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晚季少白最新章节内容_徐向晚季少白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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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向晚季少白是小说《赏春宴》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sunmr写的一款玄幻言情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赏春宴》的章节内容

徐向晚季少白最新章节内容_徐向晚季少白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宣德八年三月初九,定国公府春熙园里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徐向晚立在青石阶前,看着侍女青黛将最后一只点翠金步摇插入云鬓,忽听得廊外传来母亲贴身嬷嬷的催促声:“三姑娘可要快些,前院都开始行飞花令了。”

她今日着了身藕荷色缠枝莲纹妆花缎对襟衫,袖口绣着银线滚边的木樨花纹,十二幅月华裙随着脚步荡开层层涟漪。行至月洞门时,几片桃花瓣沾在肩头,倒像是特意点缀的绣纹。

园中曲水畔已设下八仙桌,各府女眷的脂粉香混着白檀香在春风里浮沉。徐向晚垂首向主位上的定国公夫人行礼时,听得身后传来木屐叩击鹅卵石的脆响。

“这便是徐阁老家的掌珠?“某位夫人摇着缂丝团扇轻笑,“果真是画里走出来的模样。”

话音未落,忽有铁器相击的铮鸣自假山后传来。徐向晚循声望去,正见着三个皂衣带刀侍卫押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跪在石径上。为首那人身着深青色云纹圆领袍,腰间悬着的绣春刀尚未入鞘,刀锋上犹自淌着几点猩红。

季少白转身时,眉间那道浅疤被日光映得分明。他抬手将染血的帕子掷入溪水,玄色护腕上的鎏金螭纹闪过冷光。徐向晚下意识后退半步,绣鞋踩在松动的卵石上,发间金钗当啷坠地。

“大人恕罪!“青黛慌忙要跪,却被徐向晚拽住衣袖。她俯身去拾金钗时,正对上季少白扫来的目光。那双凤目像是淬了冰的墨玉,掠过她发白的指尖,最终停在那支滚到皂靴边的累丝簪子上。

“矫情。“低沉的嗓音裹挟着桃花的甜腻拂过耳畔。徐向晚直起身时,只看见那人袍角翻飞的背影,玄色大氅上银线绣的獬豸兽张牙舞爪,仿佛要将满园春色都撕碎。

宴席过半,徐向晚借口更衣躲到西厢房后的竹林。竹叶上的露水沾湿了裙裾,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掌心被金钗划出的红痕发怔。忽听得竹枝簌响,季少白执剑的身影自林间转出,剑锋犹自滴着水珠。

“此处不是闺秀该来的地方。“他收剑入鞘时,腕间佛珠撞出清响。徐向晚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混着铁锈般的腥气,教人想起祖父书房里那方沾着朱砂的虎符。

季少白瞥见她腰间晃动的双鱼佩,眼神忽然变得古怪:“徐阁老竟许你佩这个?”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向晚尚未回神,已被拽着躲进太湖石后的阴影里。季少白的手掌覆在她唇上,虎口处的薄茧蹭得肌肤发疼。透过石孔望去,两名锦衣卫正拖着个麻袋往竹林深处去,麻袋缝隙里露出半截染血的织金缎袖子。

“今日之事…“季少白松开手时,指尖残留着口脂的暖香,“姑娘还是忘了为好。”

徐向晚盯着他离去时踏碎的竹叶,忽然发觉那玄色衣摆下竟沾着片海棠花瓣,艳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暮色渐浓时,徐向晚在府门外与季少白再度相遇。他正翻身上马,腰间多了个鎏金银鱼袋。马蹄踏过青石板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裙角,马上那人却连头都不曾回。徐向晚攥紧袖中玉佩,突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督察院的鹰犬,向来是闻着血腥味办事的。”

回府轿辇经过朱雀大街时,她掀帘望去,正见着季少白在刑部门前下马。晚风掀起他大氅的瞬间,隐约露出内衬领口绣着的朱色云纹——那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纹样。

宣德八年的春阳穿过六棱海棠纹窗棂,在青砖地上烙下细碎的金斑。寅时三刻,徐向晚已在耳房由着青黛梳头,铜镜里映出窗外飞檐上蹲着的脊兽,琉璃眼珠子被晨露润得发亮。

“姑娘今日穿那件艾绿色暗纹褙子可好?“青黛捧着红木妆奁轻声道,“前日针线房新裁的月华裙,裙角缀的银铃还是您亲自挑的缠枝纹样。”

徐向晚拣了支素银嵌珍珠簪子,忽听得院墙外传来梆子声。这是祖父下朝归府的信号——徐阁老每日寅正入宫参加早朝,雷打不动已二十余载。她将双鱼佩系在杏色丝绦上,裙裾扫过廊下新糊的茜纱,惊起两只啄露水的黄鹂。

正房前的青石甬道洒着细盐,几个粗使丫鬟正用鬃毛刷子刷洗昨夜春雨留下的苔痕。徐向晚绕过影壁时,正撞见三弟明允抱着竹骨纸鸢往角门跑,松花色素面直裰上沾着墨迹。

“仔细父亲瞧见又要罚跪祠堂。“她伸手替弟弟理了理歪斜的网巾,指尖触到少年温热的耳垂。十二岁的男孩儿咧嘴笑出两颗虎牙:“长姐不知,西跨院墙头的猫儿生了四只雪团子似的崽子,昨儿夜里叫得祖母心软,许我们搭个竹棚呢。”

话说到半截,忽听得正厅传来茶盏搁在黄花梨几案上的脆响。徐向晚忙将弟弟往月洞门推,自己整了整袖口往花厅去。转过十二扇紫檀木嵌云母屏风,正见祖父徐谦端坐在太师椅上,绯色孔雀补子公服尚未换下,玉带钩上垂着的银鱼符随着呼吸轻轻摇晃。

“晚儿给祖父请安。“她行罢礼,目光扫过祖父脚边鎏金狻猊香炉里升起的篆烟。沉香木混着龙脑的气息在厅堂浮沉,这是徐阁老四十年来养成的习惯——下朝后必要在香雾中静坐半柱香时辰,方能褪去宫中带来的肃杀之气。

徐向晚垂手侍立时,注意到祖父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缺了个小角。那是去岁冬月鞑靼使臣朝贡时,祖父在文华殿与兵部尚书争执军饷调度,不慎磕在青铜烛台上的痕迹。此刻那抹残缺映着晨光,倒像是嵌了粒金砂。

“前日送来的《贞观政要》批注,倒是比你兄长们看得透彻。“徐谦忽然开口,声音像陈年的老竹在风里摩擦,“只是论及均田制,怎的避谈土地兼并?”

