹的珍珠。
雨中，马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仿佛有什么在背后驱赶着他们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生活的压力与奔波的劳碌。
当路过一个公交站台的时候，冯珺看到站台上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待公交车。有的人不停地看着手表，有的人则伸长了脖子看向公交车驶来的方向。雨水顺着站台顶棚的边缘滴落到地上，溅起一阵阵水花，在站台前汇成了一大片积水，哗哗流淌。
生活中的风风雨雨，总让人应接不暇。看着眼前的风景行人，冯珺若有所悟，心中感慨万千。深吸了一口气，她紧了紧手中的雨伞，不由加快了脚步。她的步伐轻盈又稳重，每一步都充满了韵律感。
雨滴打在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也在为她的脚步打着节拍……
冯珺的身姿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不同于马路上那些娇弱娇惯的大小姐，有着自己的风情。
那一袭修身合体的连衣裙将她那腰肢恰好紧收了起来，从这腰肢往上的身体被衬托得纤细而优雅，线条柔和圆润的肩膀略显柔弱，显得窄小而内敛，而耸起的胸脯却坚挺又一点儿也不突兀招摇，散发着含蓄的魅力。然而，当目光下移，她的裙子完美贴合着光滑的腰臀曲线，丰满臀部显得更圆润，而那腰肢显得越发纤细了，那是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美妙曲线，像用最精妙的笔触勾勒而成一般。在她那腰臀的挺括下，裙子延伸到了丰满的大腿处展现出独特的形状，裙子顺着圆润的臀围垂挂而下，裙摆又形成了许多形状各异的褶皱，而那双腿修长的轮廓曲线在裙子或疏或密的皱褶里便不经意地若隐若现……
她的腰肢就像是一个奇妙精致的过渡，这样一来就把她上半身的优雅和下半身的丰满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显得风韵十足。当然，毕竟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了，她的腰身显然也并不再是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平时恭维她谄媚她时说过的那种杨柳细腰了，明显比少女时胖了一圈，不过这一圈也并不仅限于此，而是围着整个身体匀称的，给人一种圆润丰盈的感觉，也让她的身体有了韵味。
严格地讲，冯珺这身材并不是胖，而是那种随年龄增长身体成熟的丰腴。有的女人这身子一丰腴，反而把成熟的风韵衬托得更突出，更迷人。她一米六多一点的个子，体重也就堪堪一百斤多一点儿，这样的身段虽然算不上多么高挑，但是一旦站在一群南方女人中，那她的形象也绝对是出挑的，所谓鹤立鸡群，这一点她还是比较自信。
冯珺走起路来，丰满的大腿与臀部带动着裙子摆动，裙摆摇曳飞扬起来，形成的褶皱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花朵在风中舞动，又像是流动的音符。此刻，如果能换上一双高跟鞋，她仿佛就是从老电影中走出来的女主角，她身上那种优雅、迷人的感觉让熟悉电影《蒂凡尼的早餐》的人，很容易想起奥黛丽赫本。
雨势越来越小，当冯珺走过公交车站台时已经变得淅淅沥沥的。很快，当她转弯过了街角，进入工业园时，天上的乌云已在逐渐散开，变幻成一团团朦胧的云雾，缭绕在半空中，仿佛就在等一阵风吹来，随时随风飘向远方。
5
远远地就能望见不远处那个街心公园了，公司那栋楼的轮廓在朦胧的雨雾中隐现。与大街上车水马龙的繁忙相比，可能是赶上中午加上又下雨的缘故，园区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马路上的行人稀疏。
不过，园区马路上的积水还没有完全退去，刚刚没过脚踝，于是冯珺放慢脚步，低头小心翼翼地趟行在缓缓的水流里。
冯珺原本就步态轻盈，现在忽然放慢步伐，看上去却越发好看，像是在进行一场优雅庄重的仪式。裙摆缓缓地拖在身后，不再飞扬摇曳，像是一条平静流淌的河流，而那些皱褶就像是被微风轻轻吹拂的平静湖面泛起的涟漪，波澜不惊。
一旦走路的节奏慢下来，她大腿与臀部的摆动便变得轻柔而舒缓，纤细的腰肢更显婀娜，像是在春风中轻轻摇摆的柳枝。她那瘦削的肩膀不再急促的晃动，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幅慢慢展开的画卷，动作更加从容沉稳。
当冯珺走在马路一旁那条林荫道上时，太阳仿佛是从云层里闪了出来的，耀眼的阳光透过行道树并不茂盛的树叶缝隙突然倾洒在她的头顶，尽管有伞遮挡了一下，刹那间突兀在眼前的那明晃晃的一片，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冯珺眉毛微蹙，下意识用手挡了下刺眼的阳光，另一只手却猛地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雨伞歪斜下来，于是便有一些阳光漏洒在了脸上，眼眸里又一片迷离。
女人的心是mg的。冯珺怔了怔，心动了一下，想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了。她自认为是个果敢的女子，可现在，却因为做了这样一个意外的梦就变得草木皆兵起来。
冯珺一向细心，不急不躁，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其实她也并不是胆怯，而是被这一些突如其来的意外左右了情绪，搞乱了方寸，有些心浮气躁，以致于如此冒失，沉不住气，按捺不住了。
其实，冯珺能察觉到自己内心那一丝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心动的感觉。是那种心灵上的觉醒么？但是，她很不喜欢这样被某种情绪控制的感觉。
这么想着，难免又联想起不久之前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来，冯珺神志一时又有些恍惚。当那朗诵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时，也许是因为最后听到下蔡这个熟悉的地方的暗示或影响吧，她心中却莫名涌起一个想要回家的念头。
6
回家，当然是说回自己的老家，确切地说应该是回娘家或走亲戚才对。人情冷暖，如花开花谢，亲情也不能幸免。冯珺性格坚强又独立，在记忆里，自从结婚之后就分得如此清楚了。在家乡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也是传统，这个观念在她心中也是根深蒂固，她自然懂得其中分寸。
婚后，冯珺感觉一下子与家乡就疏远了，而且越来越陌生。这些年，离家乡越来越远，尤其是来到深州以后，平时忙忙碌碌，又距离遥远，她很少回去，即便逢年过节都要回去一趟，也差不多就是走马观花，来去匆匆。因为日子过得不好，她自以为是觍着脸回去的，很不体面。谁又不想衣锦还乡呢？
说实话，冯珺当初违背父母的意愿，一意孤行坚持了自己的婚姻选择，她真的一点都不后悔。这一方面是缘于她骨子里的骄傲与清高，另外也缘于她当初对于爱情的感觉。她是一个非常注重面子的人，又是一个充满着浪漫主义而又感情丰富的女人，然而这婚姻，确切地说是她看好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带给她憧憬着美好未来。
不知为何，一股思乡情绪忽然就这样占据了冯珺的心头。
女人一旦到了三十岁，生理和心理都会有一些微妙的变化。这种思想的转变仿佛是突发性的，冯珺毫无防备，毫无缘由——“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多年来那些在冯珺记忆河流里已然凝固成冰面的念头如同遇到了一股暖流訇然裂开，瞬间碎成无数碎片，眨眼间就融化殆尽，就是那种突然而至，戛然而止，好像没有任何时间过渡。
于是，冯珺就决定跟自己和解，最近找个机会回家一趟。
最近这些日子，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似乎诸事不顺，冯珺心情郁闷，感觉有些筋疲力尽，不堪重负，甚至连呼吸的空气中都充满焦虑与不安。难过的时候，她便想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不想被任何人看到，然后任由这些不良情绪一点点被时间稀释，直至消散。她想休假出去散散心了。
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总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可什么时候走才好呢？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用句成语来形容她的心情就是归心似箭，似乎一刻也等不及。
当然，也不是说走就走，这个来回的时间有些长，总要筹划一下。冯珺一边向前走，一边思索着如何向公司请假这件事儿。
……
7
不知不觉，马路对面就是街心花园了。当从树荫下走出来，在过马路的时候，冯珺才发觉早已雨收云散，天空一片阳光灿烂。
到了较为开阔的马路上，冯珺忙收起手中的雨伞。只是她的动作很快，又心不在焉，仓促中雨伞上挂满的雨滴被用力一甩，不小心飞溅出去，无意间溅射到了路人身上。
但是，此刻冯珺显然并没有察觉，她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感觉到旁边好像有人，下意识地往旁边扫了一眼，只是并没太过在意，以至于忽略了身旁的那个男人。
没有了雨伞的遮挡，明媚的阳光清晰地勾勒出在她的身影，婀娜多姿，高耸的胸脯、丰腴的臀胯，中间狭长的腰身匀称地从一处丰满过渡到另一处丰满，形成了一条优美的曲线，那弯曲回转的曲线韵味十足……
这时，冯珺已进花园里了。她正穿过花园，向公司的方向走去。
花园中央有两棵旺盛的菩提树，挺拔粗壮如神邸般分居左右，伸展的树冠犹如佛祖敞开的温情怀抱，默默地欲将正走过来的女人揽于怀中，以抚慰她心灵上的烦恼与忧愁。
而一旁的角落里有几棵不知名的树，长势尚算高大旺盛，不知为何看上去却很不起眼，明显有些孤寂，感觉仿佛被谁冷落在旁了，无奈只好顾影自怜，无精打采的样子，就更无法引人注目了。
也许这世界上最好的相遇，不是在路上，而是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1
哪里会有那么多机缘巧合，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成向东的生活有自己固定的程式。
早晨，成向东一般都会在五点钟半左右醒来，而且是自然醒，也可能或早一点或晚一点。然后，他会依然躺在床上，先打开手机浏览一下网上的新闻消息，到了六点钟再起床。或者他干脆就直接起床，打开电脑写一点散文之类的小东西。美美地吃过一顿不可或缺的早餐之后，他去上班。
不出意外，上午成向东几乎总是最早到办公室。就如同那清晨的鸟儿，他总会在这城市的喧嚣中寻得一份难得的宁静。对成向东来说，这样的清晨虽然孤独，但却充满了力量与希望。
成向东把手边的案头清理一下，便打开电脑开始写一些小说片段。等到陆续有人来，他便坐在那里理顺这一天要做的工作，然后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中午，简简单单吃过午饭。一如既往，成向东肯定要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或仰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小睡一会儿。然后，继续下午的工作。
晚上下班回家，晚餐才是成向东这一天最丰盛的大餐，鱼鲜、海鲜自然是少不了的，无论清蒸、白灼，还是红烧、清炖，何况还有清淡蔬菜，怎么吃他都不会腻。当然，必须要配上两瓶啤酒，那接下来这个夜晚他才能安然入睡。
这是成向东的生活常态。即便来到这生活环境迥异的深州，他也没有任何改变。
……
2
深州，这是一个适合年轻人逐梦的城市，有众多天下英才聚集在此……这个城市不仅充满奇迹，而且也充满活力。当然，既然年轻，那就难免会心高气盛、心浮气躁、骚动不安。
深州的繁华，成向东年轻时早就领略过了。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深州，在此之前他时常出差过来，几乎每年都会过来几回，而且每次在这里他都会待上或许十天或许半月。
算起来之前在这里待过的时间也不短了，然而那时成向东对这里的印象，除了街道两旁那些高大的椰子树在蔚蓝的天空中摇曳多姿的热带风情，似乎并没有留下特别更深刻的印象。
当然，想想那些都是十多年前的旧影了。掐指一算，成向东上一次来时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一个轮回的时光，沧海桑田，今非昔比，这里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深州更加繁华，再次来到这里成向东几乎都辨认不出来了。
乘车路过，依稀是那一片曾经偏僻的农田原野，原本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满眼翠绿已消逝不见，早已找不到当初那些令人心旷神怡的自然热带田园风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现代建筑森林，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工厂林立，尤其是那些高耸如云的摩天大楼，说不尽的巍峨壮观。
而到了夜晚，整座城市更加五彩纷呈、缤纷璀璨、精彩夺目，一片繁华，无处不在炫耀着这座年轻的城市梦幻的现代化都市风彩。
深州这座城市始终那么热闹非凡，灯光恍惚，亦幻亦真。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一旦来到这里，好像就会变得贪得无厌起来。
熙来攘往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汹涌澎湃，积极、热情、奔放，却也处处透着无穷无尽的欲望和诱惑……还有，处在都市建筑森林里的压抑感和都市人相互之间的冷漠、无情、狡猾。
更多的人被这座城市盛世繁华所诱惑，为之奋斗一生只渴望能成为其中一员，而有的人却愿意在这繁华中全身而退，挥挥手不想带走一片云彩。
成向东显然属于后者。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不是为了生计，他不会背井离乡，再次来到这里。他就这样，从心里不喜欢深州这样的大而繁华的城市，不喜欢这种车水马龙的喧嚣，不喜欢这种马不停蹄的快节奏。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此时此刻成向东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首极富盛名的诗歌里的句子。如若以此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那一点儿也不为过。
当初，或很早以前，成向东其实很想把自己融于比如深州这样的大城市里。但是，如果你在这样的大城市里待久了，你就会发现许多不尽人意，尤其是钢筋水泥的混拧土结构和对门素不相识的邻里关系永远都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冷漠感。
“暂到城来又出城。”唐朝大诗人白居易有一首诗句曾颇无奈地如此感慨，感同身受，成向东深以为然。
成向东心里十分矛盾，他踌躇不安，明明意识到这种畸形心态，却又改变不了，甚至还一头扎进来了。并且，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还不得不长期停驻在这里。即便成向东再不喜欢不情愿，也身不由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被深州这座城市的繁华吞噬了进去。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呢？命运将会把一个人带去往何方？其实，我们并不能确切地知道。
繁华的深州太喧嚣了！再次来到深州，这个城市依旧喧嚣繁华，夜色依旧迷人。面对这似曾熟悉的城市风景，成向东陡然发觉自己就似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他似乎与这样的繁华有太多的不适感。
虽已经年过不惑，说起来也算阅尽沧桑，可成向东却感到一种孤独，有一种格格不入的陌生感。
当然，这些不适也并非现在才有的。“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也许是本性使然，原本一些爱好与喜欢也都是成向东骨子里就带着的吧！
成向东是一个外向性格乐观派，并非不喜欢热闹，可相比而言他还是更喜欢清静，更喜欢亲近自然一些，并且随着年龄增长这种情感越发强烈。
孔子说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成向东是有自知之明的，自认为不是一个仁者或智者，那也就不敢自称乐山或乐水，然而不知不觉他对一些花草树木的喜欢与钟爱之情却已经是深植于心了。大概这也算是年龄增长的收获吧！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成向东多年来一直身处都市却又无比艳羡渴盼的生活方式。
……
3
公司大楼旁边有一个小广场和街心花园。
还好，这个地方属深州郊区，远离熙熙攘攘的都市中心，没有成向东到来之前想象中的人声鼎沸，更令人欣喜的是这里居然有这样一个小花园。
成向东没想到在这样的都市喧嚣里，居然还能遇到一片尚算安静美好的乐土，让他的这颗心能找到一处安放的地方。他觉得，这是这次从来到深州到现在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成向东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街心花园，可谓情有独钟。这段时间，他分明已经喜欢上并习惯了闲暇之余到这个广场和花园里或休憩或玩赏的这种亲近自然的生活，悠闲自得又惬意。
