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系统是小说《快穿系统:炮灰只想寿终正寝》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蓬州吹取三山去写的一款快穿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快穿系统:炮灰只想寿终正寝》的章节内容
写在前言:
第一个世界没有金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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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上辈子是烧了什么高香,这辈子被指派给五小姐,伺候这么个脾气古怪的主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五小姐是老爷的骨肉,是府里的主子,要怪只能怪七姨太,走得太早没教给五小姐规矩和道理。”
“竹青姐,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四小姐同样是从七姨太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温柔娴静知书达理的,老爷夸了四小姐好几回,可有正眼瞧过五小姐一回?”
“玉屏,你年纪小不知道,五小姐生下来没几年七姨太就走了,正巧有位姨太太失了孩子,就把五小姐抱过去养,那位姨太太可不是善茬,有一天突然发疯对老爷太太大吵大骂的,兴许五小姐就是被她教坏了!”
“发了疯的姨太太?府里怎么没见过?”
“她发完疯第二日就投了井,五小姐投井没死成,那位姨太太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啊!听别人说后院的枯井死了好几个女人,原来是真的,怪不得总闹鬼!不过那位姨太太好生生的怎么会投井?”
“那位姨太太投井后院里的几个丫鬟都被发卖了出去,我也是听我老头说的,她死得不光彩,这事是府里的禁忌,你快别问了。”
“竹青姐,五小姐的生母是七姨太,她的同窗进了府是八姨太,除了投井的姨太太之外府里明明只有大太太、二姨太和四姨太,其他几位姨太太去了哪?我好奇得紧,你再同我说说吧!”
“不说了,这话我不该同你讲的,一会儿大奶奶和四小姐就来看五小姐了,看见咱们说闲话,该罚咱们了。”
“这府里就属大奶奶和四小姐脾气最好,待咱们这些下人跟春风似的,重话都没说过一句,我才不怕呢!”
说笑声从远处传来,陈嘉意识有些模糊,只感觉自己胸腔如同有块大石头压着,沉甸甸地喘不上来气,她努力地睁开眼,却感觉全身被鬼压了床一般动弹不得。
听见两道俏皮声,陈嘉拼命挣扎挣开了无形的桎梏,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素色床帐。
活过来了!
她真的又活了!
陈嘉惊喜地喘着粗气转过头,隐约看见两个身穿水粉色麻布短衫,梳着一根粗长辫子,拥有稚嫩脸庞的女孩围坐在圆桌上滔滔不绝。
许是听到了她发出的动静,两个女孩齐刷刷回了头,怔愣一刹那后,大叫着跑出门。
“老爷太太,五小姐醒了!”
“四小姐,五小姐醒了!”
“杜医生,五小姐醒了!”
“吴妈,五小姐醒了!”
两人争先恐后的跑出门报信,陈嘉大口喘着粗气,意识完全清醒。
她原本是死了的,尸体被亲人火化后风光大葬,灵魂被戴着高帽的拘魂使者引入地府。
走过望乡台,踏过阎罗殿,拿到了路引后被小鬼牵引至酆都城办理户所。
有了这些证件,陈嘉就可以安心地等着二次投胎了。
酆都城并不像她想象般阴冷诡谲,反而挂起高高的横幅四处张灯结彩,入眼之处皆是飘荡的幽灵。
投胎容易。
想要投一个好胎可就难了。
人生的分水岭是羊水。
滞留在酆都城的幽灵们深知这个道理。
陈嘉亦是如此。
她收拢陪葬的饰品和凡间亲人烧来的钱帛,静静等待一个梭哈的机会。
还没等她贿赂阴差投个好胎,酆都城有了大事件!
阴曹司下属机构任务站公开招聘任务者,凡无过无罪非正常死亡精神力超强的幽灵皆可应聘。
出生于考公大省的陈嘉在公开栏看到告示的那一刻起,她脑中的雷达就如同宿命降临一般,响个没完。
陈嘉速速托梦给凡间的亲人,叮嘱他们务必要给自己多烧些钱帛和金银财宝。
到了招考那日,陈嘉将各路关卡的小鬼通通打点一番,顺利通过一审、二审、三审,顺利成为一名任务者。
进入任务站之后,陈嘉仿佛范进中举一般癫狂。
在任务站打工是有时限的,完成使命之后任务者可自由转世到任何一方世界。
比如可以投胎至梦寐以求的修仙界成为人修,也可以选择灵魂永不灭,成为任务穿梭机。
无论如何,陈嘉觉得自己都是不亏的。
陈嘉喜滋滋地拿着户所报到、培训,走完新人流程后成为炮灰组的任务者,代号0315。
她的任务是代替炮灰活下去。
甭管选择怎么个活法,只要活到所属年代的平均寿命即可。
陈嘉躺在软软的床榻上,贪婪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而后细细梳理原主的记忆。
原主也叫陈嘉,陈府小姐里面行五,生母是陈大老爷的小老婆七姨太,有一个同母的胞姐,叫陈芸。
陈府是高门大户,累世官宦,明清两代皆身居要职,在平阳被称作四大家族之首。
辛亥革命爆发后,作为守旧派的陈家失去依仗。
民国六年,陈家老太爷去世,陈府一分为二,人称东陈和西陈。
老祖宗(陈老太太)跟着大儿子陈大老爷住在东府,陈二老爷带着家小住在西府。
东府和西府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甬道,两府关起门来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只有逢年过节时,陈二老爷会坐火车从北平回来,给老祖宗磕头问安。
陈二老爷是光绪年间的进士,头脑聪慧性格圆滑,纵使改朝换代,做官依旧做得四平八稳、风生水起。
陈大老爷就不如陈二老爷风光了,读书不中,经商不成,为官糊涂。
前几年,陈大老爷自感上了年纪,索性不再折腾,从太原回到平阳做一个安逸享乐的富家翁。
在平阳,陈大老爷最喜欢做三件事,分别是抽大烟、打麻将、玩女人。
而原主之死,就和陈大老爷最新纳的小妾八姨太有关。
八姨太是原主的同窗好友,二人在学校结识,关系很要好几乎到了歃血为盟义结金兰的地步。
半年多前,原主感染风寒,八姨太来陈府探望。
那是八姨太第一次来陈府。
陈府是封建制度的老旧家庭,规矩森严,走路说话穿衣吃饭都要按照规矩来。
原主不喜欢这个大宅院,所以从未邀请同窗来家中做客。
但八姨太似乎很喜欢。
言语间一直赞叹陈府的气派,原主便经常邀请她到府中小住。
一月前,中秋佳节,阖府同庆,陈大老爷喝得脸红脖子粗,被人搀扶着回到中院。
路过长廊时,不小心撞上了匆匆离席的八姨太。
八姨太身着素色紧身收腰旗袍,胸前两颗大木瓜高耸入云,腰细的仿佛一把能拧断。
“陈大伯好。”她怯怯的行礼,声音似黄鹂。
陈大老爷眯着眼仔细打量一番后笑着说:“好好好,你是五姐院里住着的那个同窗好友?”
八姨太垂着头,轻轻地点了点。
陈大老爷甩开佣人的手肘,站直了身子问道:“在府上住着可好?今年几岁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八姨太细声细气道:“陈府富丽堂皇,衣食住行无一不精,侄女住的很好。刚满十七,家父早逝,同母亲弟妹住在二叔家。”
“可怜的孩子,”陈大老爷上前拉住的八姨太的玉手,放在手心里摩擦。
八姨太出神地望着陈大老爷根骨分明的手指。
这双手的主人年纪比她爷爷还大,但看着却比叔父还要年轻。
是了,叔父日日做活,片刻不敢懈怠,一双手早就粗糙的不成样子。
而陈大老爷养尊处优几十年,一双手从不劳作,所以看起来和年纪不大匹配。
陈大老爷的手摩挲着八姨太的手指,只觉触感好像一块上好的温玉,让人情不自禁把玩。
他将八姨太的衣袖往上撸起,见八姨太没有反抗,便轻轻握住八姨太的柔荑。
“白,真白!”
