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弦沈云州是小说《国舅克妻?遇上我成恋爱脑白头偕老》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冰香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国舅克妻?遇上我成恋爱脑白头偕老》的章节内容
粉垣环护,绿柳周垂,奇花闪灼,绿草莹莹。
宋思弦蹲在草地里,脚已经蹲麻了。
她不得不揉了揉,将重心换一只脚继续蹲。
别人是守株待兔,她是守株待“舅”。
不是她舅,是国舅。
“已经安排好了吗?”女子低声问道。
“公主放心,国舅向来宝贝太子,为其挡酒乃奴才亲眼所见……如今人已在厢房。这“情难持”药性霸道,无药可解……”
“好,将人都引开,尔等退下吧。”女子命令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院中只剩下南诏来质的公主以及猫在草丛里的宋思弦。
半柱香后,估摸药效发作了,公主抬脚朝着门口走去。
宋思弦拄着膝盖,僵硬又艰难地站起身。四下看了看,捡了一块砖头揣入袖中,这才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一朝穿越,甚是悲催。
宋思弦穿到了一个不算破落户,偏偏专门卖女求荣,毫无下限的宋家。
她那便宜爹和丧心病狂的嫡母,要将她送于户部尚书,做他的第八房小妾。
庶女做小妾原本也没什么,只是那户部尚书如今八十了!
今日过后,就要交换庚帖了,眼看要成定局,她正愁如何破局,老天开了眼。
侯府赴宴,如厕时她无意间听到南诏公主与人谋划,要设计失身于国舅……
国舅沈云州出身名门,身份尊贵,沈家是大曦开国八大柱国之一。
他本人更是仪表堂堂,文武双全。
美中不足,咳咳——
有点心狠手辣。
当今陛下仁帝性子宽厚,耳根子又软,为皇子时并不受宠。本是夺嫡无望,奈何命好,娶了国舅的胞姐沈皇后,有了国舅这福将。
玄武宫变,沈国舅更是直接开大,当着仁帝的面,活生生勒死了三王、五王……
仁帝可以说是被国舅一脚踹腚,飞坐上的龙椅,因此对这个小舅子,又敬又怕,几乎是言听计从。
宋思弦思前想后,在八旬老叟与年轻霸道国舅之间,如果非要选一个人睡……
犹豫一瞬,都是对国舅爷的侮辱以及不尊重!
因此,她是跟过来找机会偷家的!
镂花雕刻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使得暗沉的室内涌入了光亮。
宋思弦跟在公主身后,看到门开之时,一人肩背挺直,端坐在圆桌前。
他身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鸭青的秀发束入金冠。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秋波,静静如坐,端得是恣意风流,十分潇洒。
听到动静,他抬眸望了过来——
原本的慵懒之色,瞬间如破鞘而出的利刃,气势凛冽,威慑逼人。
跟在公主身后的宋思弦心咯噔一下。
眼前男人绝绝子!
怕是不好睡啊。
她不由得将手中的砖头紧了紧。
国舅视线扫来,分明看到了站在公主身后的她,却视若无物。
只抬眸看着南诏公主,笑着调侃道:“我道是谁,堂堂的南诏国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什么时候也如青楼女子一般,学会自荐枕席了?”
“呵,国舅爷说笑了,不妨告诉你,你中的是我们南诏特制的媚药,若不及时阴阳调和,便会血液逆行,爆体而亡……”
“公主所求为何?”沈国舅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缓缓地摩挲手中的瓷杯,开门见山。
“免去南诏去岁岁贡。”
“不可能。”沈云州眼都未抬,断然拒绝。
“那放本宫回南诏。”
“更不可能。”
“那你就等死吧。”
沈国舅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嘴角微翘,轻蔑一笑。
若不是白皙脸颊浮上来的红润灿若桃花。
看起来并不像中了药。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扯了下领口,便有大片白皙的脖颈露出,仿若出岫的浮云。
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南诏公主脸也红了,嗲声道:“不过是一年岁贡而已,国舅爷行行好……”
沈云州额前浮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微点了下头,面露了然。
南诏公主一喜,以为谈判有望,却见国舅爷一声冷笑,缓缓摇头:“沈某不配。”
“公主委实抬举沈某了,沈某何德何能,值南诏一年的岁贡?”
“国舅,钱是国库的,命是自己的,你这是要钱不要命了?”
沈云州手握成拳,强自忍耐,不发一言。
眼神却穿透公主,望了过来——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宋思弦,眉梢甚至还向上挑了挑。
眼看国舅药效发作,似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南诏公主面露得意,猖狂道:“男女交媾,阴阳之道乃人本之欲,怎么样,受不了吧,哈哈,沈云州呀沈云州,你也有今天,是不是很热。来呀,求本宫啊~啊~啊——”
前面的两声是浪叫,最后的一声啊,是惨叫。
宋思弦草丛里蹲了半天,本就憋了一泡尿,平生最烦的便是自己憋尿别人嘘嘘,忍无可忍一板砖便拍了上去——
世界安静了。
宋思弦将手中的板砖掂了掂,正犹豫用不用再补一下,便觉得头皮一麻,一道视线扫了过来。
他的眼神如深潭般的冷冽,闪烁着冰封般寒意,泛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之色。
“你是?”他不动声色地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
宋思弦的手下意识一松,砖头应声落地。
她利落跪倒:“户部员外郎宋重之女宋思弦,拜见国舅爷,愿国舅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沈云州:……
“说人话。”沈云州喘息粗重,闭上了眼,咬牙道。
宋思弦叩头:“宋重要将小女送与户部尚书为妾……今国舅有难,小女愿自荐枕席,帮国舅爷分忧,求国舅爷拉小女一把……”
沈云州此时直觉体内如洪江翻腾,脑子嗡嗡作响,耳朵似蜂鸣,抬手揉着眉头。
他自诩聪明过人,如今却听得一头雾水。
户部员外郎宋重?他不认识。
户部尚书他倒是有印象,只记得岁数不小了……
听她小嘴如炮仗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在他脑里只有七个字闪过:什么乱七八糟的。
眼前女子双眸明亮,皮肤白皙,下巴尖尖,模样倒是不错。
眸光微闪,他嗓音低沉又喑哑:“有事进来说。”
眼看着她抬脚走近,又补了一句:“将门带上。”
有戏!
宋思弦心下一喜,转身关门,身子刚要转过来,余光便闪过一袭白影。
下一瞬,人已被顶在门上。
哦吼,饥渴!
没等她嘴角勾起,脖子上便是一紧。
原本以为丧失理智的沈国舅,此时看她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谁派你来的,有何目的,说!”沈云州眼睛已然充血发红,双手紧紧箍着宋思弦的脖子。
宋思弦仿佛被提溜起来的老母鸡一般,憋得满脸通红,用尽力气也不过是发出咯咯的声音。
——你卡住了我脖子,叫我如何说?
两人僵持着,沈国舅额头青筋直跳,显然药效发作极不好受,宋思弦则更倒霉,被掐得呼吸不能,渐渐翻起了白眼。
就在这时,梁上忽然传来一个粗狂的声音:“主子,不能杀,时辰来不及了——”
药效已经发作,又被南诏的臭娘们儿耽搁了那么久,如今再出去抓母的不赶趟了。
宋思弦闻言,心下一震,本就被掐得爆凸的眼珠,满是不可置信:这国舅好生厉害,原来梁上早就安排了后手……
“主子,不管她所求什么,先应下,解了药再说……”
那人说完,倏地从梁上翻身而下,随手捞麻袋般,将地上昏迷的南诏公主抗在肩头,接着从窗户一跃,落地声起,人已到了窗外。
“主子,胡一守在门外。安危要紧!”说完,他还甚是贴心地将窗户从外关上了。
原本风凉的屋内,顿时闷热了起来。
禁锢着脖子上的手也松了开来。
沈云州的手顺衣探入,攀上山峦,目光直锐地望着宋思弦的脸,不紧不慢地问:“可知民间对我的评价?”
宋思弦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连连点头:“我知。”
“民间传闻我沈云州心狠手辣,手段阴毒。”
宋思弦点头,心道岂止,还说你善于揽权,弑杀皇子,狗胆包天……
“民间盛传我沈云州天煞孤星,克妻克女。”
宋思弦继续点头如捣蒜:“我知。”
心道:不止,还克未婚妻,最早的是兵部尚书的孙女,后来是御史的嫡女,再后来是吏部侍郎的幼女……
定下一个死一个,定下一个死一个……
阎王爷的招魂幡都没有国舅的八字硬!
“民间传闻我沈云州贪财好色,流连青楼。”
宋思弦想也不想继续点头:“我知。”
岂料沈国舅反而一愣,双眼眯起,“你知?”