徐向晚感觉掌心渗出薄汗。她今日梳的挑心髻略沉,压得后颈有些发酸:“孙女愚见,田制之弊不在兼并,而在赋役不均。正如祖父上月奏疏所言,清丈田亩当与编修黄册并举…”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徐谦眉心皱起两道深纹,徐向晚却暗自松了口气——这定是母亲王氏又在训诫厨房婆子。果然,片刻后穿蜜合色比甲的管事嬷嬷碎步进来,发间金镶玉挑心都歪了:“禀老爷,夫人请三姑娘去厨房看新到的太湖白鱼。”

徐向晚退出花厅时,瞥见祖父从袖中取出本蓝皮奏折,朱批的”朕安”二字在纸页间若隐若现。檐角铁马叮咚作响,她突然想起昨日在定国公府见到的獬豸纹样——督察院那些人的补子上,绣的也是这般张牙舞爪的神兽。

厨房设在府邸东南角的抱厦里,刚过卯时便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徐向晚才踏进门槛,就被母亲塞了柄湘妃竹骨秤:“快称称这篓鳜鱼可够三斤,你父亲同僚午间要来尝新酿的梨花白。”

王氏今日着了件宝蓝色织金缎交领袄,蜜蜡耳坠随动作晃成两团琥珀色的光。她边指挥厨娘将腌好的鹿肉串上银签,边转头对女儿道:“前院书房要换的帘子可绣好了?你祖父最厌烦市卖的那些个俗气花样。”

徐向晚应声时,目光掠过母亲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父亲外放江西按察使时带回的聘礼,水头极好的老坑玻璃种,此刻浸在厨房的烟火气里,倒显出几分违和的温润。她忽然想起季少白腕间那串佛珠,乌木珠子挨着玄色护腕,冷硬得像他审犯人时的眼神。

“姑娘仔细烫着!“青黛的惊呼拽回她的思绪。灶台上青瓷瓮咕嘟咕嘟冒着泡,火腿与春笋的鲜香混着新米清香,勾得檐下麻雀都扑棱棱落在窗棂。徐向晚用银匙舀了勺汤试味,氤氲水汽染得睫毛都湿漉漉的。

巳时三刻,徐向晚终于得空回到西厢房。推开雕花门扉的瞬间,七八只彩绸蝴蝶从梁上垂落——这是四弟明昭央她扎的玩意儿。临窗大炕上散着未完成的绣绷,杏红缎面上金线勾出半朵木樨花,旁边搁着本翻卷边的《梦溪笔谈》。

“姑娘快歇歇。“青黛捧来缠枝莲纹盖碗,“夫人方才遣人来说,晚膳要添道蟹粉狮子头,教您申时去库房挑合适的盛器。”

徐向晚倚在引枕上,目光掠过博古架上那对钧窑天青釉花瓶。这是她及笄时外祖母送的贺礼,瓶身冰裂纹里仿佛藏着整个江南的烟雨。此刻瓶中插着几枝半开的芍药,花瓣边缘还沾着晨露,让她想起季少白衣摆上那抹海棠红。

申时的日头西斜,库房梁柱在青砖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徐向晚提着羊角灯穿过重重樟木箱笼时,忽听得顶棚传来窸窣响动。抬头望去,只见季少白常穿的那种玄色衣角在横梁间一闪而过,腰间悬着的银鱼符碰出清越声响。

“姑娘?“掌库婆子举着油灯过来,“可是要找那套霁蓝釉碗碟?”

徐向晚按着狂跳的心口,再看梁上已空无一物。她胡乱指了套粉彩缠枝莲纹餐具,转身时绣鞋绊到箱笼铜锁,险些撞倒多宝格上的珐琅自鸣钟。鎏金钟摆晃动的节奏,竟与那日竹林间季少白腕上佛珠相撞的声响莫名相似。

暮色四合时,徐府各院次第亮起羊角灯。徐向晚跪在祠堂给先祖上香,看檀香灰落在父亲从江西捎回的青花瓷香炉里。供案上那对錾花铜烛台,还是曾祖母当年的嫁妆,烛泪层层叠叠像凝固的月光。

“晚儿。“父亲徐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刚从衙门回来,藏青色云纹直裰下摆还沾着墨迹,腰间牙牌随着动作轻晃:“前日托人寻的《农政全书》残卷,可收在藏书阁了?”

徐向晚应声时,注意到父亲拇指上的老茧——这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与祖父虎口处的刀疤。

戌时梆子响过三声,徐府渐渐沉入静谧。徐向晚却辗转难眠,索性披了件月白缎面斗篷往藏书阁去。廊下石灯笼里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粉墙上,拉长得像季少白那柄绣春刀。

推开樟木门的瞬间,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徐向晚踮脚去够顶层那册《天工开物》时,忽听得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转身望去,季少白正站在《大明会典》的书架前,玄色夜行衣几乎融进黑暗,唯有腰间银鱼符泛着冷光。

“徐姑娘夜游书海的癖好,倒是与令祖如出一辙。“他指尖划过某卷书脊,牛皮封面上赫然印着《盐铁论》三个朱砂小楷。徐向晚注意到他今日未佩绣春刀,取而代之的是柄乌木鞘短剑,剑柄缠着褪色的朱红丝绦。

“季大人深夜造访…“她将斗篷裹紧些,青石地砖的凉意顺着绣鞋爬上来,“可是又要查什么矫情之事?”

季少白忽然轻笑出声。这是徐向晚第一次见他笑,薄唇勾起的弧度像新月划破乌云,连带着眼尾那道浅疤都柔和几分。他抽出一卷《洗冤集录》,书页翻动间掉出片干枯的海棠花瓣:“御史台昨日收到匿名状,说徐府藏书阁藏着前朝禁书。”

徐向晚俯身拾起花瓣,发现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半句诗:【一片晕红才著雨】。这是她去年夹在《乐府诗集》里的杏花笺,墨迹被潮气洇开,倒像是季少白衣摆上晕染的血迹。

“让大人见笑了。“她将花瓣重新夹回书页,“徐家女儿读不得’妇德女诫’,只好在这些杂书里寻些天地。”

季少白突然向前半步,沉水香的气息笼罩过来。他抬手从徐向晚发间拈下半片纸屑,指腹不经意擦过耳垂:“徐阁老若知孙女夜半私会男子,不知要摔碎多少方端砚。”