陈大老爷痴痴的看向八姨太小巧的脸庞。
少女柔软分明的饱满面孔在月光下的衬托下,又细又白泛着莹莹光泽。
陈大老爷忍不住向前一亲芳泽。
浓重的酒味和葱蒜的恶臭气息扑鼻而来,八姨太眉头紧蹙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几乎是立刻,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有些失礼,顿了顿身子,咬着嘴唇抬起羞红一片的脸庞,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欲拒还迎。
只可惜,她的暗送秋波陈大老爷没有接收到,他的一双眼只看得到八姨太高开衩旗袍下若隐若现的两条美腿。
陈大老爷眼眸暗沉,晃了晃酒醉的身形,不等一旁的佣人出手,八姨太上前一步扶住陈大老爷。
陈大老爷顺势倚靠在八姨太身上,一双手从腰间滑落到翘起的臀部。
“陈大伯,”八姨太羞答答的说,“我扶您到屋里歇息。”
……
过了几日,一行人吹吹打打抬着一顶红粉小轿从角门入了陈府。
陈大老爷觅得新欢,迎娶八姨太进门。
年仅十七的同窗好友成了年过六旬老父亲的小老婆,原主如遭雷劈。
整个人被打击的体无完肤,脑子跟团浆糊似的。
学校里的人不知从哪知道了这件事,不等放学就将原主围住,七嘴八舌的大骂一通。
不外乎就是骂她的封建家庭,骂她父亲一把年纪迫害年轻女子。
原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了陈府。
这时与她一向不对付的六小姐陈灵冲了过来,满脸讽刺:“陈嘉,你姨娘靠着唱淫词艳曲博得老爷的宠爱,你如今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干起了老鸨龟公的勾当,给老爷介绍起了皮肉生意,你可真是了不得!”
原主双眼通红瞪向陈灵,陈灵反问,“怎么,难不成那八姨太是自己进了陈府爬了老爷的床?还不是你在中间穿针引线!真是老婊子生出了个小婊子,天生的ywdf!”
“我没有!”原主冤屈大喊。
陈灵冷哼一声,“你说没有鬼都不信!”
原主愤懑,“我用性命担保发誓我没有做过!”
陈灵叉着腰冷冷地说,“那你就去死啊,撞墙上吊割腕,你只要敢干一样,我就信你。”
原主被逼得投了井,结束她短暂的一生。
“五妹!”
一道呼喊声伴随着急切的步伐传来。
陈嘉侧头看见一个身穿灰黑色斜格纹背带连衣裙,梳着整齐麻花辫齐刘海的年轻女孩匆匆进了屋。
这就是原主的胞姐陈芸。
“四姐姐。”陈嘉的嗓子干哑,有股撕裂的刺痛感。
陈芸扑到床前,眼泪鼻涕顷刻间流出,“五妹,你怎么这么傻,怎么可以做傻事!姨娘走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骨肉至亲,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可怎么活啊!”
“平时里让你讨乖卖巧些你不听,如今更是傻的不行!什么能有活着重要,投井可是要死人的,但凡有点差错,你还有命活吗?你若没了,我也死了算了!”
陈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快要把陈嘉淹没,陈嘉被她的哭的头疼,躺在床上蔫不拉几的。
“你怎么样?想不想喝水?饿不饿?我扶你起来喝点小米粥吧?”
陈芸说了半晌,见陈嘉脸色不好,这才想起来问她饿不饿渴不渴。
陈嘉都快渴死了!
她被陈芸扶起靠坐在床头,从陈芸手中接过茶盏,先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又接着捧过小碗吃起米粥。
陈芸痛心的说,“五妹,往后莫要再任性了,你这次可是太凶险了,杜医生说你呛了水又发了高烧,要是醒不过来就糟了,万幸你醒过来了。”
陈嘉嗯嗯点头,头也不抬的喝完了米粥,状态好了许多。
陈芸止住了眼泪,又笑出了声,“我就晓得我妹子是个命大的!”
她一会儿哭一会笑的,脸上成了小花猫。
陈嘉原本也是有姐姐的,被姐姐爱抚着长大,所以对陈芸,她有着天然的好感。
再加上原主和陈芸拥有同一个母亲,在陈府,她们才算是亲姐妹。
陈嘉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姐姐,哑着嗓子安抚她。
过了一会,丫鬟竹青和玉屏领着府里老少进了院,除了老祖宗大老爷大太太和大爷二爷没来,其他的人全到齐了。
陈府是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上到老祖宗下到孙子辈,六千多平的大宅院住了二三十口人。
陈大老爷妻妾多,子嗣也繁茂,共生下二子七女九个孩子。
其中二爷陈婧平比较特殊,他不是府里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是陈大老爷从外头抱回来的。
逼着大太太认作嫡子,但实际上,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陈婧平是外室子。
平白无故多了个儿子,大太太心里怎么想的,陈嘉不知道。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二哥是顶有本事的,上过大学留过洋,官运亨通,现在做到了税务署署长。
如今东府的面子全靠陈婧平撑着,真正的嫡子陈天赐资质平庸,靠着裙带关系和钞能力勉强当成一个小科长。
平时他二人都不在平阳老宅住,同陈二老爷一样,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
但不同的是,陈二太太陪同陈二老爷去北平赴任,陈天赐陈婧平兄弟俩的太太——大奶奶安氏和二奶奶邢氏却留在了老宅伺候家中长辈。
陪同他们上任的是姨太太。
安氏娘家没落,如今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境况,时常靠着安氏这个出嫁的女儿接济。
每每安家人上门,陈府的下人们就会说打秋风的穷亲戚又来了。
邢氏娘家原本是县城的一个普通商户,但家里出了几个会读书的人,立马改换门庭成了当代的名门望族。
她的大伯便是如今的太原市市长。
邢家有权有势,邢氏在府里说一不二,连老祖宗都说,第一眼看见邢氏这孩子就打心底里喜欢,大大方方地看着就高兴。
在这个家里,仿佛邢氏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哪怕是穿上老祖宗最不喜欢的黑色衣裳。
这不,邢氏穿了件黑丝绒长款旗袍站在最前排,身材高挑红唇卷发十分醒目。
她打着哈欠道:“昨儿打了一夜马吊,这会子本该乏了,可一听到五妹醒来的好消息,竟出奇的有了精神,看着五妹没什么大碍,我也就放心了。”
陈嘉初初醒来,就要面对一屋子乌泱泱的人,五脏六腑难受的翻江倒海,她没精力也怕了露了馅,索性不管是谁,皆是虚弱地笑笑不说话。
这时她的代言人——陈芸,就会替她说话。
陈芸站起身,替陈嘉谢道:“多谢二嫂关怀。”
邢氏骄矜地点点头。
站在一旁的安氏笑吟吟地说:“看着五妹的脸色是大好了,前个大爷还打电报回来问五妹好了没有,若是还没好就从太原请个洋医生过来,你们兄妹情深,大爷公务缠身还记挂着几个妹妹。”
陈芸感激地看向安氏,“多谢大哥大嫂关心五妹,大哥如今正得上面重用,公务繁忙,还要劳心五妹生病这点儿小事,真是我们姐妹几个的过错。”
安氏上前拉过陈芸的手,正想开口说话,就听见邢氏噗嗤一声笑了,“整个太原官署谁不知道大爷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说他忙着寻花问柳打牌跳舞还差不多,若说他得中用公务繁忙那可真是笑话。”
一刹那,整个屋子寂静下来。
安氏嘴角微怔,随即小巧玲珑的脸庞又挂上了笑容,“弟妹真是说笑了,若是大爷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弟妹,嫂子在这里替他赔个不是。”
邢氏闻言嘁了一声,大声嘟囔,“谁要你赔不是了,我是实话实说。”
她在府中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谁的面子都不给。
虽然对安氏没什么不满,但对陈天赐这个草包是哪哪都看不惯。
“哎哟,今儿这屋里都是女眷,爷们在官场的事咱们哪里懂,”四姨太笑着出来打圆场。
四姨太脸上画着吓死人的浓妆,看不出真实年纪,身材纤细穿着淡紫色无袖曳地旗袍,看起来十分贵气。
她拉着嘴上挂了油壶的陈灵走到床前,“五姐,四姨娘才是真的要给你赔个不是,六姐这孩子被我和三姐惯坏了,年纪小经事少,口无遮拦的,你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还不快向你五姐姐道歉!”四姨太狠狠推了一把陈灵,“要是你五姐姐有个什么好歹,你罪过可就大了!”
