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道世是小说《鬼友拉拉手》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镜中有花水中有月写的一款都市修真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鬼友拉拉手》的章节内容
渔村古渡,隔江汽笛相回复,浊浪涛涛成对出。
海潮拍岸,百舸争渡惊鸥鹭,翘首以盼挤妇孺。
渔市长街,渡口拥堵喧嚣多,人声鼎沸骂咧咧。
腥味扑鼻,海风拂面天辽阔····
“山头人!”
“啊?”
这一声大喊相当突兀,而且是普通话,顿时盖住了渔市嗡嗡蝇蝇的当地方言声,停顿了一刹那,复起。
沿街渔摊后有一家祠堂,被改成了学校,已经到了放学后,一个少年正跨步出门槛看到了天辽阔,忽然被人喊住,顺势骑坐在门槛上,扫了一眼门外喧嚣拥堵的渔市,有些不爽的偏头看向追过来的那位同学。
这是大顺朝三百四十多年,东南沿海一隅。
山头人嘛,算是个外号,多少带着些鄙夷的味道,就像城里人鄙视乡下人是乡巴佬一样,在这海边,山头人成了更穷的代名词,也就成了鄙视链的下端。
但这一刹那让他暴露了似的,众目睽睽了一下,不知道有多少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就····浑身不自在,自然让他不爽。
山野鄙夫,互相鄙视是常态。
鄙视别人拔高自己····可能也是为了给自己自信吧,胡乱夸别人更不行,会被当成拍别人马屁,更受鄙视。
特别是少年人,虽然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彼此间的差距已经拉出来了,家庭条件好的已经穿上了城里流行的牛仔裤之类的城里货,穿着几乎能赶上城里人了。家庭条件不好的还穿着大人的旧衣服,破旧土气又不合体。
山头人同学就穿着很不合体的旧衣服,一堆破布胡乱堆在他消瘦的身上似的····倔强的长大。
旧衣服也是有优势嘛,多脏的地方也可以随便坐下去,不用别人那样总是小心翼翼,怕弄脏弄破了好衣服。
中了暗算似的被众目睽睽了一下,他想反唇相讥这个家伙,又有些难以启齿,毕竟他真的住在十几里外的山上····拒绝不了这样的外号。
外号嘛,几乎谁都会被人取上一个,甚至多个,因为乡野人士很少互相称呼全名,单呼一个阿谁又容易重名,带上外号反而更容易标注清楚一个人。
甚至会带上其父的名字或者外号,才能确定谁是谁。比如谁鼻子特别红,因此闻名乡里,红鼻子阿谁连带跟他有关的所有人都能快速又准确的被定位出来。或者比较特殊稀少一些的职业,杀猪的谁,他家的谁谁谁····
从教室过来要经过院中的操场,操场上有个篮球架,倒是没人玩篮球这种高雅运动,两班男生正在奋勇撞脚,拼的人仰马翻,那个喊他,追过来的男生就被陷在其中一时过不来了。
撞脚嘛,就是金鸡独立,端着另一只膝盖冲撞别人,谁双脚落地为输。
交战双方为隔壁两个班,人数不等,只看各自班级愿意参战的男生多寡。这位山头人同学原本想好好奋战一番,结果刚开始就遭了暗算,被人偷袭打了个措手不及,无奈败北,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早点回家,结果又被喊住了····
等。
无聊的等,骑坐在门槛上遥望着天辽阔,诗与远方的感觉被打断了。
“哎,山头人,你说过要帮我算命的,今天我有空,赶紧好好给我算一把吧。”
这位男同学在他们班里算是比较秀气的,穿着一身新衣服特别小心翼翼,自我感觉相当不错,有高他一等的优越感,一向不参与比较野的游戏,好不容易从乱战中穿行过来,凑到了门槛边,眼里有期待之色。
因为班里不少同学都说他算命算的很准,忍不住想试上一试。
谁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呢?
未来会怎样?
真的好期待!
若是能预知未来····
山头人同学颇为不爽的回敬一个鄙视的眼神,关乎班级集体荣誉的事不参加的男同学,自然而然的让他有些看不起,何况大呼小叫的喊他山头人,明显不够尊重他,稚嫩的脸上带着鄙夷,语气里也充满不屑:“方崇殿同学,算命这玩意不准的,仅供娱乐而已,不要当真。”
方崇殿同学凑的更近了,不愿意坐到脏兮兮的门槛上,欠着身认真的说:“你给我算过再说吧,准不准我自己知道,若是我觉得不准,就不当真。”
“行。”
山头人同学鄙夷的看着他,算的准也不给钱,算的不准还得倒名声,横竖吃亏。
又不想跟这个家伙纠缠下去,利索的从破旧的书包里摸出一把小竹片,一共六块,捏在手里,口中念念有词一番,把手递到他嘴边,命令,“吹口气。”
方崇殿同学用力吹了口气。
随着这口气,山头人同学摊开了手,这几块竹片散落在门槛边的泥地上。
散落,一共六片,杂乱无章。
“什么意思?”
方崇殿同学想看明白些什么,结果直挠头····头发里落下来好几个虱子。
衣服看上去是很新,明显长时间不洗澡嘛!
“急什么!”
山头人同学又鄙视他一眼,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体,离他远一点····好歹他也是洗澡比较勤的人。
竹片有阴阳两面,用来算卦自然也是可以的,非要说灵不灵····不知道。
算卦嘛,据说用灵龟的壳算卦最准,只是用竹片算卦,打了多少折扣····谁也说不清楚。
虽然只是六个竹片,仅仅是阴阳两面和高低排序就能摆出六十四爻,进而演化成无数个组合,方崇殿同学自然看不懂,又着急知道自己的未来,追问:“到底怎样?”
山头人同学骑在门槛上装模作样的捋了捋没有胡子的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不断的掐啊掐,老气横秋,尽显高人风范,沉吟片刻,偏头看向门槛外的天辽阔,皱着眉说:“貌似····大富大贵。”
说着,收回目光惊讶的打量了方崇殿同学一眼,就这鸟样能大富大贵?
听到大富大贵的消息,方崇殿同学已经欣喜若狂,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手舞足蹈起来,兴奋的想拥抱他一下····又缩了手,山头人同学也差点跑了····互相嫌弃。
“真的吗?”
“我哪知道!”
方崇殿同学越发放软了口气,挤出灿烂的笑容:“怎么才能大富大贵呢?
请细说,真的准的话,我请你····请你喝酒?”
“卦象显示你很可能大富大贵,准不准我不知道····”
“细说啊!”
“细说什么?”
“算命的····不是要说很多的吗?”
“等等。”
山头人同学从他的书包里取出一本旧书,毛笔字手抄本的那种,翻来翻去,比对着地上竹片的卦象瞄来瞄去。
等了一会,方崇殿同学急不可耐:“你倒是说啊,我怎样才能大富大贵?”
“急什么,这不是好好给你算了吗!
你要算得准些,还是胡乱一说?”
“自然要算的准····”
“贾道世同学,我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搞封建迷信。”
一个戴着黑框大眼镜的女同学突兀的出现,吓得山头人同学连忙把旧书塞进书包,笑说,“班长同学,《易》经是古典文学,不是封建迷信。”
“《易》经虽然是古典文化,但你用来算卦骗人,就是搞封建迷信。”
“《易》经就是算卦的嘛,这是学以致用。”
“你这就是搞封建迷信!”
“算的不准叫封建迷信,算得准就是指点迷津,算艺术,懂吧?”
“你确定你能算得准?”
“呃····我算卦又不收钱,纯属游戏,信不信随便,游戏游戏,怎么就骗人了?”
班长同学就有些被噎住,算卦没有收钱,确实只能算是游戏的范畴,可她又总觉得这样不对,毕竟还是会对人产生些影响的嘛。
“贾道世同学,命运在我不在天,我们不能信封建迷信的无稽之谈,更不能把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上,应当抓紧时间努力学习,珍惜青春好时光努力学习才能改变命运出人头地····”
“我已经在努力学习了····”
“要努力学习科学知识,不是封建迷信这一套····”
贾道世就怕她念叨个没完,一把抓起地上的竹片起身冲出门槛····
方崇殿手疾眼快的拖住了他,一边踉跄着一边迫不及待的追问:“后面呢,后面呢?”
“没了。”
方崇殿同学急了,怒道:“你必须给我算清楚····”
“被打断了,就不灵了。”
“不行····”
“方崇殿同学,千万不要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
“我的大富大贵!”
“你迷信了,这种事不能信····”
“我就不能大富大贵?”
“方崇殿同学,冷静,一定要冷静····”
“山头人你别跑,必须给我说清楚!”