“不不不,这个我不知。”她说着,诚恳道:“这个,是真不知!”
心中腹诽:他沈国舅爱逛青楼还是红楼,关她何事?
她如今所处境地,用一句古话形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自身处境堪忧,怎么躲过家里的算计,不嫁给老头儿才是真格的。
民间对国舅最大的风评就是狠,人送绰号:“猫不留”。
若是惹恼陛下,尚可活命;若是惹恼了国舅,满门上下,便是散落在院子里的猫,也是要网罗来一起处死的!
宋思弦看着近在迟只,长得犹如谪仙下凡的沈国舅。
中药了这么久,分明早就到了理智的极限,却依然能保持清醒……
这份定力十分可怕,果然够狠。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为自己的无知者无畏捏了一把汗。
心下狐疑,开始打起了退堂鼓:自己这步险棋,真的走对了么?
国舅的气息喷薄在她颈侧,一双手滚烫似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四下游走,好整以暇地问道:
“你,可是自愿?”
宋思弦狠下心,咬牙点头:“自愿,心甘情愿。”
话音刚落,便一个吃痛。
犹如一枚生瓜被硬生生从当中劈了开来——
疼得她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沈云州一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柔和了下来。
宋思弦仰头视线落在屋顶一点。上面结着蜘蛛网,一只飞蛾不知何时自投罗网,如今挣脱不得,正被蜘蛛一点点蚕食着……
她刚看了两眼,便觉身上之人头靠在了她脖颈处,不停喘息着。
啊,就这儿?
这时间,未免也太……迅速了些。
穿越前宋思弦在医学院学医,知道有些男人那个方面不太行……
有的是因为经验不够;有的则是,纯不行。
这国舅如今的年纪,再是俊秀无双,也是而立之年。
老处男的概率应该不大吧。
——原来竟是那方面不行!
她察觉国舅冷着面,犀利地视线扫来,飞速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生怕不小心露出笑意,惹怒了他。
男人不行的时候,切记不能嘲讽,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
她不敢与国舅对视,只能继续将目光放在屋顶。
显得格外的无辜且无助。
她与国舅并非山盟海誓,如今是她有求于人,本就处于劣势。
而国舅从头到尾,也只把她当做一枚行走的解药,甚至吝啬的连一个吻与前戏都没有……疼得她大腿根直抽搐。
首次云雨,如急雨骤歇,又如帝业中道崩殂,戛然而止。
宋思弦一动也不敢动,干等着国舅放过。
可等了半天,身上的他并没起身,反而一双大手轻轻地抚过她光滑的背脊。
似拨弄上好的古筝琴弦。
这一撩拨,尾椎骨一阵麻意直窜入脑海。
宋思弦忍不住侧目与他对视。
国舅药性大致散了些,眼里恢复了清明。
他的瞳孔如今正清晰地倒影着衣衫不整的自己:满面潮红,仿佛被雨打湿一地的梨花。
她本想轻轻推开他,却不妨他眼里再次暗潮涌动。
没等到他起身不说,反而再次被他拉着沉沦。
真真是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秋。
这一夜显得格外的漫长,宋思弦哭过,求过。
可自己就好似方才那个被网黏住的蛾,逃脱不得。
先前望向窗外,天还是亮着的,可后来抬眼,外面天色已然黑了。
意识抽离的最后一刻,想到两点教训。
一是,国舅不是不行,是太行!
学医误我!
二是,这特么南诏国公主下的药,是真尼玛纯啊,不给人留活路啊……
与虎谋皮,只要皮没到手,都要提防虎口。
与国舅谈判,更甚于与虎谋皮,宋思弦脑海里的弦一直没敢松,可饶是这样,架不住战况太激烈了,一次又一次的沉沦,让她汗流浃背,头昏目眩。
意识最后到底还是抽离,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周围安静异常,几乎是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她忽地惊醒,手下意识地挡在了脖前。
不出意外,握住了一双温热的大手。
她几乎第一时间睁眼,便看到沈国舅不知何时早已整装完毕,此时正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倒影着她惶恐的脸。
“国舅大人,您不能杀我——”
“哦?”沈云州并没收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宋思弦反问道:“这世间,还有我不能做的事?”
宋思弦知道沈国舅不耐烦兜圈子,言简意赅道:“大人您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为了大曦黎民百姓鞠躬尽瘁,小女子无依无靠,可也是大曦的子民,祈求国舅大人救百姓于水火……”
沈云州冷笑了一声,“百姓何时这般伶牙俐齿了?况且,你又从何得知我心系百姓?”
宋思弦脑子飞速运转着,张嘴就道:“大人先前明明中了公主的暗算,却宁可自伤也不愿意低头,何解?只因国舅大人心系百姓,心中有大曦子民,不愿意以私废公,所以小女子斗胆,请求国舅大人救我于水火……小女子无以为报,便是结草携环,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沈国舅饶有兴致地听着,慢慢收回了手,轻轻捻动手指,仿佛真的思考着:“下辈子……”
他倏地一笑:“姑娘有所不知,我沈云州耐性不好,是个急性子,向来讨要利息都是即刻,下辈子太长,可等不了。”
宋思弦闻言,登时一怔。
她马上改口:“不不不,这辈子,小女子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赴汤蹈火,当牛做马,也定要要报答国舅的大恩大德……”妈的,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一面诚恳地说着,一面将他的双手拉起,宣誓般,放在自己挺起的胸脯上。
若是她没会错意,沈云州似乎对她昨日的表现很满意。
色诱……会奏效的……吧?
沈云州端坐不动,眼神却在宋思弦身上扫过,她的身上几乎不着寸缕,吹弹可破犹如凝脂般的肌肤,此时青紫交加,都是他情动时留下的痕迹。
半落在地上的床单上,有星星点点的落红,肉眼可见……
没等宋思弦再次想法设法勾引他,但见人影一闪,他再次俯身上来……
晨曦的微光罩在两人交缠的身上,仿佛给镀了一层金光,汗水如珠落地,闪耀着稀碎的光芒。
这次宋思弦不敢睡去,咬牙坚持着,直到骤雨歇尽,大汗淋漓。
她才听到沈国舅的声音:“户部尚书苏明?”
宋思弦点头如捣蒜:“对,就是他。”个吃嫩草的老逼登!
“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确是委屈了你。”
沈云州仰躺在床上,随手把玩着她的一缕秀发,在手指上缠绕了几圈,复又松开。
餍足之后的他仿佛极好说话:“这件事,我知道了。”
既然已经谈妥,这明摆着是要赶人了。
宋思弦不敢多留,立刻穿衣下地。
初次承欢,又接连承了数次,人都散架了。
她脚甫一落地,便觉一阵酸麻,一个趔趄,向前扑倒,拽倒了桌上的桌布,带倒了茶壶茶碗,应声落地,一地狼藉。
“民女告退。”宋思弦含娇带怯,小声道。
“宋小姐。”沈国舅叫住了她,慵懒地问道:“你在家行几?”
宋思弦顺势起身,躬身回道:“民女排行第六。”
国舅了然:“宋六小姐。”他慢坐起身,侧身看着她道:“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人出去吧。”
宋思弦心下咯噔,身子一颤!
到底还是认命般,将右手袖子里藏起的玉佩放在了地毯上。
面带疑惑问道:“国舅大人怎知民女拿了东西?”
之前两个人衣衫纷乱,她不能白赔了身子,要是有国舅身上的东西是极好的。
因此刚才假意摔倒,目标正是他贴身压衣的玉佩,想顺手牵羊……
没曾想这么快被他识破。
“宋六小姐。”沈云州耐心解惑:“寻常女子若是摔倒,起身第一时间便是拍打灰尘,整理裙角,可你起身却第一时间往外走,何故?”
“只因你手中有东西而已……”沈云州看向女子倩影。
他本厌烦女子弯弯绕绕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可奇怪的是,眼前女子这浅显的心思,被他洞穿,却并没引得他反感。
易境而处,倒是也可理解:无非是怕他提裤不认,想要拿他物什要挟罢了。
“在下奉劝宋六小姐一句,不要试图与掌握你性命的上位者,讨价还价。”
不论有没有信物,他若是想翻脸不认,她也奈何不了他。
“民女受教了。”宋思弦低头,面色恭顺,似乎乖巧了不少。
“下去吧。”沈国舅懒懒挥手,宋思弦转身离开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沈国舅才摇了摇头,轻勾了下嘴角,轻嗤道:“小东西。”
宋思弦刚出门,门外的胡一立刻上前给她带路:“宋小姐,这边请——”
他一边卖好,一边说:“昨日小姐一夜未归,侯夫人已经知会了宋夫人,说是看小姐投缘,这才留宿……”
宋思弦点头,不是吹,其实以她在宋家的地位。
便是一宿未归……
也不见得有人在乎。
宋思弦面带感激,笑道:“多谢。”
胡一温声道:“小姐客气。”
宋思弦跟胡一出了府,直到上了马车,周围没了人。
她垮了肩膀,长长地舒一口气,这才从左侧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块羊脂玉坠!
