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央常乐是小说《西安,我把青春献给你》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张大蔚写的一款都市日常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西安,我把青春献给你》的章节内容
我叫魏央,出身普通,长相普通,上的大学更加普通。
四年的大学时光,基本上在没日没夜的打游戏中消耗殆尽,直到毕业时,我还是个处男。
找了一个月工作,我看上的,人家看不上我,我看不上的,人家还是看不上我。
没有办法,只得灰头土脸回到老家,准备复习考公。
我的老家在甘肃天水,一座西北的小城市,前一阵火遍全网的麻辣烫就出自这儿。
这里企业不多,一般情况下,回到天水的绝大多数毕业生,考公是唯一的出路,所以很卷。
我和腾达在天水师院旁合租了一间民房,每天起早贪黑去上考公的课,抢人家在校学生的图书馆和自习室,苦行僧一样复习着。
腾达是我的发小,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不过他上的大专,比我早毕业一年回来考试,虽然考的心灰意冷,但却坚持了一次又一次。
记得第一次省考,我报名的职位只招1个人,却有超过100人参加笔试,竞争之惨烈,令人发指。
笔试成绩出来时,尽管知道可能性不大但仍抱有一丝期待,手抖着点了查询键,结果排名第9位,没有进面试。
不过,我天生自带阿Q精神,用凉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自我安慰:“魏央,其实还不错,就是运气差了点儿,下次加油!”
于是,我更加发奋,把考大学时脑子进的水全部变成考公时流的汗,竭尽全力为下一次考试做准备。人啊,出来混,迟早都得还,躲不过的。
很快到了国考的日子,我的职位招2个人,而报名人数居然只有160几个,这让我信心大增,考前的日子几乎通宵达旦。腾达见状抱怨说,正因为像我这样不要命去复习的人太多,才导致上岸的难度呈几何增长。
人世间的事,从来都是不疯魔不成活,这回我通过笔试,进入面试名单了!
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我如同范进中举般站在市中心的大桥上,对着籍河水很夸张的呼喊,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但过路的人却误以为我想不开要跳桥,纷纷停下脚步,时刻准备要拉我一把。
......
笔试的顺利让我得到稍微的喘息,轻松过完年后,便开始着手面试。然而,有经验的腾达却告诉我,面试也得报培训班,只自己复习,通过的难度非常大。
我犹豫了,因为笔试培训班已经花了小一万块,面试再还要大几千,我实在不好意思张口向父母要了。
我家的实际情况是:父亲常年在工地上挣辛苦钱,原本就不多的工资,还会时不时被包工头拖欠,刨开家里的吃穿用度,一年到头,几乎剩不下来钱。
反观我自己,虽然已经二十几岁,却还像个吸血虫般不能独立,还要不停地依靠父母才能生活,这让我感到羞愧难当。
晚上,我辗转反侧,终于还是失眠了。
去商店里买了包最便宜的兰州烟,吸了一根又一根。
直到天微微亮,我恍惚地才有些睡意,不料这时,父亲却敲开了我的门。
他保持着一贯的严肃和淡漠,看了看我,缓缓地说道:“走,一起去把粮食卖了。”
我诧异:“卖粮食干啥?”
“你的德行我最清楚不过,啥时候见你屋子的灯会一夜不关?关关难过关关过,你怕啥?”父亲破例说了一长串话。
听到这,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强忍住眼泪,说了句“好”。
那是家里攒了两年的麦子,总共卖了八千多块,父亲递给我:“先拿着,不够了我再想办法。”
“够了。”我看似平静的回答他,实则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我扪心自问,魏央啊,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鬼?但凡高中好好学习,就能考个好大学啊,但凡大学好好学习,就能找个好工作啊,何至于逼得家里要卖粮食?