陈灵不情不愿地作揖,嘟着嘴说:“五姐姐,对不起,是我乱说话,老爷已经教训过我了,你就不要生气了。”
一屋子人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陈嘉,好像只要她说一句没关系,这事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陈嘉不想替原主原谅任何人,她将身体转了过去,没说话。
四姨太脸色瞬间阴沉,“啪啪啪”打了几下陈灵的脊梁骨,“叫你仗着年纪小就乱说话,亏得五姐不是小心眼的人,也亏得五姐命大没什么事,否则你就等着一命偿一命吧!我也权当没有生养过你!”
四姨太变了脸色发了脾气,陈灵依旧不服气,嘴一撇说道:“我都已经道歉了还要怎样!我不过随口一说,五姐竟真的去投井,她脑子傻姨娘何苦要来怪我!”
陈灵一番话说得在场之人变了脸色,四姨太赶忙去拧她的嘴,“你还嘴硬!”
“我不过随口一句玩笑话,老爷打了我一巴掌,老祖宗罚我跪佛堂,如今连姨娘也要来拧我的嘴,大家都怪我,不如我也去投井死了算了!”
陈灵猛地推开四姨太,哭喊着跑出了屋。
“六姐,你给我回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杀千刀的玩意儿,你要气死我啊!”
四姨太胸膛气鼓鼓地站在屋檐下喊,陈灵跑出了院子早不见踪迹。
她怕陈灵真的做什么傻事,连忙嘱咐六姐的丫鬟说:“去,跟着六姐,把她给我拴在屋子里。”
丫鬟得了嘱咐一溜烟跑了出去,四姨太掐了掐手心,挤出两滴眼泪,转过身掏出手帕轻轻擦拭,期期艾艾地说:
“都怪我,把六姐给宠坏了,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听别人嚼两句舌根就有样学样,五姐就不要跟这个不懂事的妹妹计较了。”
“喏,这是两块上好的真丝软缎,”四姨太指了指身后丫鬟手里捧着的布料,“赶明儿天冷了,给五姐做袄子。”
陈嘉想替原主讨回公道,仅凭自己是干不了的,毕竟人微言轻。
在这个家里,只要陈大老爷不开口,谁也做不成事。
但她也不耐烦同四姨太掰扯,便缩在被窝里不予理会,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而陈芸坐在床边,只一味地哭,这一会工夫手帕已经湿透了。
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六妹年纪轻不晓得事,说话太重难免伤了姐妹和气,四姨娘还是要多上点心才是。”
四姨太听了这话脸上有些不痛快,咬着牙说:“四姐说得是,我日后定会对六姐严加管教。”
安氏示意竹青将布料接过来,和气地说:“瞧咱们四姐都哭成了小花猫,四姨娘是知道的,四姐的脾气一向是家中姐妹中最好的,这会子也是关心则乱,四姨娘别往心里去。”
她从竹青手里接过布料,强硬地放在陈芸怀里,“上牙都有磕着下牙的时候,姐妹之间哪有不吵嘴的,好孩子,拿着吧,用这两块布料给五姐做两身袄子,保管又鲜亮又软和。”
陈芸看了眼蒙在被子里的陈嘉,垂眼接下了布料。
老爷和老祖宗出面罚了陈灵,这便是给陈嘉出了气,若她们姐妹不依不饶,伤了家中和气反而不美。
见陈芸接了布料,四姨太继续垂泪,“四姐,你也不要怪六姐,她的脾性完全被我娇坏了,赶明儿出门子也只能下嫁,哪敢给她说什么高门,我对她是不寄什么希望了。”
她放下手帕走上前拉着陈芸,殷切地说:“好孩子,你就不同了,脸生得好身段也好,性子温顺敦厚,三姐常跟我说,要给你说门顶好的亲事,万万不能辱没了你。”
“三妹说的可是真的?”安氏惊喜地问。
四姨太一脸得意地点头,“那自然是真的,三姐可是最看重四姐的。”
安氏转过头对陈芸说:“咱家就属三妹嫁得最好,由她开口,那错不了。”
“四姐脾气好人温柔,自然要嫁高门。”
“三姐的婆家可是督军府正儿八经的亲戚!四姐也要有大造化了!”
“是呀,是呀。”
一屋子女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陈芸的脸都羞红了,手脚软了下来,“四姨娘莫要拿我打趣……还是说说五妹和六妹的事吧。”
“好孩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是姐妹之间的斗嘴罢了,小孩子都喜欢较真,再长几岁就好了。”四姨太不以为意地说。
“四姨娘说得可真轻巧,五妹可是被六妹逼得投了井,人命关天的大事,岂是三言两句就能轻易揭过的。”邢氏斜睨一眼,不屑一顾。
面对邢氏,四姨太有天大的火气也只能压着,轻声细语地说:“二奶奶说得有理,我待会儿就押六姐过来,必定让她好生给五姐道歉。”
邢氏挪了挪脚步,“我不是爱管闲事,就是听不惯你说的那些话。”
“一屋子胭脂粉,真是冲鼻子,”邢氏不等四姨太回话,转个身款款出了屋子,“不管你们了,我要回去补觉。”
“对了,大嫂,”邢氏走到院中回头,对安氏说:“帮我跟老爷太太告个假,午饭我就不去厅堂吃了,我这一觉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邢氏话音一落,满屋子女人面面相觑。
陈府的规矩很大。
早中晚吃饭必须按点按时在规定的地方用餐,就连年过八旬的老祖宗都不例外。
只有邢氏三天两头地告假。
陈嘉心里厌烦,不愿与这一屋子女人虚与委蛇,她转过头对陈芸说:“四姐,我乏得很。”
恰巧这时丫鬟通报杜医生来了,内院的女人才作鸟兽散。
陈芸又命丫鬟竹青、玉屏打开窗户透透气,陈嘉这才觉得好些。
杜医生诊了脉,为陈嘉开了药,便在管家的带领下走了。
陈芸挨着床榻坐在小杌子上,询问陈嘉,“刚才一屋子人,什么味都有,呛着你了吧?开着窗户通通风,你能好受些。”
陈嘉刚吃了药丸,舒坦了许多,对陈芸笑了笑,“四姐别担心,我很快就好了。”
陈芸爱怜地摸摸陈嘉的额头,“姐姐有时说话不中听,你也不爱听,但你要晓得,咱们是没娘的孩子,要学会为自己打算。”
陈嘉心里一酸,像有一块铅坠在心底。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没娘的孩子不好过。
陈嘉说:“四姐,我晓得的,我以后不会再做傻事了。”
陈芸点点头,“这次你也算吃个教训,这个把月你先在家休养,学校那里就不要去了,等你好了,我去求老爷给你换个学校。”
陈芸不想妹妹再去学校受别人的风言风语,已经替陈嘉想好了转学的事。
只要能出去读书,对于陈嘉来说,去哪所学校都无所谓。
她对此没什么意见。
陈嘉眨了眨眼睛,泛出几颗泪花,陈芸替她捏了捏被子,“睡会吧,我在这守着你。”
“嗯……”陈嘉眼皮沉重,发出了一声闷响,沉沉睡去。
到了下午,陈嘉醒来时,陈芸果然还在,竹青端来药碗,陈芸一勺一勺地喂陈嘉吃下。
一直到傍晚,陈芸才回了自己院子。
待陈芸走后,陈嘉瞧着质地良好的床幔,手里摸着蚕丝绸缎做成的被褥,心里五味杂陈。
上午那一屋子的女人明明是鲜活的,明亮的,但她就觉得自己好像躺在死人堆里。
活在一个人吃人的时代,陈嘉的内心深处依旧是欣喜地。
至少她不再是四处飘零的魂魄。
现在她需要先养病,并且了解这个时代,至于以后该怎么生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府里的主子们陆陆续续派下人再来看望陈嘉。
半个月后,新鲜出炉的八姨太来了。
“五姐,看你样子是好得差不多了。”八姨太倚在门槛处,轻轻地说:“前几日我没脸来见你,来晚了你不要怪我。”
陈嘉正半躺在贵妃榻上看书打发时间,闻言抬起头。
随后就完全移不开眼。
在原主的记忆中,八姨太很美,荆钗布裙清纯动人。
现在则是艳光四射。
八姨太穿绸裹缎、满头珠翠,芙蓉般的面孔,闪着碎星的双眼,前凸后翘饱满白润,美得让人震撼。
陈嘉一个女人都心动了。
她心里暗暗骂道:陈伟民(陈大老爷)这个老登,命真特么的好!