于是，这里自然也成了成向东打发闲暇时光的好去处。周末或平常时日的休息时间，成向东喜欢到这个花园里来，坐在长廊下或长椅上，小憩一会儿，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调整一下紧张忙乱的心绪。
广场上除了栽植了那些高大的颇具热带风情的椰子树，还有几棵同样高大挺拔的木棉，以及矗立在广场中央的两棵异常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优雅可观。这是这个城市里最常见的景致。
以广场为中心的花园里到处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好像一年四季下来都是常绿的阔叶和开不败的花，繁华似锦，绿树浓荫。
在这里怎么会少了它呢！芭蕉也是这边最常见的一种绿植，当仁不让，花园的各个角落里，自然少不了那一丛丛芭蕉绿叶婆娑的身影。在这里，你无论走在哪里，几乎都能看见芭蕉那似乎无比娇弱又无比放肆的窈窕身影。
一丛丛芭蕉，叶大丰茂，生机盎然。尤其是雨打过后，它身上那种青翠欲滴的绿呀，仿佛变成了一种妖娆的绿色，太妖艳了。忽然一阵雨，便会让它露出有点儿风流多情、放荡无羁的撩人形态，引诱着如陈骁这般众多凡尘俗子蓦然回首，心潮起伏。
更不要说，深州多雨，自然少不了一阵一阵的雨来凑趣，常会让人在冥想中和不深不浅的梦里遇上一场雨打芭蕉的音乐会。雨落个不停，打在芭蕉叶上，好像芭蕉那硕大的绿叶就是一架架古筝，是为了让雨滴来弹奏用的。
花园四围路边上种植的行道树大多都是榕树，有很多，不过也不是数不清，只是成向东从未留意过或用心去数一下。虽然这些榕树也都是一样繁盛、亭亭如盖，但与花园广场中央的那两棵大榕树相比，却似乎少了一些神韵。
这说起来多少让成向东有些尴尬，也可以说是遗憾，或者后悔。好多天以后，他才听说花园里那两棵与榕树形似而神不似的参天大树，其实并非榕树，而是传说中的菩提树。
其实关于菩提树的名字及其由来，成向东并不陌生，也算是略晓一二。并且，在他的印象里，菩提树理所当然应是一种颇具神话色彩的树。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就是在此树下修炼，最终得道成佛，从此此树便被芸芸信众恭称为菩提树。
想必是成向东佛缘太浅，当时对佛祖空怀一番虔诚之心。可惜，即便他这段时间平时对眼前此树熟视无睹，但却眼拙，并不识得此等圣物。
如果说成向东始终对菩提树怀有一种无比崇敬的神圣情感，那么他对路边这些榕树的感觉似乎更平易近人，就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故乡的亲人，亲切、温馨、欣悦，一种掺杂了浓浓思念的由衷喜爱之情油然而生。你远远地仰望着那一棵棵青翠黛绿的榕树，枝繁叶茂，树叶密不透风，就像一把把撑开的绿色大伞，可以为游人遮阳挡雨。
花园里那好多榕树下就都摆放了长椅，供到花园里的来人休息。花园里还建了供人休闲观光的长廊，你也可以去那里，靠坐在长廊的柱子上，或闭目养神，或观赏廊前花开花落、人来人往和风云际会的风景……
……
4
近些年受创业失败等事业不顺拖累，生活奔波劳碌，虽无生存之虞，委实也有些困顿潦倒，成向东难免会有点意志消沉。不过，却也未曾把精神儿消磨殆尽，总感觉年轻时的那股锐气冲劲儿犹在，只不过多了一些沉稳成熟。
成向东渴望再次成功，渴望用一次成功来再次证明自己，终将会事业有成。正因如此，成向东考虑再三，才接受朋友邀请，不远万里，再次背井离乡来到深州打拼，希望过几年后能够衣锦还乡。
然而，刚刚来到公司，时间并不长，成向东尚未接手新的工作，还未参与公司管理，由于一切都还在熟悉过程中，目前他认识的人寥寥无几。
或许是彼此不信任，也或许是别人也在审视他，猜忌他，初来乍到，看每个人似乎都如同隔着一层面纱，成向东也尚未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互倾诉的人。他觉得自己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周围都是晦暗不清的人影，而他要寻找的那一个人却隐匿其中，他分辨不清。
所谓，世事维艰。在这近一个月时间里，成向东深感公司里内部阻碍重重，他根本无法进入以前那种如鱼得水的工作状态。当然，尽管面对这些压力，他也从未退却，并且他只有全力以赴，几乎每天他都在满负荷运转，没有一丁点儿闲暇时间。可是即便如此，工作却始终打不开局面，不见什么大的起色，依然宛如一池静水。他身上似乎并未像以往一样绽放出一丝往昔的璀璨光芒。
这让成向东有些忧心忡忡，总之一切都没尘埃落定，心中不免会有一种前途未卜的揣测。为此，他也常会皱起眉头，额头上出现几道浅浅的皱纹，眼神中也带着一丝疲惫、焦虑和懊恼。
……
5
工作忙碌又充实。
在外人面前成向东的生活表面上看似平静如水，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自己内心一直处于一种焦躁不安的状态。
今天下午，直到坐在办公桌前，成向东的心还未平静下来，还在想着刚才路上遇见的那个女子。在这远离家乡的异地他乡能见到这样一个如此熟悉的人，成向东倍感亲切，自然喜出望外。可惜，他还未来得及上前打声招呼，便不见了那女人身影。
成向东心里不由一阵怅然若失，难免为此感到遗憾。不过，一旦想到女人可能就在附近上班的样子，成向东心中又似有所期待。
只是，等成向东一旦静下心来一想，刚才自己心中所谓的遇见也许用看见来说才最准确，毕竟素不相识，或者人家根本就不曾留意过他，他甚至已经想到她很可能选择性地无视了他。
这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么？成向东心里不免叹息。
最近这段日子，成向东总会做一些怪异荒诞的梦，很多都是关于小堂弟成向南的。而且在这些梦里向南的出现好像越来越迫切，不仅在夜晚会不约而至，即便在今天午睡时这梦也会见缝插针，不肯错过。
其实，这午睡也并不可能沉睡，只是一种浅睡。很多年来，成向东午睡时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就是那种你明明感觉已经睡着了，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打呼噜的声音，而大脑依然保持着清醒与警惕，然而你却失去了思考意识，仿佛思维不再受大脑控制。奇怪的是，虽然午睡持续时间并不长，也就一刻钟或之多半小时的工夫，但是这样睡醒之后，却非常缓解疲劳，而在接下来半天工作时间里，他整个人做事就像打了鸡血的样子，精神百倍，高度专注。
午休时间，成向东只要一躺在床上，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入了这种睡眠状态。他已养成这样的一个生活习惯。
下午上班，成向东却也是一反常态。他伏在办公桌上，却始终无法集中精力，心思完全不在，犹自沉浸在今天中午这段时间所发生的种种际遇，处处都像是涂抹着一层迷离的色彩。
成向东无意间扫了一眼桌上的日历，才发现今天是8月4日。他猛然意识到，原来今天是向南的忌日，怪不得呢！
近些年来，每年到了这个时节，成向东的情绪总是会低落很长一段日子。
当然，这种低落情绪并不是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因为这是成向东悼念成向南的季节。只是，今年与往年有所不同，似乎来得更早，或持续得时间更长。
大概总是在故意模糊时间吧，成向东不愿再记着这个悲痛欲绝的伤心日子，这一天他总是希望能错过就错过。可这样的日子怎么能说忘就忘掉呢！按说这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心里也都该放下了，可是成向东却不知什么原因总是魂牵梦绕。
不错，就是魂牵梦绕！
……
6
此刻，成向东仿佛又重温了午睡时的那个梦里，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炎炎夏日，成向南要去一个遥远的城市，他去机场为向南送行。
到机场时，正好黄昏。阳光已经较为倾斜，还利用天边云层忽然开朗的机会射出最后的光芒，仿佛是匆忙地对即将远行的旅客行一个敬礼。
金橙色的阳光照射在向南刚毅方正的脸上，泛起的微弱光泽恍如在他的头顶氤氲起一团祥和神秘的光晕。
很快，他与向南就到了机场大厅，两人握手告别。
向南忽然期期艾艾地，“大哥，替我照顾好一个人——”却欲言又止，似有难言苦衷。
“放心，我明白，我会照顾好婶娘的。”他会意，点头，以为向南是挂念惦记着自己的母亲。
“不，”向南摇摇头，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哥，不，不是我娘——”却欲言又止。
“嗯，不是婶娘？”他有些诧异，忙问道：“那你是担心谁呀？向北？”
“不，”向南依然摇头，脸色落寞地说：“也不是我姐。现在，我不担心她们。我是担心一个女孩——”说话吞吞吐吐地。
“女孩？她是谁呀？”他心里好奇又疑惑不解。
“她是我女朋友。” 向南不由叹息了一声。
“你有女朋友啦？她谁呀？”他惊喜地看了向南一眼，又有些惊讶。
不知怎么了，向南却突然沉默了，似在思忖着。
这时，机场里广播里登机的播音忽然响起。于是，向南仿佛等待不及一样，来不及说完话，就匆忙向他挥手告别，转身往里面走去。
“她到底是谁啊？她在哪里？”他满腹疑问，内心有很多的话，想追问下去，但是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一般，后面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可向南仿佛没听见，不过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依然像往常一样满脸阳光灿烂的样子，可向南的眼眸里分明闪烁着点点晶莹的泪光……
他有些着急，想追上去问清楚，可不知为何他就像被施了定身法，脚步一步也动不了，只能远远地望着向南的背影，目送他缓慢向前，离去。
那一刻，夕阳回光返照，好像在召回一切力量，余晖刚好透过天窗投射在向南身上，然后紧跟向南的身影，好像怕向南一不小心就会走丢了一样，用一根绳索牢牢套住了向南那越来越远越来越长的落寞的身影。
直到向南的背影最后消失在眼前时，成向东耳边却忽然有无比熟悉声音回响起来，那是向南在大声朗诵的声音：“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不过，随着这朗诵的声音却忽然一下子变成一阵急促的雨打芭蕉声，成向东也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些是很多年以前成向东在中学语文课上读过的古文《登徒子好色赋》里的句子，他不清楚向南最后朗诵的这些句子到底在向他暗示什么呢？还有，向南交代让自己照顾的那个女孩，她到底是谁呢？
7
成向东心悸又有些惶恐不安，方才梦中的事情对成向东来说实在有些突兀，就像突然发现了一个被谁精心掩盖的什么秘密，却被无意中被他发现了。
可更让成向东惶恐不安的是，他并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对此他一无所知，给他留下一个莫大的困惑。成向东不免又陷入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并逐渐沉湎其中，仿佛被它吸引着,又有些怕接近它。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成向东坐在那里，重又闭上眼，回忆梦里的一幕幕，眼前还是电影过画似的闪现，清晰鲜明——而他试图从中追寻到什么。然而，他却也只是徒劳无益，想不出有任何端倪。
人的心有时真的想的越多，越复杂，越乱，越累。但是，成向东越来越明白、也是越来越坚信——人生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摆脱不开宿命，逃不开，躲不掉。
成向东莫名地又想起了不久之前上班路上遇见的那个女子。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异常熟稔的感觉？不知是意外，还是巧合。
这些都让成向东感觉有点儿奇幻，这一切是梦，却又不像是在梦中。可成向东又总觉得这并非单纯的念念不忘，这些巧合或不谋而合似乎有什么牵连着一般。
每个人的生活里是否都藏着一些秘密，只不过需要等待着某个特定的瞬间才会被揭开？
1
走过万水千山，最幸福的遇见，便是你一直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冯珺的心情原本是不容易让外界左右的，只是最近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中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越来越让她不开心。
其实，这段时间工作并不太忙。虽然悠闲轻松，可今天下午上班，冯珺坐下来不久，就似乎有点不耐烦，她烦躁无比，忽然有种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的感觉。也说不清什么缘由，她想很可能跟自己中午做过的那个梦的打扰有关。
最近这段日子，冯珺总是做一些这样的梦——情节离奇，隐隐约约，努力地怎么想，其中的人，发生的事，也是连缀不起来，找寻不到答案。
……
2
人就是这样奇怪，当有了回家这种念头之后，就会突然出现适合付诸实施的机会。刚好，最近遇上公司生产淡季，车间里就有各种订单不足的传言，将要停工减员的消息众说纷纭。于是，她索性就趁机去找了车间主管，磨蹭半天，居然请下了半个月长假，难得能回去待上这么长的时间。
这还真成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于是，当天晚上冯珺就买好了车票，第二天上午就踏上了开往家乡方向的列车。
冯珺的家乡在驻马上蔡。
上蔡是隶属驻马市的中原古县，其历史源远流长。本身就是钟灵毓秀之地，自然物华天宝，人物风流——这里不仅才俊辈出，而且佳丽多娇，女子个个貌美如花，更是远近闻名的“美人窝”。
冯珺出生于上蔡冯家。
冯家一向以诗书礼仪传家，据说自古便门庭高贵，实属当地名门望族。她的家族人丁兴旺，虽属于冯家开枝散叶的支脉，却依然不乏大家风范。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子并非金枝玉叶，也难以称得上什么名媛闺秀，却也远非那些小门小户家的小女子可比。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人们常说，栽上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凤凰，传说中的一种吉祥神鸟，身形修长巨大，有五色的羽毛，绮丽无比。凤凰只在梧桐树上筑巢，只以梧桐树的果实为食。
上蔡当地土地沃腴，非常适宜梧桐树的生长。因此，在上蔡乡下家家户户都有在庭院里栽种梧桐树的传统，以期未来祥瑞美好。冯珺家里自然也不例外，庭院中央也种上了一棵梧桐树，长得尤其高大、挺拔、茂盛。
冯珺出生于农历六月一个雨后的早晨。
那时正值炎夏季节，院子里的那棵高壮的梧桐树枝繁叶茂，也正是它一年里最繁盛的时候，树冠遮天蔽日，几乎遮住了整个院子。
那天早晨，太阳初升，天边尚未散尽云层仿佛火红明艳的裙琚舒展开来，掩映着金色的曙光。刚刚下过一场大雨，被雨水洗过的梧桐树叶显得更加翠绿，有风吹过，一阵摇晃，树叶上的水珠就又像一阵骤雨似地落下来。
树枝上有几只鸟儿在飞来飞去，不时欢快地叫着，先是一声两声，像是一声声聚会召唤的信号，接着便见有三三两两的鸟儿聚集过来，叫声一声声多了起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地上的雾气越来越上升，等到金光普照在树顶上，又呼啦啦地飞来欢乐的一群，钻进树冠里去了，百鸟争鸣如同欢愉的歌声骤雨似地漫天落下，响彻在整个院子里。
伴随着百鸟朝凤的喜瑞之气，冯珺就诞生在这个农家小院里。
那年又适逢农历龙年，于是家人索性就给她起名小凤儿，寓意所谓龙凤呈祥，大吉大利。家人们自然是期望她将来人生能像凤凰一样展翅高飞，一鸣惊人。当然，小凤儿只是她的小名或乳名，在下蔡当地亲人们更喜欢叫孩子的乳名，亲切又亲近。
婆娑的梧桐树影下，时光斑斓。小凤儿一天一天逐渐成长长大，转眼间就到上学的年龄。小凤儿始终是爷爷奶奶心中的千金骄子。
冯珺这个名字，就是小凤儿在入学之前爷爷很郑重地给她起的学名。珺，是美玉，象征着温婉、美丽、珍贵等女性特质。冯珺自小天资聪颖，按理说该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如果她能按家人的意愿坚持多读几年书，那么她一定会像她名字的寓意一样超群出众，可惜事与愿违。
不幸的是，冯珺生在了上蔡这样一个传统封建的大家族，又赶上今非昔比，如今家道稍显没落， 家境殷实不再。而当地大户家族又多重男轻女，毕竟家里兄弟姊妹众多，而她又是女孩，况且还是长房长女，她自然懂得容忍退让妥协，主动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家里的男孩。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虽然冯珺从小未也曾受过什么大的委屈，但是难免会受到“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封建思想的支配与伤害。因为被灌输了太多这种传统守旧的思想和思维方式，尽管她天资聪颖，资质甚好，可面对当时这样的家境她也有心无力，无可奈何。
于是初中一毕业，冯珺便也只好随波逐流，步入当地大多女孩子一样的后尘，年纪轻轻就被迫踏入社会，并很快结婚生子。试想，如果当年她能再多读些书，说不定她如今也已经成为一个学识渊博的女人。不过，那样一来也就不会有她今天的这些故事了。
即便如此，冯珺也没觉得命运怎么不公。其实，她深知人生这条路无论怎么选，都会有遗憾。
……
3
当然，命运也并非完全不眷顾冯珺。说到底，冯珺也并没有完全辜负自己的这个名字，无论外貌还是人品，只能说在文化这方面略有遗憾，所谓瑕不掩瑜。
冯珺从小就是一位美女，浑身上下充满了家乡精心栽培的牡丹花一样的高贵魅力。说实在的，长大后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一道风景，总会有人在后面偷摸地对她打量指点评头论足一番，她似乎永远是一个话题。