回到家,我一口气跑到屋后的山头上,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
后来,我拿着钱去机构报名时,里面的人说培训费带保过性质,如果面试不通过,会退还50%的费用,这才让我稍稍有了些安慰。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继续拿出拼命三郎的状态,废寝忘食地背各种资料,在培训班模拟完,回到住处还要找腾达再交流一下。
有时候,就连做梦都会无意识喊出一些“为人民服务”之类的词句。一个多月下来,所有人都说我瘦了一大圈。
面试的日子终于到来,我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心态平和的踏进考场,面对考题时,虽没有对答如流,但基本把学到的都发挥了出来。
果然,考官们也当场打了个还不错的分数。
回去的路上,我并没有像进笔试那般激动,只觉得局面基本算稳了的。
然而,一周后,综合排名公布,有个人异军突起,面试成绩甩我们其他5人足足8分之多,高的令人咂舌。
我和这个人因综合成绩差了0.01分而屈居第三,华丽丽落榜。
我心里很是憋屈,却又找不到发泄的方式与出口,只有眼泪像豆子般从脸上滚滚而下。
给父亲的电话里头,我像小时候在外面玩被人欺负了一样,抽泣着告诉他:这次我真的尽力了,尽力了......
父亲沉默许久,然后才坚定地说:“只要问心无愧,就不要去在意一时得失。”他的话语,言简意赅,但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安慰。
......
时间向前不紧不慢的推进,我又接着复习,陆续参加了一系列省市的事业单位招考,但没有一次进过面试的。
其实我明白,从国考之后,我的自信心已经丢失不见了。纵观身边的一起考公的,能上岸的没有多少,大多数人和我一样,逢考必败。
名落孙山的人里面,有人在咬牙坚持着准备下一轮考试,有人已然放弃,奔赴大城市,去打工糊口。
这期间,朋友圈里,偶尔会传来同学结婚生娃的喜讯,也不时能得到同学升职加薪的消息,有的我会点个赞,有的我会屏蔽掉。
......
折腾了两年多之后,我来到人生的十字路口。是坚持穷途末路的考试还是去血淋淋的现实里拼搏?我必须做出抉择!
电影里说: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
我却深刻领悟:人生从来就是轨道,一个人今后走什么路途,大概率在出生时就已经注定。区别在于,有人很早就找到入口,有人终其一生却遍寻不得。
或许,我的轨道入口在别处,而不是考进体制。想明白这点,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是一个有雨的天气,吃完早饭,我对父亲说:“爸,我不想考了。”
极长的沉默后,父亲抽了口老旱烟,这才缓缓道说了声:“好。”
他的态度,出乎我意料,因为和父亲年纪相仿的这一辈人,应该是自身吃过太多苦头的原因,对儿女考公有着根深蒂固的执念。
或许陪着我经过一年多的煎熬,父亲也想明白了,他这样种地打工的农民,这时候实在给不出什么太好的建议。
又或许,他只是觉得我已经长大,姑且尊重我的选择罢了。
可无论是哪种心态,实际上,都不过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无奈与妥协而已。
“下一步有啥打算?”父亲又问我,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严肃。
“听说,西安近些年发展的还不错,离家也不远,我想去那里闯闯。”我内心的坚决交替着忐忑回答他。
“你一个人吗?”
“腾达也去。”
“这样子最好,能有个伴相互照应着。”他又吸了一口老旱烟说道。
......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帮我收拾好行李,其实也没啥东西,就是些衣服之类的,她却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父亲则吧嗒吧嗒一直吸着他油光水滑的老旱烟,直到临睡前,从口袋里摸出5000块带着体温的人民币。
他往前给我递了递:“拿着。”
“太多了,我用不了这么多。”我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穷家富路,拿着吧。”
母亲也插话道:“外面用钱的地方多,要吃饱穿暖,真要用不完就存下来,以后给你娶媳妇......”
“不要啰嗦了,睡觉吧!”父亲打断了母亲的话。
活着的这些年里,我是倔强的,从不会主动向父母吐露心迹,与绝大多数农村人一样,爱与被爱都不会用言语去直白表达。
但这个夜晚,此时此刻,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
我猛地下跪,给父母磕了个头,哽咽着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混出个样子来。”
母亲抹了把眼泪连忙拉我起身,父亲却看着挂在窗外的月亮,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干涩中夹杂期待。
第二天,我和腾达坐上去西安的火车。我买了两罐啤酒,一包辣条,在火车上看夕阳。
列车疾驰,窗外的风景快速倒退,又很快消失不见。
再见,我幻想的体制之路,再见,我辛酸的考公之路。
我已做了最好的选择,也应该会有更好的未来。
......