方才她故作摔倒,其实是拿了两块。
她知道国舅不好对付,特意留了后手。
能拿到玉佩当然最好,可国舅身上压衣的玉佩雕龙带凤,实在太过扎眼。
倒不如这个羊脂玉坠小巧好藏。
她轻轻地摩挲着,玉坠虽小,温润瓷白,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他汗水滴落她眉眼时的温热……
脸不由得烧了起来:男人果然不能长得太妖孽,三观跟着五官跑啊。
她小心将玉坠挂在脖子里,藏好,这才靠着车厢假寐。
这头胡一刚回来,伺候国舅更衣的胡二便直朝着自己使眼色。
胡一不解:“怎么?”
胡二压低声音:“爷贴身佩戴的王小姐所赠的玉坠子,不见了!”
胡一:!
王小姐王瑾之是琅琊王家的嫡女,曾是国舅爷最早定下的未婚妻,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可惜天意弄人,阴差阳错嫁给了海昏侯。
国舅爷嘴上不说,可这么多年,仍是孑然一身……
便是王小姐赠送的坠子,国舅爷也是贴身佩戴,不时便拿出来把玩摩挲。
显然并没忘情。
如今丢了,可如何是好?
胡一立刻问道:“可仔细找了?不是落在花园了?”
胡二急得都带了哭腔:“找了,没有。”
两人愁得唉声叹气,身后忽然响起慵懒声音:“不必找了,东西自不会白白长腿自己跑了。”
国舅爷一身紫袍,面冠如玉,通身气派,贵气凌人。
不过凝思片刻,便胸有成竹,笑意收起,视线微冷,“小东西心思还挺多。罢了,我的东西,也不是谁都能拿到的,暂且放下,如今两个事先去给我查——”
胡一胡二神色一凛:“但请主子吩咐。”
“第一,查昨日宴会上,太子府何人与南诏公主有勾连,第二,查户部尚书苏明贪污的证据……”
“属下遵命!”
果不出宋思弦所料,对于自己这个一宿未归的庶女,宋府上下果然没人在乎。
昨日出门时,门外还是一片素静。
今早归家,宋府上下张灯结彩,门前管家正指挥着挂红灯笼。
宋思弦盯着大门,扯了扯嘴角,讽刺一笑。
不过是送上门与人小妾,这大张旗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嫡女出嫁呢。
宋家真是把不要脸用到了极致。
“哎,右边高点,不对,再低点……”
门口管家一边指挥一边倒退,偏头看到宋思弦时,敷衍地欠了个身:“六小姐早啊,一大早就出门了……”
宋思弦:……
她是一宿没回来好么。
宋思弦微点了下头,脸上回了个敷衍的笑,径自进门。
刚穿过回廊,又看到一群下人弯腰俯身,有的趴在草地上,有的蹲在回廊上。
掘地三尺的样子,似乎在找什么。
宋思弦被沈云州折腾了一宿,浑身上下就连骨头缝都在疼,走路足尖都仿佛踩在刀刃上,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速速回房躺下。
可偏偏不让自己如愿,“六小姐,可仔细点脚下——”一名婢女过来小声道:“大爷的威武将军跳出了草笼,大爷发火了,如今满院子都在找呢……”
所谓的威武大将军,是宋家大爷,也就是宋思弦嫡兄宋珂之的宝贝。
当下高门贵族纨绔们,时兴斗蟋蟀,斗公鸡。
威武大将军是宋珂之正经花了一千多两银子高价收的,这样的蟋蟀,他宋大爷有三个!
宋重贪财好色,娶的妻子刘氏也不是个善茬儿,平日里惯会摆谱,折腾姨娘庶出子女。
一边往死了克扣庶子庶女的用度,恨不能连骨头都扔油锅里过个两遍,炸出油水卖了。
一边对儿子宋珂之却无所不应,纵得宋珂之是吃喝嫖赌,无一不精。
宋思弦懒得理会,转身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谁知,刚下回廊,脚步就是一顿。
“六小姐,可是看到威武大将军了?”一个小厮见宋思弦驻足,凑上前来。
宋思弦暗呼倒霉,脚下分明踩中了什么,她却不慌不忙,面色不变:“你们找的威武大将军可是蛐蛐?”
“对对对!”
“可是全身发黑?”
“正是!”
“看到了,在那,你看——”说着,她抬手胡乱地一指,小厮顺着她指点,赶忙跑去查看。
趁着他转身,宋思弦快速弯腰低头,将脚底粘上的东西捏入手心。
继续前行几步,眼看着周围没人注意,这才将已经踩扁了蛐蛐,丢到草丛里。
这一千两的银子,真是,也太不经踩了。
兑换成真金白银,往水里扔,都能听半天响儿呢,可惜了。
周围没人顾得上她,宋思弦快步回到自己院子。
同方才雕梁画栋的主院不同,她所处的西院,墙漆斑驳,杂草丛生,看起来很是萧瑟。
一排房自西向东,猪圈一般,满满当当地塞住着宋家的庶女们。
她走回自己房间,利索地关门爬床,扯过被子兜头一盖,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无比黑甜,直到额上温暖又轻柔的触感传来,她才惺忪睁眼。
“姨娘。”她目光柔和地看向来人,难得露出不设防的笑。
先前她说阖府上下没人在乎她,其实也不对。
宋府唯一在乎她的,便是她的姨娘方柔了。
宋思弦前世是个孤儿,受到好心人的资助才艰难长大。
穿成的宋六小姐,却自小傻笨,三岁了还不会说话,等会说话了,偏偏脾气暴虐,动不动就打人毁物。
那时方柔颜色犹在,尚算得宠,宋重找了高僧给算了一卦。
说宋六小姐魂魄不定,需要金锁定魂。于是,宋重花了重金给打造了一个金锁,挂在了宋六的脖子上。
宋六仍旧安静木讷,好在不再打人毁物了。
后来方柔色衰爱弛,金锁也被大房给寻了个名头拿了去。
向来贤淑温柔的方姨娘,唯一一次逆反发疯,便是与人争夺金锁,可最后到底也没抢回来。
宋思弦恰巧穿来,入体时魂魄不稳,烧了几天几夜。
后来意识渐渐清醒,身体却不能自由支配,几乎是炕吃炕拉,伺候她的丫鬟摔盆砸碗一脸的嫌弃。
方姨娘顶了上来,细语柔声安慰自己,擦身换裤,事事亲力亲为。
宋思弦默默流泪,心中暗自发誓,定要将方姨娘当亲娘看待。
她发愿的同时,手脚居然能动了!——想来原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姨娘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经年累月,她与方姨娘亲密无间,逐渐成了彼此最深的牵挂。
方柔在她脖颈上扫了一眼,目光一凝,手指蜷缩,柔声道:“填房的事……你先别急,我求过老爷了,这几日他衙门事忙,等过几日,一定想办法拒了这门亲……”
衙门事忙?呵,忙着拍上峰马屁吧……
宋思弦心里讥笑,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宽慰着方柔:“孩儿不急,姨娘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看着方姨娘的黑圆圈,心知她应是愁得多少日没睡个安稳觉了。
姨娘素来盘发,今日却有几缕额发未束,堪堪盖住半张脸。
此时侧着头,阳光打在她瓷白柔和的脸上,仿佛镀了一层光晕,很是好看。
宋思弦视线扫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余光看到姨娘脸颊处小块微青,笑意僵在了嘴角。
她盯着那半面碍眼的头发,刚抬了下手,就被姨娘一把拉住:“思弦,你放心,姨娘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会护着你的,你、你不要自暴自弃,也千万不要轻信旁人……”
宋思弦不由得红了眼眶,偏过了头。
宋重这几年官场失意,愈发不像样,但凡喝了几两猫尿,来家气不顺,发了酒疯就打人。
想必昨日姨娘是找宋重求情未果,反遭了打。
她心里难受,用力眨眼将泪意逼退,强笑道:“姨娘不必为我操心,我天生命硬,就算在逆境中,也定是最顽强的杂草。即便嫁了老尚书,我也会好好的活着,做最受宠的姨娘!”