家乡上蔡，地处中原腹地，当地人多有栽植牡丹的嗜好。敢于在春光里与百花争艳的牡丹，被世人咏颂为花王。这些广为种植的牡丹，国色天香，雍容华贵，而牡丹花开时的贵气则深深地熏染了脚下这片滋养了她们的土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养育出的女人自然也像牡丹的天姿国色一样不仅外表美丽大方，而且身上更多了一些高贵气质，自信、高傲，散发出迷人的魅力。难怪冯珺如今都三十多岁了，却一点看不出年龄来，只是从骨子里透出那种成熟女人的风韵与诱惑。
按说冯珺的容貌虽比不上花容月貌，却也不遑多让，只是生在上蔡这样一个美女如云的地方，貌美的女人反而并不稀罕，甚至以寻常或司空见惯来形容也不足为怪，仅仅单论姿色她也就不免泯然于众，难以卓尔出众。
不过这样也好，不显山不露水，不被外人打扰的生活，反而让冯珺从小就心怀坦然，养成了一种低调内敛温润如玉的性格。
事实的确如此，正所谓秀外惠中。所以，你不得不承认，冯珺生在上蔡这样一个传统的大家族又是何其所幸。受家庭熏陶，她知书达礼，谈吐得体，如同家乡上蔡四月里盛开的牡丹，身上自带贵气，越发显得气质不凡。
说到女人的气质，很多人脑海里会跳出美和漂亮这些字眼，其实一个女人最好的气质应该是知性，有内涵，有女人味。冯珺显然就是这样一个知性女人。
虽然文化不高，但冯珺绝对不是一个随意摆放在那里的花瓶，你得用聪明，或者说用睿智来形容她这样的女人才更准确。她十分心灵手巧，无论做什么事都得心应手，干净利落，不拖沓，不敷衍。而且也不尽如此，她无论做什么事，只要她认准了的事，凡事都追求结局完美，既严谨，又认真，专心致志。
当然，这样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个性？冯珺又是一个生性高傲的女人。一个高傲的人通常有很多值得骄傲的地方，这个美丽大方的女子有着很多比外表美丽更值得骄傲的地方。
然而，骄傲并不代表傲慢、傲娇，冯珺与大多骄傲的女人完全不一样。她性格中的清高、坚韧原本就是骨子里的，与生俱来的，因此她平时接人待物的冷寞既不是故作姿态，也不是性格孤僻，而是源于家庭教养。
女人都是感性的。冯珺毕竟是女人，但是她与人处事却很有主见，极少被一些表面现象所迷惑，往往比一般女孩理智，冷静一些，因此很懂分寸。
平时，冯珺不是那种喜欢被人关注的女人。她对待生活与人生有属于自己的智慧，不喜欢标新立异或别具一格，更愿意循规蹈矩。她做事谨小慎微，懂得收敛，这并非怯懦，而是一种低调——不想那么引人瞩目。
在很多人眼里，冯珺是一个清冷骄傲的冰美人，身上似乎少了一些生活中的烟火气息。其实不然，冯珺的性情坚强，却不失女人的温柔。别看她平时话不多，不怎么爱跟别人说话，看起来性格像有那么一点儿孤僻和固执，总是我行我素的样子，却并非沉默寡言，只是因为没遇到合拍的人。
冯珺有自己的审美方式，她一向爱憎分明。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她一向都是不屑一顾的，毫不掩饰，毫不矫揉造作，而对于喜欢的，她则满怀热忱，从不吝啬她的真诚。
是的，很少有人知道，冯珺平时不露声色，脸上表情冷淡，那只不过是她面对一些丑陋的人性时所流露出来的一种姿态和态度，面对不怀好意的窥觑和觊觎的目光所作出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冯珺本质上是一个本色又本分的人，不是那种喜欢招摇于市的漂亮女人，更不会去招蜂引蝶。她轻易不会在外人的面前吐露自己的心声。只有在她感觉能够依靠的男人面前，她才会向你敞开心扉，倾诉她的心事。
当然，也许冯珺的人缘因此并不是很好，平时几乎没有交往几个真正的朋友。可是，那又如何？宁缺毋滥！这并不影响她对感情与友情的苛刻选择。
4
此刻，冯珺一个人正静静地坐在动车上。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快速闪过，可冯珺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她的脑海里依然是昨天中午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梦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如影随形般再次响起，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在耳边低语，反复吟诵，绵绵不绝。
冯珺试图从记忆的深处把这个声音的主人挖掘出来，可是毫无头绪。她不由皱着眉头，一直都在苦思冥想，似乎想了很多，好像又什么也没想，因为她根本想不出所以然来。
不过，这个梦却勾起了冯珺对家乡过往的回忆，一些被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像是被一阵风吹起的书页，被不断地翻开。她不知道这个梦到底有什么特殊意义，但那种思乡的感觉和回忆却是如此真实。
如今，冯珺也时常听身边要好的已婚女同事抱怨，婚姻里的千好万好都不如娘家好。此话不假，可是女人一旦结了婚就会发现，娘家再好，可她觉得那好像不是自己的家了，总有一种疏离感。
自从家乡走出来这么多年，尤其是来到深州这五年里冯珺回家的日子少之又少，屈指可数。不是她不想回去，而是面对家乡的父母亲人们，她实在汗颜！
高速飞驰的动车一路向北，冯珺离家乡越来越近。
5
近乡情更怯，的确如此。
冯珺不由揉了揉太阳穴。每个少小离家的人，都怀有一个衣锦还乡的梦。如若是衣锦还乡，谁又不想风光一点呢？
可现实生活中多的往往是种种不如意，让人情何以堪？这是冯珺的心结，是她自己心里过不去的坎，梦魇一样。
当初对冯珺的婚姻选择，一家人并不看好，尤其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父母更是坚决反对。只是她义无反顾与满脸决绝的态度，让父母心生罅隙，虽然父母心底的愤恨、不满与失望分明都写在脸上，恨不得恩断义绝，但是终究还是抵不过她的执拗，遵从了她的意愿，而且最后也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不出意外，冯珺婚后的生活虽然不是完全如父母所料，但也是八九不离十。果然，一切都在婚后每况愈下，生活一年不如一年。现实就是如此讽刺，冯珺当初有多决绝，现在就有多尴尬。
这也是冯珺这次独自一个人回家的一个重要原因，婚姻里总要给另一个人留一点体面。尽管冯珺不是一个轻易低头轻易妥协的人，亲人也不行，然而她却也不是一个一条路走到底的人，毕竟条条大路通罗马。有些事一旦做出了选择，那么能出现的后果你只能自己去承担。
这么多年，十多年过去了，冯珺总觉得对此要跟父母及家人有个交待，即便这并不好交待，那也有必要留个台阶，这样才能让彼此都下得来台，维持彼此的体面。她想，也许现在回来一趟恰逢其时。
……
如果这次回家能彻底摆脱掉心中的梦魇，也许这就是冯珺生命的觉醒吧！
6
车缓缓驶入驻马站，冯珺站起身来，拿好行李准备下车。就在她的脚迈出车厢的那一刻，心里忽然闪了一下，如同灵光乍现一般，她终于想起了十二年前的一件往事。
十二年前，记得也是跟现在差不多的季节，那年的天气好像异常炎热。冯珺乘火车从西安回家，在火车上遇到了那个叫成向南的男孩。那时，冯珺还很年轻，不到十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才刚踏入社会，一切还都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好像对什么也不清楚，又对什么都好奇。
当时的成向南穿着相当简单，一件白色体恤衫，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他与她年龄相仿，眼睛明亮而清澈，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同一趟火车，刚好坐了邻座与对面，又同是在西安上车，两个同龄人一见如故，异常投缘。成向南是一个很风趣健谈的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他兴奋地跟冯珺分享他在西安的所见所闻，那些古老的城墙，神秘的兵马俑，当然还有温泉水暖洗凝脂的华清池。冯珺原本不喜欢跟陌生人搭话，可能受成向南的热情感染，她也似不甘示弱，开始讲述一些自己在西安这半年来的有趣经历。
火车跑得很慢，跟现在乘坐的动车远远无法可比，路途因此而变得漫长，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磨。两人聊得投机，聊天的话题越来越多，相谈甚欢。慢慢地冯珺知道了他名字叫成向南，是西北工业大学的学生，已经在西安待了一年，这次是放暑假回家。
冯珺也了解到成向南的家乡在齐鲁海岱平原一条叫弥水的河边上。一路上，成向南对家乡齐鲁大地自然也是赞不绝口，他说那里有一山一水一圣人，那里的人都非常热情好客。尤其是当说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泰山，成向南甚至向初次见面的冯珺大胆做出了盛情邀请——
“岱宗夫如何？你知道吗？泰山可壮观了，那日出，美到极致。找个机会，我们一起去爬泰山啊。”冯珺记得成向南眼眸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好呀，等你下次回到西安，找个时间，我们也可以一起去爬古城墙，在城墙上漫步。”冯珺一改往日的矜持，笑着回应成向南的邀请。
一路都是欢声笑语，周围的旅客时不时投来羡慕的目光。冯珺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然而，旅途终究是有终点。冯珺要在她的家乡驻马下车，而成向南还要乘车继续向前回齐鲁。
在火车到达驻马前，成向南跟冯珺索要了家里的电话，并跟她约定等暑假结束两人一起乘车返回西安，冯珺欣然应允。火车到了驻马，成向南帮冯珺拿好行李，还特意送她下车，两人在站台上依依惜别，都满心期待着下一次的相聚。
后来，两人终是无缘再见。
不知什么原因，直到那年秋天，冯珺望眼欲穿，始终都未曾等到成向南哪怕的一个电话。这让她有些伤感，有很长那么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
而冯珺也因此最终未曾再去过西安，仿佛那里就是她的伤心地一般。
7
冯珺怀念这段经历，在一起时间并不长，心中似有莫逆产生，虽非一见钟情，却也多少有些两情相悦的情分，有些气味相投甚至惺惺相惜的感觉。只可惜，还是缘浅。很无奈，时间一长，这段美好的回忆就只好被她深埋在心底。
现在忽然想起来，一去经年。
可是，这么多年那个成向南究竟去哪里了呢？此刻，冯珺终于记起梦里那个声音来了，没错，她想起来了，那声音分明就是那个叫成向南的男孩！
那个梦始终就像是一片乌云，在冯珺心底的天空中若隐若现。
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而梦的秘密就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也许会突然被揭开。
1
生活的美好，常常藏于一个不经意的瞬间。
而这种美好的背后，却往往是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孤独与渴望。
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从初二第二个学期那个春天开始的，成向东脑海里就时常活动着一个美丽的幻影——
他躺在床上，四周一片寂静，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位美丽的白衣女子，她手中捧着洁白的鲜花，缓缓地走近他的床边。少女的身后是挂着白色纱帘的窗，沐浴在里阳光。阳光从她的身后投射过来，在她的身形成了一圈透明而灿烂的轮廓。她显得清纯、娴静，然而由于逆光，他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她俯下身，轻言慢语地向我致以问候……他感到欣喜又惊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在哪里？这背景太朦胧了，以致成向东想不出是在哪里。
可惜，那时成向东并不明白做这样的梦意味着什么。这白衣女子的形象一直盘桓在陈骁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并且随着年龄增长这梦越来越清晰，但是梦中少女的面容却越来越看不清，越来越模糊。
后来，等成向东明白了以后，可这梦又逐渐变得稀疏，越来越少，直至再也消失不见。
……
2
早晨出门，晨风温柔可人，如见君之面，让人心生温馨，温柔可亲。岁月静好，人生就是一小段一小段的喜悦加一小段一小段的偶尔迷失，一路坚持走来。
晨曦刚刚洒满大地，成向东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办公室。无论是给自己做事，还是打工，他习惯于抢在众人之前，开始新的一天工作。他深信一句老话：“早起的鸟儿有饭吃。”
摆脱了夜里梦的困扰，成向东立刻又恢复了冷静轻松的心情。
成向东不是一个轻易受心情掌控的人，至少不会因为不良情绪而影响工作。他做事认真，有板有眼，无论心绪如何，手头的工作该怎么做还要怎么做。
一切忙碌照常，不知不觉一上午的时间一恍而过。
吃过午饭，成向东一如既往地要回到住处午睡。
成向东的性格比较固执。他不是一个轻易改变习惯的人。
天气的突然变化，似乎是一种征兆，可至于是好的抑或不好的，世人永远参悟不透上天的用心。
当然说巧不巧，中午的天气跟昨日如出一辙，天又下起了雨。
只是今天这雨来得稍微早了一些，成向东才刚躺下，还没来得及合眼。
天好像是突然黑下来的，一刹那间，窗外的一切便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天地合为一体。下一个刹那间，雨声大作，骤雨抽打着屋顶、房檐、地面，还有花草树木，自然少不了窗前那丛丛芭蕉，各种雨声交织成一片，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窗前那雨打芭蕉的声音格外突兀，急促的雨滴持续落下，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谁的心事？又是谁在等待谁？
又过了好一阵子，可能是没有等到谁的回复，吧嗒吧嗒的声音却始终不屈不挠，没有一点儿停歇下来的迹象，似乎还一阵更比一阵急促了。
平时成向东也算是一个识情知趣的雅人，懂得欣赏着这世间的一些美好。往常像听着这雨打芭蕉的声音，成向东大多早就睡着了。
不过，不知为何今日这声音里仿佛却比平日里多了一些让人揪心的东西，令人一阵又一阵心慌意乱。
成向东翻了个身，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可是这雨声偏偏不能如人所愿，扰人心神。
窗外那雨像是越下越大了，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也越发急促，“噼里啪啦”地响着……
成向东强迫自己尝试着合上眼睑，可这些声音依然像跟他专门作对一样，如同无数细密的针不断地扎向他肌肤，刺痛着神经，仿佛在提醒他还有什么心事。
许久，成向东都迟迟无法安然入睡，反而越来越清醒。
午休的时间原本就不长，成向东无可奈何地轻叹了口气，算啦，反正也睡不着了。终于按捺不住，他索性起了床，撑起雨伞，冒雨出了门。
3
雨仍旧不停地下着，密集的雨线瓢泼一样倾泻下来，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个的水窝又溅成一层层的雾，眼前就好像被遮上了一块帘幕，一片迷潆影绰。
成向东步履蹒跚，在大雨滂沱中踽踽独行……
也并没多久，成向东就已经来到了公司旁边那个街心花园。
雨中的花园里氤氲着雾蒙蒙的水气，虚无缥缈，如梦如幻，一片诱人的风光更加迷人。
大自然就是如此神奇，这雨是来得急，去得也急。
跟昨天中午相同的地点，当成向东快要进入花园时，这阵急雨忽然就收住了。
一会儿，乌云裂开了，云峰被镶上了金边。又过了一会儿，云缝里露出来阳光。太阳出来了，把带着雨水的树叶照成一片金绿，一切都亮闪闪的。
此刻，成向东的脑海里蓦然跳出一张如工笔画般的女人的侧脸，她今天还会经过这个花园吗？
这是一张合着成向东的审美生长的脸，处处透着一种大气端庄的美。
女人的皮肤白皙，在阳光的映照下脸庞几乎透明，仿佛能看清皮肤下浅蓝色的血管。尤其是她的那张典丽清雅的脸，仿佛有什么神奇的魔力，竟让成向东过目不忘，他记忆犹新，就早就像刻在了心上一样。
她的五官如玉般晶莹润泽，像是被精雕细琢过，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弯弯的眉毛像是月牙儿，眼睛不大却透着温和的光，让人看着就心生温暖。她的鼻子小巧而精致，嘴唇上带着一抹微笑，仿佛藏着无尽的温柔，似曾熟悉，神秘又充满诱惑。
看到她的第一眼，那一刻成向东的眼睛里好像就都是电影特写镜头，历历在目，那么恰如其分，让他顷刻之间有一种久违了的心旌摇荡。
那是从成向东心底深处跳跃出抑制不住的喜悦。他必须承认，很多年成向东都不曾这样为一个女人心动了。
成向东总感觉她那脸上以及身上都透着一股神秘的吸引力，让他的眼神一时无处安放。这是一种非常美妙又神奇的感觉，他其实并不认识她，可又如此熟悉，之前应在哪里见过，甚至是在一起生活过一样，依稀有谁熟悉的影子，一时却又分辨不清，记不起来，神秘莫测。她身上好像藏着一个什么秘密，而他身上又像被什么施了一个魔咒，给了他欲去一探究竟的希望与动力。
按成向东的心里话说，这几年貌美风流的女人他见得也不少，不能说完全失去了兴趣，也不能说坐怀不乱，但基本都能心如止水，几乎不动声色。形形色色的漂亮女人，却也大都人走茶凉，再也很难记起她们的模样。
至于，她的容貌算得上是赏心悦目，却也并非那种花容月貌或闭月羞花，谈不上什么绝色。想到昨天中午，成向东也只不过是与那女人偶遇，就看了那么几眼，可他偏偏一下子就入了心。他就像中了邪一样被勾住了魂魄，再也克制不住心底深藏的心猿意马。
何况，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可就是任谁也替代不了。
说实话，此时此刻成向东的心里是异常紧张又忐忑，他有诸多顾虑，但是他又根本放不下。他平静的心被搅乱了，不过他自信还有点儿理智，心中犹豫不决，更加纠结，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早就过了年轻气盛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年纪。倘若以前意气风发，有女人投怀送抱，那么成向东即便不会坦然笑纳，也难以婉言拒绝，做不了柳下惠。何况，他原本就不是登徒浪子性格，容貌也非宋玉潘安，并不具备招蜂引蝶的条件。可现在呢？他竟沉迷于此。