如此绝色的一个大美人配他真是可惜了。
陈嘉双眼发直没有开口。
八姨太走进屋子,贝齿轻咬嘴唇:“五姐,我不在乎你是否看得起我,随便你怎么唾骂……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天生命好,生下来就住大宅院,高床软枕,奴仆成群,每天悠闲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不懂我们这些人内心的苦楚和悲哀,穷人的日子你可曾体会过?”
“我和你不一样,只能凭自己本事吃饭,必须付出得更多,才能过上好生活,万幸我长得好,老爷待我极好,给家里置办了一处二进宅院,我母亲弟妹都搬了过去,还有丫鬟小厮伺候着,”
“对了,”八姨太脸上露出些许得意,“老爷还给我弟弟盘了两间铺面,让他日后有个营生顶起门户。”
陈嘉垂下头继续看书,回了个“哦。”
八姨太走进屋子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不在乎真的,我母亲弟妹以后不用再看叔母的脸色,不用再担心被人赶出家门无枝可依,我不后悔我的选择,我只后悔我没有早点这么做!”
“看你这屋里冷冷清清的,”八姨太转个身环顾一周,眼神晦涩不明,“我那屋里每天都要换好几盆鲜花,这是老爷特许的。”
陈府家大业大,养着一个上百平大的花房。
但鲜花绿植送到哪房去都是有讲究的。
只有陈大老爷女人的屋里才能享受鲜美的盆栽,大爷二爷一帮子小姐们都没有这个待遇。
准确点说,只有当日承宠,被老爷点了牌子的女人才有资格选花。
老爷住在哪屋,哪屋就能选花换花。
八姨太如今是陈大老爷的新宠,霸占了陈大老爷所有的时间和宠爱。
鲜花绿植如今只有她的屋子里有,其中不乏名贵的蝴蝶兰和象征地位的牡丹花。
“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吗?”八姨太的声音回绕在陈嘉耳畔。
人想过好日子不算错。
在这个时代当人家的小老婆也没有道德约束。
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陈嘉似乎没有立场去指责一个想过好日子并为此付出灵魂与肉体的人。
她抬起头,张开因喝中药而变得发苦的嘴唇,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恭喜你得偿所愿。”
八姨太娇笑两声,眼神流露出妩媚。
在原主的记忆中,她的笑原本是青涩的莞尔一笑,素面朝天像山间的清泉。
陈嘉盯着她的眼睛说:“李茂一直在找你。”
八姨太明亮的杏眼出现一丝慌乱,“你见他了?”
李茂是她们的同窗,八姨太曾经的恋人,一个绸缎庄的少爷。
在学校围堵辱骂原主,就是他带的头。
并在这半个多月里,一直在陈府门前徘徊,说是探望陈府五小姐,其实是想打听八姨太。
陈嘉摇摇头,“没有,我觉得这事还是你自己说清楚比较好,我不希望有人借此找我的麻烦。”
“找机会我会跟他说清楚的,我希望他的存在你不要告诉府里的任何人。”八姨太慌乱片刻恢复了平静。
“我对嚼舌根不感兴趣,”陈嘉有些好奇地问,“李家是经商的,绸缎庄都开到了太原,李茂年轻长得也不错,你怎么能看上陈伟民的?”
放弃初恋情人转而选择一个土埋半截长满老年斑的糟老头子。
陈嘉有些不解。
八姨太双手环抱歪着头打量陈嘉,过了会扑哧一声笑了。
“男人不都那么回事。”
八姨太颇有些不屑地说。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去李茂家拜访的事,你还记得吗”八姨太问道。
陈嘉点点头。
她记得这事,李茂爱的上头,迫不及待地拉着八姨太回家见父母。
“我只和你说了前半段,”八姨太脸色突然变得不好看,看着陈嘉懵然无知的脸嘲讽地问:“你知道我走的时候李母做了什么吗?”
陈嘉摇头:“你没说过我自然不知。”
八姨太自嘲道:“她嫌我脏,当着众人的面让佣人把我用过的碗筷茶盏全部丢掉,还说什么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乌鸦就是乌鸦变不成凤凰。”
“我被那老太婆当众羞辱,李茂连个屁都不敢放,满脸通红不敢正眼看我,像肚子里憋着屎不敢拉出来,优柔寡断哼哼唧唧一点男人样儿都没有,就是我家犄角旮拉里的屎壳郎也比他勇敢的多。”
八姨太满脸不屑,直勾勾盯着陈嘉说:“老太婆还说,她以为自己儿子是在跟你,在跟陈府千金谈恋爱,没想到李茂竟然把我这么个不知哪冒出来的野鸡带回了家!”
陈嘉静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八姨太是一个骄傲的人,她在李家所有的侮辱远不止于此,只是不想撕开伤口说给别人听。
“当然,我不会任由那老太婆如此折辱我,”八姨太仰起头笑出了眼泪:“我跟她说,陈府千金嫁的都是官宦子弟,是不会跟李家这种下九流商贩结亲的,士农工商!”
“老太婆羞辱我李茂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反击回去他竟然让我给老太婆道歉,还说什么我对他母亲不恭不敬,我当时看着李茂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只觉得恶心,没劲儿,没劲儿透了。”
“陈嘉。”
八姨太用手指将眼泪揩掉,“我会向所有人证明,我走的这条路是对的。”
陈嘉说:“不管你走了哪条路,这是你的人生,我没有立场指责你,旁的什么人也没有,只要你自己觉得值得就行了。”
也许陈嘉是旁观者,她没有原主对陈大老爷和八姨太的情感,反而能平静地看待这件事。
她满心满脑的想法都是活到寿终正寝,完成任务。
陈嘉的这番话令八姨太脸上露出了喜色,抬脚就准备往贵妃榻的另一侧坐过去。
陈嘉合上书本,淡淡的说:“刚喝了药有些乏,我就不送你了。”
她朝屋外喊了声,“竹青,送客。”
八姨太半坐的身姿尴尬在半空中,心里涌起无数委屈:我已经主动向你认错了,也向你说明我的无可奈何,你还要怎么样。难道这世间就许你荣华富贵只许我吃糠咽菜不成?