方柔脸刷地白了,连连摇头:“不行!你才多大,一辈子长着呢,当妾……有许多的苦楚,常言道,宁做寒门妻,莫当高门妾……”
那是有得选的前提下,若是无路可走,又能如何?
“姨娘,无论什么时候,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
“知道。”姨娘目光闪烁,眼神数次落在自己脖颈上,欲言又止。
宋思弦想起昨日被狗男人掐脖子,心下咯噔,想必姨娘发现了。
她握住姨娘的手:“姨娘,一切我心中有数,你只要好好的,等我将来挣钱赎你出府,咱们两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相依为命,好吗?”
方柔泪盈于睫,点头道:“好。”
宋思弦抬手遮了下脖子,又忍不住想到国舅,也不知道他能否信守诺言。
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万一国舅不靠谱呢?
她想了想,对方柔道:“姨娘,旁的先不要管,眼下当务之急,你去帮我寻一味药……”
方柔认真听着,点头应了。
宋思弦看着姨娘身上多次缝补如今半旧了的褂子,刚想起身从床板底下抠出自己攒下的银钱,就听咣地一声,门被来人一脚踹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怒吼:“宋思弦,你个贱人,赔爷的威武大将军!”
西苑房子本就年久失修,下雨时外面下大雨,里间下小雨,何况老朽木门,被人大力一踹,倔强地摇晃下,接着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溅了满地的灰。
宋思弦抬手替姨娘挡住灰尘,等放下袖子,胳膊被宋珂之一把捏住,扯了个踉跄。
“说,是不是你踩死爷的大将军?”宋珂之瞪着眼睛逼问着宋思弦。
宋思弦一手被扯,情急之下出于本能,另外一手顺势从头上拔出了一根发簪。
发簪是她画了图纸,让姨娘找人给她打的双别簪,一簪抽出,另一簪还可固发,簪头是纤细银针,针上淬有她自制的毒,是点穴的利器。
她本想扎倒宋珂之一了百了,余光却看到方柔惊呼一声,朝着自己连连摇头,示意不可。
宋思弦知道宋家再是不堪,姨娘始终记着幼时落难受过宋家老太的一饭之恩。是以无论受到什么样的磋磨,都逆来顺受,不愿害宋家。
宋思弦心里一叹,被动啊。
她一个抬手,不留痕迹地将发簪复插回去。
再转头时,眼眶刷地一下红了,抬头眨巴眨巴双眼委屈地看着宋珂之:“哥哥,阿弦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将军是谁呀?……”
宋珂之虽然纨绔,却自诩名流,素来讲究怜香惜玉。
看着红着眼睛犹如小白兔一般柔弱的宋思弦,满腔怒火到底还是散了些。
他扯了下嘴角,虚伪地笑了下,略松了手:“六妹妹乖,大哥有个蟋蟀,早上跑了,你看到没有?”
宋思弦凝神想了下,忽然点了点头:“早上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我还给管家指了下,怎么,没找到么?”
她面上无辜,心中冷笑:花园里草丛中,别的东西没有,蟋蟀可多着呢。
天底下的蟋蟀再怎么变,也都是黑色的,不可能长成蛤蟆样。
她算不上骗人。
“你真看到了?”宋珂之叹气:“这帮废物,没找到啊……”他说着,再次死死盯着宋思弦,“有人跟我说,亲眼看到你给踩死了——”
“啊?”宋思弦故作讶异,“我踩死的……哥哥是说这个么?”
宋思弦顺手脱鞋,将鞋底翻了过来,作势要将鞋子递过去:“方才进屋看到一只蟑螂,所以妹妹就踩了一脚——”一边说,一边拎着鞋子往他面前凑。
宋珂之闻言,身子后仰,嫌弃地捏着鼻子:“我找的是大将军,又不是蟑螂,快拿走——”
“哥哥,你看一下啊……”宋思弦委委屈屈,泫然欲泣。
宋珂之连连摆手:“快拿走,姑娘家家的,怎么这般粗鲁……”
“爷——”他话被来人打断,外面跑来两个小厮,如献宝般,一人手中捂着一只蟋蟀:“大爷,奴才抓到了一只蟋蟀,不知道是不是大将军,您看看……”
“大爷,小的也抓到了……”院外还有人一声接一声地惊呼,显然也捉到了。
“爷,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听到找到大将军了,宋珂之的注意力瞬间被转走,喜上眉梢,刚要转身,袖子被宋思弦扯住。
“大哥,妹妹也去给你抓蟋蟀去!”
“不必了。你好好休息。”
宋珂之看着小厮捉的蟋蟀,嫌弃地摇头:“不是这个,我的大将军腿上都是毛,很威武……”
“爷,你看看小的这只呢?”
“这只……好像有点像……”
外面陆续还有人找,宋珂之走到门边,瞪了眼门边脸色煞白的丫鬟,急匆匆走了。
宋思弦擦了擦眼睛,松了口气,姨娘拉她起身,嘴唇微动刚要开口,却被宋思弦摇头制止。
她脸色冷了下来,转头看向门外:“夏草,这一大早,你从哪来?”
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翠绿纱裙的丫鬟,容貌不错,眼睛很大,滴溜溜正转个不停,正是宋思弦的贴身丫鬟夏草。
听到宋思弦问话,她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竹篮拎起来:“小姐,奴婢刚才去厨房给你取饭去了。”
宋思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下吧。”
夏草将东西放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宋思弦冷笑了一声。
她身边有冬虫夏草两个婢女,冬虫木讷脑子一根筋,夏草头脑灵活,心思却不正。
如今她要嫁到尚书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府上,夏草如今上蹿下跳的,想必在要找出路另攀高枝呢。
她回想起刚才夏草的穿戴,透光的纱裙,紧紧的束腰……
是存了勾搭宋珂之的心。
只不过宋珂之此时满脑袋都是他的威武大将军,根本没注意到而已。
昨日夏草跟着自己去的宴会,被自己支开就独自回府了,今早又引得宋珂之过来,想必脚下踩东西也是她告诉的宋珂之。
呵,想踩着自己上位?
想得倒是美。
“思弦,等有机会,还是将夏草给换了吧。”女人最懂女人,姨娘显然也看出来了。
“对了,冬虫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姨娘奇道。
冬虫性子敦厚,与陆管事的儿子定了亲,夫人要将宋思弦嫁给老尚书的消息,也是冬虫告知的。
眼下这么重要的时候,冬虫反而被宋思弦打发回家了,方柔十分不解。
“陆管事的儿子性格憨厚,陆管事也有本事,家风很正,冬虫嫁过去是享福的,万一我真要嫁去尚书府,冬虫那个轴性子,肯定是要跟过去的……”
宋思弦叹了口气:“我不想连累她。”
既然是虎穴狼窝,又何必牵连她。
姨娘眼眶再次红了,叹息:“这么多年,也就冬虫一心一意地对你……”
“小姐——”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人影风风火火跑来,许是跑得急了,满头的大汗,不停地喘着气:“小姐,我回来了——”
两人吃惊转头,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丫鬟,身上左一包右一包腋下也夹了一个包袱,肩上还抗了一个硕大的擀面杖。
正冽着嘴呵呵地傻笑,不是冬虫又是谁?
“小姐,我回来啦!”
宋思弦无奈扶额,忍不住问:“你回来干嘛,不是让你在家待几日吗?”
冬虫敛了笑,将身上扛的东西放下,神神秘秘地进屋关门。
“小姐,听虎子哥说,府上要挂灯笼了……奴婢怕你吃亏,在家睡不安生,提前回来了……”
宋思弦:……
“奴婢听虎子哥说,夫人说这亲事如今板上钉钉,就是绑也要将你塞进娇子嫁出去……”
说着,她举了举婴儿手臂粗的擀面杖:“小姐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必须跟您共进退!神挡杀人,佛挡杀佛!”
靠一根擀面杖?!
宋思弦是又感动又好笑。
冬虫本是嫡姐宋涵弦跟前的二等丫鬟,先前肚子莫名其妙变大了,怀孕一般,险些被逐出府,寻短见的时被宋思弦救下,私下给了几幅药,吃了肚子消了下去。
后来找了机会来到了宋思弦身边来伺候,对她忠心耿耿。
就是力气大些,头脑略简单些。
宋思弦看着擀面杖,上前拍了拍她肩膀:“好样的,你家小姐就靠你了。”
“真的?”
“真,比真金白银都真!”国舅都没你靠谱,宋思弦玩笑道。
八仙桌前的国舅爷,此时正看着手中的奏折,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胡一见状,愤恨道:“宫里的那个狐狸精,如今是愈发放肆,仗着陛下的恩宠,居然敢动主子的人……”
“呵。”国舅冷笑一声,“贵妃不足为虑。”真正该忌惮的贵妃身后站着的人。
若没有陛下的暗许,贵妃再是胆大又岂敢涉足前朝?