成向东收不住奔驰起来的思想，一会儿充满了喜悦，幸福溢于言表，一会儿充满了恐惧，感到这事如果发展下去有点儿可怕。
成向东搞不懂自己了。
成向东想，他多年练就的那些定力都到哪里去了呢？
4
记得，儿时祖母常给成向东讲一些神怪故事。
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了爱情，甘愿化身为蝶，相伴相守一生；七仙女为了平凡的董永，毅然舍弃世外桃源般的天宫，下凡与他演绎一段可歌可泣的天地之恋；白娘子即便遭受法海的百般迫害，被无情地压在雷峰塔下，心中依旧对许仙念念不忘，谱写了一段感天动地的人妖之恋。
故事里那些被命运之线牵扯的男女的相遇总是充满了梦幻般的神秘色彩。有的相遇是因为神秘的预言，像古老神庙里的神谕，虽晦涩难懂却又精准地预示着未来的相逢；有的相遇则是因为一些奇怪的生活暗示，比如特殊的梦境或者突如其来的征兆。
那时候，在昏黄的灯光下，或在漆黑的夜里，成向东常常沉浸在那些奇幻的故事里。年轻时，他曾经嘲笑与不屑这些虚幻故事中的男女痴迷于命运的暗示，可现在他却陷入了类似的境地，这让他感到有些恍惚。
思绪一下子飘远，成向东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又重放了一段昨天这个女人走在花园里这两棵树下的情景。那雨后的阳光似乎也是如这般洒下，女人从眼前缓缓走过。
不就是萍水相逢吗？
成向东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解释他如此冲动的原因。
这对年过不惑的成向东而言，简直就是难以想象的荒诞荒唐之举，可这么荒唐的事居然就发生了！更关键是，他并不能阻止这种冲动在不断地扩张漫延——甚至，他突然特别想再次遇见这个女子！
此刻回味起祖母这些故事的那一刹那，就像昨天中午对那女人惊鸿一瞥，成向东突然有一种“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的感激与冲动。
5
成向东的第六感觉在告诉他，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女人。可能这一切来的也太突然了，成向东心里毫无准备，一时茫然失措！
不知怎么，成向东突然就想起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来了。
故事是从一次屏风相隔的见面正式开始。临邛首富卓王孙有意结交司马相如，有一次卓王孙设宴，宴请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到来时，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卓王孙有位守寡的女儿卓文君仰慕司马相如才气，在屏风后偷窥司马相如，暗生情愫。司马相如亦早闻卓文君芳名，虽对卓文君一见钟情，但却佯装不知，而当受邀抚琴时，趁机弹奏一曲《凤求凰》 ：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司马相如以此大胆又委婉地向屏风后面的佳人传递爱慕之情。卓文君听到司马相如琴声，为其气派、风度和才情所折服，遂生敬慕之情。
宴会结束，司马相如还不忘通过侍婢向卓文君转达心意。后两人互生好感，私定终身。卓王孙嫌贫爱富，卓文君深夜出逃，与司马相如私奔。
自命不凡的司马相如以一曲《凤求凰》向才女卓文君求爱，你若不懂音律此举无疑是委婉含蓄的，犹抱琵琶半遮面，但是如若你懂那就是开门见山，于熟稔音律的卓文君而言显然是大胆高调的，当然也是他的一个试探。
不亏才子，司马相如果然敢想敢做，当然他也敢做敢当。
貌美如花的才女卓文君自然也心有灵犀一点通，不会辜负这段郎才女貌与才子佳人的佳话。若非情投意合，那她后来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为爱情裸奔，宁肯当垆卖酒，也不要万贯家财。这一番胆识，虽属情非得已，被逼无奈，但过人之处也非常人所及，实乃勇气可嘉。
当然，即便诚如司马相如当面对一见钟情的心仪女子时，他内心都少了一分自信，仍会惴惴不安，何况这些低到尘埃里的凡尘俗子？
成向东此时束手束脚的心态，或许情有可原。
6
不知何时，雨后的花园上空凌空架起一道鲜艳的彩虹，只是视线被花园中央那两颗大树茂密的树冠遮住了一些，看上去有些残缺不全。
离上班时间还早，成向东便决定在这里驻足等待一会儿。于是，他找了树下的一张长椅坐下，眼睛紧紧盯着前方，期望着那个女人会在眼前出现……
不久，彩虹便消散了，天上不见一丝乌云，湛蓝的天空如同洗过了一般。
雨后的花园里，空气清爽得几乎没有半点杂质。透明的微风让人禁不住想要贪婪地呼吸，贪婪地想将这雨带来的那点凉意尽情地吸进肺腑。成向东不停地问自己，她今天还会来吗？
时光，如这绚烂美丽的彩虹，从来不会为谁单独停留。
那一丛丛的芭蕉依然青翠茁壮，芭蕉叶上的雨滴也不断汇集，终将会流下去，也许这流下去的也不仅仅是风和雨，更是时光，是流年。
眼看就要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即便成向东望眼欲穿，也终究没等到他要等的那个人。
成向东猛地又想起，是不是时间不对？也许他今天来晚了，说不定人家早就过去了吧。他心里安慰着自己。
人们时常感叹，人生的遗憾就是在最好的时间没遇见要等的那个人。事实确实如此，按照张爱玲时间与人的排列组合，只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才算是缘分，也就是有缘有分；其余的组合不是无奈，就是不幸或残忍，无论哪一种总之都是有缘无分，所谓无缘，都不美满，都是不圆满，都是遗憾。
你很好，只是时间不凑巧。因此，错过，这应是这世间男女关系与感情的常态，是大概率的事情，且不说这样的组合里只有两个可变因子。其实，在对的时间或错的时间错过那么多错的人，就是在等待在迎接那一个对的人。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城。倘若再算上地点这个千变万化的因子，即便就按有缘千里来相会算，那么缘分出现并存在的概率不会超过万分之一。
更何况决定缘分的，还有董永与七仙女这种人神恋、许仙与白蛇这种人妖恋、宁采臣与聂小倩这种人鬼恋，都是千奇百怪，包罗万象。至于牡丹亭里的相思、女儿国王的痴情、七夕鹊桥上的相见、嫦娥奔月的后悔、长生殿里的相偎……这些都应算是奇葩，是亘古千百年才修来的缘分，凡人就不用指望了，反正十年、百年不一定能换得来。当然，这样的概率没得算，基本可以忽略。
常言道，百年修得同枕眠，这缘分也是从多少上辈子就开始修来的，人生苦短，一辈子远远不够。
好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人多，另外还会有运气加持。不可忽视，生而为人运气才最重要，它与缘分也算惺惺相惜。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一种神秘而又美妙的存在。就像两颗星星在宇宙中相遇一样，是无法避免的。这种缘分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它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尽管未能得偿所愿，成向东有点儿失望，却也只能怪运气和时机作祟，只能感叹缘分还不到。
不过，成向东也没因此气馁，毕竟来日方长。
你会遇见谁，不必强求。在此之前，成向东就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相遇，原本就是意外之喜，至少有缘，也算是上上签的运气。
成向东相信宿命，这样的不期而遇，得知我幸，失之我命。何况，现在就谈得失，得或失尚在两可之间，为时尚早。
当然，来到深州这个有椰风、海韵、沙滩这样颇具热带风情的城市，在这迷人的风景中，有谁不想邂逅一段浪漫呢？
成向东一向认为，邂逅这个词，意味着多少应带有一些浪漫色彩的不期而遇，一个特定的时间，与一个美妙的空间结合，注定了会产生一个美丽的故事，比如，在电影《罗马假日》里安妮公主与记者乔在罗马相遇，当然，主要还是奥黛丽赫本演绎得好。
如果将来有一天能再次遇见昨天那个女人，当然最好能进一步认识她，成向东相信这也应是在这个城市里一场期待已久的邂逅吧！
喜新厌旧与移情别恋，还有反复无常，以及得陇望蜀，果真是一个男人的本来面目吗？ 对此，成向东没有理由否认。
可既然遇见了，成向东也不想拒绝，义无反顾。
7
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遥远的异地他乡，成向东内心深处非常渴望有一位知己女人出现。
近几年事业的不顺让成向东的生活陷入困顿，而同时也更让他的感情逐渐陷入困境，他慢慢失去了原来的自信。
其实，骨子里成向东还是一个很怀旧，很重感情的男人。现实生活中他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多情男人，但是他又是个比较传统的男人。骨子里的传统，以及固执的性格，导致了他情感生活的循规蹈矩和各种不顺。别看他平时一副天淡云轻，自诩是一个正人君子形象，轻易不动感情，实则不然，他至少承认自己就是道貌岸然。
当然，尽管成向东多情，也相信一见钟情，却并不滥情。成向东对待感情的态度永远都是宁缺毋滥。
成向东不是那种毫无经验的男人。他的感情履历虽然称不上丰富，但是他这方面的阅历也并非空白，绝非一张简单的白纸。他的女人缘，甚至可以说不错。
这么多年，成向东并不缺少女人，他结识的这些女人也多是中上之姿，不仅漂亮，而且都很聪明。并且也不是没有心仪的，也曾有过那么几次次抱得美人归的机会，年轻时成向东也与几个女人有过感情牵绊。
只可惜，成向东与她们都缘分太浅，可谓有缘无分，他因此屡屡错过，失之交臂。事实就是他始终没有找到或等到一个懂他并适合他的女人。
阳光总在风雨后，不经历风雨又怎么能见彩虹？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就等待和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这一刻，成向东似隐隐看到了自己这几年在这里的人生光景。
8
下午上班，从花园里穿过，一些鸟躲在枝丫间啾啾鸣叫着，互相应答着，有几只鸟在树枝上跃来跃去，便有雨滴从树冠上窸窸窣窣地落下。即便落在身上，落在脸上，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担惊害怕，反而更像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惊喜，又透着些许莫名其妙。
走进公司大门之前，成向东又回望了一眼花园。花园中央那两棵大榕树的树冠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醒目，乍看之下似乎某位旧友故意留下来的惊喜，或是一个忘记叮嘱的约定，如同千年的等待，只为在某一刻的相逢。
陈骁的心中也有一座城。这么多年，他也始终在坚守着这座城，这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空城。这么多年，他也始终在坚守着这座城，不知道是这座城禁锢了他，还是他在死守着这座城。
当然，既然早就已经选择了风雨兼程，那么又何惧风雨？哪怕岁月漫长，山水迢迢。
日子过得依然忙碌，却又平淡、琐碎……
生活就像是一场精彩的探险，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方给你启示与惊喜。
1
生活，这本无字的书，非得亲自去体验、去领悟，才能明白其中的奥妙。
日升月落，星移斗转，又是一天。
冯珺是在傍晚日落时分回到家乡上蔡的。
从驻马站下了火车，又转了两次汽车，终于回到老家。以前说快就说是日行千里，如今已经是日行一千多公里了，可依然风尘仆仆，差不多一整个白天冯珺都在回家的路途上。
还好，冯珺终于在日落之前赶了回来。下车，远远地冯珺就望见了那个叫凤栖湾的村庄和村前那条叫合溪的小河。
一踏上这片家乡的土地，当看到村前那条熟悉的小河、周围的田野、以及村子里的房屋时，冯珺就像突然有了依靠，之前在外面承受的那些无助和委屈便涌了上来，一颗坚强的心也像坠进云里，软绵绵的，紧张的心情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条弯弯曲曲、迤迤俪俪的合溪，不宽不阔，也并不算长，却清澈甘咧，滋养出许许多多像冯珺这样貌美如花、体态婀娜的女子。
尽管正是合溪水最丰盛的季节，但也许是久在南方见惯了水源充足的大江大河，冯珺感觉河里的水流并不大。合溪依然那么不急不躁，悄无声息地流淌着，似毫无牵挂，缓缓东去，如同一位温顺多情的女子。
冯珺的家乡凤栖湾就坐落在合溪东北岸。合溪自南向北而来，在这里拐了个弯，转了小半圈又向东流去。这样一来，凤栖湾便如躺在了合溪温柔的怀抱里，风调雨顺。
合溪是一条小河，别说它落在偌大的中国，就是在豫南平原的这片土地上也是毫不起眼。而凤栖湾这样的小村庄，则像是镶嵌在河溪上的一颗珍珠，那就更微不足道了，极易被忽视或遗忘。
如果你是头一次听到凤栖湾这名字，你单从字面上理解甚至可能会把这个村庄和“凤凰台上凤凰游”这样的诗句联系起来。不过，凤栖湾的凤凰栖落那恐怕也只是一个古老悠久的美好传说，倘若用“凤去台空江自流”这样的诗句来形容倒也是有几分适宜。这里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比起来，虽然 “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这样的场景并不多见，但“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乡下景色却也不遑多让。
夏日的凤栖湾掩映在郁郁葱葱中，一眼看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凤栖湾的人祖祖辈辈在此过着日出日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历久弥新。然而，世事变迁，它也在一天一天地逐渐发生改变，如今它仿佛被许多人遗忘了一般落寞。好在，正值夏日，万物生长，天色又长，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来往行人，才不致让人感到太过孤寂。
下车之后，冯珺往家走，要经过一段大约一里路的河堤，下了堤坝也就到家了。
合溪两岸依然芦苇丛生，一丛丛芦苇如竹子般茂盛。冯珺拖着疲惫的身躯，蹒跚在河堤上。此刻，如果对面河堤刚好有人看过来，那很容易就让他忆起诗经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样动人的画面。
已近黄昏，夕阳西下。晚霞仿佛一抹金色的油彩，涂过河畔摇荡的芦苇丛上，笔力却停在对岸林间的梢头，眼前的原野一片浮光跃金。
虽然已经是傍晚了，暑热却并未散去，没有一丝风，即便是这河边上，也感受不到丝毫凉意。好在河堤外面还有一排高大的杨树，只可惜太稀疏了，形不成连片的树荫，不过眼里看见它，多少能给你心里一点凉的慰藉。家乡的天气就是这样，这里的酷热是干热，与深州的湿热截然不同。冯珺知道，除非来一场大雨，天气才会凉快下来。
大势将去的夕阳，即将黯然退场，可还想耀武扬威一下，却已有心无力。即便如此，冯珺没走了几步，身上就已经汗涔涔的了。当然，这样冯珺也不是不能忍受。她不是那种娇娇弱弱的大小姐，这些年这样的苦她也不是没吃过？当然，还是心静自然凉。
2
十二年的时光几近一恍而过，日子仿若眼前这一条悠悠流淌的小河，平缓而坚定地蜿蜒向前。这些年里，冯珺兜兜转转，去过许多地方，见到许多人，受过诸多贵人相助，也碰过很多壁，受过很多冷眼，听到过许多或这样或那样的话语。每当闭上眼时，许多场景如临眼前，许多声音如在耳边。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就像是她此前波澜不惊的人生。
冯珺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女孩子，今非昔比，她如今就像熟透的红苹果，浑身上下透着成熟女人的魅力，同时，她的思想也成熟了许多。就像这河边芦苇，经历春的发芽，夏的青绿，秋的成熟，到了秋末，必将会绽放出这美丽绚烂的荻花……
这心情一旦放松下来，即便看路边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美艳动人，就连路边摇动的狗尾草，也都像是在风中跳舞的少女一样婀娜多姿。而冯珺尽管拖着行李，一路走下来似乎也不觉得有多热多累了。
从河堤上下来，过了两户便来到了父母小院的大门前。大门前和围墙边上有一些野草，多少有一点荒凉的味道。这些野草虽稀稀拉拉的，但却长势旺盛，尤其是那些狗尾巴草十分显眼，就像一只只摇尾乞怜的狗尾巴站在门口和墙边上，显得楚楚可怜。
看到门前的光景，冯珺便知道父母又去远在京郊的弟弟那边了。尽管回来之前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可她心里还是多少有一些失落。婚后这些年，除了每逢节日她礼节性地给父母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以及春节回来拜年之外，彼此也很少联系，工作忙是一个原因，至于更重要的原因，其实也不是不想联系，而是因为生活不如意，实在无言以对或无颜面对。
近几年，在与父母家人的相处中，冯珺学会了体谅、妥协与婉转表达，懂得了适当曲意逢迎，去另辟蹊径。她不再会像以前年轻时一样强势又一意孤行，她一改好强固执，知道避免针尖对麦芒。
院门并没有上锁。凤栖湾当地民风淳朴、社会安宁，家家户户都有夜不闭户的习俗，即便出门在外，为方便邻里相互帮忙料理，院门也少有落锁。
院子中央的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依然茂盛，舒展着一树翠绿，几乎笼罩了庭院的大半，遮挡了外面炽热的阳光，为小院带来清凉。冯珺打开大门，拖着行李进了庭院，顿时便感到一阵沁心的凉意。只是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晚，庭院里光线有些黯淡。
3
站在这院子里，冯珺心中五味杂陈。窗前父亲用砖垒砌起来的花坛依然还在，里面的牡丹枝繁叶茂，气势恢宏，美人蕉肥硕高挺，绿意逼人，可惜都已过了花季，只有月季花枝旁生斜出，蓬蓬勃勃，花开得绚烂而又寂寞。依然，少不了那些终于有机会在人眼前露脸的狗尾草。