“方崇殿同学,冷静冷静····
贾道世同学,快跑快跑。”
女班长用力拉住了陷入癫狂的方崇殿同学,贾道世也用力甩开了他的纠缠,慌忙逃进了门外渔市的人群里去。
结果跑出十几步后才发现跑错了方向,反而往江堤这边过来了,不少刚刚靠岸的渔民急急忙忙的挑着担子冲过来,身后还跟着妇孺。
上岸了,赶着快点开张,希望卖出个好价钱。
而新上岸的渔民可能会有好货,总有人等着抢先一步,想先人一步挑一番的顾客纷纷挤上来,汇聚成一团,拥堵的更加拥挤。
最迫切买到好货的是那些开海鲜楼或者排档的主顾,只要买到好货不愁没人吃。
妇孺则是该渔民的家小。
还有对岸渡过来的一船人。
还有放学的学生。
还有附近乡村赶来买菜的人····
很热闹。
于是,拥堵成一团,把贾道世也挤在了其中,被推挤着撞到渔民的担子上,鱼虾乱跳的糊了一脸。
晦气····
渔市呢,没有固定的时间,要看潮水什么时候上涨,出海的小船才能顺水靠岸到江堤边,这几天涨潮正好是学校放学时间,进而更加拥堵。
贾道世同学好不容易从拥堵中钻了出来,好像被迷了眼,一边擦着眼睛一边骂骂咧咧的吐着满是腥味的口水,想看看班长同学和方崇殿同学还在不在附近,又被人一把搂住了肩膀。
“走,去我家喝酒。”
搂他的是他的同桌陈昆,刚刚一起跟隔壁班撞脚,败亡的比他迟了一点。
两人关系极好,妥妥好哥们。
陈昆家在江堤边上开了个杂货铺,或者也可以叫酒肆····反正什么都卖,贾道世跟他回家喝过酒。
乡下的男孩子比较野,早早就会抽烟、喝酒了,通常小学的时候就会拉起一伙盟兄弟,需要九个,结婚的时候正好一桌,表示人强马壮兄弟多。人数多了或者少了都不行,若是十个人,十和死同音,据说会死掉一个。
这年头,不少人十几岁才上小学,上初中的男孩已经被当成大人看了,家长通常也以子女善于结交朋友为荣,带同学回家吃喝是受欢迎的。
陈昆他妈也相当热情,但他们家是开门做生意的,胡乱去白吃白喝就是给人添乱了,有些不好意思去。
“改天吧,今天得早点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做。”
“好吧,有空就来喝酒。”
陈昆也没有勉强他,匆匆而去。
他属于比较懂事的人,要帮着家里忙活,毕竟····
少年丧父,算是孤儿吗?
说陈昆是孤儿吧,貌似又不算,有弟妹····还有后爸。
陈昆他亲爹也是个渔民,渔民是比较危险的活,不仅仅需要身强力壮,还得命硬。毕竟只是驾驶独木舟一样的小船,搏浪在茫茫大海中,稍微不慎就可能翻覆在其中喂了鱼。
他亲爹就是一去不返的渔民之一,留下了幼儿寡妇难以存活。
这种情况嘛,寡妇年轻的话,赶紧招婿上门,于是陈昆不仅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妹。
这位后爸虽然不够身强体壮做不了渔民,人倒也勤快,不仅要上门种地,还操持起了这么个杂货铺。但毕竟不是亲爹嘛,可能因此也促使陈昆比较早熟,一放学就要帮着家里各种忙活。
贾道世感觉自己也是比较勤快的人,跟陈昆比····不想多说。
看着陈昆背影离去,莫名其妙的叹口气,依然警惕的寻找着班长同学和方崇殿同学的踪迹,小心翼翼的躲在人流里重新路过了校门口。
方崇殿同学那样的家伙,就算疯了,他也不在意,他是真有些怕这位女班长同学,人家真会向老师打小报告,免不得要被老师批评说教。
不惹为妙。
没再看见她,连方崇殿也不见了。多半是女班长抓着方崇殿说教去了····或者拉到老师那里去了吧。至于明天上学后她还会不会找麻烦,就管不了了,今天躲过去再说。
“贾道世同学!”
走出几十步远,渔市的人流稀了些,貌似安全了····
刚想松口气,又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吓一跳。
发现不是女班长而是坐他前面的柳冬冬,大大松了口气:“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
“假道士,你到底是不是个道士?”
她眨巴着大眼睛,问的一脸认真。
“肯定不是啊。”
他一本正经的装出古代书生的架势,“小生····在下在下····在后在后····坐你后面嘛,在后姓贾,道是家族里的辈分,世是名,正好凑起来····不是故意的····”
有些解释不清,但还是想努力解释清楚。
“听说你被你爸卖给了道士?”
两人虽然坐在前后排,其实平时也没有交往,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说话,还抓着他胳膊不放,让他有些激动。
“呃····谣言,肯定是谣言。
那个····不是卖,只是····只是怕我被鬼怪所趁养不活,也可能这个名字····跟道士有点缘分,我爸就把我拜托给了一个道士····就是拜个道士驱驱邪。
很多人都有拜道士拜和尚为师的嘛,我可能要正式那么一点点,住在了道观里····其实我不是道士,真不是。”
贾道世并不拒绝被柳冬冬抓着手臂,看着她青春漂亮的脸蛋耐心的解释上几句,平时也没机会说上话,她忽然半路拦截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很想说点什么,感觉又说不到什么重点。
这个女同学属于青春靓丽型,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少女,穿着红色的针织毛衣蓝色的吊带牛仔裤,充满青春活力,跟女班长那种巫女型天壤之别。
道士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能娶妻生子的吧?
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是个道士。
将来娶个老婆,肯定得是柳冬冬这样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我不管你是不是道士,问你个事。”
“啥?”
“你会不会捉吓?”
“呃?”
“小孩子受到惊吓,哭个不停的那种····”
贾道世瞪着她冲口惊呼:“你生孩子了?”
“我外甥,我二姐的娃娃。”
“吓死个人!”
捉吓是指婴幼儿受到了惊吓哭闹不止,巫婆耳语几句就能让婴儿安静下来,属于巫觋之术。
巫是古时候沟通天地的人,肯定是有些本事的存在,不然怎么混的下去?
男巫叫觋,需要主持各种祭祀,祭天祭祖,场面相当宏大,没点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有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灵还是不灵,不好说····说不清楚。
总之,历经岁月沧桑,很多巫术已经遗失,捉吓这样的小法术倒是还存在,轻松就能搞定小儿受惊这样的事。肯定要比送医吃药打针之类的简便快捷,小孩也不必受苦,即使如今民风日渐开明,在乡村也依然是首选。
古时觋是贵族,很有学问的那种能人,比如屈原就是个正经的大觋师。
后来觋渐渐演变成了道士。
觋没了,巫是女人,也就是巫婆。
巫这个职业里没有男人,进而快速没落,直至快消亡了。主要可能原因是女人的社会地位自来不高,巫婆通常不认识多少字,没法准确记载咒语之类的秘术,巫术在口口相传中不断消亡。
口口相传容易因为咒语发音失准导致巫术失灵,或者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等等原因,大多不灵或失传了,巫术也就越来越没落,直至很多巫婆只能以装神弄鬼坑蒙拐骗为生····就因为巫术不灵了,又得混下去。
还能灵的巫术实在太少了,又得靠这行混饭吃,民众的智商又日渐提高,难啊难····
柳冬冬比较着急,追问:“你就说你会不会吧!”
贾道世见她满脸认真,又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干这活,又不忍拒绝她,错失了跟她接近的机会,寻思着说:“附近不是有巫婆的吗?”
“上个月死了。”
断传承了?
“呃····”
“我外甥····我二姐的儿子一早受了惊吓,哭的厉害,嗓子都哭哑了,好可怜哦!
他那么小,打针也是吓人的很,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得了呢。是药三分毒呢,我妈说还是找个人捉吓比较好,去别的地方找巫婆去了。
我放学回来才知道这事,等不及,就来问问你会不会····”
“呃····
可能会,可能不会。”
她脸色顿时变得凶恶起来,奶凶奶凶的举起了拳头,威胁他:“到底会不会,说个痛快话,逗我玩呢!”
“会····会镇魂咒。”
他又连忙补上一句,“照理应该跟捉吓是一样的效果····灵不灵不知道,没试过。”
“试试吧,我不忍心让他打针,打针好疼的,我都怕····他才那么小····”
柳冬冬用力拉住他,扯着往斜里的胡同里去。
柳江口这个地方虽说只是一个渔村,因为存在的时间久,早已有街有巷犹如小镇,柳冬冬家进门有个小院,院子里有不少花花草草,花草中还有个秋千····
径头有堂屋。
贾道世还没得及多看一眼,就已经被她拉到了堂屋里。
“二姐,请来了一个道士!”
柳冬冬扯着贾道世兴冲冲的跑过院子。
贾道世想跟她解释一下,自己真不是道士····顶多只是个道童,结果抬眼就看到一个少妇坐在一边正敞开怀喂奶,一个婴儿已经哭的声音沙哑,怎么喂也不吃····
“声音都哭不出来了,脸色这么难看····小妹,快叫医生啊!”