“五姐,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八姨太鼻子发出嗡嗡的声音,一抽一抽的。
待八姨太走后,陈嘉合上雕花木门,躺在比丝绸还要柔软顺滑的床褥上睡觉。
生活在陈府,除了吃饭、睡觉、看书,陈嘉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乏味,极其乏味。
她同原主一样,与这里的人没有话说。
对于八姨太的选择,她不赞同不反对没有任何意见,但并不代表她们可以恢复友谊。
毕竟中间隔着一条人命。
只能说,万幸穿成了小姐,若是让她做一个丫鬟佃户,那才真的是要命。
为了口吃的忙忙碌碌,哪儿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
……
陈嘉大病初愈,特被老爷太太准许卧床养病,每日的膳食由丫鬟提来,除了陈芸会来看她,府里其他的人似乎已经忘了她的存在。
这天傍晚,陈嘉正坐在榻上泡脚。
陈芸面带喜色走了进来。
“五妹,杜医生说你已经好全乎了,老爷太太特许你上桌吃饭,明个你就可以去厅堂用饭了,”
“对了,你明儿起早些,要去给老祖宗和大太太叩头请安,这一个月多念着你需要静养,老祖宗和太太才免了你早晚请安。”
陈嘉尚未适应大宅院的生活,唉声叹气道,“四姐,我不想去。”
陈芸一听她这么说,眼泪簌簌流下,“五妹,这些时日我说的话你是一句也不听到心里去,竟然还敢忤逆老爷太太,你这也不想那也不想,就让咱姐俩一块死了算了。”
说哭就哭,似乎是陈芸与生俱来的特异功能。
眼睛上像装了阀门似的,开关自如。
陈嘉最怕她泪眼婆娑的样子,立即举起双手投降,“去,我去,你别再哭了。”
“哎,”陈芸掏出手帕轻拭泪水,点了点笑着说:“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到了晚上,似乎是为了监督陈嘉,陈芸命丫鬟将她的日常用品携来,和陈嘉抵足而眠。
“我这件睡衣好看吗?”
陈芸换上一件米黄色真丝绣花睡衣,在陈嘉面前转了一圈。
陈嘉摸了摸料子,点点头道:“好看,料子也舒服,又软又丝滑。”
“这是大哥去苏州专程给我买的,还有好几条苏绣的旗袍,听大嫂说很贵的。”陈芸对着镜子照了照,自我欣赏了一番。
陈天赐那个纨绔子弟会这么好心专程给庶妹买衣裳?
陈嘉不信。
但她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见陈嘉反应不热烈,陈芸以为她吃醋了,忙说:“你可别怪大哥大嫂不疼你,先前大哥去上海公干,给你买了好几件洋装,结果呢,你把人家给撅回去了,还说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最后都便宜了陈灵。”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得好!
陈嘉在心里给原主点了个赞。
陈府这种大家族,一个爹好几妈生出来的孩子之间的感情脆弱的像一张纸。
谁知道那些洋装是不是裹了砒霜的蜜糖。
对别人陈嘉不会多说什么,但陈芸是她的胞姐。
陈嘉想了想说:“姐,大哥大嫂给的都是小恩小惠,你想去法国读设计,大哥怎么不帮你在老爷那儿争取?”
陈芸一个箭步上前捂住陈嘉的嘴,“小祖宗,快别说了,小心被丫鬟听到又惹是非。”
“嗯嗯。”陈嘉被捂着嘴发出嗡嗡的声音。
陈芸放开手,小声的说:“老爷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允的事谁还敢去再说,就咱们家老祖宗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念,能让我去北平读大学就很不错了,其他的我也不敢奢望。”
“还有啊,”
陈芸闪着卡姿兰大眼睛盯着陈嘉说:“大哥对咱们姐妹七个挺上心的,大嫂更是无微不至,哪像二哥二嫂冷冰冰的不管不问。”
对你好,当然是有利用价值了。
陈嘉回想了下陈家大姐二姐的婚嫁,越发觉得陈天赐不是个东西。
但有些事是和陈芸说不通的,陈嘉也懒得再说,趿着拖鞋上了床。
陈嘉的床是一张又宽又高的架子床,需要踩着一层木制台阶才能上去。
不到八点,姐妹俩就洗漱整洁躺在了床上。
大宅院的夜晚寂静,无聊,人人都睡的早,偶尔二奶奶邢氏的院里会传来搓麻将的声音。
第二天一大早,大约四点多的样子,天空泛起微光,竹青和玉屏拉开电灯,叫姐妹俩起床。
陈嘉揉了揉眼睛,洗了把冷水脸精神精神,随后像提线木偶一般被竹青玉屏摆弄着。
竹青给她套上黄橙色拼接的丝绒薄袄,玉屏给她穿上精巧软底绣花鞋。
出门时,陈芸从妆奁匣子里取出金饼给陈嘉戴上。
“好看,这样瞧着精神多了,”陈芸审视一圈后又说,“穿的鲜亮些,老祖宗看见也能多喜欢些。”
陈芸对陈嘉的一身打扮很满意,牵着她的手出了屋子。
这是陈嘉第一次出院子。
陈府可真大啊!