至今冯珺还保留着家里的钥匙。打开房门，家里跟以前一样干净，母亲是个勤快的人，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利索。她走进自己的房间，里面的布置依然一切如旧，虽然这些年里也更换了一些东西，但是仍然遵照了之前的格局，依然是之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她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和不便。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怀旧而亲切的气息，这让冯珺心里一阵暖意，感觉十分舒服。除了外面扰人的蝉鸣，房间和庭院里倒也安静。
先打开门窗透透气，简单打扫收拾了一下房间卫生，又去整理行李。等冯珺忙完安顿好这些，夜幕就降临了。窗外夜色，像一张黑网逐渐地笼罩下来。
冯珺便在年轻时睡过的那张木床上坐下来，先休息一会儿。人一旦停歇下来，就会回想起很多事。方才坐下，心中那些对祖母的思念以及以前生活的点点滴滴忽然如同潮水般涌来……
此刻，分明已经回到了家里，与祖母相距虽说不上近在咫尺，却也就是近邻之隔，不过数十米的距离，然而这思念之情不但没有减弱，似乎还越发强烈。
不过，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冯珺还是强忍住了立刻去见祖母的冲动。
冯珺知道，她从小在祖母身前长大，与祖母感情最是舐犊情深，每次她回来，祖母总是拉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慈爱，有说不完的话。多年来她没机会守在祖母身边，这一旦见面，祖母就一定会留下她来。如今祖母人又老了，老人难免就话多，会絮絮叨叨，这一聊起来估摸着一整个晚上也没完，影响祖母休息。当然，也影响她自己休息。
毕竟，在老家当地看望老人有忌讳，此刻再去看望祖母十分不妥。虽然冯珺不太清楚这个忌讳，即便祖母不在意，那她也不想违背。而且，她也不想因此引起叔叔婶娘们的什么误会与不满。
何况，冯珺这次回来原本就打算多待几天，时间也长，不用像在深州的快节奏里那样争分夺秒。所以，她此次回来，也不会再像以往每次回来那样如蜻蜓点水般敷衍潦草，仿佛只是走个礼节形式。
还有，为了赶火车，早晨冯珺起得很早，天还没亮透，她就匆匆踏上了归乡的路途。一路舟车劳顿，加上她又有晕车的毛病，一路颠簸她的胃里也是翻江倒海，本来就虚弱的身体确实有点吃不消，苦不堪言，脸色也很不好看。她可不想让祖母看到她这副颓唐疲惫的模样儿，那只会让祖母徒增烦恼，反而给老人添了牵挂。
冯珺打定了主意，也就不急于去看望祖母了。于是，她决定好好养上一晚上的精神，待明天一早精神焕发，再去看望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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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今夜冯珺接下来便有了充足的时间。
忽然听到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响，冯珺才意识到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虽然胃里还有点不舒服，但是她想还是要适当吃点东西。她便去厨房烧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热了一盒牛奶，找出两个小蛋糕。等吃完蛋糕，喝上牛奶和水，她的身体恢复了许多，顿时也有了精神头，只是还感到疲乏。
冯珺便躺倒在床上，翻看着手机。忽然，她想起应给丈夫打个电话跟他报个平安，可丈夫那边又不接。尽管这一天，丈夫并没有来一个问候电话或信息，不过她也并没有什么不悦，最后她还是给丈夫发了一个报平安的信息。这也算是彼此的尊重吧！
其实，冯珺与丈夫都已经习惯了相互之间这种不管不问的态度，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婚姻到了第十二年，中国人称作丝婚，寓意着这桩婚姻会如丝绸那般华丽高贵，夫妻感情坚韧又柔软，不易折断。
按说两人如今到了这样的丝婚，应算是完美的矛盾统一，可两人真正共同生活在一起算起来也就是在深州这五年，而且时常还因倒白夜班的原因半月二十天都见不上一面，似乎还不至于熟悉得就像左手摸右手，但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冯珺悲凉地发现她与丈夫竟已无话可说了。哪怕是要说一下家庭与孩子的事，她时常都会纠结半天，尽管她知道是什么结果。丈夫似乎从来就没有自己的一点意见，只知道唯唯诺诺地说好好好是是是。
然而，冯珺多么想告诉丈夫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男人，她多么希望丈夫能像她当初义无反顾地嫁给他那样挺起男人的脊梁，有骨气一点，能为她和孩子撑起一片天，而不是一味对她百依百顺。
可是，这个冯珺称为丈夫的男人已经变了，变得面目全非，除了只会对她讨好与示弱，早已失去了那种一如既往破釜沉舟的勇气。她明白丈夫对她的这种讨好与示弱，只是一种让步或苟且，并非发自真心，可这何尝又不是一个滥好男人的懦弱表现？
倘若生活因此过得幸福美满， 那则也不为过，也许这就是伉俪情深与举案齐眉的见证，是一个男人在婚姻里极其难得的虚怀若谷的美德，但是如若生活因此举步维坚，那就另当别论了。问题是现在的日子虽说不上拮据到了兵荒马乱，而两人性格使然也闹不成鸡飞狗跳，但冯珺心中却也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黯然。
显然，这也是丈夫一种毫无家庭责任感的拙劣又软弱的表现，用褒义词说起来是安分度日，用贬义词形容那就是苟且偷生。这不是冯珺心中渴望与期盼的日子——她厌倦了这种漂泊的生活，她不追求多金多财的大富大贵，但至少也得有丰衣足食的小富即安吧。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冯珺的思绪就像一不小心踩到了香蕉皮上一样往前滑，飞快跌倒了，一直向前，心里也清楚迟早会停下来，却看不到确切的终点……
冯珺不知道，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同床异梦？在每一个女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望，可这个愿望有几个女人能够实现呢？她的心中满是苦涩的疑问。
每年春节回家，丈夫是冯珺与父母之间绕不开的话题。这是她的一个心结，更是父母心里过不去的坎，也是她每次回来却在家里不愿多待的原因。
解铃还须系铃人，台阶当然还要找。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自己想不开的心结。
冯珺明白，此刻她已经打开回忆的闸门，那苦涩的浪花已在心中翻腾，一缕心酸悄然爬上她的心头。
5
说起冯珺的婚姻，就不得不提及她的丈夫，这是冯珺的故事里永远绕不过去的一个男人。哪个女人不想夫贵妻荣的体面？
可是，关于丈夫的那些点点滴滴，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家事，冯珺有自己无人可诉的苦衷。对丈夫，她的心里恐怕更多是说不清的一言难尽，并且说深了不是，说浅了也不是，总之就是两个字——尴尬。
倘若不是万不得已，避之不及，冯珺实在不希望自己的丈夫以一副庸俗的男人形象出现在她的故事里。然而，老邹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一事无成、碌碌无为的男人。
在这里冯珺的确不想提及丈夫乃至他的姓氏名讳。因为她的丈夫姓邹，为了彼此的体面，避免尴尬，在这里为了就暂且称为他老邹吧。
平时，两个人在家里，冯珺也习惯喊丈夫老邹。她这倒是出于对他的尊重，这也算是她对生活中来自他的那些温柔以待报之以李吧。倘若如此，那也未尝不可把这里面的老字理解为，比如公司老大、隔壁老王、老衲等等这类蕴含着褒义称呼的词头，算是在此为他求仁得仁了。
当然，听到这个老字，你千万不要误以为老邹与冯珺夫妇二人也是老夫少妻搭配的戏码。实际上两人尚算同龄人，老邹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得年纪，而且他甚至比冯珺还小了三岁。
倘若非要冯珺再进一步解释一下这个老字，那么前面所说的这个老字显然并非她所要表达的本意。因为她已经赋予了这个字新的内涵，她刚好也想一吐为快，不必纠结。
在这里之所以称呼他为老邹，并非是因为他的年龄，而是因为他那颗毫无骨气与底气的心。没错，虽然这个老字并不代表老邹的真实年纪，但是也绝对不是成熟老道的老，而它恰恰就是老迈与老态龙钟的老。就是这个老字，冯珺认为这是老邹的心病。当然，更是她的心病。
在中国古老的婚姻习俗里，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可如果你不明就里，没摸清底细，非要在冯珺面前这么说，那她也只能一笑了之……这是自嘲么，还是揶揄？
听了这话，连冯珺都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里其实都是尴尬，还有不合时宜。那个女人不想因为生活美满而扬眉吐气？
十二年一个轮回的时光，足够长，足够长篇累牍地成全一段美满的姻缘。可惜，冯珺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当初，冯珺自以为慧眼识珠，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少不更事，年少轻狂，铁了心要嫁给老邹。可如今这个男人到底还是被她父母的苦口婆心言中，烂泥扶不上墙，不但依然两手空空，一事无成，而且毫无斗志，甚至连知耻后勇的骨气都没有，让她的憧憬生活看不到未来，哪怕有一丁点儿指望。有时，老邹甚至让她感觉到有点儿恬不知耻的厌恶劲儿。
一心看好的真命天子，换成了另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老邹终究辜负了冯珺当年义无返顾的抉择与信任，以及飞蛾扑火般的热情。
……
6
冯珺平常在外人面前很少提起她的婚姻，以及她的丈夫，以致于好多同事和朋友都以为她与丈夫感情不睦，有嫉妒她的人就干脆无事生非，造谣说她抛家弃子早就离了婚。这些流言蜚语时不时会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也只是一笑了之。
即便明知人言可畏，她也懒得去跟那些喜欢嚼舌头根儿的人解释。跟那么一些喜欢捕风捉影又心怀不良的人去计较，又何必呢？清者自清，她不屑于此，自然嗤之以鼻。
当然，冯珺也不以为然。
这世界上并非所有的事都是旁观者清，尤其是感情的事。所谓清者自清，自己婚姻里的底细与底气，冯珺心里自然比谁都清楚。然而，这并不代表冯珺也不是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
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良莠不齐这个成语。也许，是因为受到路边、庭院里外那些招摇的狗尾草的影响与暗示吧？
在家乡的田野里四处可见，夏日里的长得何其茂盛，有些甚至盖过了田间的禾苗。
狗尾巴草轻盈可爱，浅绿色的毛茸茸的穗，从清新的茎秆就探出头来，果然像极了狗这种可爱的宠物的尾巴，让人忍不住抚摸一下，感受手心那种毛茸茸茸的触感。
其实，在古时狗尾巴草还真有美名。古人称之为莠。莠，原本是指的禾本农作物的开花挺穗，诸如谷、黍之类的农作物，开花接穗意味着粮食丰收。但是，野生的狗尾巴草，虽也挺出巨大的毛茸茸的穗，但往往结果率很低，给人一种只长穗、不结果的错觉。于是，古人就将正经的禾本农作物，称为禾或苗，而将狗尾巴草称为莠。良莠不齐，显而易见。
人与人不一样，真的差别很大，自然而然地就会首先想到老邹。想着这些，冯珺心里感同身受，不由叹了口气。
冯珺下意识地抬头，看到窗外那棵梧桐树，却没来由地想起了李煜的那首叫《相见欢》的词：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现在分明还是夏天，怎么却已经有了一种伤秋的愁绪……
7
方才浏览今朝首页的新闻，冯珺看到有条消息报道说今天是农历六月廿七，今夜会有金星、火星二相合月的天象，是祥瑞征兆。
而在栖凤湾当地，六月二十七也算是一个节日，虽然不能像端午节、中秋节那样重视，但在这一天有过天晴福满节的传统和习俗。如果遇上这一天阳光明媚，当地人认为是好天气，那么这预示着好兆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会诸事顺利，有好运降临。
冯珺顿时兴趣盎然。因为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视线，她几乎看不到窗前的夜空，于是她便起身，向房间外面走去。
走到院子里，冯珺发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亮还只是月牙儿，一片清淡的月光，洒到她的身上脸上来，你还感受不到月光的皎洁。
夜色黑沉，晓月如钩，距离月牙儿不远，天空中正缀着那颗闪亮的小星星，好像就要挂在那月钩上了。月光柔和清澈的光辉，仿佛将乡村的每一个角落，都蒙在了朦胧的轻纱里，安静的庭院里显得缥缈而神秘。
眼前的一切都不再像是在白天里那样现实了，它们都有了模糊、空幻的色彩，都隐藏起了什么，都保守着它的秘密，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白天的暑热已经退去，冯珺站在小院的梧桐树下，没有风，皮肤竟也感受到了丝丝凉意，不再汗津津的。树顶上知了的叫声也消失在枝叶罅隙里了，不知是窗前的花坛里，还是院墙边上的草丛里，不时有蟋蟀的叫声。
邻居家里，好像在看那部《新白娘子传奇》的电视剧，冯珺分明听到赵雅芝那特别的嗓音：“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 现在都过去多少年了，不老女神赵雅芝这声音听起来依然如天籁之声，荡气回肠，百听不厌。
不远处的河堤上隐隐约约也有声音传来，那多是村子里一些老人在那里乘凉，拉呱聊天。只是，如今这声音比冯珺记忆里小时候的那些熙熙攘攘的声音稀疏了许多，不见了之前夜晚的那般热闹。
那时候，到了夏天村里人都有上河堤乘凉的习惯，在河堤上乘凉，风大、凉爽、惬意。男女老少或聚或散坐在村前数百米的河堤上，大家聚在一起谈家长里短的，讲故事的，一两个人放歌唱曲的，非常热闹，不止是乘凉，更像是一场文化盛筵。
冯珺心中感慨，唉，你的故人，你的故乡，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在院子里站了良久，忽然听到不知道是谁唱起了歌，歌声越来越高亢。冯珺想，应该是有人从河堤上乘凉回来了。只是这歌曲与季节很不合时宜，他唱的是一首多年之前的流行歌曲《冬天里的一把手》。不过，冯珺却似乎被感染了，也轻声跟着旋律哼唱了起来：“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
直到又听到，邻居有人回家关院门搭门栓的声响，冯珺这才记起自己也没关院门呢！她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八点钟，感觉这回到乡下这时间仿佛也慢下来了。
冯珺忙去把院门门栓搭上，然后便去洗了个澡，关好房门，简单收拾一下床铺，就准备洗漱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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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珺喜欢裸睡。在深州租的房子很小，房间之间的距离又近得可怜。她常常能听到邻里的各种动静，仿佛一堵墙并不能隔开彼此的生活，她总觉得被一种无形的压抑笼罩着，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一点安全感。
在深圳的时候，冯珺从不敢裸睡，每次睡觉都要穿上睡衣，担心自己的隐私会在不经意间暴露。然而，回到老家就不一样了，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冯珺看着那张熟悉的大床，心里有了决定。她缓缓脱掉身上的全部衣服，感受着肌肤与空气的亲密接触，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让她十分愉悦。她躺在床上，扯过轻柔的薄凉被覆盖在肚子上，心中倍感舒适，就像这家给予她的包容与安心。
不过，这个时间点早早地躺在床上，冯珺一时还有点不太适应。尽管感觉身体很疲惫，但是她躺在那里却睡不着了，望着天花板，思绪再次飘远……
久违了，难得的乡下悠闲时光。
终于，可以不用再去多想，那一些——城里生活与工作中的纷纷扰扰。
1
故乡，是每一个漂泊在外的人始终魂牵梦绕的地方。
故乡是如此遥远，无论山水迢迢，却从未离开过心上。故乡的一切，早就都在心头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因为有了漂泊在外的苦恼，便有了乡愁；因为有了羁旅天涯的忧愁，便有了乡思。而这样的乡愁、乡思，在诗人王维笔下，就是这种睹物思乡之情，直抒胸臆：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傍晚下班，吃过晚饭后，回房间也无所事事，成向东便想出去，到外面大街上走走转转，看看光景，散散心。
不知不觉走到一家超市门口，成向东便信步走了进去。他想着去买点水果，当走到水果摊位前，他望着一个摊位上摆放的红彤彤的苹果明显一怔——原来红苹果这个季节就已经上市了呀！
尤其是这还是来自家乡的红苹果，那明艳的红色仿佛在跳动，成向东心中一热，忽然有一种家乡的亲切感。那些美好的时光，在家乡的花开花谢中，已经成为记忆中的宝藏。他乡虽亦有花开，但终不似家乡。
在成向东的记忆里，在家乡这个季节能成熟上市的都是青苹果和金元帅苹果，这种红苹果一般都是在秋天才能看得到，此刻他在深州这超市里突然见到了，多少有一些惊讶。哦，还有更多喜出望外。虽然看到价格不菲，他还是毫不犹豫挑拣上了四个红苹果，仿佛就当作是买个来自家乡的惊喜，来犒赏一下思乡的自己。