徐向晚正要反驳,忽听得阁楼传来瓦片轻响。季少白神色骤凛,揽住她腰身闪到屏风后。徐向晚的鼻尖撞上他胸前护心镜,凉意激得她打了个颤。透过镂空雕花,望见个蒙面人正将某卷书塞入怀中,书脊烫金的《河防一览》四字在月光下闪过。

宣德八年四月初七,卯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巡,督察院正堂的铜鎏金獬豸香炉已吐出龙涎香的青烟。季少白将乌纱帽搁在酸枝木卷云纹案头,绯色云雁补子官服下摆扫过青砖,惊起浮尘里几点金屑——那是昨日封存案卷时洒落的火漆残渣。

“禀大人,通州河道清淤的工部文书到了。“书办捧着漆盒趋步上前,青缎面公文套上别着三根孔雀翎,这是十万火急的标记。季少白用裁纸刀挑开火漆时,嗅到股若有似无的桐油味——工部侍郎张昶惯用的熏香,掺在墨香里像条阴湿的蛇。

辰时正,五凤楼传来净鞭声。乾清宫前的汉白玉须弥座上,徐谦正与户部尚书争执秋粮折色。老阁老的绯色仙鹤补子在晨风中微颤,腰间玉带碰着象牙笏板,发出玉磬般的清响。季少白立在文官队列末端,望着徐谦袖口露出的半截奏折,朱批的”准”字被朝阳映得血红。

“季御史。“散朝时张昶特意绕到东华门,三品孔雀补子上的金线刺得人眼疼,“听闻督察院要查去年永定河堤的工料账册?“他说话时拇指摩挲着翡翠扳指,戒面上雕的貔貅缺了只眼睛——季少白记得那是去岁工部库房走水烧毁三千斤生铁时的证物。

季少白将乌纱帽檐压低半寸:“张大人若有疑虑,不妨随下官去广渠门验验新到的杉木。“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骏马嘶鸣。徐府那架垂着杏黄流苏的马车正驶过御街,车帘掀起时,露出徐向晚发间那支珍珠步摇,在春光里晃成串莹白的星子。

未时三刻,广渠门码头的喧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季少白踩着浸透桐油的跳板登上货船,深青色曳撒下摆沾满鱼鳞状的木屑。工部主事捧着账册跟在后头,冷汗将户部大印的朱砂都洇糊了。

“大人,这…这是通州运来的第十批杉木。“主事翻开册子时,纸页间簌簌落下几片干枯的柳叶。季少白屈指敲击木料,沉闷的回响里混着几声空音。他忽然抽出佩剑刺入木身,剑锋拔出时带出几缕絮状物——本该是实心的梁木,竟填着芦苇与麻丝。

“季大人好身手。“清灵灵的女声自岸上传来。徐向晚立在柳荫下,藕荷色缠枝莲纹比甲被风吹得鼓起,怀里抱着个青布包裹。她足边竹篮里探出半截《水部备考》的书脊,书页间夹着的杏花笺随风翻卷。

季少白跃下货船时,剑穗上的墨玉珠子扫过徐向晚裙角:“徐姑娘莫不是来查验工部采买的胭脂水粉?“他瞥见那本书封皮上的批注,字迹清峻如竹,倒不似女儿家的手笔。

“家祖命我给工部刘主事送《河防图考》。“徐向晚将碎发别至耳后,露出戴珍珠耳珰的脖颈,“倒是季大人这剑…“她目光扫过剑身残留的麻丝,”《天工开物》有载,闽南有种’填心木’的技法,不知与这漕运杉木可有关联?”

申时的日头西斜,督察院签押房的地龙烧得太旺。季少白解开犀角革带,将染了桐油的官服搭在黄梨木衣架上。案头堆着通州送来的船引,某张泛黄的纸页上盖着徐阁老的门生——河道总督的私印。他揉着眉心想起徐向晚午后那个狡黠的笑,像三月溪水里一尾忽隐忽现的锦鲤。

戌时梆子响过两遭,季少白执灯转过庑廊。藏书阁的雕花窗棂透出暖黄光晕,徐向晚正踮脚去够顶层那卷《营造法式》。月白缎面褶子裙扫落几粒檀木棋子,叮叮当当滚到他皂靴边。

“徐姑娘夜访督察院,莫不是又要论什么填心木?“他故意加重脚步,看着那抹藕荷色身影惊得撞上书架。徐向晚转身时,怀里的舆图卷轴哗啦展开,朱笔勾勒的河道像张猩红的网。

“季大人可知《梓人遗制》记载的二十八种榫卯?“她指尖点着图中某处闸口,“若是梁木空心,纵使填满芦苇,也承不住春汛时的水压。“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大明律》书架上,摇曳如獬豸兽抖动的鬃毛。

季少白突然逼近两步,将人困在书架与臂弯之间。他嗅到徐向晚鬓角茉莉花油的香气,混着墨香竟比龙涎更醒神:“徐阁老可知孙女擅改工部文书?“说话时抽出她袖中半截信笺,徐谦的私印赫然在目。

“祖父常说,督察院的鹰…“徐向晚忽地咬住下唇,耳垂红得似要滴血,“鹰击长空,总要有人做那照妖的明镜。“她发间步摇缠上季少白的革带金钩,扯得云鬓散乱,倒像幅被揉皱的工笔仕女图。

子夜更鼓传来时,季少白在值房翻看徐向晚留下的批注。松烟墨字迹旁画着只打瞌睡的獬豸兽,圆滚滚的爪子按着卷《河防事宜》。他嗤笑出声,蘸朱砂在那兽角上添了朵海棠,忽听得窗外瓦片轻响——某个黑影正掠过督察院的马头墙,夜行衣下露出半截织金缎袖子。

宣德八年四月初九,卯时的露水还在芭蕉叶上打滚,徐府西厢房已飘出茉莉香膏的甜味。徐向晚对镜将杏花绢花别在堕马髻上,青黛正往鎏金鸳鸯纹香囊里塞晒干的瑞脑香,忽听得窗外传来清脆的银铃声。

“晚姐姐快些!“礼部侍郎嫡女沈明棠提着鹅黄缠枝莲纹马面裙跨进门槛,发间金累丝蝴蝶簪的触须颤巍巍指向案头漏刻,“再耽搁时辰,曲江池畔的好位置都要教那些酸秀才占尽了。”

徐向晚转身时,十二幅月华裙旋出碧波似的纹路。她今日着了件水绿织金交领袄,袖口用银线锁着玉兰花纹,腰间双鱼佩下新添了串翡翠禁步,走动时环佩叮咚如泉鸣山涧。

马车驶出安定门时,朝阳正跃上德胜门箭楼的琉璃瓦。沈明棠撩开湘妃竹帘,指着护城河边新发的柳条笑嚷:“快看那摆渡的艄公,斗笠上插的野花倒比你的绢花还鲜亮。“徐向晚顺着望去,艄公粗布短打上补丁摞着补丁,偏那苇杆编的斗笠沿别着圈紫云英,映着粼粼水光煞是好看。