府邸的面积足有六七千平,六个大院子,二三十个小院子。
除了门房、厨房、厅堂等是公用的,其他各人在各人的院子里。
有住二进院的,有住一进院的。
陈大老爷的妻妾子女,各有各的一方小天地。
陈嘉住的是一进院,正房三间耳房两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厢耳房两间。
院里只有她和两个丫鬟一个老妈子一个杂役婆子,根本住不完。
陈府的围墙高的离谱,人站在墙下显得有些渺小。
封闭的空间,四方的天。
穿过幽深的甬道,又穿过端庄森严的二层建筑物,来到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
这是老祖宗居住的万寿堂。
陈芸牵着陈嘉的手走进西次间,给一个坐在五屏风博古纹罗汉床的老太太叩头。
“给老祖宗请安。”
“起磕吧。”
陈嘉缓缓抬头,先看到的是一双小孩巴掌般大小的三寸金莲。
她心里略震惊。
在博物馆参观裹了小脚的绣花鞋,和真真切切的看到是两回事。
老祖宗穿了一件深棕色的缎袄,手里捻着佛珠,头戴一支素银簪子,老态龙钟的样子。
陈芸恭敬的说:“老祖宗,五姐身子养好了,特来给老祖宗请安,还请老祖宗不要再挂怀。”
老祖宗睁开浑浊的双眼,仔细打量了陈嘉一番,随后朝她招了招手。
“快,老祖宗叫你过去呢。”陈芸猛地推了一把陈嘉。
陈嘉打了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老祖宗拦住她的手,陈芸不停地给陈嘉使眼色,陈嘉干巴巴的喊了声:“老祖宗。”
“好孩子,”老祖宗点了点头,拍着陈嘉的手说:“往后可不兴再使小性子了,说两句就投井,一副小家子气的做派。”
“老祖宗说的是,五姐以后记住了。”
陈嘉离得近,说话间一股子腌臜味一个劲儿的往她鼻子里钻。
像人一个月没洗头的脑油子味。
她早上起得早,没喝水没吃饭,这会被这股冲人的味道顶的直反胃。
她悄悄地侧过身子,离老祖宗远了些。
过了一会,四姨太带着陈灵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老祖宗跟前。
由于陈嘉坐在脚踏上,她俩就跟跪在陈嘉面前似的。
和陈芸陈嘉不同,四姨太和陈灵跪了好大一会,老祖宗才叫起。
“年纪轻轻就造下如此重的口业,真是罪过。”老祖宗耷拉下来的三角眼斜睨陈灵一眼,语气不善。
“求老祖宗宽宥,六姐知错了,这几日一直惶惶不安,念叨着要给五姐赎罪,再不敢搬弄是非了。”
四姨太握紧了手,脸上刷了好几层乳胶漆一样的白粉,看不出表情,语气倒是十分诚恳。
“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老祖宗点了点头,面色有所缓和。
得了准话,四姨太又牵着陈灵磕头。
四姨太脖子上挂了一串流光溢彩的宝石项链,磕头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待她站直了身子,老祖宗眼神中流出一丝厌恶:“作吧作吧,陈家早晚让你们败完。”
四姨太尴尬的垂下了头,手里紧紧攥着陈灵的手。
“姨娘,疼。”陈灵吃痛将手抽回。
这会儿离用早膳的点还有一个多钟头,老祖宗要睡个回笼觉,就摆了摆手,让她们出去。
陈芸又带着陈嘉去正房见大太太。
大太太的态度就比老祖宗冷漠多了。
她的屋子里供奉着慈航道人,陈嘉进屋的时候,大太太正跪在蒲团上诵经。
陈嘉向她磕头请安,大太太语气冰冷,“起来吧,出去吧。”
一个婆子领着姐俩出去,她走路很轻,像猫儿一样没有声音。
陈芸陈嘉出了院子,这会离饭点还有一个钟头,陈芸说:“咱们去大嫂屋里坐坐吧。”
陈嘉对陈府不熟悉,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陈芸牵着走。
陈天赐和安氏住的是二进院子,前院是陈天赐的卧室和书房,后院由安氏带着两个女儿住,还有两个没子女的通房。
陈芸和安氏看起来很熟稔,说话之间也很随意。
陈嘉和两个侄女玩猜拳游戏,陈芸安氏姑嫂二人闲话家常。
“你大哥发来电报说竹韵就快生了,稳婆说看肚子像是个男孩。”安氏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陈芸握住安氏的手,安慰道:“大嫂,你是大哥明媒正娶的正室太太,竹韵只是个家生子,就算一朝得子,也动摇不了你的身份地位。”
“你大哥这次中秋回来,没到我屋里来……大太太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我留不住男人,我在府里哪还有什么身份地位,在老爷太太跟前早就没脸了。”安氏垂下眼帘,看不出情绪。
安氏在陈府的地位十分尴尬。
按理说她是长房长子长媳,放在古代就是宗妇,就是在这个时期,分量也是很高的。
但安氏没有诞下男孙,又没有得力的娘家助力。
陈府三大巨头(老祖宗陈大老爷大太太)不把她放在眼里,府中的下人有样学样,看菜下碟。
陈芸面带怜色,温声道:“大嫂,你和大哥自小就定了亲,说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况且大哥每个月都会发几封电报给你,可见心里很惦念你,”
话说到一半,陈芸压低了声音,“不像二哥,一年到头都不给二嫂发一个电报,二哥心里想着的是被家里拆散的那个女同学,他的心二嫂捂不热。”
陈芸这话说到了安氏心坎上。
人为什么喜欢比,因为只要比某某强就会有爽感。
陈天赐在太原花天酒地,但和安氏是打小的感情,俩人互通有无,这一点倒是比陈婧平和邢氏强得多。
陈婧平娶邢氏是被逼的,再加上邢氏一连掉了三个孩子伤了心,现如今与陈婧平的关系是水火不相容。
安氏脸上出现了暗爽,很明显陈芸这番话搔到了她的痒处。
她按下嘴角的笑意,意有所指的说:“你二嫂也是可怜,怀了三个孩子都没留住,整日呼朋唤友的打牌,回头二叔回来了还不知要怎么生气呢!”
“孩子掉了二嫂肯定伤心,打牌也许只是一种情感寄托。”陈芸虽然恭维安氏,但也不敢得罪娘家得力的邢氏。
安氏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
“只是……”
安氏瞥了眼陈嘉,欲言又止的附在陈芸耳边小声说:“他们若只是打牌也就算了……前几日有婆子看到邢氏赢了钱请牌搭子喝酒,不知怎么的又哭了起来,在院子里发酒疯,大太太的表侄子为了把她制住,又是楼又是抱的……”
陈芸吃惊地抬头,“你的说是雄州表哥?他和二嫂……”
“只是下人之间胡乱说的,”安氏摆了摆手,“咱们只在这里说,出了这个门就不许说了。”
“二哥回来不得气疯了!”陈芸不可思议的说。
安氏感叹,“她从那么远的地方嫁过来,又和二叔闹得这么僵,也真是难为了。”
邢氏和大太太的表侄子雄州是不是真的,陈嘉无从得知,也不好奇。
孤独的人会自己找寻乐子。
可能是麻将,可能是书籍,可能是性。
最小的侄女喝牛乳弄脏了衣裳,安氏张罗着给她换新衣,陈芸陈嘉先行告退,去了厅堂。
在路上,陈芸屏退身后的丫鬟,悄声对陈嘉说:“方才你在大嫂屋里听到的闲话,不要说出去。”
陈嘉点点头。
她是真的不爱嚼舌根。
对传播一个女人的桃色新闻没兴趣。
陈芸道:“其实咱家最有本事的是二哥,可二哥对家里人冰冷至极,谁都不搭理,我只能调转方向去巴结大哥大嫂,若是以后在婆家受了欺负,好歹还有兄弟能出头帮衬一二,省得叫外人看清了咱们,”
“虽然咱们和大哥大嫂是一边的,但也别得罪二哥二嫂,二哥是有大前程的,二嫂娘家更是惹不起,咱们姐妹夹缝求生,求得是稳稳当当。”
以前这些话陈芸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自个妹妹性子实在古怪。
自从投井醒来后,许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性子柔和听话了许多。
陈芸才把自己摸索出来的道理掰开揉碎讲给陈嘉听。
陈嘉不置可否只是一味的点头。
所处时代不同,各人观点亦不同。
陈芸说服不了陈嘉,陈嘉讲的再动听也改变不了陈芸。
到了厅堂,陈芸拉着陈嘉坐在了偏厅。
她们是没有资格上主桌的。
等所有人都到齐后,八姨太挽着陈大老爷姗姗来迟。
一进屋,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在大宅院里,四姨太穿的时髦,八姨太穿的大胆。
坐在陈嘉旁边的陈灵凑过来嘀嘀咕咕,“你同学真不要脸,镂空蕾丝式样的旗袍只有楼子里的女人才穿呢!”
陈嘉“哦”了一声问:“你怎么知道楼子里的女人穿什么?你去过?”
“我,我,我才不去那种脏地方呢!”陈灵气的脸红脖子粗,声音都大了许多。
陈嘉没有理她,专心干饭。
过了一会,陈灵又凑了过来,“八姨太的奶真大,又挺又大。”
“咳咳。”
陈嘉听到她这番话差点噎住。
陈灵瞥了她一眼,脸上一副就这点出息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中秋的时候,三姐回来哭哭啼啼的,说三姐夫嫌她乳小,三姐没法子,就把身边的竹翠给开了脸,结果三姐夫就不来她房里了,和竹翠整日在书房没羞没臊的。”
……陈嘉想,这是真不拿她当外人,什么都说。
陈嘉并不想和一个未成年讨论这个话题,但架不住陈灵兴致勃勃。
她道:“三姐骂竹翠是奶牛,还让姨娘给她找生子秘方,真不知道我长大之后乳大不大。”
陈嘉摸了摸发热的耳朵,问她:“你三姐和姐夫不是自由恋爱恩爱夫妻?怎么还会纳妾?”