刚出超市，成向东就连忙抓起一个苹果，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简单擦拭了一下，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那熟悉的味道让他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不错，家乡的味道。
平时在家，成向东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苹果，尤其是家乡秋天的红苹果，因为秋天成熟的苹果最是甘甜。
苹果的成熟是一场漫长而又奇妙的旅程。从最初的抽绿，那一点点嫩绿的芽尖从树枝上冒出来；接着是吐蕾，小小的花蕾含苞待放，如同娇羞的少女；然后是开花，满树的苹果花洁白如雪，微风拂过，花瓣如雪般飘落，到处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再到结果，小小的果实挂在枝头，开始是青涩的绿，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逐渐成长，慢慢由小变大。
成向东还记得小时候，他常常在果园里，等待着树上那些青苹果成熟。他在树下观察那些苹果一天天一点点变化，从娇嫩的绿到慢慢泛起少女般的红晕，等到秋天来临，苹果终于披上了明艳的红，完全成熟，硕圆饱满，果香四溢。
那是一种无法抵挡的诱惑，成向东对这秋天的红苹果情有独钟。
在成向东的印象里，有的女人的成长也如同苹果的成熟过程，时光荏苒，每变化一种时光，就会呈现另一种美。从如青苹果般青涩的少女，羞涩的脸颊开始晕红，红苹果逐渐有了成熟的韵味。
而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正如熟透了的红苹果，正是最令人艳羡的硕果时期，自信又张扬的挂在枝头，由里及外所蕴含的美丽与诱惑不加掩饰地坦然面对着一切，炫耀着。
就像钟情红苹果的口感一样，成向东心里一向钟爱那些如红苹果般熟透了的女人。当然，他也是挑剔的。正所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黯淡无光就能赢得他的青睐与尊重。
2
成向东是一个从小就特别恋家的人。
岁月仿若沉默的画师，在成向东的人生画卷上，不着痕迹地勾勒着花开花落季节的轮回。无论岁月如何流转，却无一不在他的灵魂深处刻下独有的印记。
成向东的情感世界像是一幅复杂而隐晦的拼图，他的心底深处始终藏着那么一个女人独特的影像。
倘若追溯起来，似乎从少年时代成向东就已经显露出他的这种偏好了。只是真要追究原因，也许与他的家庭成长环境有关。
成向东并不是那种缺少母爱的孩子。至今，他的父母都健在，守着那几亩田地，在家乡过着田园生活。不过，他与父母共同生活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母亲对他的关爱自然是缺失的。
他从小便跟着祖父母生活，那时小叔与婶娘刚结婚不久，祖父母与婶娘小叔还在一起生活，住在同一个庭院、同一座屋檐下。由于祖父去世得早，而小叔在城里上班，因此他的童年时光大多是跟在祖母与婶娘身边度过的。
显然，有了祖母和婶娘的照料与守护，儿时的成向东并不缺少慈母般温柔的关怀与疼爱。尤其是视成向东如己出的婶娘是他童年和少年时期一个独特存在。
婶娘也只不过是大了成向东不足十二岁，新婚不久的女人身上透着一股成熟的韵味和魅力。在成向东懵懂的青春岁月里，婶娘的女性气息偶尔会在他潜意识里留下一些难以言说的印记。
成向东聪明好学，从幼儿园和小学时就颇得老师喜欢，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女老师，她们经常表扬夸奖他，他便努力地学习讨她们的欢心。
小时候家里种着果园，成向东从二年级开始就知道给那些漂亮的女老师送苹果，他专挑那些彤红彤红的大苹果。记得，一次婶娘还调侃打趣他，说他的前世肯定是个花花公子。
当时，成向东自然是不会承认的。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这样，其实就是好色，是本性，是骨子里带着的。不过，后来他当然也不得不承认了。是人，都会有有七情六欲的，他讲究“君子好色而不淫”。
话又说回来，哪个男人又不好色呢？俗话说，十个男人九个色，一个不色是嫖客。
3
等到上了中学，十六岁之前成向东根本不曾注意过女生。在他眼里，班里的女生一个一个不是蚕豆就是蚕豆芽，况且，有的脸上已经长出了红红的小痘痘，远没有那些婶娘一样的那些女老师吸引人。那时，他曾恋慕过一位女老师，教英语的，大他差不多十岁吧。当然，现在想想倘若称其为恋人或许太过了，但是那种情感却也是真挚的、纯净的。
有一阵子，成向东居然迷上了画画。他着迷画画的一个只要原因是，他在美术课本上看到了那个迷倒众生的美神维纳斯，只一眼便被迷惑住了。不过，他依然不承认，他找了另外一个理由是，他迷上了这个断臂女人脸上那蒙娜丽莎的微笑。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成向东逐渐形成了一种对成熟女性的依赖。这些看似凌乱的碎片拼凑出了成向东人生的情感轨迹。
毕竟，那时的情感太朦胧。当成年以后，成向东懂得情感需求，他才知道那是恋母情结。他想，或许他有恋母情结。
年轻的成向东，就显得与众不同。在周围的小伙子都追逐着那些青涩、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女孩时，他却把目光投向一个个成熟的女人。
男人大抵都有种恋母情结。成向东有些什么想法，倒也再正常不过，可是那时候他并不清楚这种感觉的由来。
随着年龄增长，思想成熟，可成向东却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倾向。
成向东发现，现在即便他面对这种成熟美女，依然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欲望萌动，而且这种感觉变得越发强烈。
也许，这不仅仅与成向东内心潜在的恋母情结不无关联，而且也与他这些年的情感经历息息相关，正所谓“少年不知少妇好，错将少女当成宝。”
于是，成向东心目中完美的女人形象便永远停在了三十岁。至于那身形嘛，他想起了一部电影，想起了《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面那个令无数男人仰慕、令无数女人艳羡的米兰腰肢一扭一扭的背影。
一个人心中的浪漫情怀并非与生俱来，而是有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只有到了人生的某一个瞬间才会突然被什么唤醒。
……
4
中国人骨子里都有故土难离与叶落归根的情怀。
在成向东的心中，故乡就是一条河，或者记忆里仿佛就是一条河。如今，一语成谶，也就是只剩下了一条河。这条河叫弥水。
弥水是海岱平原上数一数二的大河，更是海岱平原的母亲河，它养育和守护了两岸数百个村庄的无数代人。
海岱平原濒临北海。弥水历时数千年冲积而成的沙质土地，非常适宜花草树木及农作物生长，因此当地盛产粮食与蔬菜水果。海岱是驰名中外的蔬菜之乡、水果之乡，尤其是弥水沿岸出产的水果品类众多，因其口感及品质出众而久负盛名。其中，弥水苹果也是有口皆碑，以东合村周围产出的红富士苹果口感为最佳。
成向东的家乡在齐鲁大地海岱平原北部一条叫弥水的大河北岸，一个村名叫东合的村庄。弥水曲折蜿蜒，在此连续转了两个大弯，自东向西从村南擦肩而过，又从村西向北绕了一个大圈，才又向东流去，最终继续向东向北汇入北海。
弥水属季节性河流，夏秋季节是丰水期，水流汹涌湍急，河道宽阔，虽然没有激流澎湃之势，但是也有一种节制和含蓄的美；冬春季节是枯水期，水流极少，时断时续，断流时宽阔的河道上便留下一些如网一样交织的水岔，时隐时现。
在东合村西南角，弥水头一个拐弯处河道最窄，原先有一个古老的渡口。传说在渡口正北方向九十九米原筑有唐王征东时的望海台，高数丈，站在上面远远地望去弥水转弯时那柔美的曲线像极了观音菩萨侧脸轮廓，于是这个渡口被称为观音渡。如今，连望海台的残垣断臂早已消失在历史烟云里，渡口多年废弃不用也早已杳无痕迹。
东合村历史悠久，相传因位于望海台以东，故名东台村，后不知何世修地方志，撰写笔误，误将台写作为合，遂更名东合村。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成向东却不以为然，在旧朝用繁体字，臺与阖截然不同，又怎可出现笔误？他认为此说纯系杜撰。不过，他倒是认为先祖据避讳改名相对可信，台合之变实属巧合。可惜，地方县志和村庄各大家族族谱均未记载。
成向东曾听祖母说，先人在渡口原建有观音庙，供奉送子、渡水、如意三面观音，后来破败失修，又因破除迷信，最后被迫拆除，实乃遗憾。如果说观音渡因观音庙而名，那倒是理由相当充分。
在东合这个小村庄里，其实隐藏着许多这样不为人知的故事，就像被岁月的尘埃轻轻覆盖的珍宝，只有在偶然间才会被拂去灰尘，露出些许神秘的光彩。
5
观音是正直、善良的化身。观音，在祖母家人心中是一个超越了一切众神的存在。家族里祖祖辈辈都对观音怀着敬奉膜拜之情。
观音像就被祖母供奉在堂屋的正中，背靠是一幅绘着观音慈悲俯瞰众生的精美木雕壁画。那尊观音像，温润如玉，用德化白瓷工艺烧制而成，观音面容宁静祥和，仿佛能够平息世间一切的喧嚣与烦恼。
每天清晨和傍晚，祖母都会在神像前虔诚地诵经祈祷，那低低的吟诵声如同一条无形的丝带，缠绕在成向东的童年记忆里。
成向东从小便听着祖母讲述观音的慈悲与神奇长大。儿时，他便在观音像前接受祖母的教诲，学习关于慈悲、宽容和善良的道理。如同种下了一颗种子，观音的形象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扎下了根，并随着他的成长，逐渐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在成向东的世界里，观音并不仅仅是神祇，更是一种深入骨髓、贯穿生命每一个角落的精神力量，对他的人生有着深远又不可磨灭的影响……
成向东始终觉得，只有过得不如意的人，才会选择离乡背井。
不远千里，成向东从北海之滨的家乡来到这近乎天涯海角的南海之滨，来到这座繁华的新贵都市，说起来多少也有些被逼无奈、迫不得已，但恐怕更多是一种逃避！他在逃避纷扰的家族纠纷，逃避生活的困顿不堪，逃避感情的苦恼纠缠，总之就是在逃避一切现实。
走过差不多半生，颠簸流离，谁都有无法言说的遗憾和委屈，那些遇人不淑的苦楚，不被亲人理解的难堪，真心被碾压的无奈，这些都构成了成向东以前兵荒马乱的人生。
当然，成向东选择了来这里，虽然是在逃避，但也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都是经过深思熟虑。
然而，原本以为远离了家乡，躲避开那些熟悉的人和事，会淡忘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能躲避开那令人心酸伤感的身影，可事实并非如此。
只是，这些又怎么能一下子就抛之脑后呢？
这些往事却只适合藏在眼泪里，落在岁月里，输在倔强里，最后消失在人海里，并不适合当作逢人就说的谈资。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成向东可以在这南海之滨，面向南海观音方向恭恭敬敬地跪拜下来，在心里默默祈祷，求菩萨恩赐成全。
岂不也是得偿所愿？不管怎么说，成向东也算还了祖母当年为他许下的一桩心愿。
6
成向东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走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一时被依然灿烂的灯火晃得迷失了方向。他习惯性地抬头望天，看天上的月亮。只是，他今夜看不见城里的月光，如果有，那也被这耀眼的灯火淹没了。而在家乡，今夜的月亮应该是上弦月，弯月如钩，月光溶溶，月弯里分明有两颗星，仿佛一只只亲切的眼睛。
月是故乡明，看见了这月光，你便就找到了明确的方向。这么想着，成向东忽然不自觉地哼唱了起来，记不起是费翔的哪首歌里的几句词：“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最亮的一颗……”
实事求是地评价，成向东的旋律实在是有点找不着调，那节奏韵律与他此刻的心情有些偏离。不过，成向东并没有察觉，或者，他已经不在乎了。
回到熟悉的房间，成向东回味着苹果的甘甜，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心中满是轻松与惬意。
7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成向东忙去洗过澡，躺在床上，又看了一会手机，才关灯休息。在一片黑暗中，他很快沉沉睡去。
在梦中，成向东置身于一个古老宅院里。
到处张灯结彩，庭院深深深几许。周围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喜乐忽然奏响，他身穿着新郎的喜服站在正堂里，身旁站着一位新娘，头顶盖着鲜艳的红盖头。
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与新娘拜堂成亲。
奇怪的是，正堂中央八仙桌两旁的官帽椅上列座的居然是祖父与祖母，他们正襟危坐，庄严端重。不过，他们一点都未显老，都还是他儿时记忆中的模样，精神矍铄，满面笑容。
仪式庄重而又神秘，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旧时韵味。
他的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既有对新婚的期待，也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终于，仪式结束，他被众人推进了洞房。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蜡烛燃烧的气息。
他缓缓地走向坐在雕花顶子床上的新娘，手有些微微颤抖地伸向新娘头顶那红盖头。当他掀起盖头的一瞬间，一张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哎哟妈呀，她那周正端庄的面目及眉眼间温婉的神情竟与婶娘年轻时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此刻，她正笑靥如花，就如观音一般，满目慈祥地盯着他。
他顿时目瞪口呆，有些匪夷所思，心中诚惶诚恐。他刚想上前问个究竟，却忽然就听到一阵哗哗哗哗水流湍急的声响……
这水声对从小在弥水岸边长大的成向东来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这是夏日里湍急的弥水匆匆流过村前，河水冲刷堤岸时的声响。
自从离开家乡那一天起，成向东就时常会听到这水声，有时是在梦里，有时是现实里的神情恍惚。有时，就让成向东无法分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存在。
记忆里，之前这水声也总是那么欢快地萦绕在耳边，让成向东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年少时的幸福愉悦里。只是，自从十二年前那个夏天，也就是成向南意外在弥水溺水身故之后，这水声就变了，变得有一些乖张，确切一点说是越来越乖张。
是的，此刻这声音虽依然那么熟悉，却似乎又多了一些湍急之势，还隐约透着一些急躁不安的情愫，似急促不安的喘息，又似哀伤悲怆的嘶鸣，时而那么焦虑、隐忍、急切，又忽而无声无息，好像在暗示着什么，却总欲言又止，让成向东莫名有些惴惴不安。
太诡异了！成向东被这突然而来的水流声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了起来，背靠在床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满是冷汗，心跳得飞快。梦中的情景如同真实发生过一般，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旋，竟挥之不去，不知怎地又有点怅然若失……
8
成向东的思绪，渐渐飘回到自己八岁那年，小叔与婶娘成婚的那天。
那是初夏的一天，清晨，天下着小雨，整个村庄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雨雾里弥漫着一种甜蜜蜜的气息。
他一改往日里的顽皮，安静地站在院子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婶娘步履蹁跹地走进了家门。
婶娘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美丽动人。小叔早已迎向前去，她上前与小叔并肩站在堂屋前，在一众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举行了结婚典礼。
当然，那时年幼的成向东并不太懂结婚的意义，他只知道从此家里又多了一位亲人。
他看向婶娘，果然与他期盼与想象中的那个人一个样子。他觉得婶娘面目端庄，眉清目秀，典丽清雅，就像刚刚从祖母房间里神龛上走下来的观音。
他至今还清楚记得婶娘脸上甜美的笑容。那是一张天下最美的笑脸，羞涩的笑容里满溢着幸福憧憬。
那一天，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尽管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但是屋内的喜庆氛围却丝毫不减，热闹非凡。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这种喜洋洋的甜蜜气氛里。
成向东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回忆和那个奇怪的梦甩出脑海。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为什么梦中的新娘会和婶娘年轻时那么相像。
成向东扭头望了一眼窗台，发觉半透明的窗纱上透进一些微弱的光亮，这才让他稍微平静了一些。
成向东下了床，走到窗前，看向窗外，发现外面正在嘀嗒着小雨，虽夜色未央，黎明已经开始到来了。