少妇非常焦急,她妈妈非要找巫婆捉吓,又出门长时间不回来,急得她手足无措····压根顾忌不到来了个陌生男人。
贾道世刚盯上一眼,柳冬冬的小手就挡在了他眼前,连忙缩了一下脑袋:“非礼勿视,善哉,善哉!”
“你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
“和尚就念阿弥陀佛了。”
“少废话,治不好打死你。”
柳冬冬侧身挡住她二姐,把她外甥抱了过来,嘴里说,“咱们这里那个医生是个瘸子,走路好慢的,医术也不行,还是先让他试试吧。”
村里有个赤脚医生,医术不敢恭维,据说打针打死过人····得不到信任,江湖地位不高。所以,有生意上门就得热情服务主动上门,偏偏还是个瘸子····四肢健全身强力壮的人谋生手段很多,身体不便的人谋生手段侧重于非体力活。
咒语这玩意真的没法确定灵不灵,毕竟一地一方言十里口音就不同了,多少年前的咒语怎么还可能念的一丝不差?
虽说道家的咒语比较正规一些,好歹是记录在册的,不容易失传,但灵不灵也只有天知道。
贾道世虽然算是学过几篇道家咒语,也就胡乱那么一念,灵不灵毫无把握可言,没试过····如今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试上一试,凑头在婴孩耳边念念有词上一番。
巫术的捉吓也就两三句咒语,镇魂咒就比较长了,蚊子似的嘤嘤嗡嗡,犹如古老的歌谣。
确实有平心静气的作用。
说也奇怪,一篇咒语念完,这婴孩果然平静下来了,静静睡去····可能是哭累了,得了这咒一念,就静下来睡了。
“谢谢,太感谢了!”
柳冬冬她二姐已经理好衣带凑过来,见果然有效,喜不自胜,感激不尽的把婴孩接了过去,抱到后面房里去了。
“看来你真是个道士哦。”
柳冬冬欣喜的夸了他一声,奖励了贾道世一拳头。
她也算慧眼识珠立了功,颇为骄傲。
贾道世则是感觉颇为无奈,认真的说:“道士跟和尚还是有区别的,和尚不能娶老婆,道士则没有这样的硬性规定,只是正经道士看破了红尘,不愿意被世俗拖累才过清静自在的逍遥日子····”
主要想说明自己将来是会娶妻生子的,不管算不算道士。
“你立功了,等我妈回来,给你煮面吃。”
柳冬冬哪里管他是和尚还是道士,欣喜的又捶了他好几下。
挺舒服。
“不用不用····”
“不要客气,我妈煮面很好吃的。”
柳冬冬不让他走,要等她妈回来炫耀一下自己的功劳,硬拉着他到了秋千边,坐上去要荡,贾道世连忙识趣的帮她推起来。
“你傻的吗,怎么推人?”
一推,推在柳冬冬背上,差点把她从秋千上推下去。
“呃····失礼失礼,没玩过。”
“笨死了!”
“呃····冬冬啊,你有几个姐姐?”
连忙岔开话题。
“三个。”
“你肯定是多余的了····”
“胡说什么呢,我最得宠。”
“有弟弟了吗?”
“有啊。”
“还以为你家要招上门女婿的呢····”
“我弟弟上小学呢,干嘛要招上门女婿····”
“你应该叫招弟才对吧,招娣、呼娣、唤娣、来娣什么的····怎么叫冬冬呢?”
“关你什么事!”
没话找话的闲聊上没几句,就惹恼了她,秋千荡回来时,一拳重重打在他身上,又被荡起来时,又扬着拳头威胁,“我自小当男孩子养的,叫哥,不然你死定了。”
“冬哥。”
贾道世揉着被她打疼的胸口,老老实实认怂。
“哼,算你老实!”
“冬哥冬哥····”
“喂,假道士,你到底是不是个道士?”
“呃····事情是这样的,我家后面山上有个老的快死的老道,孤零零的····可能看自己快死了吧,不甘心,就想要找个人传承他的破衣服烂钵,就哄我爸说我这人受妖魔鬼怪惦记,很容易夭折,夭折命什么的。
我爸让他吓着了,就让我上山拜了他做师父。
我那时候才十来岁,哪懂啊!
傻乎乎的拜了他做师父,其实就是做个童子伺候那老道,打杂而已,没有一天消停,好惨啊!”
柳冬冬偏头看他:“怎么惨了?”
“那老道又不是神仙,要吃饭的啊!
偏偏要住在山上,住山上很不方便,仅仅是从山下背米上去做饭给他吃,就够呛了。
还有,道观里还种了不少菜,吃不完得挑下山去卖了换些钱买些酱油、盐、醋、糖····山上的路不好,还得我修路。修路懂吗,就是在山上弄出台阶,最好摆上石头,不然下雨的时候没法走。
每天爬上爬下的就受不了····呃,不知不觉倒是习惯了。
总之,老道真不是什么神仙,也是个坑蒙拐骗的····呃,除了坑我坑我,倒也没有坑别人。
反正也不知道他当初说了些什么,我爸被他吓得带着一家人远远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讨生活去了,几年都没有回来过,独独留下我一个····家里还有一亩多地呢,得种····不对啊,还得我种了地背米上山分他吃,以前他不吃饭的····只吃菜。
懒得很啊,难怪别人说不交僧道便是好人,僧道都是懒人,等着别人喂饭,能是好人吗?”
柳冬冬噗嗤一声笑,说:“这么说,你确实是个道士了。”
“不算不算真不算····”
“做道士不是挺好的吗,万一成仙了····我有个神仙同学,太有意思了!”
“呃,我要娶媳妇的····我是长子长孙····”
“几时找你去玩,去你那看看道观····我就喜欢到处去玩,我妈又不让我出去。”
贾道世连忙点头:“欢迎欢迎,我们山上风景可好了!
能看到海。
这里就能看到我们的道观,就是最近最矮的那个山头上,快到顶了····呃,道观被树遮住了····”
柳冬冬抬头顺着他手指西北望去,只见一片山影重重叠叠,分不清是哪个山头,随口说:“你的咒语跟谁学的?”
“自然是老道。”
“很灵嘛,说明他是真道士。”
“他肯定是真道士,孑然一身,清心寡欲隐世独居的那种正经道士,说他没有大本事吧····多少也有点小本事,一百多岁了还能健步如飞。”
“呀!他一百多岁了吗?”
“呃····应该有吧。
具体多少岁,我也没问过,听村里人说,他四五十年前来到我们村的山上,那个时候就是满头白发了····至今貌似没什么改变,估摸着起码一百多岁了,甚至可能····两百多?
我不确定,回头问问他。”
“能活这么久,他岂不真是神仙?”
“天天坐那喝西北风····东南风,活的再久又有什么意思?
我也跟了他几年了,真没看见他有什么大的本事,就是善于偷懒,什么都都不干,什么都逼着我干····”
道童嘛,就是打杂。
“我觉得他是个真神仙呢,你应该跟他好好学道,不定就成仙了呢!
我还想成仙呢,可惜没人教我。”
“我教你我教你····不是不是,我也教不了。
反正他真不是神仙,真没什么大本事····”
“你干嘛不好好待在山上学道呢?”
“学道得看懂很多书,总得认识字吧?
他就不肯好好教我认字,图个省心,非要我自个上学去,又丢给我一些乱七八糟的手抄本,逼着我要看懂。几年了我都没看完,都是文言文,每个字都得查字典····
那些晦涩的字就算会读会写了,也不容易明白意思,单独的字就算明白了,连在一起也很难理解。
文言文很多通假字的,甚至抄写过程中会出现不少错别字,只会让人糊里糊涂····”
荡着秋千,滔滔不绝的闲聊着,贾道世感觉此情此景和哪首诗的意境相当吻合,墙里佳人笑什么的····
他还是墙里的那个男人,何其美哉!
柳冬冬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女孩子,开心了就笑,恼了就闹,青春无邪,让他也特别的轻松。
不知不觉间日渐黄昏,贾道世虽然很不舍这样惬意的感觉,还是频频抬头看天色,毕竟他回家还要走十几二十里路呢。路上多是阡陌泥路,并不好走,天黑了容易踩水坑,甚至会掉河里去了。
“我该走了。”
有些艰难的叹了口气,恨不得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不要着急嘛,我妈快回来了····我妈真是的,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呢?
你帮了大忙,一定要等我妈回来,吃了面再走。
我妈煮的面可好吃了!”
煮碗点心吃,算是最基本的谢礼。
“改天吧,我真的得回去了。
天黑前必须回到山上,这是老道的硬性规定。”
“哈哈哈,他把你当女孩了吗,我妈就不让我天黑出门。”
“他说我是夭折命,天黑不回去就容易死在外面····吓得我不敢不回去啊!
你妈是没错的,你不能随便出门,外面坏人很多,会把你拖走····”
“要不是同学这么久了,知道你这人不坏,我也会把你当坏人····真走啊?”