巳时三刻,曲江池西岸的野樱林已成了锦缎铺就的天地。各家女眷的油壁车在桃树下排作两列,沈明棠的丫鬟捧着朱漆食盒跟在后面,盒盖上描金的并蒂莲随脚步忽隐忽现。

“这处好!“沈明棠拎起裙摆奔向临水的青石,石榴红妆花纱披帛掠过草丛,惊起几只蓝尾蝶。侍女们忙着铺开靛蓝扎染棉布,摆上定窑白瓷茶具时,徐向晚注意到沈明棠新换的绣鞋——浅粉缎面上用金线绣着猫扑蝶,那猫儿圆滚滚的爪子正按着片银杏叶。

茶汤初沸时,远处柳荫下传来争执声。两个书生为争画案位置推搡起来,穿洗白直裰的那个不慎打翻砚台,墨汁泼在沈明棠刚展开的《辋川图》摹本上。徐向晚正要劝解,忽见沈明棠抽出腰间纨扇,指着墨迹嫣然一笑:“这位公子好笔法,泼墨山水正合王摩诘意境呢!”

书生红着脸作揖赔罪,从书箱取出卷《李义山诗集》权作补偿。徐向晚抿嘴忍笑,见好友悄悄将诗集塞给丫鬟,低声嘱咐:“回府记得拿给三哥,他最嫌这些绮丽词句。”

未时的日头晒得人发懒,沈明棠提议放纸鸢。她带来的美人筝绘着持荷童子,徐向晚的沙燕风筝却是旧物——素绢上墨线勾的燕子翅羽间,还留着去年季少白审案时溅上的朱砂痕迹。

“快跑快跑!“沈明棠提着裙角在草地上飞奔,杏色汗巾子随风飘成朵木香花。徐向晚的沙燕刚升过柳梢,忽被阵疾风扯断丝线,晃晃悠悠挂上池畔古槐。她仰头望着树杈间那抹素白,发间绢花松脱坠入溪水,正随着落花往下游漂。

“姑娘的绢花比真花还矜贵,偏要逐水流去。“低沉的嗓音自背后响起。季少白执竹竿立在乌篷船头,深蓝素面直裰被风吹得紧贴腰身,露出皮革蹀躞带上悬着的鎏金鱼符。他腕间仍缠着那串乌木佛珠,此刻却沾着几片柳絮,冷硬气质莫名柔和三分。

徐向晚尚未答话,沈明棠已提着湿漉漉的裙摆跑来:“这位大人好巧,可否帮我们取下纸鸢?“她发间蝴蝶簪歪斜着,腮边还沾着不知哪儿蹭的草屑。季少白扫过徐向晚泛红的耳尖,忽然撑竿跃起,皂靴踏着树干三两步攀上枝头。

“接着。“沙燕风筝轻飘飘落下,徐向晚慌忙去接,却见夹在竹骨间的杏花笺露出半句诗:【一片晕红才著雨】。这是藏书阁那夜遗失的笺纸,此刻被朱砂添了后半句:【几丝柔绿乍和烟】。

沈明棠凑过来看时,季少白已回到船上。乌篷舱里堆着几卷《河防志》,最上头那本摊开的书页间,夹着朵新摘的紫云英。徐向晚突然想起什么,解下香囊掷过去:“季大人船上茶粗,用这个熏书倒合适。”

申时的风裹着槐花香拂过水面,季少白望着岸边两个少女为争茶点笑作一团。徐向晚的翡翠禁步缠上了沈明棠的披帛,在草地里滚成个碧色绣球。他低头解开香囊,发现除了瑞脑香,还有颗包着杏花笺的松子糖,糖纸上画着只打瞌睡的獬豸兽。

暮色染红曲江池时,徐向晚在马车里整理散乱的鬓发。沈明棠突然指着她袖口惊呼:“晚姐姐的玉镯怎裂了道纹?“那羊脂玉镯内侧果然有道细痕,像是被什么利器轻轻划过。徐向晚抚过裂痕,眼前浮现季少白取风筝时,腰间短剑曾擦过自己腕间。

华灯初上,季少白在督察院值房端详那颗松子糖。糖粒化开些许,将獬豸兽的爪子染成琥珀色。他蘸墨在糖纸背面添了只衔花的燕子,唤来书办吩咐:“明日往徐府送套《园冶》,就说…就说督察院谢徐姑娘的制香之术。”

书办退下后,季少白从案底抽出个锦盒。掀开红绸,里头躺着支金累丝杏花簪,花瓣用秘色瓷片嵌成,灯下流转着雨后晴空似的青蓝——这是那日封存通州案卷时,从犯官家眷首饰箱里挑出的”证物”。

宣德八年四月十八,惊蛰后的第一场雨裹着桃瓣叩响窗棂时,徐向晚正倚在拔步床的彩绣引枕上发怔。青缎帐幔垂着十二串琉璃珠,将晨光筛成细碎的金粉,落在她松绾的随云髻间。前日踏春时沾湿的绣鞋在墙角檀木架上泛着潮气,混着煎药的苦香,把整个西厢房熏成了个闷葫芦。

“姑娘好歹用些杏仁酪。“青黛捧着錾花银碗,碗沿凝着乳白的水汽。徐向晚摇头时,月白素绫中衣的立领磨得脖颈发痒——这是母亲特意换的细软料子,却不及往日穿的织金缎服帖。她伸手去够案头的《茶经》,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黄杨木雕花床栏上,裂痕处沁入的晨露竟凝成道青灰色的线。

巳时三刻,药香愈发浓烈。徐向晚隔着茜纱窗望见季少白的身影掠过游廊,深青色官服下摆沾着泥点,乌纱帽的帽正却是歪的。他怀里抱着个青布包裹,走得太急险些撞翻小丫鬟捧着的药吊子。汤药泼在廊柱的龟背竹纹上,倒像是幅未干的水墨画。

“徐姑娘的病…“季少白在屏风外开口,声音比平日低三分。徐向晚数着帐幔上的缠枝莲纹,忽觉他今日未佩腰刀,取而代之的是个鎏金香球,随动作晃出几缕苏合香。这香气与满屋药味缠作一团,竟让她想起曲江池畔的紫云英。