晚上快7点的时候,火车终于停靠在西安站。
我和腾达拖着行李箱,一前一后往外面走。这小子一直拿手机低头发信息,动不动还咧嘴笑一笑。
我不明所以,疑惑的问:“腾达,你搁那儿傻笑啥呢?”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他头也不抬,应付道。
“不装逼你会死是不是?”我忿忿然。
“嗯。”他仍旧拿着手机捣鼓。
“瓜皮。”我不屑的朝他骂了一句。
西安火车站的人是真多啊!从站台到出口,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密集的人流就把我和腾达迅速冲散。
这是我第一次脚踏西安的土地,刚出站房,城墙就横亘在眼前,古朴厚重,在初上的华灯里气势磅礴,我一连在心里说了三个“牛X”。
西安人的城墙下是西安人的火车,果然,歌曲里面没有欺骗人。
“魏央,在这儿呢!”一个女生喊着我的名字打断我的思绪,声音很耳熟却突然想不起是谁。
四处张望了下,在城墙边的一个角落,只见腾达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拉着一个姑娘,正在贱兮兮地笑着看我。
“何迪?!你俩啥时候搞到一起的?”我不可思议地问他们。
“你猜。”这对狗男女异口同声的给我答道。
“猜你妹!今晚必须请我吃大餐,腾达瞒着我泡妹子就算了,居然把班花搞到手。”我咋呼呼骂道。
“魏央,能不能把搞字给去掉,太难听了。不过,还是要对你说句:西安人民欢迎你!”何迪嘴角漾开,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
何迪、我、腾达,高中时在同一个班级。那时候,我们仨都喜欢坐在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经常趁老师不注意,偷偷吃东西,说悄悄话,所以关系很铁。
由于何迪的样貌在理科班女生中算比较出众的,因此我们给她送了个外号,名叫:“班花”。
多年未见,她出落的更加有气质了,站在广场的汹涌人潮中,也绝对是惊鸿一瞥。
看着她俩卿卿我我的样子,我不禁悲从心来,感觉被腾达这狗东西给骗了。
他来西安算是抱得美人归,而我呢,孤苦伶仃,茕茕孑立。
......
在何迪的介绍下,我在科技四路的南窑头租了间房子,房租550元,押一付三,拎包入住。
这是一个经过改造的城中村,坐落在高新区黄金地段,周边企业众多,因交通方便,房租便宜,成了打工人的天堂。
原本只有三层,但村民为了多挣钱不停地加盖,最高有人盖到6层,因此3层以上的墙壁都很薄,这让恰好住在4层的我备受煎熬。
那是住进去的第一个晚上,十点刚过,我还在网上浏览招聘信息,突然隔壁传来了一阵阵男人和女人的喘息声,高频、激烈、火热。
我以为有人在打架,都准备报警了。
蓦地,他们又安静下来,有一个声音娇滴滴的说了句:“你好棒哦!我还想要!”
我靠啊!我靠!
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妈的,整这么大动静,完全不能让人好好睡个觉,如此短暂的时间,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不能再来一次?
于是,我迅速翻身起床,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安静的坐在椅子上。
......
这个晚上,我又一次失眠了。
因为,付完房租,我手里的钱已经花了快一半,剩下的最多支撑一个多月,我不仅要省着花钱,还得尽快找到工作,这让我很焦虑。
思来想去,省钱有法子,但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估计得打持久战。
早晨起床,我就去商店里买了电炒锅和碗筷什么的,自己做饭,总该能省下点吧?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这一天我足足做了三顿饭,把锅碗瓢盆的固定开支除去,细算下来,每天还真的能省15-20块钱,这让我下定决心要自己做饭吃,坚决不能到外面买。
当然,除了做饭,我也没闲着,不断浏览招聘信息,只要条件差不多,先把简历投过去,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下午的时候,有两家公司给我回了电话,一家是互联网公司的实习程序员,另外一家是猎头公司的销售助理,听上去都还不错。
第二天,我满怀期待先去互联网公司面试,前面的流程都挺好的,到最后他们居然要我分期3万的贷款买培训课程,我当时就火了,气吼吼甩门而出。
靠,我要真有3万块钱买课程,还不如报个培训班继续考公呢!