“什么纳妾,不过是通房丫头,给三姐夫解闷罢了。”
陈灵不屑的撇了撇嘴:“姨娘说男人的新鲜感就那么几年,三姐和三姐夫恋爱谈了两年,结婚也快两年了,早过了腻歪劲儿了,姨娘让三姐赶紧生个孩子才是正门。”
“你年纪小小,懂得到多。”陈嘉由衷的感叹道。
“你没娘,当然啥也不懂了。”陈灵37度的嘴说出十分没有礼貌的话。
陈嘉回敬:“你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五呢?”一道浑浊的声音在饭厅里响起,“好了吗,过来让我看看。”
陈嘉没听出是在喊她,正低着头干饭。
陈芸疯狂用手戳她,“老爷喊你呢,快去!”
“哦哦。”陈嘉不慌不忙的放下碗筷,拿起叠成方块的白色毛巾擦了擦嘴,站起身子走到正厅。
“小五上前来,”陈大老爷朝陈嘉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陈嘉吐槽,跟唤狗似的。
陈大老爷上下打量了一番,呵呵一笑:“挺精神的,看来是好利索了。”
陈嘉问:“老爷,我什么时候能去学校?”
“既然好利索了,明天就去吧。”陈大老爷点了点头。
前几日,陈芸找了陈大老爷,给陈嘉转到了一所新式女中,校服也重新做好了,就等着出门去上学了。
在这个家里,做什么都需要陈大老爷点头,病好了去上学也得经过他同意。
陈嘉说了句‘谢谢老爷’就准备回坐。
刚转脸,又被陈大老爷叫住。
他说:“你下了学没事做,就陪你八姨娘解解闷子,你俩都是同学,有聊头。”
……这糟老头子可真不要脸。
陈嘉在心里骂道,
堂而皇之的纳了女儿的同学做小妾,还要女儿去陪小妾解闷,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
八姨太低着头没有看她,倒是陈芸拼命给她使眼色,叫她不要忤逆陈大老爷。
这院里的人都没有脸。
一切都要看陈大老爷的脸色行事。
人在屋檐下,陈嘉也只好乖巧的点点头。
陈大老爷‘咦’了一声,转过头对八姨太说:“小五这孩子病了一场懂事许多,成了听话的乖孩子,好好好。”
八姨太掩嘴娇笑,声音清脆:“看老爷说的什么话,咱家的小五什么时候不懂事了?在学校,老师时常夸她用功呢!”
“哦,是吗?”陈大老爷笑呵呵的转过头,看着陈嘉说:“那我得奖给小五点什么,说吧,想要什么今天都赏给你。”
陈嘉的喉咙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好像吃了鼻涕一样黏黏糊糊的。
陈芸殷切的目光又投递过来。
陈嘉想,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那老爷就给几封大洋吧。”陈嘉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
陈大老爷像干柴火一样枯老瘦瘪的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眯着眼问:“你要大洋做什么?”
冰冷的语调在大厅响起。
站在一旁伺候老祖宗老爷太太用膳的安氏手抖了一抖。
所有人脸色为之一变,偌大的厅堂悄无声息。
唯有陈嘉面不改色地说:“想去金店打一副时下最流行的金手镯,听说女中的学校攀比风盛,我不想比别人落了下乘。”
“还是小孩子心性,”陈大老爷微笑着说。
八姨太像一条蛇一样缠上陈大老爷,笑着说:“女孩之间就是这样,小五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那些世家千金看轻了她,老爷就答应了吧。”
陈大老爷拍了拍八姨太的手背,浑浊的声音再度响起:“待会儿让管家去把金铺的掌柜请来,给小五打一副金手镯,也给我的娇娇儿做一套新头面。”
八姨太两眼放光,“哎哟哟,我也有新礼物啊,真是沾了咱家小五的光。”
众人面前,八姨太旁若无人地与陈大老爷调情。
陈嘉达到目的回到偏厅,就看见陈灵的丫头拼命捂着她的嘴。
陈嘉依稀听到‘凭什么给她’‘我也想要’的字眼。
陈府是富贵不假。
但衣服首饰都是有定量的。
府里的孩子十岁以前不能穿绸,只能佩戴银饰,比如银锁银镯。
但银饰也不是年年都有的。
祖上迷信小孩子带了太多金银玉器会折寿。
等到整岁的时候,比如十岁、二十岁,才可以做金器玉器。
陈嘉唯二的两件金饰品,一个是满月时老祖宗赏的金锁,一个是十岁时按府里规定打的金饼。
其他的什么玛瑙珍珠玉石,她和陈芸都没有。
陈大老爷只对自己宠爱的女人大方,四姨太得宠的那十几年,积攒了不少体己。
听说大部分都给陈三姐当陪嫁了,只留了几件珍品傍身。
陈灵作为四姨太的小女儿,并没有得到太多偏爱,她匣子里的首饰也就比陈嘉多串玛瑙项链。
金铺的效率很快,陈嘉双腕多了一对素圈金手镯。
没过几日,陈灵戴着一对金手镯跑来陈嘉面前炫耀。
原来是她日日在四姨太院子里闹,搞得四姨太一头两个大,成功地了一对金手镯,看起来比陈嘉手腕上的纤细许多。
也许是为了攀比,陈嘉轮番带着金饼、金锁、金镯子去学校。
陈灵在背后笑她小家子气。
连陈芸都跑来劝她在学校不要太高调。
亲姐姐的话,陈嘉还是听的,她把金器取下来收在妆奁匣子里。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波地过着。
直到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昭示着正式进入冬季。
冬天去上学最要命。
陈嘉盼望着早点放寒假。
这天,她坐着马车从角门下车。
陈府的马养在西角门,但一般会把马车停到前院大门或侧门,马夫赶着空马车再绕回角门。
陈嘉嫌麻烦。
她住的小院离西角门最近,若从前院走过来太费事。
大冷的天,谁愿意在外面冻着呢。
陈嘉戴着暖手宝,围着狐狸毛做成的围脖,系着厚重的披风,被吴妈搀扶着从车上下来。
刚下车就听见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跪在角门前和门房哀求着什么。
“老李头,”
吴妈喊了声门房的名字,走过去说,“你让阎婆子去厨房拾点剩饭剩菜把这臭要饭的打发了不就行了,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
“这不是要饭的,说是七姨太的远房亲戚,要见……”老李头看看陈嘉,又看看吴妈,一脸为难地说:“要见五小姐。”
“见我?”陈嘉有些意外。
跪在地上的那人猛地抬起头,跪走几步冲到陈嘉面前喊,“五小姐……五小姐。”
她的声音十分奇怪,像是嗓子里卡着石头子,从声线听是个女子。
“哎哎哎,这什么人啊,”吴妈挡在陈嘉面前,对着老李头吆喝,“赶紧把她赶走,别再冲撞了小姐。”
老李头和另外一个门房赶紧出来,一左一右把那人架了起来,拖着离陈嘉远远地。
那女子蓬头垢面,身上的袄子破得不成样子,露在外面的棉花脏兮兮的,脸上身上全是泥土,冰天雪地的有根脚指头还露在外面。
她被牵制住往外拖,嘴巴被人牢牢捂住,只能发出含含糊糊的哭声,听起来十分绝望。
“等等。”陈嘉叫住了门房。
“你跟我过来。”陈嘉对不知是谁的女子说。
门房放开了那女子,她穿着单薄的布鞋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中,努力地想要跟上陈嘉的步伐。
吴妈小跑着跟在身后。
到了茶馆门口,陈嘉嘱咐吴妈不要进来。
吴妈‘哎哟’一声,“五小姐,那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要不跟着,回头再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老爷太太交代。”
“没事的,”陈嘉摆摆手,“可能真是我姨娘家那边的穷亲戚……你也知道我姨娘……这事不要跟其他人说。”
陈嘉说得含糊,吴妈自个脑补了一通。
五小姐这个年纪的女孩最爱面子,七姨太又是那种出身,她家的亲戚也不是多光彩的人。
五小姐这是怕在府里丢人。
吴妈脑子转了转就脑补好了,立马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表示自己不会这事说给出去。
陈嘉从书包拿了五块钱给吴妈,嘱咐道:“你买壶酒,再买点下酒菜给门房送去,让他俩把嘴闭紧点,剩下的钱你拿着,若是我在府里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日后你就不要在我院里伺候了。”
吴妈听了陈嘉冷冰冰的话,在数九寒天打了个哆嗦,连忙说不敢不敢,打死都不说。
陈府的下人也分三六九等。
像吴妈这种就是没靠山没功劳的。
她这个年纪能在小姐院里伺候,已经是享清福了,自然不敢得罪陈嘉。
待吴妈走后,陈嘉和女子一前一后进了茶馆。
“你这乞丐往哪儿进呢,赶紧滚滚滚。”茶馆小二将女子拦在门外。
已经进了门的陈嘉转身掏出一张钞票放在店小二手里,“她跟我一起的。”
“原来是跟您一起的,”店小二忙点头哈腰地说,“您二位这边请。”
茶馆角落。
陈嘉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等着女子开口。
那女子一口气喝了好几杯茶水,然后就是小声地哭,哭声十分粗糙。
“你是谁?为什么找我?还有能不能别哭了?”陈嘉有些不耐烦了。
“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叫竹叶,原来在您身边伺候的……我姐姐叫雅晴,贴身伺候六姨太的。”
女子伸出像胡萝卜一样红肿的手擦了擦脸,声音极小,陈嘉费了好大劲儿才听清。
六姨太?