“老道千叮万嘱的,必须天黑前回家,说什么走夜路就会遇见鬼····”
“你不要吓我!”
“我也怕啊!
还是赶紧回去吧。对了,我真见过鬼,我讲鬼故事给你听····”
“不要不要,你快走。”
柳冬冬怕他讲鬼故事,跳下秋千,把他推出了门。
贾道世又有些失落,美好时光真是太容易流逝····
夕阳已残,深秋时节白昼渐短,想要在天黑前走十几二十里,起码得快步走。
石板铺就的街道尽头就是大片的稻田,阡陌纵横,重重叠叠。
成块的稻田在黄昏里一望无际,不熟悉的人连路都找不出来。
寸土寸金嘛,地里才能种出粮食。
只要能种地的地方,农民都会千方百计的搞成稻田,甚至原本供走路的阡陌也会悄无声息的越来越窄,年年被削掉一点点····到了稻穗低头的时候,阡陌就被淹没了。
田地是农人所珍惜之物,家家饭都吃不饱的样子,所以即使留出来供人走路的阡陌,也会以这种形式慢慢变得越来越窄,削过来一点就是一点便宜,还有两尺宽已经算是大路了。
窄的地方只有十几厘米。
这一带虽说是穷山僻壤,又算得上鱼米之乡,水稻两季熟,如今的秋稻已经穗低头,再过一个多月就能收割了。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那是单季作物,两季稻谷硬生生在同样的时间里折腾两次,就要忙很多,忙的贾道世莫名有些害怕,这回要一个人收割了吗?
鱼米之乡嘛,人口就会繁衍很快,地少人多····一样吃不饱。
他家有一亩多地,他父母离乡后,贾道世还小,长辈、亲戚自然会帮衬一二,帮他把田地种了。自个积极帮忙就行了,跟在后面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就可以。
随着他越来越长大,帮忙的人自然而然的越来越少,差不多被当成大人看待了。
辛苦的活,谁也不愿意多干····到了今年,多半得单干了,不好意思老是让人白帮忙吧?
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勉强算得上一个劳力了····有些害怕,不想长大,偏又得长大。
黄昏的时候,也是田间地头蚊虫成群结队漫天飞舞的时间,随便一走就能撞进密密麻麻的飞虫堆里去,脸上不断被蚊虫“击中”····必须得用手臂挡着眼睛才能走得了。
“道士哥,放学了?”
有个脏兮兮的男孩牵着条大水牛回来,热情的招呼他,满满羡慕的盯着他的书包。
这是陈昆的弟弟陈仑,同父同母的那个亲弟弟,他很想上学读书,但他妈不让,逼着他放牛。虽然他们四个兄弟姐妹都是他妈生的,毕竟有前任现任的区别,他们两个不是后爸亲生的,他妈选择了保一弃一····
保一弃一,很理智的选择。
非要说原因嘛,少年丧父,哪能好得了。
没爹的孩子是根草。
“回来了?”
贾道世随意的跟他打个招呼,陈昆的弟弟几乎可以算是他的弟弟。
虽说古时也有不少一边放牛一边自学成才的美谈,不一定非要上学堂才能成才,放牛郎至少得有些基础,认识大部分字,放牛时带着几本书看,也是有可能自学成才满腹经纶。
但陈仑这样的一个字都不认识,给他书也看不懂,自学成才就无从谈起。
只有让人感慨的份,命运已经预示了他的将来?
今生辛苦讨饭的命。
辛苦乞讨生活的柴米油盐,这是绝大多数人的命运。
贾道世比他班级里的同龄人更早一点接触到生活的艰难,又比那些压根没有上学机会的同龄人读过更多的书,敏感很多,看到陈仑就觉得自己确实比他幸运。
好歹更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因为去陈昆家喝过酒,还在他家住过一晚,跟陈仑也算认识,放学时偶然遇上也都会聊上几句。
更熟了。
今天陈仑一把拉住了他:“道士哥,带我去做道士呗?
我想去做道士算了,总比放牛好,还能成仙呢!”
“谁说做道士就能成仙的?
我都不想做道士,你做什么道士。”
“你不做,我顶替你呗。”
“我说了又不算,得看机缘,道士讲机缘。”
想甩开他赶紧走,陈仑拉着他不放,央求着:“跟你师父说说嘛,介绍我去做道士呗····我真想做道士。”
他是真不想跟在牛屁股后面一辈子,但又找不到出路,感觉做道士也行,至少轻松自在。
贾道世颇为无语,做道士确实得看机缘的,一般人想做都做不了。那老道尤其喜欢清静,压根不可能会再收徒弟,何况陈仑这样的····连他都看不上。
嘴里说:“放牛也挺好的嘛,牛郎织女不知道吗,不定就有仙女找上你呢!
据说仙女特别喜欢放牛的牛郎,还生了好几个娃····”
这话,糊弄的成分特别大。
“仙女也不会理我吧····”
“凡人在仙女眼里都是一样的蝼蚁,仙女不会在意那么多,关键只是会不会遇上,遇上就是缘分,懂吗?只要你····只要你身体强壮就行,懂吗?”
“为什么?”
“仙女····喜欢男人背着她····回家。”
“我很有力气的····”
胡扯上几句,好不容易脱了身,又耽误了些时间,贾道世眼见天快黑了,有些归心似箭,加快脚步匆匆而去。
真有些担心老道说的是真的,毕竟····老道有些得道高人的范,就算平时有些怨言,还是会把他的话当回事。
跟陈仑说话自然没什么意思,主要是跟柳冬冬在一起的感觉实在太好,耽误了太多时间,紧着在阡陌间急走····天色黑的特别快似的,眼见着黑了下来。
路确实有点远。
偏偏这一天还没月亮,路都难以看清,只能凭着记忆一脚高一脚低的在农田间穿行,惊起更多的蚊虫,越发密密麻麻的····干脆把衣领拉上来蒙住头,低着头,只留下一点缝隙认路。
“鬼啊!”
忽然一声惊叫,吓人一跳。
农村里几乎村村都有乱葬岗,总有些穷困孤寡或者夭折的无处安葬,就埋在了这样的地方。回家路上要经过隔壁村的乱葬岗,叫做百坟,白天都让人心里发毛望而却步,天黑后经过更容易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有个急急走过的路人本就紧张兮兮,忽然看到一个无头鬼冒出来,吓得屁滚尿流,疯了一样逃走。
人吓人,吓死人,免不得又会有撞鬼的传闻传遍十里八乡。
贾道世也被吓了一吓,看着逃走的人影有些无语的把衣领拉了下来,看看到了百坟边,也有些心里发毛。
白天经过的时候也不敢多看,这个时候····隐隐有什么动静,忍不住瞄过去一眼,貌似有人影攒动,也吓得疯了一样跑起来。
跑到进村的八字桥前才慢了下来,感觉应该是疑心生暗鬼。
没有做过亏心事,半夜鬼敲门都不怕,就算世上有鬼,更不用怕吧!
暗暗宽慰着,给自己壮胆,想唱首歌壮壮胆吧,结果····好像不会唱歌?
“小呀嘛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
声音有些哆嗦,紧走几步到了桥头,过了桥就进村了,回到自己的地盘,会心安一些····看着这八字桥又有些害怕起来。
所谓的八字桥,就是两座独木桥横在山涧上成八字。
他所在的山前村可以算是个山村,依山傍水,地势较高,这条山涧就是和邻村的界线。主要是山前村的人进出走的,隔壁村自然不肯花钱修桥。对于山前村来说,又只是进出的路之一,不是唯一出路,只有村前一些人家贪近路会走这里,也始终凑不出修座好桥的钱,将就着走了很多年独木桥。
木头的桥久经风雨容易腐烂,自然出过不少事故,后来改了用条石。
条石不到一尺宽,一丈来长,一共只有两条并在一起架在上面。
至少要比木头的好。
白天的话,几步也就过去了,到了夜里,乌漆嘛黑的,连月亮都没有,就有些瘆人了。
天黑的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睁大眼也只能看到条石模糊的影子,踩上去只敢一点一点往前挪,原本几步就跨过去的桥变得非常漫长。
越挪越是腿发麻,冷汗都冒出来。
好不容易挪过去一捺,站在了一撇前,抹着汗猛喘大气,山风吹来透体一阵冰凉。
微微往山涧里望,黑咕隆咚一眼不见底,更加瘆人····
自古以来,不知道在这里摔死摔伤过多少人····真不知道。他记忆里就曾经在这摔死过一个,是他左近的邻居,叫做傻春。
虽然那时候他才十来岁,对那个傻春还有些印象,如今黑咕隆咚的独自站在这里,越想越是心里发毛,深吸一口气,就想一口气冲过去····不过,这一段的石桥两根条石已经有些摇晃了,一脚踩不对真有可能滑下去。
鼓起的勇气又很快泄了。
好吧,继续挪。
又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上桥,更加慢了一些。这一段的两根条石有些松动,容易摇晃,若是雨天还特别滑,一个不好就能摔下去,胆小些的压根不敢走。
更瘆人的是,贾道世貌似看到有个人影站在桥中间。
若是有月亮的话,可能会以为是自己的影子,今儿天黑如墨,月牙都没有出现,哪来的影子?