申时的日头爬上博古架,将钧窑天青釉瓶上的冰裂纹映得纤毫毕现。徐向晚昏沉间听得祖父在花厅训斥太医:“风寒都治不得,要你们何用!“老阁老的象牙笏板敲在黄花梨几案上,惊飞檐下筑巢的雨燕。她蜷在锦衾里发笑,笑纹牵动喉间痒意,咳得翡翠禁步在锁骨上硌出红痕。

酉时初,沈明棠带着满身槐花香闯进闺房。她今日特意换了杏子红对襟比甲,领口压着的白玉连环却少了一只:“晚姐姐快瞧这个!“鎏金珐琅盒里躺着对珍珠耳坠,珠光里隐约透着粉晕,“季大人托我捎来的,说是南海贡珠能镇惊悸。”

徐向晚偏头避开沈明棠要试戴的手,发丝扫过枕上绣的狸奴扑蝶图。那猫儿金线绣的眼珠子在暮色里幽幽发亮,倒像极了季少白审犯人时的眼神。她伸手拨弄香囊,发现季少白清晨送的青布包裹里是晒干的枇杷叶,叶片间还夹着片未裁的薛涛笺,上书”杏酪分香”四字,笔锋凌厉如刀裁。

戌时的梆子声惊破春夜。徐向晚高热不退,恍惚见季少白立在拔步床前。他难得未着官服,雨过天青色的直裰广袖被药气熏得发皱,腰间蹀躞带上挂着个竹编蝈蝈笼——里头分明空无一物,却随他俯身的动作发出断续虫鸣。

“张嘴。“手指尖捏着蜜饯金橘,虎口薄蹭蹭过徐向晚唇瓣。苦药入喉时,徐向晚瞥见他袖口露出的半截绷带,血迹洇成朵半开的海棠。季少白顺着她的目光缩回手,腕间佛珠撞在药碗上,叮当声里混着句”徐阁老在查太医院”。

三更雨急,值夜的青黛在脚踏上打盹。徐向晚掀开锦被赤足下地,月白中衣被汗水浸透,贴在腰间如第二层肌肤。多宝格上的自鸣钟停了摆,她借着残烛光晕翻开《本草纲目》,书页间忽飘落张工部河防图——朱笔勾勒处添了歪歪扭扭的狸奴爪印,墨团恰好盖住某处险滩。

卯时鸡鸣,徐向晚在晨雾里转醒。季少白送的鎏金香球悬在帐钩上,苏合香混着新鲜杏花气,将药味驱散大半。她抬手抚过拆了绷带的额角,发现翡翠禁步不知何时换成红丝绦系着的玉连环,环心刻着獬豸兽,圆滚滚的爪子按着朵金丝海棠。

“姑娘可算醒了!“青黛捧着铜盆进来,盆沿搭着的汗巾子绣着药草纹样,“季大人天未亮就送来三车岭南荔枝,说是…“小丫鬟突然抿嘴偷笑,“说是治矫情病的偏方。”

徐向晚披上杏子红缠枝莲纹斗篷推开窗,见季少白正在院中与祖父对弈。老阁老的仙鹤补子官服皱得厉害,季少白的雨过天青色直裰下摆却沾满晨露,像在草地里滚了整夜。他执棋的手腕缠着新换的纱布,落子时袖口滑出半截杏花笺,笺上”一片晕红才著雨”的墨迹被水汽洇开,倒真似雨后残红。

宣德八年四月廿三,卯时的露水凝在徐府西厢房檐角的铜铃上,叮咚声混着药香漫过茜纱窗。徐向晚倚着青玉竹节枕,看菱花镜里映出晨光中的妆台——季少白送的那盆六月雪开了,细碎白花藏在檀木书匣边,像落在砚台里的雪片。

“姑娘今日可要戴这支?“青黛捧着鎏金缠丝妆奁,里头躺着支新打的累丝蝴蝶簪。徐向晚指尖抚过蝴蝶触须上颤巍巍的珍珠,忽听得窗外传来熟悉的沉水香。季少白立在芭蕉叶掩映的月洞门前,雨过天青色直裰下摆沾着泥,手里却捧着个白瓷瓮,瓮口冒出几簇带着晨露的紫菀花。

巳时三刻,徐向晚终于被允准踏出厢房。她着了件浅樱色织金襦裙,十二幅裙摆用银线绣着连绵的忍冬纹,走动时如春溪载着落英。行至抱厦处,三弟明允正举着竹竿粘蝉,松花色短褐后襟被晨露打湿,倒像是泼了幅水墨山水。

“长姐病中可错过好些热闹!“少年从荷包里掏出个泥金小盒,“前日工部刘大人家娶亲,喜轿经过时撒的合欢糖。“徐向晚揭开盒盖,糖粒上印着的并蒂莲纹已有些融化,却仍能辨出季少白审案用的朱砂印泥痕迹——这分明是督察院封存证物的漆盒。

未时的阳光将庭院晒成个暖笼,徐向晚坐在太湖石畔的竹榻上煎茶。定窑白瓷茶碾里躺着新焙的蒙顶甘露,青黛刚点燃的苏合香混着茶烟,在绣着兰草的素纱屏风间游走。季少白进来时,玄色官靴踏碎满地槐影,腰间蹀躞带上的银鱼符撞在药囊上,清响惊飞了梁间衔泥的燕子。

“徐姑娘的气色…“他忽然顿住,目光掠过她新换的翡翠禁步——原先的双鱼佩换成獬豸衔环,兽爪恰好扣住颗南海珠。徐向晚斟茶时腕间玉镯轻响:“季大人今日未带《河防志》,倒叫人认不得了。”

申时三刻,沈明棠提着鎏金鸟笼闯进庭院。她今日着了件鹅黄妆花缎比甲,领口压着的白玉连环换成红珊瑚珠子,笼中画眉鸟的脚环竟是用《金刚经》残页裹的。“晚姐姐快看!“她将鸟食罐往石桌一搁,“季大人送我的这鸟儿会背《滕王阁序》,定是找人教了十天半月。”

季少白执棋的手一颤,墨玉棋子滚落草丛:“沈姑娘误会,这是查抄礼部贪墨案的证物…“话音未落,画眉突然尖声叫道:“关山难越!关山难越!“徐向晚以纨扇掩唇,发间蝴蝶簪的珍珠颤得快要跌落。她忽然瞥见季少白耳后泛起可疑的薄红,倒比那珊瑚珠子还艳三分。