胡二立刻宽慰道:“陛下心中还是爱重皇后娘娘的,狐媚子终归是狐媚子……”
沈云州未置可否,听到狐媚子,脑海里不知为何却浮现了宋六衣衫褪尽,含羞带怯的模样……
忽而开口问道:“胡二,早上吩咐让你查的,如何了?”
胡一告退,胡二上前递上了折子:“户部尚书苏明在位八年,办事滴水不漏,精神矍铄,私底下却是极好女色……”
国舅爷静静听着,哂笑:“若不好色,怎会娶八房小妾。”
“大人有所不知,这个老匹夫不但好女色,更是好男色,传言他笃信邪教,之所以年过八十还身强体壮,乃是用童子尿与处子血制成仙丹……”
一席话听得国舅直咂舌,“京中盛传我沈云州心狠手辣,茹毛饮血,专治小儿夜啼,这么两相对比,倒显得我格外正常了呢……”
国舅的自嘲之言,这话胡二如何敢接?
况且主子虽然手段凌厉,刀下却没有冤死鬼,都是办当办之人,一心为公。
拿那个老匹夫与风光霁月的自家大人比,岂不寒碜。
“大人言重了,这苏明尸位素餐,在户部没少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沈云州打开折子,将贪污的证据细细浏览,合上了折子,递了回来:“将证据夜里扔到御史台,不,让人丢到谏议大夫魏婴的院子里……”
胡二心下一凛,魏大人中正刚直,若是他亲自出马,这苏明不死也要扒层皮。
也不知道这户部尚书是如何得罪了自家大人。
他点头应是,随即又道:“大人,东宫属下派人查了,并未发现有人同南诏公主走得近,会不会是一场误会?”
误会?
他沈云州自诩聪明半世,如今却遭人算计中了药,岂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误会,便可轻放?
国舅爷径自起身,往门外走去:“去太子府。”
当今皇后诞下三子,长子太子南宫弘,次子安王南宫洛,幼子泰王南宫忻。
三个皇子都是国舅看着长大的,不过沈国舅偏疼太子,却是人尽皆知。
无论是政事还是私事,哪怕是骑马放箭,也是国舅亲自手把手教导的,是以太子南宫弘格外倚重国舅爷。
国舅来的时候,太子酒醉刚醒,正倚着靠枕小口小口地饮着八宝酪。
国舅衣袍带风越门而入,太子刚要放下盏起来打招呼,被舅舅抬手制止:“你饮你的。”说着,径自落座。
他甫一落座,外间就响起了甲胄的声音。
不多会儿,太子的寝殿便被重重侍卫团团围住。
室内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垂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
南宫弘甚是奇怪,刚要开口,正对上舅舅漆黑双眸,内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藏着汹涌波涛。
心里一突,到嘴的话到底是咽了下去。
“昨日宴会都是谁伺候太子,宴会用酒经过何人之手,经手之人,一个出列,将昨日的所见所闻细细道来。”
大殿之上噗通一片跪倒一地,不断地叩首求饶:“国舅明鉴,奴才冤枉啊……”
一时之间,殿内求饶阵阵,唉声叹气。
国舅面色清冷,拿起茶盏在手中把玩着,一个抬手,将茶盏重重摔地:“听不懂人话么?”
太子贴身内侍喜来跪着上前,细细通禀:“国舅明鉴,昨日太子的饮食,是洒家经手,宴会上的一应食物酒水,洒家亲自验过之后,才入太子之口……”
喜来自幼服侍南宫弘,在东宫极有脸面,如今他率先跪地禀告,随即众人也开始一一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细细说起。
“奴才负责殿下的酒水,桂花酿度数不高,太子可饮数杯,昨日国舅大人还替太子挡了几杯……”
南宫弘闻言,身子一顿,侧头关切地看了一眼国舅,小心翼翼道:“舅父,可是酒水不妥?您的身体可有大碍?”
沈云州摇头:“无碍。”
他抬起下巴示意继续说,直到一人奇怪道:“说道昨日特别之处……奴才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奴才幼时家中遭灾,曾随祖父逃荒,这花的味道有些奇怪,不像是中原花香……”
沈国舅捏了捏手指,转头看向他:“继续。”
“是。”那人磕头道:“食物酒水,但凡上桌,都是要细细查验,但是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不会验查仔细……”
沈云州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胡三,胡三瞬间明了,不多会儿,便拽了一个人进来。
正是昨日负责花园的管事。
那人抖若筛糠,万万没想到事情败露的如此之快,都说国舅为人心狠手辣,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被提溜到国舅面前,牙关哆嗦着。
居然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胡二这时进来,将来人的住处查抄的大额银票摆在地上:“人赃俱获。”
太子南宫弘看着地上之人,脸色有些难堪,这人还是东宫宠妾的陪房……
他嘴巴动了动,抬眼看了一眼国舅的脸色,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敢说。
国舅脸色看起来和煦了许多,甚至微微笑了笑。
他本就长得极好,额头饱满,唇红齿白,不笑只觉得冷。
如今骤然笑了,让人不由得浑身打怵。
“既然查明了,拖出去吧。”国舅悠然起身:“既然不是饮食上出的问题,我也就放心了。太子好生安置,我先回了。”说完,抬脚便走。
太子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胳膊:“舅舅,难得您来府中,怎能不用了晚膳,咱们畅饮几杯……”
“昨日宿醉,今日没什么兴致。”国舅摆手:“改日吧。”
“大人,那人扛不住,招了……”
不过三言两语之间,也不知那管事受到多大的惊吓,居然全部如实招了。
胡三躬身禀告:“饮食的确是没什么问题,问题在花上,花香夹杂着酒香才会奏效。”
“国舅大人昨日饮了汾酒,又替太子爷挡酒饮了桂花酿,南诏的花香独特,混酒为引,才能中招……”
沈云州闻言,眉梢挑起:“这弯弯绕的心思,若是用在正事上,南诏何愁不兴?”
“大人——”胡三道:“那人自知罪责难逃,咬毒自尽了。”
“既如此。”国舅淡然道:“那便将尸体拖出去,剁碎喂狗吧。”
“是!”
国舅看了一眼太子,“至于家人——”“全家发卖了。”
太子冷下脸,转头下了命令:“将云芝也一并处置了吧。”他向来信服舅舅,既然舅舅觉得不妥,他只好秉公处置。
国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施施然离去了。
太子挥了挥手,众人退下,有的胆小,被国舅爷吓得裤子都湿了,浑身哆嗦着被人搀着下去。
“殿下——”喜来本想说,国舅爷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喜来——”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太子静静如座,垂首盯着眼前的桌案雕刻的蟒纹:“舅舅有三个外甥。为何独独偏宠孤?”
喜来闻言,登时抬首:“太子——”
“因为孤听话。”太子抬手轻轻描绘着蟒纹。
四爪为蟒,五趾为龙。
母后有三个儿子,国舅不是非他不可,可他却独独不能离了国舅。
“听话,才能走得长远,前路忐忑,既有明灯在侧,何妨一用?”
“太子英明。”喜来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昨日国舅爷好似幸了个女子……”
“哦?”太子来了兴致,“是何人?”
“户部员外郎宋重之女,行六,宋六小姐。”
太子思忖片刻,随手自斟了杯茶,饮了一口:“这么多年,舅舅可曾对哪个女子多看过一眼?”
喜来连连摇头,“甭说女子了,便是母蚊子……”都近不得国舅爷的身。
太子笑了:“有意思。”
“不过,这个宋家是个拎不清的,宋重在户部也是尸位素餐,阿谀奉承之辈,听说要将宋六小姐送于户部尚书苏明做妾——”
——噗!
饶是太子涵养再好,一口茶到底是喷了出来。
“做妾?”听到宋重的话,冬虫惊呼出声,楞在原地。
饶是做好了准备,可看着宋重恬不知耻亲自上门说的这些看似情深意切,实则狠心绝情的话,宋思弦心还是狠狠往下坠痛。
“爹,您的意思,孩儿明白了。”宋思弦深呼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从容:“女儿既在宋家,自然要为宋家出一份力。”
宋重来时,早做好了被诘问,然后应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这样的场面他虽头疼,可早已轻车熟路了。
而眼前的老六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他显然也有些意外:“爹的意思……要将你送尚书府做妾。”
是不是老六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怎么能如此淡定。
“知道。”宋思弦点头:“户部尚书苏明,也就是爹的顶头上司,如今已是耄耋之年。女儿去给他做第八房小妾,可对?”