“谁啊?
别挡道,快走。”
人影没有回应,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越发瞪大了眼挪了几步,近了些,也越发确定真有个影子站在桥中间,影子更真实了些,而且张牙舞爪的骂骂咧咧····又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猛的扑了过来。
“鬼啊!”
阴风扑面,魂都要被吓得跳出来,骇得他大叫一声,倒是音浪滚滚把这道扑过来的影子吹散了。
这一吓,头皮发麻,疯了似的快步冲过了桥····把这道影子彻底冲散。
世上到底有没有鬼,说不清道不明,贾道世一直以来也是颇为疑惑,而他又觉得自己曾经可能见过鬼,偏向于觉得世上有鬼。
记得他十岁那年,看到隔壁四婆经过他家门前,不一会却听到说四婆掉河里淹死了····不是走过去了吗?
貌似见到了鬼,又可能是眼花,就说不清楚,所以只能把疑惑留在心里。
这回又见了鬼?
而且越想越觉得那鬼影像傻春。
真的有鬼?
不是眼花?
越发有些迷惑,他猛吸一口凉气,镇静下来不少,放慢脚步回头看去,桥上缓缓又汇聚起了一道影子,冲他张牙舞爪的比划,也不知道说个啥。
听不到声音,就见一个影子指着他叫骂····泼妇骂街似的,场景相当瘆人。
真的像傻春!
傻春有什么好怕的,一个傻子。
就算他成了鬼,也没什么好怕的吧?
确定这是傻春的鬼,贾道世反而胆子一壮,返身回来凑近了些,想听听他说些什么····依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可能是没在一个频道上。
鬼嘛,属于魂体,应该转到魂的那个频道上去了,就变得人鬼殊途语言不通。
虽然听不到声音,贾道世越看越觉得这个鬼影就是傻春,几年前掉下去摔死的那个死鬼,这是想拉个替身什么的?
很多鬼故事都说一个鬼想上岸投胎转世,就得拉下一个鬼接替,是不是真的这样就说不清楚了,只有鬼知道。
这傻春鬼明显恶意满满,毕竟活着的时候也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傻子,做鬼了也不可能就会聪明起来,肯定是想拉个鬼作伴或者替死什么的····
傻春这个鬼相当暴躁,张牙舞爪的连番想扑过来,贾道世则是有了对付他的经验,一个劲鼓气猛吹,又把鬼影吹散了好几次。
但傻春鬼越发暴躁了,压根没想跟他聊聊过去的意思····已经不认得他了?
这就无话可说了····
“徒儿,徒儿····”
老道确实严厉要求他天黑前必须回来,这话平时可能当做是怕他贪玩,玩出什么危险来,见他天黑没回来,直接找下山来····就有那么回事的味了!
这老道,贾道世平时觉得他没多大本事,还天天把他使唤得狗一样,心里就没太多尊敬,这个时候他居然找了过来,亲近之情犹如滔滔江水澎湃沸腾起来。
“师父,我在这!”
天一黑就下山来找他,简直比他亲爹还亲啊!
果然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味。
“因何不听师训,非要走夜路?”
夜路走多了会遇见鬼的嘛!
上回周末去陈昆家玩,过夜不回,是跟老道说过的。
真的遇上了鬼,想想又有些瘆人,贾道世争辩说:“学校里有事,耽误了。”
“不是跟你说过,宁可在学校过夜也不要走夜路的吗?”
“呃····学校不让我住。”
若是开了阴阳眼的人,天一黑可能就会到处看到鬼,能把自己吓死。所以老道严令他必须入夜前回来,最少夜里不要外出,就是怕他心性不稳,吓出个好歹。
等到天黑不见他回来,老道就坐不住了····以后没人煮饭再说,万一吓出个毛病还要他反过来照顾贾道世,日子就没法过了。
还能逍遥吗?
说话间,老道很快到了近前,打量他:“没吓着吧?”
“师父,世上真有鬼吗?”
“你说呢?”
“我好像见鬼了!”
“你不见鬼才奇怪。”
老道有些恼怒,转而游目四下环顾,疑问,“你看到什么了?”
贾道世从所未有的感觉这老道亲切无比,就算骂他也舒服,挨他近些,手指八字桥方向:“桥头上有个影子,冲我们这边张牙舞爪的,好像在骂人,又听不到声音。”
“哦。”
老道显然没有阴阳眼,看不到什么鬼影,有些无趣,转而语气和缓了些,“没把你吓着?”
“吓着了!
吓着吓着,感觉也就这么回事,他打不过我,怕他干嘛?
他好像就是住我家后面的傻春,是个傻子,小时候我们老喜欢捉弄他了····怕谁也不会怕他。”
换个陌生鬼的话,贾道世早就跑了。
偏偏这是傻春,认识的鬼,就想跟他聊聊,结果越聊越是不对劲。
“遇上了总没好事,赶紧回去吧,以后夜里少出门。”
确认他没有被吓破胆什么的,老道颇为欣慰,暗暗松了口气,招呼一声,转头就走。
算是过了一关了。
贾道世连忙跟上他,笑说:“师父,就算遇上鬼,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嘛,也就这么回事····啊,有鬼!”
他偏头又看到一个吊死鬼的影子,挂在路边一棵歪脖子树上晃荡,舌头拉出来老长,舌头不断往地上掉····吓得他猛的躲到了老道身后。
“人吓人,吓死人的!”
一惊一乍的,老道因为看不见,被他闹的也有些慌,下意识的左右张望,口中念念有词,手上还掐法诀,拉着贾道世快步进村。
其实那个吊死鬼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就是在那重复上演当初他自己吊死的情景,属于执念,并不是刻意吓人。
但看到的人肯定会吓个够呛。
贾道世家就在山脚下,是山前村最前的一排房屋。
这一带前几年刚刚通了电,不少人家都亮着电灯,又流行开了麻将,有户人家里聚集了不少人,哗啦啦的洗牌声伴着欢声笑语阵阵,几条土狗跑来跑去的乱吠,显得有了人气。
他不管往哪里看去,黑暗中都好像有鬼鬼祟祟的影子出没,影影绰绰草木皆兵····也不知是真鬼还是疑神疑鬼,头皮发麻的不敢随便乱看。
阴阳眼的人夜里出门确实容易吓出个好歹。
据说猫啊狗啊都有阴阳眼,养狗看家主要就是看的鬼怪邪物,不让其靠近家门····貌似有些道理,隔壁家的那条土狗就追着一个鬼影狂吠。
山野间孤魂野鬼不少,飘飘荡荡的····看不见也就算了,看见了发毛的只有自己。
绕过这排房屋就上了上山的路,这座山虽不高,但颇为陡峭,路况也不好,黑灯瞎火的爬山有些危险。
这老道虽然满头白发却是健步如飞,贾道世虽然正是精力旺盛的少年,倒是被他扯着上去的,更对他增加了些敬意。
就算这老道不是个神仙,也当得起半仙了吧?
三分之一仙?
五分之一?
好歹沾到了点仙气。
“师父,不是说人死了后,鬼魂会被抓到阴间地府去的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鬼逗留在人间?”
“为师不是茅山那样的捉鬼道士,也看不见有什么鬼物,哪里知道乱七八糟的事。你想知道鬼的事,就得去问捉鬼道士,就怕他们也说不清楚。”
“咱们不捉鬼····干嘛?”
道士不都是以捉鬼为业的吗····
“咱们是灵宝派,不是上清派····”
“咱们有什么灵宝?”
“灵宝派不是有灵宝····好吧,灵宝派肯定是有灵宝的,回头教你。你的道行不够,够了再说。”
贾道世大喜,看向老道的目光里充满了滔滔不绝的崇拜:“谢谢师父,徒儿一定好好学。”
道教里有不少分支,上清派善于制符,灵宝派善于炼器,但道教越来越没落,灵宝派早就没有了灵宝,也是有可能的····
老道不想多提有没有灵宝的事,转而说:“总之,就算世上有鬼物,也不过是残魂而已,难以伤到活人····阳气足的活人。
阳气不足的话,被阴邪所趁是有可能的····反正你好好修炼,鬼物害不了你。”
这老道阳气相当足,阴邪之物压根不敢近身,自然不会受到鬼物骚扰,对于他来说世上无鬼。
“不对啊,我的阳气也很足,那傻春为什么非要扑过来害我?”
那傻春鬼被他一口气就能吹散了,还非要扑过来,简直就是飞蛾扑火,对他苦大仇深的样子,想必是认出了他。莫非是报复小时候欺负他的仇怨?
这也太小气了吧!