酉时的暮色染红藏书阁的雕花窗棂,徐向晚踮脚寻那卷《茶经》时,发现书格间多了个青布包裹。解开三重素绢,竟是本手抄的《饮膳正要》,页眉批注字迹银钩铁画,某页夹着的杏叶书签上画着打盹的獬豸,爪子里还攥着片茶叶。

“季大人这书…“她转身撞上某人胸膛,鼻尖蹭到官服补子上的云雁金线。季少白抬手护住她将倾的茶盏,松烟墨香混着茶汤雾气在两人衣袂间纠缠:“徐阁老说姑娘病中嗜茶,特命下官寻些养生的方子。”

戌时梆子响过三遭,徐向晚在月洞门前拦住要走的季少白。她解下杏红汗巾裹住他渗血的手背——这是午后替她移栽紫菀时被瓦片划伤的:“督察院的伤药不及徐府秘制。“说着将青瓷药瓶塞入他掌心,瓶身还带着闺阁熏染的瑞脑香。

季少白踏着月色离开时,徐向晚倚门望着他渐远的背影。玄色披风下摆扫过石阶,露出内衬领口绣着的朱色忍冬纹,针脚细密如她病中翻烂的《女红志》。夜风送来画眉鸟断续的背诵声:”…钟鸣鼎食之家…“她忽然笑出声,惊得梁间乳燕扑棱棱飞向缀满星子的夜空。

宣德八年五月初三,辰时的阳光刚染红安定门城楼鸱吻,徐向晚已对镜将累丝金凤钗插入惊鹄髻。青黛捧着鎏金缠枝莲纹妆奁轻声道:“姑娘真要穿这胭脂红马面裙?夫人前日还说病愈该穿得素净些。“徐向晚指尖抚过裙襕上银线绣的百子图,石榴纹暗花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沈家妹妹最厌寡淡颜色,且由她闹一回罢。”

巳时二刻,沈明棠的油壁车碾着青石板停在徐府角门。她今日着了件孔雀蓝织金妆花袄,十二幅月华裙用金线锁着缠枝牡丹边,发间插着支会转动的走马灯簪子——琉璃罩里的小人偶随马车颠簸,正演着《牡丹亭》游园惊梦的桥段。

“晚姐姐快看!“沈明棠掀开湘妃竹帘,腕间六对虾须镯叮当作响,“朱雀大街新开了家醉仙楼,听说掌勺的是光禄寺退下来的庖长。“她说话时耳垂上挂的猫眼石坠子晃成两汪碧水,映着徐向晚裙角银铃折射的碎光。

醉仙楼三层歇山顶覆着孔雀绿琉璃瓦,飞檐下悬着十二盏走马宫灯。徐向晚踏过门槛时,正撞见跑堂捧着鎏金酒海疾行,琥珀色的梨花春溅在青砖地,洇出个形似獬豸兽的酒渍。二楼雅间”听雪轩”的竹帘半卷,露出张紫檀木嵌螺钿八仙桌,桌心摆着钧窑天青釉冰裂纹香炉,沉水香混着酒气酿出股奇异的甜腻。

“二位姑娘尝尝这樱桃酪。“掌柜亲自呈上缠丝玛瑙碗,乳白的酥酪上缀着糖渍樱桃,旁侧琉璃盏盛着碎冰,“这是用骊山温泉水湃的,最是消暑。“沈明棠舀起一勺,忽然指着窗外惊呼:“那不是季大人吗?”

季少白正跨下枣红马,深青色云纹曳撒下摆沾满尘土,腰间蹀躞带上除了银鱼符,竟挂着个竹编蝈蝈笼。他抬头望见二楼窗边的徐向晚,手中马鞭不慎扫落摊贩的艾草束,惊得笼中蝈蝈发出急促的振翅声。

未时三刻,酒楼渐次坐满。说书人拍响惊堂木,铜钱纹屏风后转出个抱阮咸的歌伎。徐向晚夹起翡翠虾饺时,忽听得屏风那边传来熟悉嗓音:”…徐阁老上月奏请的《赋役黄册》修订…“她手一颤,虾饺落入青瓷碟,溅起的醋汁在沈明棠袖口染出朵墨梅。

季少白与工部侍郎临窗对坐,绯色官服补子上的云雁金线被日头照得刺目。他执笔在《河防图》上批注时,腕间佛珠缠着阮咸流苏,竟显出几分荒诞的和谐。歌伎拨弦唱起《水龙吟》,他忽然抬眼望向徐向晚这桌,朱笔在图纸某处洇出个红点,恰似沈明棠耳坠上的猫眼石。

申时的暴雨来得急,铜钱大的雨点砸在瓦当上,奏出《十面埋伏》的弦音。沈明棠提议行酒令,从荷包里掏出对玲珑骰子:“这是上元节从大隆福寺求的,灌了水银的玉髓芯子。“徐向晚连输三局,饮下荔枝酒时,霞色从耳尖漫到锁骨处的珍珠璎珞。

酉时雨歇,季少白不知何时离席,独留工部侍郎伏案酣睡。徐向晚推开雕花槛窗,见那人正在檐下喂马,官服外罩着件玄色油绸斗篷,雨水顺着帽檐滴成串珠帘。他忽然转身抛来物件,徐向晚接住一看,竟是裹着油纸的桂花糖蒸栗粉糕——这是她病中最馋的甜食。

沈明棠凑过来嗅了嗅,促狭笑道:“季大人这栗粉糕定是掺了沉香水,闻着比太医院的安神汤还灵。“她说着扯下徐向晚的汗巾子掷出窗外,素白丝帕不偏不倚盖在季少白肩头,帕角绣的狸奴扑蝶图正对着他后颈伤疤。

戌时华灯初上,醉仙楼前支起走马灯。沈明棠硬拉着徐向晚猜灯谜,指着某盏绘着《西厢记》的宫灯嚷道:“这题定是’金榜题名时’打《孟子》一句!“季少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姑娘错了,该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他说话时解下斗篷,露出内衬领口绣的朱色忍冬纹——与徐向晚病愈那日所见的针脚如出一辙。

回府轿辇经过督察院衙门时,徐向晚掀帘望去。季少白执灯立在庑廊下,官服已换成雨过天青色直裰,腰间蝈蝈笼里的草茎还沾着醉仙楼的酒气。夜风卷起他手中公文,某页《河防志》的批注间夹着片糖渍樱桃,朱砂笔迹旁画着只打瞌睡的獬豸,圆爪按着半块栗粉糕。

宣德八年五月初十,辰时的露珠还在朱雀大街青石板缝隙里打滚,徐向晚的油壁车已碾着朝阳金辉停在宝钿阁阶前。沈明棠掀开湘妃竹帘,鹅黄妆花缎披帛扫落车辕上几片槐花,发间那支会转动的走马灯簪子正演到《长生殿》七夕盟誓的戏码。