宋重被问得哑口无言,点头:“没错。”
宋思弦点头:“女儿不会让爹爹为难,只是女儿也有三点要求。”
来了!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宋重舒了一口气,也难得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你说。”
“第一,善待姨娘。女儿嫁后,将东北角的梧桐院让姨娘去住。”
梧桐院离宋府大门最远,从正门走过去要大半个时辰,途径正院还有姨娘的院子就多了,宿醉后的宋重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那。
偏远注定无宠,无宠有时候未必是一件坏事。
“可以。”宋重答应的爽快。
“第二,女儿自知容貌平常,生怕笼络不了大人,要带固宠的陪嫁丫鬟,以备不时之需,爹就不必大张旗鼓寻了,夏草女儿觉得就可以了。冬虫夏草的卖身契,希望爹找母亲要来。”
“没问题。”
“第三,女儿出嫁前一日要和姨娘住一晚,出嫁当日,不想姨娘出席。”
“到底你生你养你一场,你这心也太狠了些。”竟然不让亲生姨娘出席?
“姨娘期望女儿嫁的儿郎,与爹希望的女儿嫁的,显然不是一个人,既然如此,大好日子,何必让姨娘扫兴。”
“也对。依你。”宋重深深地看了老六一眼,没想到这么些个儿女,到头来最省心的反而是这个痴儿。
“好好睡一觉。”宋重实在是没什么话要吩咐,转身正要离开,被宋思弦叫住:“成亲的日子可定好了?”
“后日。”
“如此,甚好。爹慢走。”
“小姐!”直到宋重出了门,冬虫才恨铁不成钢地叫道:“你怎么能如此平静地接受了呢?”
宋思弦好笑地看着冬虫:“对啊,我怎么这么平静就答应了?起码应该削他几棍擀面杖啊!可我的好丫鬟怎么突然哑巴了?明明之前还信誓旦旦要帮我打人……”
冬虫脸涨得通红:“小姐……那、那、那可是老爷啊……”
宋思弦脸上的笑意渐凉,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她转头看向桌案上宋重假惺惺送过来的头面,自言自语道:“是啊,那也是我爹啊……”
她的那些被送出去的姐姐们,有谁又不是宋重亲生的呢。
可宋重既然打定了主意,狠下心来,她再是哭闹又有什么用?
女人的眼泪,也是一种武器,从来要在该掉落的时候掉,既然落泪不会惹来怜惜,反倒是惹来厌烦,何必浪费,她的眼泪金贵着呢。
想要她哭?对方也得哭上一哭。
不知国舅那头如何动作,呵,若是真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宋家给她送嫁,她就给老尚书送终!
“去吧,给你小姐我收拾收拾东西。至于你,你也收拾好东西,到时候去姨娘那吧。”
“什么?”冬虫瞪大了眼睛:“小姐,奴婢要跟着你走的……”
“跟我做什么?一起给老爷爷暖被窝?”
“小姐——”
“你已经有很好的出路了,既然知道前面是虎狼坑,就不要跳了。”宋思弦知道冬虫忠心又是一根筋,之前将她支走,冬虫都不能明白她的苦心,只好明说。
“以前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能让你回护这么多年,已经够了。卖身契我爹送来后,你好生收着,到时候若是不想出府,就去梧桐院。”
冬虫眼眶蓄了泪:“小姐,奴婢不嫁人了,奴婢一辈子跟着你!”
“说的什么傻话……”
冬虫嚎啕大哭起来,宋思弦好气又好笑,分明要嫁给老头子的是自己,自己还没哭,丫头哭得没完没了。
她心也不由得有点酸,好不容易哄好了冬虫。
许是哭得累了,这没心没肺的丫头哭着哭着睡着了。
看到外面已是月上中天,宋思弦起身,刚要关窗户,就看到窗外一个熟悉的人影晃过,还哼着歌。
不是她另一个好丫鬟夏草又是谁?
宋思弦看着她走路的姿势以及衣衫不整的样子,又看她来的方向……
应该是她好大哥宋珂之的院子青岚居。
许是没想到宋思弦还没睡,哼着歌的夏草甫一抬头,正对上主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里一突,心虚一笑:“主子,你还没睡,是不是喝了,要奴婢去给你烧壶水吗?”
宋思弦气笑了,谁家丫鬟自早上提饭过来,再就一天不着影了。
不过看着夏草这志得意满的样子,想必是得到了她大哥的保证了。
只可惜……
宋家如今当家做主的,还是宋重。
“我不渴,去睡吧。”宋思弦温和一笑,摆了摆手。
反倒是夏草表情有些不自然,想到自己已经是大爷的人了,不用跟着小姐去那劳什子尚书府……
尚书府自然是好的,只可惜那老尚书半只脚都踏棺材了,听说那玩意老的都不能用了,可床帏上花得很,老不羞。
他那么色,府上姨娘早能凑够半百了,可为何小姐嫁过去还是八姨娘?
能活下来的,不足十而已,想到这,她看宋思弦的眼神不由得充满了怜悯。
也为自己能逃过一劫而感到庆幸。
她抬头笑了笑对宋思弦说:“小姐,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您命苦,认命吧。
说着,刚要转身离开,却不妨宋思弦微微一笑:“夏草,早上蛐蛐那事,是你去我哥那通风报信卖好的吧?”
夏草步子一顿,事到如此,她已经是大爷的人了,况且自家小姐要出嫁了。
她坦然承认:“没错。”
“果然是我的好丫鬟。”宋思弦似乎并没有生气,笑意盈盈地看着夏草:“有好事总能想着你家小姐,是个好的。投桃报李,有好事我也得想着你呀。”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刚才我爹来过了。老尚书如此重要,我年岁还小,陪嫁大丫鬟自是少不了的,你收拾收拾东西,准备随我去尚书府吧。”
宋思弦笑嘻嘻地说完,也不等回应,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只留下石化了的夏草僵在原地。
金銮殿
内侍大总管金顺高呼:“退朝——”
官员陆陆续续往外走,位高权重站得比较前,离殿门比较远,一般都走在最后。
沈云州看了看右侧,漫不经心问身边人:“谏议大夫——”
魏婴今日为何没来?
闻弦歌而知雅意,刑部尚书罗玄笑了下,凑到国舅跟前小声道:“昨日南方进贡了蟹子,陛下赏了魏大人两筐……”
“哦?”陛下赏赐,沈云州自然也收到了,这跟今日告假有什么关系?
“魏大人上了年纪,这坏肚子窜水窜了一宿,腿都软了……今早告了假。”
原来如此。
这扳倒苏明的证据都送上门了,魏婴早不病晚不病,偏偏用到他的时候来了个窜稀,耽搁一日。
也罢,且让苏明那老匹夫再苟活一日吧。
沈云州面色不动,抬步朝外走去。
到了门口,看到殿门外几位大人正围绕户部尚书苏明寒暄,似乎在恭维着什么。
沈云州再次抬眼扫了一眼,罗玄笑道:“这人逢喜事精神爽,苏大人听闻好事将近啊。”
沈云州挑了挑眉,眼眸里带着意味不明的含义:“一树梨花压海棠,苏明苏大人倒是好福气。”只不过端看这福气有没有命消受了。
他话音落地,一个潇洒转身,再不回头,疾步走了。
“国舅爷今日好似不大痛快啊……”
“往常魏婴魏大人在,他们都要掐一下,今日魏大人告假,怎么感觉国舅大人并不愉心呢。”
汉白玉台阶级高风大,簌簌烈风将国舅大人的衣袍带起,飘然欲仙。
天空此时落了霏霏细雨,雨点落在国舅爷的头上、肩膀上。
绵绵雨幕中,显得他的身影孤寂又冷清。
男人八卦起来往往嘴比妇人还要碎。
一人四下看了看,见苏明离得远,扯着袖子抬手偷偷伸出食指大拇指,拧了一下比了个八:“这苏大人都要搞第八房小妾了,国舅大人相貌堂堂,如今却还孑然一身,这像话吗?话说,国舅爷到底是想要啥样的闺女啊,天仙呐?”
罗玄脑海里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匆忙瞥过的场景:喧哗闹市,两人同骑一骑,扭头相视一笑,郎才女貌,显得格外登对……
罗玄叹了口气:“那谁知道呢,想知道,问国舅爷呀。”
话被噎住,那人讪讪一笑,他倒是想问,不敢呢,万岁爷都不敢催,谁敢?
沈云州出了宫门,刚上马车,没等起步,车帘掀起,窜进来一人。
他心里不痛快,崩着脸,刚要喊滚,眼角扫过蟒袍一角,到嘴边的话收住,抬手端起茶盏灌了一口:“何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太子朝外摆摆手,示意马车走。
国舅见状,眉头蹙起。
向来怕他的太子,此时却凛然不惧,双眸晶亮,嘿嘿就是个笑。
两个酒窝挂在脸上,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沈云州心念一转:“可是又看好谁家的姑娘了?”