人死债消····再见就是好朋友才对。
跟小孩子置气,果然是傻子。
想起傻春就有些头疼,正常的人····正常的鬼的话,傻春既然认出他了,应该是自己人····自己鬼····总之没道理打来打去了。
他已经长大了。
老道的洞府在这座小山顶部,大致一百多米高的小山而已,说话间很快就到了。
竹林松树间有个道观,叫做望海观。
这个道观不大,还是贾道世上山以后,老道特意用山石堆砌起来的,随便在墙上挂了张太上老君的画像,就算是他授徒的道场了。
当然,主要做厨房用。
他住的地方则是在后面,山壁间挖出了一个山洞作为洞府,颇有高人风范。
凿洞开府,仙人风范哦!
道观里的墙上贴了一张圆圆的纸,因为天色太黑,老道进门后抬手一指,那纸就微微泛亮起来,犹如一轮月亮,发出朦朦胧胧的光,照亮了道观里的太上老君画像····和一边的灶台。
“煮饭。”
贾道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施展这样的仙术,看得呼吸都急促起来,目瞪口呆的盯着墙上那月亮。
这玩意真的只是张纸啊!
特殊材料的纸?
“徒儿,煮饭啊!”
“哦····”
贾道世还是不愿意动弹,盯着越来越亮的月亮,“师父,怎么亮起来的?”
“等你道行够了,师父自然会教你。”
“什么时候道行才够?”
“我哪知道。”
老道不想理他,转而说,“对了,那个傻春应该认得你,所以找你报仇,以后避着他一点。”
“啥?”
贾道世猛的回头看向老道,“我又没害过他····小时候也就是跟着别人玩,捉弄过他几回,这就记仇,也太傻了吧!”
傻春摔死在那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岁啊。
“他是令尊踹下去摔死的。”
“啥?”
贾道世顿时目瞪口呆,他爸弄死了傻春的话,傻春找他报仇,貌似也顺理成章,父债子偿嘛。
真没想到会有这一茬。
老道叹了口气:“说是令尊踹的吧,确实是令尊踹的,不算他踹吧,也不算他踹。”
“怎么个说法?”
关乎到他爹的事,贾道世追问不休,好不容易才把这件事搞明白。
贾道世其父叫贾思荣,走了好运,在外面混了个万元户回来。
是他们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可谓荣归故里,意气风发,到处都有朋友酒肉相约,相识遍布十里八乡。有回喝得有些醉了回来,正走在那八字桥上,傻春追上来套近乎,结果纠缠间两人都摔了下去。
贾思荣眼疾手快的扒住了桥板,吓得浑身冷汗,酒意顿时消了很多,不料傻春挂住了他的腿,抱住不放。贾思荣自然不想被他拉下去,毫不犹豫的把傻春踹开,好不容易爬了上去。
这种情况下,能不踹掉傻春吗?
傻春也就摔死在沟里了。
而这事又不能认,不然就吃官司了。
傻春虽然有些傻气,毕竟是一起长大的邻里,这样死了,贾思荣心里膈应,就借其妻三十岁生辰时在后山寺庙里做个法事,想借机好好超度一下傻春。
结果去帮忙的隔壁四婆因为回家迟了,天黑了还去河边洗衣服,淹死了,连带跟四婆家人又发生了口角纷争。
贾思荣心焦茫然,上山求教老道,老道指点他远遁他乡。
诸事不利,这是困局,只有远离。
这老道孤零零的一个人,确实想找个衣钵传人,又或者察觉了贾世道有些异样,就把他留了下来。
牵扯出他爸爸杀了人的事····算杀了人吗?
无语的很。
这一带的山下已经通了电,入了夜后,山下亮起不少灯光,自然要比之前点油灯亮堂热闹很多,夜生活随之渐渐丰富起来,而不是一味的为了省灯油早睡早起。
在农村点油灯容易失火,所以非常谨慎,亮度又远远不如电灯,完全没有可比性。
能彻夜玩麻将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山上则因为只有这么一户人家,还没有通电的条件,一盏油灯还是贾道世从家里拿过来的。点灯费煤油,今天见有这么一个纸月亮,贾道世下意识的翻出书本来,凑上去看书,想省点灯油钱。
“徒儿,你吃过饭了?”
“没有。”
“那你还不煮饭!”
“今天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懒得动,随便将就着吃点什么就算了。”
“没有将就。”
老道敲了他一个响头,呵斥他,“你越来越不听话了,让你煮饭还要师父说好几回。”
煮个饭而已,多大的事啊!
其实是嫌弃老道越来越懒了,宁可饿着也要等他回来煮饭····就不能自己动手?
看到老道真会“仙术”,贾道世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想要抓紧时间学会这一招····无奈的放下书本忙活起来,淘米煮饭,在灶洞里架起柴火点上,又忙着洗菜炒菜,在里灶另一个锅上炒了几个小菜。
一会儿洗菜、切菜、炒菜一会儿添柴拨火,忙前忙后····忙而不乱。
饭煮熟了后,几个菜也堪堪完事端上桌,就着月光吃饭正好。
老道从头到尾袖手旁观,并不帮忙,看着他来来去去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有长进。”
夸的是他能把纷乱的事务理的井井有条,时间把握的也好,换一个无脑些的人折腾的话,一件一件排开了来,可能一个小时都吃不上这顿饭。
“师父啊,以后教一些有用的法术呗!
若是法术真的有用,我就认真做道士。”
贾道世今天也特别想讨好他,炒菜时油盐味精之类的也下的狠了些,不再寡淡无味。老道忽然吃到了重口味,虽然觉得味道是好了些,还是皱了眉,说:“我等出家之人不好口腹之欲,应当清淡些才好,足以充饥果腹就可以了。
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狩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董,董,就是清心寡欲的意思。”
贾道世怕他说个没完,连忙打断,“先教个点月亮吧,能省点灯油。”
他们这家道观不对外开放,从来没有香客布施,没多少收入可言,卖点菜什么的还得攒起来做学费,能省就省。
老道的谈性被他打断,白了他一眼,淡淡的说:“寝不言食不语。”
再不肯说话。
贾道世无语的看着老道大吃一顿,扬长而去后,一通秋风扫落叶,把剩菜剩饭吃了个干净,打着饱嗝碗也不想洗,翻出书本就着那轮纸月亮想看看书,结果压根看不清字。
而且,这月亮渐渐失去了亮光,重新沦为一张纸。
肯定是老道搞的鬼!
贾道世满满的不爽,又无可奈何,只好点起油灯看书,估摸着到了十点左右,睡觉。
谁叫自己道行不够呢····回头够了,就把灯油钱省下来。
他睡觉的地方····也算洞府吧。
算是个天然山洞,但高度不高,几年前还是小孩的时候跑进跑去完全没有问题,如今长高了很多进出就得猫着腰。而且没有门,蚊虫也不少,什么乱七八糟的活物都能跑进来,有回睡着睡着····被窝里有老鼠。
查看一番有没有不速之客,再点上一些野草丢进一个香炉里当蚊香烤,才能睡的着。
忙忙碌碌的道童生活,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公鸡打鸣,也就被叫醒了。
道观和他的洞府之间有个院子,养了一窝鸡,不仅能吃上鸡蛋,过年过节炖上一只土鸡,是他和老道最美好的回忆。
道家没有太严格的戒律,相当于隐居生活,吃东西也是只要不让自己口爽就可以了,有个度就好,何况这老道也随意的很。
就是,鸡不能随便放养出去,容易失踪,所以用捡来的破渔网圈在后院的竹林间。
土狗啊、家猫啊,在山上也养不了,一样会失踪,可见有其他厉害的邻居····非要说邻居,后山真有两家,一个和尚的寺庙一个尼姑居住的庵堂。
一度怀疑有花和尚吃掉了他养的猫狗,又苦于没有证据。
这些和尚····其中不少长得白白胖胖,总怀疑他们吃肉了。
道士通常算是隐士,没有太多的戒律,也不求香火供奉,自己养活自己,与世无争,过的是自在日子。和尚不行,等着香火供奉的懒人,而且出现了很多假和尚、花和尚,自然容易被人怀疑。
鸡属于夜盲症族群,天一黑就看不见,天亮就会活跃起来。
天色放亮时,鸡群饿了,在院子里到处找吃食,甚至会有鸡跑过来催他起床投喂,就赖不了床。
喂了一圈鸡,顺便数一数有没有少掉····又少了两只?
因为昨晚回来迟了,有些鸡可能跑出了院子,入夜回不了。
到院外找上一圈,无果。
多半落谁肚子里去了。
白白便宜了别人,自然窝火,骂骂咧咧一番····骂给满山神佛听。
不管是神还是佛,偷他的鸡吃都不得好死!
“道士哥哥,道士哥哥····”
“尼姑妹妹,早啊!”
有个小尼姑气喘吁吁的从后山跑过来:“道士哥哥,我们又没米了,能不能再借一点?”
这些年,女婴被遗弃的越来越多,尼姑庵就成了一个遗弃的好地方,经常一开门就有弃婴,小尼姑也就越来越多了。人口多了粮食经常供应不上,就成了比较头疼的问题。
喝口粥总得要的吧?