“二位姑娘可算来了!“掌柜娘子迎出门槛,蜜合色缠枝莲纹比甲下露出银红绉纱袖口,腕间六对虾须镯碰出清泉般的脆响。她身后十二扇嵌琉璃屏风将晨光揉碎,洒在满室珠翠上,倒似银河倾落九天。

徐向晚今日着了件月白织金妆花袄,十二幅月华裙用银线绣着连绵的卷草纹,走动时如云霭漫过雪原。她俯身细看紫檀多宝格里那对累丝嵌宝金镯,忽觉耳后一凉——沈明棠正将鎏金点翠蜻蜓簪插入她惊鹄髻,琉璃眼珠子映着博古架间的铜镜,竟似活物般颤巍巍振翅。

“晚姐姐瞧这珐琅禁步!“沈明棠拎起串羊脂玉连环,玉璧间缀着的金累丝杏花簌簌作响,“上月工部刘大人家千金及笄,订的便是这般制式。“徐向晚指尖抚过玉璧内圈暗刻的篆文,忽见季少白审案用的朱砂印泥痕迹——这分明是抄没犯官家产时盖的”证物癸卯”戳记。

巳时三刻,二楼雅阁的竹帘卷起半幅。徐向晚倚着嵌螺钿凭几,看沈明棠试戴整套点翠头面。孔雀蓝尾羽在晨光里流转幻彩,衬得她耳垂上的猫眼石坠子愈发莹润。掌柜娘子捧来缠丝玛瑙托盘,里头躺着对金累丝嵌珍珠耳珰:“这是江南新到的样式,珠光里透着粉晕,最配徐姑娘这身月白衣裳。”

忽听得楼梯传来皮革踏地的闷响。季少白执剑立在珠帘外,深青色曳撒下摆沾着诏狱特有的沉水香,腰间蹀躞带上除了银鱼符,竟挂着个竹编蝈蝈笼。他目光扫过徐向晚发间蜻蜓簪,忽然从袖中取出鎏金香球:“昨日查封的赃物里,倒有件稀罕物。”

申时的日头爬上博古架,将满室珠光映得愈发眩目。徐向晚执起那枚累丝嵌宝金镯,发现内壁錾刻着前朝年号,忽觉腕间一紧——季少白不知何时绕至身后,玄色护腕擦过她皓腕,将金镯推至恰到好处的位置:“徐姑娘可知这缠枝莲纹,与上月通州案犯官袍的补子如出一辙?”

沈明棠噗嗤笑出声,将鎏金菱花镜转向二人。镜中徐向晚的月白妆花袄与季少白的深青曳撒竟似水墨交融,发间蜻蜓簪的琉璃眼正对着他肩头獬豸补子。掌柜娘子适时捧来缠枝莲纹锦盒:“季大人好眼力,这镯子原是前朝郡主大婚时的聘礼。”

酉时暮色染红窗棂,徐向晚立在宝钿阁阶前整理禁步。季少白的枣红马踏着余晖离去,马鞍旁悬着的蝈蝈笼里,新添了枚金累丝杏花——那是沈明棠趁他不备塞进去的”证物”。夜风卷起徐向晚的月华裙摆,露出裙角银线绣的卷草纹,竟与宝钿阁匾额上的云头纹一模一样。

寅时三刻,奉天殿的琉璃瓦还凝着霜色,徐谦立在文官队列前端,绯色仙鹤补子被宫灯镀上金边。老阁老将象牙笏板换至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缺角处映着烛火,在丹陛石上投下跳动的光斑——这是四十年前殿试时,先帝亲赐的御前奏对殊荣。

“宣——百官觐见!”

司礼监的唱喏声惊起檐角铜铃,季少白随督察院队列踏入大殿。他今日着了簇新的绯色云雁补子官服,革带上悬着的银鱼符与绣春刀鞘相撞,在肃静中碰出清越声响。抬首望向蟠龙藻井时,瞥见徐谦官帽下露出的白发,竟与御座后的素纱屏风上绣的雪山松柏浑然一色。

卯时的晨光穿透隔扇窗,将青砖地上的金砖纹路照得纤毫毕现。工部侍郎张昶出列时,三品孔雀补子上的金线晃得人目眩:“臣启陛下,通州漕运新到杉木二百船,然…“他袖口微颤,露出半截礼单残页,墨迹被冷汗洇成团灰云。

季少白握紧剑柄,皮革护腕的鎏金螭纹压进掌心。那日宝钿阁查获的累丝金镯图样在脑中浮现——张昶袖中残页的暗纹,正与犯官袍服补子的缠枝莲纹如出一辙。御座旁鎏金香炉腾起青烟,将天子容颜隐在云雾之后,唯见十二章纹龙袍上的日月星辰随动作明灭。

“徐阁老以为如何?“年轻帝王的声音似玉磬坠入寒潭。徐谦持笏出列时,腰间玉带碰响禁步,十二枚羊脂玉组佩在绯色官服下摆荡出涟漪:“臣启陛下,木料当遣督察院与工部会审,若仿前朝《营造法式》验看榫卯…”

辰时的日轮攀上斗拱,将季少白官服补子的云雁金羽照得流光溢彩。他接过太监递来的《河防图》时,嗅到徐谦袖口飘来的沉水香——与徐向晚病中熏的安神香别无二致。朱批在图纸某处洇开,恰盖住通州河道暗桩的位置,墨色渗入宣纸的纹路,像极徐府藏书阁那夜飘落的杏花笺。

巳时三刻,朝议转入宗庙祭祀。礼部尚书捧着鎏金典册趋前,翡翠帽正映着《周礼》书页泛黄的边角。季少白注意到他腰间玉带上新嵌的波斯玛瑙,与宝钿阁查抄的赃物系出同源。徐谦忽然咳嗽两声,将象牙笏板举高半寸,袖口露出的奏折朱批”朕安”二字,在日影里红得刺目。

午门鼓响时,季少白随百官退出大殿。徐谦的绯色官服在汉白玉阶上拖出暗红残影,如同朱砂笔在《大明会典》上划过的痕迹。他驻足回望御座后的素纱屏风,惊觉那雪山松柏的绣纹间,竟藏着半幅未完成的《辋川图》——与徐向晚踏春时损毁的摹本构图分毫不差。