是谁?
陈嘉垂下眼睑努力梳理原主的记忆,那是非常遥远的记忆。
“你是六姨太院里的,”陈嘉不解的问,“为什么要冒充七姨太的亲戚?”
竹叶带着哭腔说:“我不敢说真话,说了会被打死的。”
陈嘉敏锐的察觉到竹叶身上有秘密,六姨太死的不明不白,这或许是陈府极力掩盖的丑闻。
又或许和她也有关。
“谁会打死你?陈府的人吗?你明明害怕为什么还敢来?”
也许好奇心会害死猫,但陈嘉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五小姐,我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您的。”竹叶手里紧紧攥着茶杯,整个人缩成一团,发出的声音小的可怜。
亏得陈嘉耳力好,不然根本听不见。
她给竹叶续了茶水,又问道:“你不敢提六姨太的事,只能谎称是七姨太的亲戚,就是为了找到我对吧?你有何事相求?”
竹叶开始断断续续的说起她的事。
十年前被府里发卖出去后兜兜转转成了一户农家的童养媳。
起初日子过得还行,后来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房子没了地也没了,该交的税一分不少,孩子饿的太狠又染了风寒等着钱救命。
在这个时代,竹叶家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陈嘉心里的那根弦被狠狠拨动,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
她抬起手,把脖颈处挂着的银锁、手腕上的银镯和头上的蝴蝶发簪片取下放在桌上,推到竹叶面前。
想了想,又从包里掏出这个月所剩无几的月俸全部放在桌上。
“够吗?”陈嘉表情未动,只扯了扯嘴角。
竹叶似乎对陈嘉的态度有些诧异,她抬起头,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眼神迷离,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又好像带着某种黏糊的情感。
“您变了。”竹叶说。
她圆圆的眼睛又情不自禁的流出了泪水,“您小时候长得白白嫩嫩的,眼珠黑黑的,嘴巴红红的,像年画上的娃娃,刚满一岁就能清楚的说出流利的句子,六姨太可喜欢您了,都是亲自照顾您,老爷也夸您冰雪可爱,老祖宗更是将您抱在怀里每日亲香,说您是府里最有福气的孩子。”
她说的这些,陈嘉从记忆里已经找寻不到了。
“够吗?”陈嘉又问道。
“够了,够了,”竹叶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声音似蚊蝇,“我不该来找您的,我也是没法子了。”
她的双手终于肯放过那只茶盏,几乎是以蜗牛的速度将那几件首饰和钞票塞进了怀里。
竹叶收好了钱和首饰,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句的说:“您想知道六姨太和七姨太是怎么死的吗?我可以告诉您。”
窗外又飘起了飞雪。
陈嘉点了点头,看向窗外,听竹叶将过去的事娓娓道来。
竹叶先讲了七姨太的事。
她说:“七姨太是唱曲的,原本老祖宗和大太太是不允许七姨太进府的,六姨太说老爷是魔怔了,非七姨太不可,在府里,天大地大都大不过老爷去,”
“七姨太进府后不到七个月就生下了四小姐,府里下人都知道,七姨太早就失身给老爷了,六姨太说老爷对七姨太的宠爱令人嫉妒,七姨太有多受宠,府里下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老爷在太原做官时,不叫大太太陪同,反而叫七姨太跟着,七姨太在太原以正房自居,大太太不仅不恼,还放出话说只要七姨太给陈府生个少爷,她就抬举七姨太做平妻,”
“七姨太听了这话整个人都疯魔了,吃了无数药拜了无数神佛,人都胖了三圈,最终也没有得偿所愿……”
说到这儿,竹叶怯怯的看了一眼陈嘉才继续说:“您出生后,七姨太非说自己生的是个儿子,月子里就打砸了一番,说有人把她的儿子给换了,闹得不可开交,”
“老爷说七姨太不可理喻变成了神经病,就把她送回了老宅养病,四姨太接替七姨太去太原陪老爷赴任,七姨太回到老宅后彻底疯了,大太太命人用铁链子锁着她,后来,七姨太药石无医病去了。”
说完七姨太的故事,竹叶又继续说:“六姨太出身很好,和陈府是世交,按理说她应该嫁给贵人,有个很好的归宿,可惜命运总是捉弄人。”
竹叶噙着泪,面容悲痛,“六姨太那样好的一个人,去姥娘家走亲戚的时候被黑风寨的黑旋风给掳走了三天三夜,六姨太的族人要把她家法处置,她爹娘不舍得,连夜送到陈府,乞求陈大老爷纳她为妾,给六姨太一条活路,陈大老爷答应了,第二天就做了新郎,”
“后来,六姨太有了孕生下了三少爷,孩子过百天的时候,大太太的表侄子大声嚷嚷说自己小时候被黑旋风绑架过,见过黑旋风的真面目,三少爷和黑旋风长得一模一样,老爷当时就怒了,六姨太跪在地上求老爷,说孩子绝不可能是黑旋风,但没用……三少爷去了哪儿没人知道,有人说被老爷摔死了,也有人说放在盆里顺着河流漂走了,”
“六姨太后来一直没有再怀孕,七姨太疯了后,她就求老爷把您抱来抚养,六姨太把您当成亲骨肉,您小时候戴的虎头帽、猪头帽上面镶嵌的是玛瑙珊瑚和红宝石,有了您之后,六姨太变得平和许多,也不再往肚子里灌求子药了,”
“那年也是一个冷冬,积雪足有一尺多厚,本来大家都窝在屋里围炉取暖,一切都是好好地,六姨太突然知道了三少爷是怎么死的,又知道了自己这么多年未孕的真相,她不顾双喜的阻挠直接冲到了大太太院里,当时老爷还在太原做官,老祖宗去庙里礼佛,府里全凭大太太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