太子:……
“太傅嫡次女?”
“都不是。那什么,孤是比较好奇,舅舅啊……”
“停车。”沈云州吩咐一声,马车应声停下,他抬手朝车外推南宫弘,“昨日乏累,我要回府歇觉,你赶紧滚滚滚滚——”
累了?做什么累了,和谁?
南宫弘扒着马车不动,“舅舅……”
这头动静惊动了胡一,他探身过来,却被国舅爷横了一眼,只好耷拉着脑袋退到一边。
南宫弘笑道:“不关胡一的事儿,是孤好奇……”
“好奇是好事,多放在正事上,前几日的邸报都看了么,钟粹宫的那位最近小动作不断,高拱要擢升了,他的位置你要安排何人顶上去?陛下近日的批复你琢磨了没?你——”
“哪家小姐,多大年纪呀,性格怎么样,怎么认识的,长得怎么样,是舅妈么?”
向来云淡风轻的国舅爷闭上了眼,只觉得额头的青筋似乎都跳了又跳。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了宋六的倩影,年纪不大,双眸灵动,性格不是个乖觉的,长得倒是差强人意。
想到那一夜的孟浪,他的耳朵尖不由得也有些发烧,轻咳了一声,“不过是偶然间遇到的无关紧要的人,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您多多将注意力放在政务上,比什么都强。”
“舅舅,机不可失——哎呦!”
这次没等太子墨迹,就被国舅爷一脚踹到屁股,生生从马车上给踹了下来。
“太子——”
“殿下——”
太子被人接住,马车飞速从他面前驶过,他却笑得嘴巴冽到了耳朵根。
“殿下何事如此高兴?”
“宋府那头,给孤盯紧了!”南宫弘慢慢收了笑,转头吩咐道。
“殿下,刚才没来得及说,听说纳妾的日子都定下了。”
“哦?”南宫弘皱眉问道:“何时?”
“明日。”
南宫弘震惊扭头:“这么快?”
“真快啊。”方柔看着安静躺在自己腿上,乖乖等着自己梳理头发的女儿感慨着:“姑娘一晃就这么大了,头发这么厚……”
“是啊。”宋思弦眯着眼睛:“还记得小时候我不听话跑去淋雨,回来头发上长满了虱子,还是姨娘拿篦子给我挤……后来太多了,只能刮了头发……”
方柔也笑:“我小时候也有人给我篦头发,我小时候也淘气,还将桂花糕都撒到鱼塘里喂金鱼,鱼也不怕我,直咬我手,吓得我撞到假山上……”
“喏,后脑勺还有个疤……你摸摸……”
宋思弦好奇地摸了摸,果然。
她笑了笑,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假山,锦鲤,桂花糕……
“娘亲不是讨饭讨到了宋府,被老太太收留,成了府里的丫鬟么?”
“是啊。”方柔道:“那时候发水,我迷迷糊糊走散了,又被拐子拐走,从专门吃小孩的难民处逃了出来……”
“娘亲还记得发水前的事么?”
方柔摇头:“记不住了,只记得好像凉亭里有九曲回廊……唉,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上次你让我找的药,我都给你寻到了,在桌上的包裹里。”
宋思弦点点头,“花了不少银子吧。”
“跟我见外。”方柔眼里含泪:“今晚我再去求求老爷,我——”
她眼睛眨了眨,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宋思弦,“弦儿,你、你、你——”
宋思弦从床上下来,将药倒了的姨娘放平,盖上了被子:“姨娘,宋重是个混不吝,没用的。”
她转头将卖身契压在桌子上,吩咐冬虫:“明日万一我出嫁,你在这守着姨娘,别让姨娘出来。”
冬虫点头,脑子难得清明了一回:“万一……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变数?”
宋思弦想到了一袭白衣的沈云州,他权倾朝野,一言九鼎,区区如此的小忙,应该难不倒他……的吧。
要么是一句话让宋重改变了主意,要么是收拾了户部尚书那个老不死的。
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吧。
宋思弦将桌子上的包袱打开,将药一一核对,她看着外面的天色,廊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
看起来的确是很喜庆,希望是个好预兆,也希望她没看走眼,国舅办事妥帖些。
办事妥帖的国舅爷沈云州素来云淡风轻的脸,此时黑如锅底:“又告假?”
“是的,说是身体还没痊愈,下不了地。”
“呵,这贪图口腹之欲也不看看年纪。”沈云州难得嘲讽了一句,抿直了唇,绷着脸抬脚离去。
才出宫门,早已候在马车边的急得火急火燎胡二凑上来低声道:“主子,宋府那头张灯结彩,都要奏乐了。今日——”
再不请旨,煮熟的鸭子都被老王八回锅了!
没等他腹诽完,便觉得周遭骤然冷了下来,显然寒意来于自家主子。
胡二极少见自家主子如此,刚要开口却见自家主子伸出手:“拿来。”
胡二先是一愣,继而苦着一张脸:“没有。”
“证据先前按照主子的吩咐,悉数丢到了魏府……”
他还生怕不够详尽,恨不能将苏明八岁尿炕的事都罗列进去,务必要让魏大人一击必中!
哪里还有余下的罪证?
谁知道上了脾气连陛下都要喷一脸唾沫,铮铮铁骨的魏大人,他腹泻啊。
愁不愁人。
他急得就要跺脚了,就见自家大人掀开车帘,随手拿起一张奏折,看也不看。头也不回的再次进了宫。
天空阴沉得可怕,骤然一个雷炸在了耳边,胡二赶忙反身从车里掏出伞,再抬头,便看自家大人连伞都顾不得打,人已消失在雨幕中。
“国舅爷恕罪……”金顺一脸为难:“散了朝,这陛下便歇下了。”
有道是下雨天,是睡觉天。贵妃娘娘带了自己做的酒酿元宵过来给陛下,又亲自喂给陛下……
眉来眼去,一来二去,便滚到了龙榻上……
此时的确不适宜进去打扰,可国舅爷也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
金顺卑微地躬身道:“这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国舅爷先去偏殿饮盏茶,稍事休息。待陛下醒了,奴才一定第一时间通传……”
“不必。”沈云州头发被雨打湿,鸦发浓眉似团了化不开的雾,眼眸幽深一片漆黑如墨,冷面冷清的样子压迫感十足。
金顺莫名打了个寒噤。
“大人呀——”他都要哭了,谁曾想英明神武的陛下白日里能与贵妃颠倒龙凤,还是在御书房……
“你且忙你的去吧,我在这等。”沈云州负手而立,站在殿外,转身看向天边。
疾风吹着他的袍角,似乎要铆足劲要将他掀翻,可他自稳如苍松,岿然不动。
里间时不时还能传来贵妃娘娘的娇笑声。
金顺守在门边,无声地叹了口气,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主。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都要下漏了。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里面渐渐没了动静。
瓢泼大雨,却有人自远而近疾驰过来,等人上台阶,撤了伞,才发现来人是太子殿下。
南宫弘看到台阶上的国舅一愣:“舅舅。”
沈云州潦草地朝着太子颔首,含糊应了一声,便别过了脸,看着雨幕,好似在欣赏什么了不得的风景。
只天晴时倒好,如今阴雨连绵,寒风萧瑟如狼嚎鬼哭。
让人大好的心情都败坏了。
南宫弘瞥了一眼自家舅舅,心下好笑,想到前来的目的,刚要让金顺通传,手臂被拽住。
国舅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太子很快读懂国舅眼神的含义,笑意自眼底散去,收回了手,也别过了头安静地等候着。
皇权便是如此。
别说是一步之遥,便是半步,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
两人并排看着雨,一时沉默着,太子侧目看着自家舅舅落寞又孤寂的身影,率先开了口:“户部尚书今晚摆宴纳妾……”
回应他的是一声唔。
太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正是接到手下传来宋府的消息才急着赶过来,苏明的轿子都抬进了宋府了!
便是下狱,也得在拜天地之前,或者轿子入府之前动作。
父皇召见,奏明请旨,再出宫宣旨……这些流程是必备的,都需要时间的啊,怎么舅舅不着急的吗?
难不成真等苏明跟人圆了房再着急?
向来沉着稳重淡定的太子,忍不住频频看向国舅。
屋里的仁帝翻云覆雨之后,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身侧的贵妃却得意地笑了。
国舅?