酉时初刻,徐府门前的石狮被夕阳镀上金边,徐谦的官轿碾过青石板时,惊起檐角铜铃一串清响。老阁老掀帘下轿,绯色仙鹤补子官服的下摆扫过轿辕,十二枚羊脂玉禁步碰出玉磬般的脆声。他抬手扶正乌纱帽,拇指残缺的翡翠扳指在暮色里泛着幽光,恰似西天将坠的太白星。

“祖父安。“徐向晚立在垂花门下,着了件月白织金缠枝莲纹褙子,十二幅浅碧马面裙的裙襕用银线绣着《滕王阁序》摘句。她发间只簪了支素银嵌珍珠步摇,耳垂悬着对掐丝珐琅玉兔捣药坠子——这是昨儿季少白查抄犯官家产时,“不慎”混入徐府礼单的玩意儿。

花厅的六棱海棠纹窗棂半开,穿堂风裹着紫藤花香拂过徐谦的官帽。老阁老褪下朝服时,徐向晚瞥见他中衣领口露出的半截绷带——这是今晨朝会时,为拦下工部侍郎的奏本,被御前香炉烫伤的痕迹。侍女捧着松绿常服趋前,徐谦却摆手道:“换那件沉香色直裰罢,晚儿不喜熏香。”

戌时梆子响过三声,祖孙二人对坐在临水轩。徐向晚执起鎏金缠枝莲纹执壶,新焙的蒙顶甘露注入定窑白瓷盏,水汽氤氲了徐谦眉间沟壑:“今日朝会,季御史倒是把《营造法式》背得熟稔。“老阁老指节叩了叩案上摊开的奏折,朱批”准”字旁洇着几点茶渍,像极了藏书阁那夜飘落的杏花。

徐向晚展开蜀锦软垫,将温热的青玉手炉塞入祖父掌心:“季大人前日送来批注的《天工开物》,论及榫卯结构倒比工部那些酸儒透彻。“她腕间翡翠镯子滑至肘间,露出截用螺子黛写着算式的素纱中衣——这是晨间核对户部田赋账册时留下的墨迹。

亥时月色漫过太湖石,徐谦忽然从袖中取出卷《河防图》。羊皮纸在烛火下泛着淡黄,朱砂勾勒的堤坝线旁,赫然添了几笔稚嫩注解:“这是你写的?“老阁老指尖点着某处暗桩标记,那里画着只打瞌睡的獬豸兽,圆爪按着半块栗粉糕——正是那日醉仙楼季少白抛来的油纸包残迹。

子夜更鼓传来时,徐向晚正为祖父添第三道茶。沉香色直裰广袖拂过《大明律》书页,惊起梁间栖燕。她忽然指着奏折某处笑出声:“季大人这’矫情’二字,倒比朱批还醒目些。“徐谦垂目望去,绯色官服补子的仙鹤金羽在灯下流转,映得季少白批注的”矫情谏言”四字愈发张狂。

宣德八年五月廿三,卯时的薄雾还缠着徐府檐角的铜铃,西跨院突然炸开尖利惊叫。徐向晚推开雕花门时,松香色绣鞋踏碎了廊下未扫的玉兰花瓣,十二幅浅碧马面裙的裙襕扫过青石阶,沾了星点暗红——那是最先赶到的婆子打翻的胭脂盒。

“都退后!“季少白的玄色官靴碾过碎瓷片,深青色曳撒下摆的云雁补子掠过尸体面庞。他单膝点地时,腰间蹀躞带悬着的银鱼符撞在青砖上,惊得徐向晚腕间的翡翠镯子滑至肘间。死者是徐府浆洗房的张嬷嬷,绛紫色比甲前襟浸透深褐液体,发间那支素银扁方竟插着半截糖葫芦竹签。

辰时三刻,督察院衙役封锁月洞门。徐向晚立在太湖石旁,月白缠枝莲纹褙子被晨露打湿,银线绣的忍冬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她看着季少白俯身查验尸体,绯色官服袖口染了死者指甲缝里的凤仙花汁,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寅时三刻发现时,尸身尚有余温。“管家捧着簿册的手直颤,松烟墨字迹被冷汗洇成团团灰云。季少白挑起死者衣领,露出颈间青紫勒痕——那纹路竟与徐府下人腰牌的穗子一模一样。徐向晚突然轻呼:“她左手攥着什么?”

巳时的日头爬上博古架,将证物房照得通明。季少白用银镊子夹起那片染血的碎布:宝蓝色妆花缎上金线绣着半朵牡丹,针脚细密处藏着几点墨渍——这是礼部侍郎嫡女沈明棠最爱的料子。徐向晚指尖抚过布片边缘,忽觉耳后一凉,季少白的呼吸扫过她发间步摇:“徐姑娘昨日申时,可曾见过沈家小姐?”

午时的梆子声惊飞树梢麻雀。徐向晚立在沈府垂花门下,看着季少白与沈明棠对峙。后者着了件簇新的杏子红妆花袄,十二幅月华裙的金线牡丹缺了半朵,裂口处还沾着糖霜。“昨儿逛庙会时被顽童扯坏的…“沈明棠晃着六对虾须镯,猫眼石坠子映出季少白官服补子上的云雁金羽,“季大人若不信,去糖画张的摊子查查!”

未时的市集喧嚣如沸。糖画张的铜锅还凝着饴糖,季少白用佩剑鞘挑起半幅撕破的《西厢记》糖画,糖丝牵连处露出宝蓝妆花缎的经纬——正是死者手中碎布的纹样。徐向晚俯身时,珍珠璎珞扫过糖案,惊起几只绿头苍蝇:“这糖画用的模子,怎与沈妹妹裙上破口…”

申时暴雨突至,督察院值房的地砖漫着水汽。季少白将证物铺满酸枝木案,绯色官服袖口的云雁金线沾了糖渍,在烛火下闪着诡异的光。徐向晚突然指着糖画残片:“这《西厢记》的莺莺画像,眉眼竟像极张嬷嬷年轻时的模样。”

戌时的更鼓穿透雨幕。季少白执灯立在徐府祠堂,看着供桌上那尊鎏金菩萨像——莲花座底沾着糖霜与血渍的混合物。徐向晚的月白衣袂扫过牌位,露出沈明棠昨日遗失的珊瑚珠串,正正卡在张嬷嬷的檀木念珠匣暗格里。

子夜的梆子声里,季少白撞开西跨院耳房。徐向晚提灯照见墙上《长生殿》年画被撕去半幅,残存的墨线勾勒出张嬷嬷与糖画张年轻时的面容。妆奁底层压着泛黄婚书,落款处盖着沈府二十年前的旧印——原来那半朵金线牡丹,是沈明棠生母未绣完的嫁衣纹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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