这个小尼姑经常跑过来借米,因为总能借的到。
“尼姑妹妹,哥哥这里米也不多了,不信你自己过来看。你可以先拿去一些,等明天放了假,哥哥再去舂米。”
“好吧。”
小尼姑凑到他家的米缸前查看,米缸里的米确实不多了,点了头。
贾道世给她装了十来斤米,让她背回去。
“不要急,慢慢走。”
“谢谢道士哥哥。”
剩下的米真不多了,那就省点吃呗,煮上一锅稀饭····很稀很稀。
没米他是不慌的,家里一亩多地收割的稻谷储存在山下家里,只要有时间舂了米扛上来就行。
洗把脸,吃碗稀饭就下山上学去,压根不用管老道,爱吃吃去,不吃剩下的饭可以喂鸡。
就是得带点米放进饭盒,再塞进去两个鸡蛋,中午在学校食堂里煮一煮就能吃饱。
上学的路程越来越远,村里只能上到小学三年级,四年级后的小孩大了些,得去后山的隔壁村小学,初中后则得到乡里。
越来越远,一步步走出去,走向更远的远方。
七点就要早自修,十几二十里路,得早早出门。
原本同族里有好几个同龄人一起开学的,但留级的留级退学的退学,才上到初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不及格是要留级的,记得上一年级的时候,村里有个家伙已经上二年级了。
他上二年级的时候,同班同学。
他上三年级的时候,那个家伙还在上二年级····
有些人读不了书就是怎么也读不进去,上到年纪实在太大的小学生,才会被退学。别说垃圾生,他的班主任陆老师考大学都考了四年呢。
因为昨天在八字桥遇上了傻春的鬼,又知道傻春想报复他,犹豫着还要不要走这条路。
绕路的话,要远上不少。
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决定走八字桥。
大白天的,鬼又不敢出来,怕啥!
鼓起勇气,一路下山又直奔八字桥去,到了这里又有些瘆人,比以前谨慎了不少。
无知无畏嘛,如今知了,免不得心里发毛。
早上的条石板经过露水浸泡后,比较湿滑,以前小心一些过去也就是了,如今再走上去腿都有些发软,条石微微晃荡就慌,好像有鬼拉人下去似的····
看不到到底有没有鬼的人,只会疑神疑鬼越发慌起来,贾道世不是确定自己有阴阳眼了吗,左右扫视,不见异常,强行稳住心神慢慢走去····感觉条石下面挂着什么东西。
傻春?
就躲在下面?
为了看的清楚些,他故意晃荡几下,让两根条石间的缝隙越发大上一些,貌似真看到了一双鬼眼挂在桥下,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冤有头债有主嘛,这傻春就算作了鬼,倒也不会随便攻击路人,就等着他,伺机报复,也想把他摔死在八字桥下。
毕竟如今只有一个人跟贾思荣有关了,还经常走这条路。
但如今天亮了,他又不敢从暗处出来张牙舞爪。
显然是被某些天地规则所限,心有余力不足。
傻春不敢出来,贾道世越发淡定了些,不仅不走,还用书包当成流星锤,蹲下来往桥下甩,甩了几下,果然就把傻春拍了下去。
一道虚影往桥下坠落,被晨光照到貌似就微微燃烧了起来。
真要被太阳照到,只怕会更惨。
摔死的鬼,再摔一次。
做鬼也难啊!
对付的了傻春,胆子更壮,腿也不软了,淡淡然走过了八字桥。
隔壁村的也有不少去乡里的学生,或三五成群或孤身一人走在了去乡里上学的路上,少年人大多胆大,成了群更能无法无天,经过百坟压根不怕什么,甚至有人故意往坟头上撒尿,看到装尸骨的瓮露出来,调皮的会捡石头去砸了,露出骨头。
露出的尸骨,又用童子尿浇····
野的很。
就是不知道该鬼有没有在人间晃荡,不然····不知道会被折腾成咋样。
做鬼真不容易,只怕比做人还难。
虽然都是一个学校的,但不是同班,不算认识,贾道世不算调皮的学生,更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匆匆而过。
七点钟的早自习,又没有手表,只能估摸着尽早赶到学校。
赶早不赶迟,今天也有点早,班里到的同学还不多。
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手表,也没有家长会送去上学,路上晃荡哪去了都有可能,溜去游戏厅里玩了的也有,迟到是常有的事。
贾道世则是从来没有迟到过,坐下来就掏书,把课本温习一遍,再把今天要教到的课程预习一下····回头上课时就可以偷偷看课外书了。
有些女同学会偷看爱情小说,有些男同学偷看武侠小说,他偷看道教相关的书而已····也是无关的课外书。
随着时间流逝,教室里汇聚的同学越来越多,因为教师不够,一个班有七十多人,济济一堂,颇为拥挤。
方崇殿来时,没看到女班长在,连忙凑了过来,说:“山头人,你得说清楚啊,我到底怎样才能大富大贵?”
“我哪知道。”
“要不····重新算一卦?”
“重新算一卦,可能就是大灾大难了,要吗?”
“既然大富大贵了,凭什么变成大灾大难?”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贾道世同学,老师找你。”
正掰扯着,最怕的人还是出现了,女班长幸灾乐祸的拍了拍他的桌子,眼神瞄向方崇殿。
方崇殿连忙跑掉。
风雨来了,风雨来了!
被老师叫过去批评,自然是很耻辱的事,为好学生所不耻。
“什····什么事?”
贾道世有些心虚,鄙视她总是打小报告,硬着头皮反问。
“去了不就知道了。”
她斩钉截铁的逼视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在学校里绝对不能搞封建迷信····在学校外也不行。”
作为班长她是很合格的,对于可以挽救的同学,相当尽心尽力的挽救。
至于无可救药的····自然算了。
这位贾道世同学明显是可以挽救的,学习成绩相当不错,是她奋力想挽救的对象。
贾道世无奈,只好起身出门,回头问:“你不一起去?”
“我去干嘛,你自个去。”
女班长不愿意。
“你先说,你打了什么小报告?”
她不理,傲娇的走掉。
风雨过后千万不要见到她。
贾道世无奈,只好小心翼翼的凑到教师办公室去,在门口张望。
办公室里只有他班的班主任陆老师在,压力貌似没有那么大····昨晚见过鬼,貌似胆肥了一些。
就当见鬼呗····
“贾道世同学,进来嘛。”
陆老师这是带的第二届学生,前一届据说成绩不错,得到不少嘉奖,意气风发的很····也就是年轻有为。
笑呵呵的招呼他进来坐。
当然,他自己就是考了四年才考上大学的。
贾道世心里其实是鄙视他的,觉得自己要是一年考不上就算了,绝对不可能这样死缠烂打。
“老师早上好。”
有座,自然不是把他当垃圾生批评,成绩好也会有面子一些。贾道世笑着凑到他的办公桌前坐下,瞄着这位刚刚三十出头的男老师,教物理的。
物理是初二才开始教,他这个班主任位置是接替了数学老师,也就是说刚接手了他们班没多久,算是刚刚熟悉了这一班的学生也可以。
“贾道世同学,你的成绩很不错,一直是全班前十,怎么没有弄个班干部呢····”
“不用不用,我家里忙,忙不过来。”
贾道世连连摇手,之前数学老师让他做劳动委员,放学后要留下来监督别人打扫卫生····不想因此耽误时间,不干。
“你家里什么情况?”