呵,前几日她才将国舅的人弄下去,自己好不容易安排的缺。
今日就被国舅的人给顶了。
这国舅爷真是好狠的手段。沈皇后有这样的弟弟,自己如何斗得过?
不过……她转头看向呼呼大睡的仁帝,伸出手指捏了捏仁帝的鼻子。
仁帝朦胧睁眼,她再次俯身钻到了他身下……
一边娇嗔一边燎火,果然,不多会儿仁帝又压了上来。
她侧头看着外面拍打着窗户的疾雨,心中冷笑:任他再是权倾朝野,这大曦的江山,仍旧姓南宫。
在外面等着吧!
外面站桩的国舅爷沈云州,好似听到贵妃心声似的,他抬手捏了捏手指,倏地笑了。
一旁的太子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从小到大,他最打怵的,不是国舅的怒,而是国舅的笑。
国舅一笑,尤其是捏完手指后的笑,注定有人倒霉。
果然,就见沈云州缓缓转身,似乎朝着角落方向摆了摆手,动作潇洒利索,随即与太子笑道:“有意思。”
对上自家舅舅嗜血的双眸,南宫弘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心里有种预感:总觉得似乎有人要倒霉。
这种预感很快应验了。
不过是两盏茶的功夫,就见钟粹宫的大宫女如意,六皇子的奶嬷嬷急匆匆顶着大雨跑来——
一般后宫争宠,杀人不见血,身为奴仆与主子都是荣辱与共,都恨不能绞尽脑汁帮自家主子固宠。
从龙榻上将人拉起来……
几乎是前所未有,想都不要想的事。
可眼前的人仿佛被狗撵般急匆匆的,显然要惊扰圣驾了。
能有什么事,是比自家主子被陛下临幸,还要重要?
“劳公公通禀——”
向来淡定稳重的如意,声音隐约带了哭腔:“六皇子误食了杏仁,如今发热昏厥了……”
太子南宫弘不可思议地抬头,强忍着没看向自家舅舅。
什么比固宠更重要?
当然是自家孩子的命!
皇子的命!
舅舅的这招实在是妙,且歹毒。
兵法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
贵妃用了美人计,他便也以兵法回之,简单干脆。
——釜底抽薪。
暴雨倾盆,屋内自然也昏暗,角落跪着一个人,不停地抽咽着。
正是不愿意去苏府的夏草,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的,哪里还有往日的张狂样?
“奴婢的身子已经给了大爷了,如今已是大爷的人了,求小姐放了奴婢吧……”
宋思弦任由别的丫鬟给她上妆,看着夏草哭得梨花带雨。
她心里是既痛快又悲悯。
“你的卖身契,爹已经给我了。大哥那头……早上回了信儿,原话是:‘夏草是哪个?’”
宋思弦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夏草:“也不知你是精明还是傻,高门大户最忌讳的是什么,但凡一个要点名声和脸面的公子哥,谁会将手伸到妹妹房里?”
他宋珂之一代纨绔,自诩风流清贵。
睡自然是可以睡,但承认?
宋家向来不要脸的呀。
睡完了不说,被主母知晓,一碗红花下去,今后都别想要孩子。
“早上夫人院里的王妈给你灌药了吧。”
夏草身子一僵,显然又被宋思弦猜中,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呜呜呜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是悲从中来,这次哭得真切许多。
宋思弦摇头:“你的贞洁只不过在你眼里值钱,在他们眼里恐怕都不如一块抹布。”
“你以为破了身就不用跟我走?恰恰相反,在老爷眼里,残花败柳才正好可以给老尚书暖床,因为……你有经验了呀。”
向来眼高于顶的夏草,肿着眼泡看着宋思弦,终于扛不住精神和言语打击,昏厥了过去。
“带下去吧,等我出嫁的时候,一起带到尚书府。”
“是。六小姐。”
宋思弦再次叹了口气,女人总是容易对男人有奢望。
夏草是,她又何尝不是?
本以为一早起来,就能收到户部尚书苏明老头噶了的消息。
谁曾想,老不死的没噶,她反而要穿嫁衣了。
这扯不扯。
国舅爷不给力呀。
宋思弦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镜中身着红色凤冠霞帔的自己,煞是好看,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户部尚书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纳妾向来不是一顶粉轿抬进门就行了,为何还要穿红?这究竟是什么变态的心理,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宋思弦木着脸,将自己的发簪别在了头上,又摸了摸颈上从国舅爷那顺来的玉坠。
分明答应了帮她,如今又没动静,不会又是一个睡完了,提裤就不认了的混蛋吧。
罢了,不要将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男人身上。
等上妆完毕,宋思弦偷偷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一一藏在了身上,就是鞋底,也塞上了银票。
呵,狗急尚且跳墙,她才不会乖乖的束手就擒。
想一树梨花压海棠压海棠,想屁吃。
“妹妹——”身后传来一声怯怯的声音,宋思弦转头一看,就见她的五姐宋佰弦推开门,一脸忐忑地走了进来。
下人退了下去,守在了门外。
宋思弦看着她的五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按道理说,嫁娶都是按照顺序来的,万没有老五待字闺中,就把老六打发出去的。
所以要不是中间出了什么波折,今日该去尚书府的,本应是她的五姐宋佰弦。
“六妹妹,对不住——”
扑通一声,宋佰弦跪地,砰砰砰朝着她就磕了三个头。
宋思弦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
原本想挠花她脸的手指,被这三个结结实实的头给磕蜷缩了。
她收起护甲,平静地看着老五,故作疑惑:“姐姐这是何故,妹妹不懂。”
“妹妹对我有救命之恩,若是没有妹妹,我早就该一根绳子上吊了……”宋佰弦抽噎着说道。
这话她说得倒是不错,想当初宋佰弦跟手帕交们出游踏青,不小心掉到小溪里。
回来便得了风寒,大夫开了几回药,烧退了下去。
本以为痊愈了,谁曾想按起葫芦浮起瓢,头好了,下面长了包。
女子的私密处,一个先是核桃大,走路都磨大腿的包。没过几日,就长成鸡蛋大小了。
女子未出阁,如何让郎中看诊,可若是找善于妇人的妇科圣手,口风不严,那宋佰弦的清誉也就没了。
是宋思弦号脉下药,抓了蚯蚓为引,又采了败酱草捣碎,火上烤了刀片,割破脓包给她放的污血。
污脓血又臭又脏,败酱草的药捣碎了也臭臭的。
宋思弦给她私处敷药,面不改色。
宋佰弦都不好意思了,脸涨红成猪肝色。
当时痊愈,拉着她手就是真情流露,声声情深意切,怎么说的?
是说要结草衔环,滴水涌泉相报来着。
衔环没看到,涌泉也没喝上,八十岁的老叟姻缘倒是推到了她身上。
这恩让她给报的,比核武器都精准打击,就,挺特别的。
也是个提裤子就不认的主。
“五姐快起来。”宋思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姐姐向来知恩图报,这不,吊没上上,八旬老叟不是给妹子安排上了嘛,这恩报的,多精准啊。”
后裔都没你射得准。
“姐姐惭愧……”宋佰弦鼻涕都哭出来了:“婚事的确是要给我的,只是姨娘疼我,偷偷给了母亲银两,昨日又给大哥买了蟋蟀……”
宋思弦终于明白为什么越过老五,卖老六了。
不得不说,投胎是门技术活,贯古通今啊。
老五她姨娘秦氏是盐商之女,除了钱,一无所有。
只是前年朝廷查私盐,不知牵连到了哪起案子,一个夜里秦家举家南下跑路了。
秦氏手里的钱虽早都被宋重盘剥的差不多了,可剩余的老底儿用来砸闺女的姻缘,尽够了。
老尚书这样的下下之选,自然是被银票砸跑了。
“起来吧。”宋思弦叹了口气,算计她的是大夫人,宋佰弦的姨娘也说了不算,这皮球如击鼓传花般,最后炸雷炸在自己手里,活该是自己倒霉。
穷人不得好死啊。
“妹妹,这个你收好。”宋佰弦擦了擦眼泪,将一张银票塞到了宋思弦的手心里。
姻缘大事,关系着女人后半生的命运,是钱能买通的么?
做人要有骨气!
宋思弦瞅着老五,忍不住愤恨地打来看了一眼面值……
快速收起,塞入了袖中。
没人跟钱过不去。
她跑路也要钱,给姨娘赎身也要钱。
“多谢。”宋思弦从善如流收下,客气一问:“五姐要不要喝点茶?”
“不、不必了。”银票给出,宋五心里的愧疚感似乎少了一点,却听宋思弦道:“五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之前长的那个疖肿,是会复发的。”
宋佰弦惊愕的抬头,“复、复发?”
之前不是跟她说彻底根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