寂静的晨曦里，偶尔有一阵微风吹过，芭蕉叶婆娑作响。滴滴答答的雨声更浓，雨水顺着叶脉滑落下来，变成了一串串水灵灵的音符。
成向东想，也许这个梦只是自己潜意识里对过去记忆的一种错乱组合。可是，那梦中新娘的面容却如此清晰，清晰到让他无法释怀，那分明就是他八岁那年那天他眼中最美的婶娘。
成向东不知道这个梦是否有着某种特殊的寓意，或者仅仅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
这段时间，成向东夜里睡得并不踏实，总是被这样一些令人瞠目结舌又怪异荒唐的梦纠缠不休，惊醒后除了震撼、惶乱，还有就是失眠。
梦里的事情多与家乡及亲人的事，几乎都与自己和成向南身边的女人有关，譬如婶娘、祖母这些熟悉的面孔，当然也有似曾相识的陌生人。梦境多是千奇百怪的，超乎他的意料与想象，但是这些梦的结尾却都是如出一辙，他不是被这样的水声打断，就是被那样的水声惊扰，然后猝然醒来。
更奇怪的是，醒来之后，成向东冥冥中总觉得还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从他的眼睛望到他的心里，直至心灵深处……
令成向东感到欣慰的是，在梦中这一张张或年轻或成熟或沧桑的女人面孔，宛如春风里突然绽放开来的牡丹，却像是千人一面，脸盘端正大方，脸色和蔼可亲，脸上的表情情总是那么慈祥、平和、温婉，却又不失端庄之致，眼神里仿佛蕴含着一股神秘的贵气，令人肃然起敬，不敢有任何亵渎觊觎之心。就像是时刻在提醒他，虔诚铭记儿时祖母房间里供奉的那尊观音。
原以为离家远了，这令人揪心的水声便不会再在梦中出现，没成想如今反而距离越远，成向东这种感觉似乎愈加强烈，除此以外，更添了他对婶娘的惦念。
也许是因为远离故土，离家久了，心中的孤独寂寞排遣不去，思念之切，思想意外失去了束缚的缘故。
世事难料，然而心诚则灵，虔诚膜拜之情，一切如旧如故。
1
无论何人，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如愿以偿，可都会有结果。
或许，冥冥之中上天已经安排好了每个人的姻缘，但是却并没有安排好每个人的爱情。在这世间，还是失意人多……
当年结婚离开家的时候，冯珺曾经天真地想如果不能衣锦还乡那就永远不再回来。她心里一直保存着这个美好的愿景，如今眼看不仅没有希望，而且还有化作泡影的趋势，心里不免涌上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
冯珺明白，就她与老邹这样的生活状态，别谈富裕了，就连小康都尚嫌不足，也就是勉强度日而已。当初，她自以为指日可待的幸福又风光的生活，并没有如期而至，摆在眼前的现实与理想似乎差了不是那么一星半点儿，即便她跷着脚尖搭上八竿子，眼瞅也搭不着边儿。
也许，自己的生命八字里根本就不会有风光那一撇！冯珺恨恨地想，想当初自己的义无反顾，以及如今生活的困顿潦倒，她就感到颜面无存。
幸好，父母家人都知道冯珺的性格，倔强又要强，还死要面子，于是每年春节她回家拜年，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缄口不言，她才不至于过分尴尬。
当然，大家都三缄其口，并不代表冯珺心里不清楚。藏在心底的事儿，一年一年累积下来，久而久之就成了冯珺的一块心病。
现实生活已经有些偏离她想要的方向，当然还不至于不背道而驰，与梦想却也越来越遥远。可是，如今冯珺过的这日子实在有苦难言，又一言难尽，这使她心中一度十分迷惘。
乡村的夜晚平静而温馨，可冯珺的心却总是平静不下来。
2
一轮弯月悬挂在当空，还散发着光亮，却失去了往日满月时的炫耀和张扬，有点黯然失色。周围还有两颗星和稀疏的云层，即便有它们的陪伴，这月依然显得孤独，月光忽明忽暗，像眨着眼在向谁诉说着孤独中的忧伤。
院子里不知什么虫子在窗前叫，一声长一声短，一声粗一声细，断断续续，单调枯燥，极有规律，仿佛在帮睡不着的人数绵羊一样。
虽然身体很疲惫，但是冯珺感觉此刻大脑却清醒得很。躺在床上，时间久了，她感觉似乎还缺点什么，又不能确定到底是缺什么。
冯珺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安然入睡。这是她未曾料到的。
又拿起手机，依然没有看到老邹发来的消息，冯珺不免又有些怨愤。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是很准的，你莫名其妙觉得哪里不对，那一定不对。
冯珺能够想得到，自己这一走，老邹也就放了羊。肯定又不知跑到哪里跟那些成天无所事事的一帮狐朋狗友鬼混去了，一旦喝开了酒，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中了。或许，早就把她昨晚的一番苦口婆心的叮嘱当作耳旁风，都忘到爪哇岛了，还是酒酣以后又去做发财的黄粱美梦了？
一想起老邹这些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冯珺说是不管不问，那都是狠话，可心里还不是忍不住，恨铁不成钢。毕竟，还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一个锅里吃饭，关键是还有一双儿女，怎么办？唇亡齿寒的教训，她不是不明白。可是，老邹呢？他还是如此不管不顾，大概已经习惯了。
对了，两个孩子现在都放暑假了，自己明天下午还要去一趟婆家，把两个孩子接过来，好好陪他们玩几天，冯珺忽然就想起这件事来。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后，都会有望子成龙或望女成凤的期望，她会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包括爱与呵护都给了孩子。
说起婆家，冯珺也是一脸无奈。门不当户不对，一句老话诚不欺人。在这个家里，这么多年来每当面对委屈，她极少去分辩，总是回以得体地微笑，像每一片绿叶应该的样子，当然大部分都是无奈的苦笑。起初，是不得已的掩饰，后来是习惯。她虽不怨，可并不代表她不介怀。
3
老邹当年能够成功娶到冯珺，在冯珺的家乡凤栖湾闹得绯绯扬扬，也算得上是当年一段不大不小的传奇，有人读过《醒世恒言》的，甚至说这就是一出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呀。冯珺当时却不以为然，乔太守是谁他不知道，但这鸳鸯谱的意思她懂，怎么可能？她对此不屑一顾，管它呢！
如果谁用其貌不扬来评论老邹，那确实稍显夸张，有点打压老邹了。何况，这也是对冯珺自己眼光的彻底否定。不过，如果现在有机会真地让她再做一次选择，她想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当年如果用一对金童玉女来形容冯珺与老邹夫妻两人，那玉女当然实至名归，而金童则有些名不符实，只不过是金童随玉女水涨船高。金童玉女无论相貌还是才艺都不是平分秋色，半斤八两的比例比较恰当。
凤栖湾当地人依然思想守旧，当时并没有自由恋爱的说法，遵从的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冯珺偏偏打破了这个规矩。
想想当初，冯珺看老邹虽然外表稍显木讷淳朴，但是偶尔也会显露一下才华，感觉像是一块璞玉，自以为慧眼识玉，于是固执己见，赌石般一心嫁给了老邹。孰不料，那时她看到的只是表面，后来才知道老邹内里只不过就是一块常见的彩色石头，充其量是块雨花石。
最初，结婚之前，常言道莫欺少年穷。见老邹家境不好，冯珺并未退却，也甘愿同甘共苦，仍一脸幸福地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那时老邹年轻力壮，精力充沛，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她眼中就好像《西游记》里脚踏五彩祥云的齐天大圣，无所不能，满足了她的少女幻想。
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冯珺表现出《凤求凰》里卓文君一样大胆敢爱敢当的性格。一场如大闹天宫一般的激烈争吵过后，一家人终于赢不过冯珺的执拗，勉强同意了她与老邹的婚事。虽然老邹并未得到冯珺的父母及其家人的认可，但是父母终究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对于冯珺的这一番僭越行为，也并未怪罪。既然木已成舟，父母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再热闹喧嚣的婚礼，也躲不过并不为所有的亲人认可、祝福。不过，冯珺却不在意，她喜欢这种破釜沉舟的感觉。
4
热闹喧嚣的婚礼过后，一切都烟消云散。都说未来可期，可并不一定都是你所期待的未来。
事与愿违，婚后的生活远没有冯珺少女时代想象中那般美好和完美。
那时，老邹的家里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尽管闹得不愉快， 冯珺的父母还是实在看不过眼去，不忍心女儿受苦，只好又出钱帮他们重新盖了房子。
老邹一开始自然是心高气傲，雄心万丈，踌躇满志，想活得跟别人不一样，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冯珺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那时，冯珺相信老邹，相信自己慧眼识珠。
冯珺跟随老邹在外面打工，起初虽挣得不多，两人算不上丰衣足食，但也尚可勉强度日，好在新家庭没有什么大的负担。老邹也有信心，似乎穷困并不可怕，毕竟一切才刚开始，来日方长。
既然心怀憧憬，那一切就都能等待。因为年轻，时间能等，冯珺相信自己也能等——只要老邹肯努力上进，一切美好生活都会在前方等着他们。
等到女儿出生，过了两年又等到儿子出生，凑成一个好字。不过，用钱的地方也多了许多。冯珺在家看孩子，老邹则常年在外，虽辛苦奔波，收入却依然不见起色。尝试着做过几次生意，也以失败告终，终究一事无成。拮据的生活一如既往，反而更捉襟见肘。
冯珺心里虽有怨言，但怕打击老邹的积极情绪，她并没有抱怨，把一些到了嘴里的话又都咽回了肚子里。
冯珺时常安慰、鼓励老邹，坚信今天所遇到的一切挫折，都会让明天变的更好。就如同天边的彩虹，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两人趁年轻可以拼一把，放手一搏，吃点苦，好日子便指日可待。
怎奈世事维艰，社会险恶，老邹屡受挫折。也许是这几年经历，挫尽了他身上的锐气与勇气，他的心气一落千丈。加上，他原本骨子里就没多少骨气、志气，身上那点儿英雄气概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就已丧失殆尽。
这样一来，老邹无论工作还是创业，越发谨小慎微。
人越是不如意的时候，越容易想很多。冯珺知道老邹现在敏感多疑，就怕自己话多了，让他有什么误解。冯珺便试着宽慰他，给他鼓励，希望老邹能打起精神，恢复斗志，振作起来。
有时，会遇到贵人指点迷津，冯珺发现挣钱的机会。就这样，老邹竟还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即便一番瞻前顾后过后，他终归没有勇气和胆识去做，畏手畏脚，丧失良机。机会也不是没有，却一次次失之交臂。
长此以往，冯珺渐渐对老邹失去了信心，老邹对自己也失去了信心。
冯珺很纳闷，当年老邹追求自己时，他身上的那些勇敢、胆识，还有那些信誓旦旦的许诺，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呢？
5
日子过得越发拮据，更步履维艰。
即便如此，冯珺明白生活还得继续，仍然愿意给老邹机会，希望他能慢慢醒悟过来。
生活中能说服一个人的，从来不是道理，而是南墙。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自己的南墙需要你去撞，很多人都是不撞南墙头不回。
可惜，后来撞上南墙都好几次了，老邹居然还不清醒，更不回头，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冯珺才知道，这世界上真有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至少老邹就算一个。
人不怕犯错，但怕就怕没有改正的机会了。
可惜，冯珺终究没有把老邹这只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他就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黑鸭子，无法实现她期望的飞天梦。老邹带给冯珺与孩子的一直是一种踉踉跄跄的家庭生活状态。
按说迫于生活压力他也应该更努力，不遗余力才对，可老邹偏偏就像突然抛锚的老爷车，一下子失去了动力。这个现象实在令人费解，她困惑不已。
难道自己是送子观音吗？有时，冯珺甚至也会愤愤地想。
毕竟，那时老邹才二十五岁，以他的年龄，用年富力强来形容也再合适不过，还有努力拼搏的本钱，还远远不到安逸享乐的年纪。何况，一家人的温饱问题尚亟需解决，他自己哪里来得躺平的资本与勇气？
冯珺想过，就算那时重新开始，也还为时不晚。虽说事关生计都事不宜迟，但是也需要审时度势，找准时机，再从头再来。
生活越来越狼狈不堪，然而老邹对此却依然无动于衷，选择漠视，甚至逃避。岂不是雪上加霜？
冯珺对老邹失望至极。她也不是不理解老邹，一个人在外面打拼着实不容易。然而，那又能怎么样？生活还得继续。
原本就拮据的生活，怎么还会有坐吃山空的机会？迫于生计，冯珺只好丢下两个年幼孩子，背井离乡，跟随老邹一起来到深州。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婚后这些年，以冯珺对老邹的了解，现实生活中他也算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在这桩婚姻里，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他的表现有些差强人意，可作为丈夫他的表现堪称完美。
老邹听话，似乎没有心机，不会动什么小心思。当然，也许在老邹的意识里，好像根本不需要动脑子，什么就都会有。如果用冯珺自己的话来概括老邹，就是四个字——简单、粗糙，再用一句更中肯的话来形容就是八个字——头脑简单，孔武有力。
这是老邹的优点，同样也是他鲜明的缺点。诚然，这样的一个男人单纯作为丈夫，让冯珺心里感到踏实、放心，可也正因为他的简单粗糙，同样却让她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生活的美好。
是的，这就是冯珺那时对丈夫老邹最真实的看法。这是冯珺第一次对自己的婚姻选择作出评价与质疑。
冯珺也知道，老邹虽然贪图安逸，却也不是懒惰，而只是懒散而已。何况，他的确也并非不劳而获。他忙于工作，只不过他眼高手低，急于求成，无论做什么工作都扎不下根来，缺乏耐心；做事不喜欢动脑筋，又不用心。结果不出所料，工作换过一茬又一茬，可他无论到了哪里，工作从未得到认可和赏识，始终郁郁不得志。
辛苦，也是必然。事实也是如此，这么多年下来，老邹碌碌无为，劳而无功。
冯珺天真地以为，她还能改变老邹。
6
可是，等冯珺重返深州，两人再次在一起生活后，冯珺才知道自己又错了。老邹再次颠覆了冯珺的认知。
因为冯珺发现，老邹已无可救药了。
果然，人一旦意志消糜，就会堕落。
原来，这几年里老邹一个人在外闯荡，他就像脱缰的野马，虽东奔西闯，疲于奔命，却因为失去了约束，而导致他不仅没有积累总结多少工作经验，也未好好吸取教训，反而结识了一批胸无大志的狐朋狗友，整日饮酒作乐，浑浑噩噩混日子，最终也随波逐流。
虽然，这些年老邹的薪水也在不断增长，那也就是随行就市地水涨船高，对一个拥有两个孩子的家庭消费而言，显得微不足道，因此生活始终不尽人意，他自然无法摆脱勉强度日的家庭生活困境。
何况，老邹还陷入这样一个纯粹吃喝玩乐的消费圈子里，就他那点微薄的收入，怎么经得起折腾？
还有，更重要的是心会被玷污，所谓近墨者黑。一个人长期厮混在这样的圈子里，老邹敷衍了事的心态可想而知。而且，他在这个圈子里学会了抱怨与推辞。
凡是他看不惯或不情愿的事，在老邹那里总会有一大堆不满和一大套理由等着你，敷衍你，容不得你半点质疑。
就这样吧，老邹还十分固执，一根筋。仿佛，他的天性就是为了固守己见。即便他错了，证据确凿，那他也不愿改变，不会为谁去改变。
当然，冯珺恨铁不成钢，即便她如观音菩萨一样费尽心思，点拨他，苦口婆心相劝，却收效甚微，老邹终究难以成为她年轻时心目中那个齐天大圣。
更可怕的是，老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习惯了这种放任自流的状态。
老邹变了，似乎也不那么言听计从了。表面上答应说好，可并不听从冯珺的规劝，他依然我行我素。
日子过得越发紧紧巴巴，不要提什么富裕小康了，就连略有宽余那一定也是奢望，勉强没有靠借贷度日，就更不要想那种舒适体面的生活了。
现世安稳，是那种无力挣扎的安稳、平静，孰不料孕育着巨大的风暴。冯珺不敢想象，想着就后怕，仿佛就在等待太平洋另一侧哪一只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
7
常言道，贫贱夫妻百事哀。遗憾的是，这么浅显的道理，老邹尚且不懂，当然也可能是他装不懂或不想懂。
在老邹眼里好像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一般，包括冯珺的容忍与让步，他视而不见。
而冯珺却从来不会强人所难。勉强不来的事情，她不会跟老邹纠缠不休。适可而止比什么都好。
就这样，两人又不咸不淡地又过了两年。两人不近不远，彼此看不出有多么讨厌，也看不出有多少欢喜，各忙各的，各自安好。
时间久了，冯珺疲惫不堪，也就气馁了，放弃了。
每一个决定转身的人，都曾在戚雨冷风中站了很久很久，当失望和委屈积攒足够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会心灰意冷。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可如今两人貌合神离，已经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了，根本无法产生共振、共鸣。结局会是这句俗话的下一句吗？那似乎也不是冯珺与老邹想看到的。
冯珺对老邹失望透顶，甚至令人生厌，又无可奈何。可是，生活却总不能仅仅因为这些，就到此为止吧？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未来日子一眼就能望见头。