“很穷。”
陆老师颇为关心的询问了一番他的家庭情况,贾道世受宠若惊,大致说了一下,然后敏锐的发觉这个陆老师对他的态度冷淡了不少。
家庭条件差,自然没什么前途可言,很难走出去,高中、大学都没机会上的话,也就没有前途可言。
没有前途的学生,也就没有关注的必要。
“好好学习,不要分心,你这个年纪认真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诸如此类的话,鼓励了一番,也就把他打发了。
并没有因为搞封建迷信的事受批评。
大致是····无所谓,爱搞搞去吧。
这一天,这位陆老师在班里做了个家庭调查,挑出了班里成绩不错家庭条件也不错的一些学生,留下来开了个会,大意是能帮助他们更好的学习,争取考上高中····当然,暗示了一下得花费多少钱。
贾道世没有被点到名,感觉有些受伤,干嘛实话实说呢····
柳冬冬被点到了,留了下来。
柳冬冬的学习成绩····真不怎么样,但她家里貌似比较有钱。
家里条件怎样,就是拼爹,有个靠谱的爹,自然能过上好日子,人生的路有人指引,能少走很多弯路。不靠谱的话····无语。
不过脑的人也有很多,因为没有被留下来,欢呼着放学回家,贾道世这样比较敏感的人则无奈的叹了口气。
无语的跟着他们放学。
“到我家喝酒嘛,明天又不上学。”
同桌陈昆就是比较无脑的,或者说他没打算上高中,初中能混到就算了,大喇喇的搂着他肩膀出来,又邀请他去喝酒。
“你那么忙,我一个人坐你家傻乎乎的喝酒,不好意思啊!”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家就是你家····”
“改天改天,今天我也有很多事。”
到底又没有去陈昆家喝酒,道观没米了,回去早的话,把米舂了也来得及。
而且不想又丢鸡。
那群鸡是他比较大的一笔财产,得看好了。
他爷爷就是卖鸡仔的,讨过来一窝鸡仔没有给钱。
但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他爷爷年近六旬,干不了这活了。
卖鸡仔是很累的活,需要挑着大筐翻山越岭去偏远的山村卖,不是体力特别好的壮年人,做不了。
他长大了。
爷爷老了。
得想办法自己孵小鸡,不然一下子拿出一笔买小鸡的钱,有些舍不得。
有些学校周六周日连着放假两天,有些学校周日放假一天周三放假一天,总之一个星期只上学五天。
他们学校是连着放假两天的,早上能挑一筐菜去卖,攒点钱留做下个学期的学费。学费越来越贵,而且涨价速度快的离谱,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上学期两块钱,下学期就四块钱。
二年级的时候,上学期六块钱,下学期又涨到了八块····这个学期交了一百多,需要自己攒钱自然压力很大。
这也是不少农村学生纷纷中途辍学的原因,一来学习成绩不好,二来家里供不起,有些女孩子更是压根一天也没去上过学,反正要嫁出去的····岂能白花了钱。
他这一带比他大一些的女孩子基本没有机会上学,同龄的也只是家庭条件好的一部分女孩子能上学,所以七十多人的班级只有二十来个女生。
农村里压根没有多少赚钱的机会,没有像样的手艺的话,农闲时也就无所事事。家里人口多的话,种点粮食还不够吃,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有余钱读书。
单单靠着种地是过不上好日子的,肉都很难吃上。
越闲的人越闲不住,娱乐又不多,也就造人玩,一生一大堆····越穷越生,越生越穷。
人口已经太多了····要少生优生嘛,敢乱生的就抓人了。妇女被抓去结扎的算是正常,男人也有被抓去结扎的····敢跑,牵牛扒房。
有些人非要生个男孩,运气不好连着生出三四个女孩的不在少数,柳冬冬家就是例子。十姐妹的也有,尼姑庵的弃婴越来越多,吃饭都成了问题。
“道士哥哥,米没了!”
那小尼姑早就来了,焦急的等着他回来。
等米下炊。
贾道世好生无语,十来斤米呢····他和老道两个人能吃三两天,人多的话,真的只管一顿粥。
那么多人指望他养活,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他家也就一亩多地,两个人的口粮确实有多,也多的有限,还要养着一窝鸡····怎么可能供得起这么多人?
管不了那么多,放下书包安慰她:“尼姑妹妹,不要着急,哥哥马上去舂米。”
“我跟你一起去。”
小尼姑催着她,跟在他身后跑。
贾道世从厨房的柴堆里找出扁担和筐,带着小尼姑下山,一边问:“尼姑妹妹,你们那如今有多少人?”
“四十来个人呢,好多娃娃嗷嗷哭····师父下山去要粮食,一直都没回来,天都要黑了呀····”
小尼姑怕师妹们会饿着。
“咱们乡里有没有孤儿院?”
“不知道。”
尼姑庵又不是孤儿院,偶然收养个把弃婴传承传承可以,太多了哪里受得了。
贾道世也说不清楚乡里有没有孤儿院,没注意过,寻思着说:“有孤儿院的话,让孤儿院把人接走,没有孤儿院的话,拿一个孤儿院的牌子过来,就能领到救济粮,总不至于操心吃饭的问题。”
“师父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不能见死不救····没饭吃会饿死的呀····”
小尼姑不懂乱七八糟的事,只是着急,而且她很怕生,到了山下他家,有人围观她这个小尼姑,连忙往贾道世身后躲。
贾道世虽然没有穿道士的衣服,他的邻居都是知道他做了道士的,如今带着一个尼姑回家,左邻右舍的妇女、闲人纷纷凑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的说笑打趣。
“看来还是做道士好啊,他们老大了还找不到老婆,你倒是先找到了····”
“不要钱就能娶到老婆,这才是本事····”
“阿世比他们几个要有本事哟,他们几个二十多了还光棍,阿世这么小就找到了····”
“不小了不小了,阿世也不小了,如今可以先生娃再结婚····就不用出彩礼了。”
二十出头还娶不到老婆的男人,基本是家里条件差,父母不靠谱的,就算如今结婚的年龄往后推了很多,在这一带也会会被当成光棍,甚至归入比较傻的那类人里去····不傻,骗也骗一个女人回来嘛!
叽叽喳喳的一群妇女,还会说荤话,小尼姑越发慌了,一个劲往贾道世身边躲,拉着他衣袖低着头乱走。
舂米呢,就是给稻谷去皮,每个村都有一套手摇的去皮器械,摆在公共场合,谁都可以用。
太多了挑不动,贾道世只能挑个七八十斤去一里外舂米,过程比较繁复,需要反复折腾好几次,才能把谷皮和米粒分离出来,弄得干净一些也就可以了。
紧赶慢赶,忙活完已经天快黑了。
大概能得到七成米,还有三两斤糠可以喂鸡。
挑着五十来斤上山也是比较艰难的活,何况要天黑前赶到。
今晚又没有月亮,晚了更难看清路,所以一口气撑着赶上山,累得够呛。
一圈折腾下来,小尼姑跟在他后面已经累的想哭,走路直晃荡,贾道世又不得不拉着她的小手,怕她摔了。她又记挂着庵里那么多师妹没饭吃,着急的说:“道士哥哥,我····我扛一点回去熬粥····”
贾道世怕她黑灯瞎火的出个好歹,索性留下两三斤米和糠,挑了担子往后山的庵堂送:“不要着急,饿一会没事的。天黑了,小心走路,慢一点,看着路····让哥哥拉着你的手,看你乱走慌的很····天黑了千万别出门,太危险····”
在这山上几年了,后山他很少去,绕来绕去,路也不好走,何况还挑着担子,相当不容易。
一边安慰着小尼姑,一边小心翼翼的摸索过去,好不容易带着小尼姑到了几里外的尼姑庵。
累的想骂娘又挤出笑容····结果,尼姑庵里已经有饭吃了。
老尼姑已经招呼了人送米上山,饭都吃完了····没饭吃的是小尼姑。
无语,白忙了。
功劳自然大打折扣,雪中送炭成了锦上添花。
当然,米肯定不嫌多,得留下。
“多谢施主,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施主必有福报。”
卸下担子,贾道世几乎累散架。
“道士哥哥,谢谢你····”
“尼姑妹妹,你有饭吃吗?
没有的话,跟哥哥回去吃饭。”
“有的有的····”
小尼姑一脸的无辜,又不想跟他回道观,累的一个劲捶小腿,脚上磨出水泡了,很想哭。
“有事回头再来找哥哥。”
在这里就不能多事了,更不能对小尼姑动手动脚。喘口气,贾道世跌跌撞撞的挑着空筐出来,没有了重担的压力倒是说不出的轻松,才感觉自己饿的够呛。
后山这一带上下山的路要缓一些,走的人多了,路况也好很多,甚至感觉挑担子从后山上来再绕到前山去也是可行的方法。虽然路远了很多,不用太费劲。
挑担子上山怕的就是路太陡峭。
忽然,发现路边有动静,一只老鼠慌不择路的乱跑,窜到他面前不远,一条蛇猛的射过来,一口咬住了那老鼠····
走山路最担心的就是遇上蛇,不小心踩到了毒蛇,一口咬过来可能就是剧毒。
问题是,这条蛇居然有两个头。
另一个蛇头没有吃到老鼠,疯狂的攻击另一个蛇头。
自己就打起来了。
贾道世原本慢吞吞的走路,看到这么诡异的一幕,疯了一样狂奔起来。
两个头的蛇叫做虺(hui),不少古书里都有这种蛇的记载,还以为只是传说或者早就灭绝了,居然遇上了!
一口气跑回道观,发现还有半锅稀饭,直接扒拉个干净。
省事了,不用煮饭。
也不管老道有没有吃,反正不想动了。
“徒儿,煮饭啊!”
“我吃过了。”
“为师还没吃。”
“一顿饭换一门法术?”
老道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
不吃就不吃呗,得道高人还能被一顿饭饿死?
贾道世也不理会,挣扎着点起油灯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猛然惊醒已经鸡叫,连忙把油灯吹熄。
白费了一夜灯油,好生心疼····倒是看到桌上摆了一堆旧书,大喜。
结果都是《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之类的医书,好生无语。
学法术还要学中医?
以前是巫医不分家,后来是医道不分家,道家讲究养生,就算不做中医,好歹得懂,行个筋啊走个脉啊练个气啊,总得知道哪是哪吧。
修道,学中医貌似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