其实，事情早就乱了，冯珺似乎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应该从她为老邹生下儿子以后就开始乱了，也许更早。
8
冯珺感觉心烦，思绪开始有些混乱，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她的心猛地收紧，像怀里抱了一只小兔似的砰砰乱跳。
忽然，有月光从庭院里那棵梧桐树遮不住的一角，从窗里斜斜地照进来，仿佛是调皮的男孩偷偷看人的目光，胆怯又肆无忌惮，正好窗前的床上，却不敢看床上女人裸露的身体，只是落在了枕上，盯着她的脸看。
房间里有点闷热，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回来都忘记开窗了。在深州，房间里因为经常开空调，卧室里的窗户几乎总是关着的，她已经没有开窗的习惯了。
床头离窗户很近，开窗很方便，她起身，从床沿滑下来，几乎靠在床头就把窗户打开了。清新又略带凉意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心头的烦躁平息了一些。
而那窗外的虫叫声却更响亮了，依旧好像在数羊一样，催促她赶紧睡觉，想来它数羊的次数应该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出生年月日之和。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呀，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数声和月到帘栊，”她之前发出去的信息一去不返，手机躺在枕边马上进入了沉睡，而她依然睁着两只眼。她感觉老邹似乎就在那手机里藏着，却无动于衷。不知是胆小害怕了，还是故意为之，躲着不见。
也就躺下了不一会儿，她却依然感到闷热。不过，这次她觉得像是身体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热。于是，她索性把盖在身上的薄被从身上扯了下来，只在肚子上搭了一角。
冯珺一向矜持，性子里也是安祥的，是纯粹而传统的女人。但是，现在，她似乎不想再那么矜持了。在老家，今夜这整个小院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没有什么担心与顾忌。她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倒是，那微弱的月光像一种不易察觉的眼神，已经悄然转移到了她的胸前，在她那并不平坦的胸脯上逡巡，不知被什么吸引住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那么透明，那么清澈，什么都藏不住，又纯净得什么都没有，而心中的一切却都盛在那里面。
9
夜深了，整个村子睡沉了。冯珺终于也睡沉了。
哪个少女没有梦想？哪个少女不心怀憧憬？哪个少女不向往着远方和诗呢？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冯珺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在一处一望无际的绿茵草坪上，自己穿着一袭白色婚纱，跟一个穿着一身笔挺白色的西装的年轻男人挽着胳膊，依偎着缓缓前行。
前方鲜花、婚礼台等婚礼设施一应俱全，可奇怪的是，在她们面前没有看见婚礼的主持，没有伴娘伴郎，没有献花的童男童女，周围更没有祝福的亲人朋友们。
听不到舒缓的婚礼音乐，也听不到点响的鞭炮声。
她挽着这个男人的胳膊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可仿佛走不到头，而那些摆放的场景却一直就在眼前……
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不是老邹，她十分惊讶，转过头，刚好他也转过头来。这次，她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成向南？！”她是惊呼出这个名字的，然后她捂住了嘴。
“向南，是你吗？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她激动得泪流满面，与她像面对面，执手相看泪眼。
其实，她不止一次地做过这样类似的梦，梦见了自己身披婚纱，和这个年轻男人一起走进婚礼的殿堂。可惜的是，她每次都看不清他的脸，分辨不清他到底是谁。而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这张脸。
不错，他是成向南。冯珺确凿无疑。原来他一直藏在她的内心深处，之前是因为她下意识地屏蔽了。她不是那种离经叛道的女人。所以，后来老邹误打误撞才有了机会。
许多女人都做过这样的梦，但又有几个女人最终会和自己梦中的男人走到一起呢？
10
月牙渐渐向天边际移去，只把最后一点儿光晕，洒在安静的院子里，洒在梧桐树的枝叶上，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冯珺在老家的这个夜晚，下半夜睡得格外安心。
她终于找到了心灵的避风港，坦然享受着裸睡带来的自由与舒适。在老家这个避风港里，她可以抛却一切在深州时的顾虑与谨小慎微，安然沉睡。
当东边天际朝阳喷薄而出的时候，彩霞如锦，空气清凉而湿润。窗前的梧桐树上有许多早起的鸟儿在晨曦里啁啾。
冯珺还不愿睁开眼睛，这个梦带给她的幸福和愉悦，这过去的时刻也只消化一点点，此刻还沉醉其间，在回味，在怀念。
在感情的路上，每个人都会走错路，看错人。
一切都有定数，一切也都有变数。
1
也许这种等待只是一个开始，如果未来可期，无论未来多么遥远，那都不要紧。
清晨，窗外雨淅淅沥沥下着，窗前那棵芒果树硕大的树叶被雨水洗的干干净净，叶面绿得发亮，芒果树更加青翠妖娆，就连窗玻璃上也朦朦胧胧地映了一层淡淡的绿色，空气里浸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
六点半钟，成向东像往常一样准时出门。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成向东喜欢这样的小雨，烟雨蒙蒙的样子，别有一番情趣。于是，他便没打伞，走在这淅沥沥的雨中。
丝丝的细雨打在脸上，润润的，说不出的清凉与惬意。成向东从上小学开始就喜欢这种雨丝打在脸上的感觉，让肌肤感受这雨的娇柔和细腻。当然，那时他并不知晓，直到初中毕业那年他才意识到这是一种浪漫情怀。
成向东似乎非常享受这个过程。他想，八岁那年站在蒙蒙细雨中静静迎接新娘的情景，是他的童年里最美好的记忆，也算是他与这雨的浪漫缘分。
天上的云层并不密集，雨不紧不慢，却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细雨中，行道树两旁的紫荆树宛如一位位娇羞的少女，静静地伫立着。
紫荆树的枝干蜿蜒曲折，像是大自然用独特的笔触勾勒出的一幅水墨画。那深褐色的树干并不粗壮，在雨水的滋润下，颜色变得更加深沉，但是却有着一种坚韧的姿态，在细雨的轻抚下，微微地颤抖着，仿佛在向谁诉说着往事。
树皮上一道道不规则的纹理，像是古老神秘的神谕符号，向路人在暗中昭示什么。
树叶层层叠叠，在雨中呈现出一种浓郁而深沉的绿色。然而，那绿色并非单一的色调，而是融合了深绿、浅绿和墨绿。这细雨用它那轻柔的笔触，将叶子的色彩晕染得更加生动。
那些树冠像是一把把巨大的绿伞，在小雨中撑开，互相搭起了来，同气连枝，仿佛一片绿色的天幕，为脚步匆匆的行人遮风挡雨。雨滴顺着叶片滑落，如同一串串晶莹的珍珠项链，从绿色的天幕上垂落下来。
迈着轻松的脚步，成向东很快就到了公司旁边那个街心公园。雨中的花园里，树木扶疏，花草嫣妍，绿意盎然。
当成向东一眼又望见花园中央那两棵大树时，意识深处忽然灵光一闪，成向东眼前仿佛又幻现出那似曾熟悉的女人的美丽身影来，心里柔柔的，像有团朦胧的雨雾在里面缭绕不散。
“曾是惊鸿照影来！”成向东痴迷其中，就这样直直地凝视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意味深长的、无人知晓的笑容。
有那么一会儿，成向东才恢复清明。不知怎么的，他就改变了主意，一反常态，不急着去办公室了。他想到花园里转转，待会儿还在那两棵树附近守株待兔，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故人依旧，那她会来奔赴这一场心灵之约吗？无论男女，天生喜欢那种所谓的奇遇、奇缘。
2
成向东信步向花园里走去。
花园里，树木掩映，草木错落，光线说不出的柔媚，漫步其间，尤其是在这小雨中更是别有趣味，浪漫而富有诗意。这些他早就领略过了，还是熟悉的风景，这些景物仿佛都是旧相识。
当然，也百看不厌。不过，成向东脑子里却开了小差。这样的雨景里，不免触景伤情，成向东忽然想起王维《送元二使安西》里的诗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这首诗是一首乐府，又称《渭城曲》，称《阳关三叠》。当年他教年幼的成向南背诵这首古诗的情景，至今想起来仍历历在目，如在眼前。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成向东是一个十分念旧情的人，极其恋旧，尤其是恋旧人。如今，故人已故去，八月却未央。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样滞后地怀旧，记忆里那些旧人，旧事。
每年到了八月，成向东时常会没来由地想起成向南，心中就会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成向南却如二零零八年八月里的一颗流星，璀璨划过夜空，从这个世界陨落了。
如果向南活到现在，也已经三十而立，成家立业了。可是，命运无常，哪里会有什么如果？
按说事情已经过去十二年多了，也该放下了，可在成向东心里这就像是一个永远过不去的坎，他对此仍是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即使到了现在仍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成向东始终对此无比懊恼，悔恨不已。
一切来得是那么猝不及防……
成向东与成向南并非一奶同胞，新娘是小叔家里的小儿子。向南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两人就像是亲兄弟，如果论起情分甚至超越了亲兄弟。
当然，这也与向南的母亲，也就是成向东的婶娘如亲生母亲一般待他的舐犊之情分不开的。婶娘总把他和向南当成家中的骄傲。
从小，婶娘把成向东当成亲生孩子一样偏爱，对他的关心无微不至。每当他在生活和学习上遇到困难的时候，那些困难在婶娘的引导和帮助下，总会迎刃而解。
婶娘，她就像一尊活观音菩萨，时时刻刻佑护着年少的成向东不断成长。
成向东也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永远忘不了别人对他的好。只要你先对他有一分真心好，那么他会对你十分用心，而且也一定会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看。他始终对婶娘心存感激。
因此，在成向东内心深处，他始终把婶娘视为母亲对待，他感到自己与婶娘深厚的情分甚至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世上大多母子之情。
也许，正是这种超越血浓于水的真挚感情的存在，成向东才会在这件事上产生这种对成向南，确切的说是他对婶娘痛失爱子心怀愧疚之情。
明天永远都是个未知数，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性，一切充满了未知。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3
人和人之间应该是有心灵感应的，尤其是至亲的人。
成向东事先应是有预感的，成向南出事的前一天，他原本是打算回老家把成向南接到自己身边待上一段时间的，可最终却因为种种原因未成成行。
结果，第二天晚上这个天塌地陷一般的滔天意外就发生了——向南居然在去游泳时不幸溺水身亡。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就像上天的故意惩罚。
它不断设置重重阻碍、千般阻挠，最终让成向东无法脱身回去，冥冥之中错过了拯救向南的一次机会。
原来这些所谓的种种原因，就像是种种不祥的暗示，只是成向东当时并不自知。
上天也好命运也罢，都曾经给过成向东一些明明暗暗的提示，可惜他却熟视无睹，未曾参透其中的玄机，甚至漫不经心地选择忽略了这一切。
机会稍纵即逝。
命中注定，成向东终究不是成向南命里的贵人。两人之间的兄弟情分有始无终，到此为止。
人生的际遇就像一道概率题，谁也无法预料意外在何时发生。任成向东凭空地去怎么想，他都不曾想到自己会亲身经历与年轻的向南的这种生死离别！
得到这个消息，对成向东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那一天，成向东趴跪在成向南无声无息躺着的床头边，疯了一样地垂首顿足、痛哭流涕。他心里不停责骂自己，恨不得把所有骂人的词都掏出来才解恨。
成向东始终认为他对这件事情的发生是有责任的，并深深为自己未能及时阻止而抱憾悔恨，觉得有些辜负婶娘对他的厚爱与恩情。
命运的吊诡之处就在于，你不知道此刻的幸福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不幸之锤何时会从天而降。
一年之前，一家人都还在为成向南金榜题名而欢欣鼓舞，当时的“春风得意马蹄疾”，恨不得“一日看尽长安花。”
可仿佛就在转眼间，一切又都换成了“无可奈何花落去！”
你想要的，你不想要的，终究不会随心所欲而来，由不得你去选择。命运跟成向东他们这个大家庭开了一个异常残酷的玩笑。
可悔不当初，成向东心底尽管藏着一千个一万个数也数不清的悔不该，却也挽不回成向南逝去了的生命。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着各种意外。可惜，一个生命就这样在不该结束的时候结束了。
这一天对于向南的家人，以及和向南有密切关系的人来说，这将是一生中最难忘最悲伤的一天。
4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有些人一旦离去了，就无问东西南北了，但亲人们的生活还得继续。成向东与婶娘以及一家人却从此陷入了一个悲痛欲绝的循环之中。
这悲痛如同一个旋涡，而婶娘正处于这个漩涡中心。
一家人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明明都心痛得刻骨铭心，可是嘴上却谁也不愿提及，尤其是在痛失爱子的婶娘面前。
婶娘痛不欲生，心如死水，悔恨交加。她心中有百般苦楚，却哭也哭不出来，，泪水已经哭干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任何一个女人都难以承受的人间苦难。
之前成向南那一声声呼唤娘亲的情景仿佛就在她的眼前，可转眼已天人相隔，想想如今哪怕是这样一声呼唤也成了奢望，都成了她望眼欲穿的无限渴盼。
婶娘疲惫了的眼神里，时常自然流露出一些不易察觉的哀愁、深深的忧郁，还透着一种失望，有时眼角有未擦拭干净的泪痕。
然而，婶娘却又是一个极其要强的女人。
以后得日子里，虽然婶娘脸上每天依旧挂着娴静恬淡的表情，说话也依然是那样轻声细语，其实心里早已结下了死疙瘩。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虽然见了人婶娘总是以笑容把这些隐去，但成向东还是意识到她的刻意掩饰。成向东看在眼里愁在心里，无比心酸、焦虑又无可奈何。
表面上不动声色，成向东私下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婶娘的一切。婶娘的任何言行举止、情绪转换，他都不曾忽视。
在家乡，一直都有“养儿防老”的说辞和传统。
婶娘对未来的担忧，成向东自然也看在眼里，心里便也慢慢滋生了今后一定要担负起伺候她后半生的打算。
每当看到婶娘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的眼神和黯然沉寂的神情，成向东好想扑在她怀里，放声痛哭，好想发自肺腑地唤她一声：“娘——”
婶娘啊，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亲娘！这是发自成向东沉默的心底的无声呐喊。
但是，成向东又深怕自己的举动会再次扯痛婶娘痛苦的神经。于是，他也只能把这些憋在心里，再像春蚕吐丝一样把整颗心一圈一圈缠绕起来，时间久了便也在心灵上结成了茧，企图彻底隐藏起来。
不过，刻骨铭心的记忆怎么可能藏得住？
每当成向东回到老家，看到婶娘日渐憔悴的脸庞和疲惫的眼神，他心中总是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一些哀伤与怀念、期盼杂糅的复杂情绪，难免会流露在成向东一些同样落寞的眼神与勉强伪装的表情里。尽管心底的秘密看起来不露声色，却也避免不了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何况，婶娘是一个心细如发的聪慧女人，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婶娘心里其实很想这样，可她有她的顾虑。在几个侄子里面成向东从小就很讨她的欢心，她从心里也很喜欢这个为人老实听话又聪明的侄子，而且他还是她一手带大的。
然而，婶娘深知这件事绝不是简单的两厢情愿的事，这中间隔了一堵世俗的厚墙。毕竟成向东是二哥家中的长子，这是她很难面对，难言之隐。
因此，婶娘不说，成向东也不敢把话挑明了。因为他也明白婶娘的心思，知道她心存顾虑。倘若不合时宜，他能做到的，也只能等。
都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这种等待，年复一年，婶侄两人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扯扯拉拉、牵牵绊绊。
没想到这样多年坚持下来，成向东与婶娘之间这种矛盾的拉拉扯扯的心情居然都演变成了彼此的一种生活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