走出中贸广场的那栋大楼,抬头看,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可秋日的风里已经有了一丝凉意。
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绪,我用手搓了搓脸,暗自鼓励自己,别气馁,不是还有另外一家嘛......
......
然而,当我急匆匆赶到猎头公司时,面试情况却又是当头一棒,因为这家老板告诉我:助理这个职位先要实习三个月,然后才能起薪。
无偿工作三个月,是黑店吗?
但老板却振振有词:你放心,我们这行有着广阔的发展,只要干得好,公司是不会亏待你的。”
天呐,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为啥遇到的全是奇葩,偌大的城市里难道真的就没有适合我的工作吗?
我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沿街道漫无目的往前走。
路边的石榴已呈现出微红的颜色,趁没人时,迅速上前摘了一个,打开尝了尝,还是苦涩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石榴诱导的原因,肚子开始咕噜噜叫了,也不想省钱了,天塌下来,先吃饱再说。
打开手机看了看,这时我所站的地方叫都市之门,路的名字叫锦业路。
锦业路,出类拔萃,前程似锦,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凭着感觉,七拐八歪找到一家名叫“胖子面馆”的店,点了份大碗三合一拉条,油泼西红柿素臊子,色香味俱全,再剥两瓣大蒜,人间至味,不过如此。
由于大半天没怎么喝水了,我把晾凉的面汤一口气喝掉,准备再倒时,壶里面却空荡荡的。
老板见状,招呼后厨直接拿大勺在锅里舀了沸腾的面汤,递给我说:“小心烫。”
我端着面汤准备返回座位,不知是碗太烫还是地有点滑的缘故,一个踉跄,我屁股直接坐在地上,面汤也随即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精准落在旁边吃饭的姑娘胳膊上。
只听她一声尖叫,便痛苦地抱住胳膊,眼泪都流了下来。
我连忙起身,冲向冰柜,拿了瓶矿泉水,浇在她烫伤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嘴里不停念叨着,手抖也开始颤抖。
姑娘看了我一眼,咬了下嘴唇,轻声说了句:“没关系。”
“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你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我看着她,真诚地说道。
顾不得吃饭,我便和姑娘坐上出租车,直奔医院。
挂号时,我得知,这个姑娘叫常乐,25岁,和我一样大。
常乐,常乐,知足常乐,想来给她取名的定是位通透智慧的人。
一通检查下来,医生说,幸好及时用冷水冲了,问题不大,消下毒,再开点烫伤药涂抹,不要沾水,多吃水果蔬菜,一到两周便能好彻底。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在药房拿了药递给常乐:“记得按时涂药啊,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她应了声,又低头拿手机好像在回复着什么消息。
“那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买点水果。”
“啊?”她有些诧异的我一眼。
我解释:“医生说的,让多吃水果,放心,我不会跑,身份证放你这儿。”说完,我掏出身份证递给她,快速朝门外跑去。
医院附近的水果可是真的贵,买了一个不大的果篮,居然花了三百多,我的心在滴血,肉疼的厉害。
回到医院大厅,常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凳子上看手机,她好像一直很忙碌的样子。
“嗨,水果买回来了,咱们加个微信吧,后面你再有啥问题直接联系我,”
“啊?”她又惊奇的看我一眼。
没搞懂她啊的意思,我又补充:“留电话也可以,不过把你衣服弄脏了,我这会儿没现金付你干洗费。”
“不用了。”她打开自己微信二维码让我扫。
加完好友,我当即给她转过去200块,200应该够了吧?再多我也没钱了。
她没收,也没说话,只是看了看我,又自顾着低头看手机。
这时,有一个和常乐年龄相仿的女人从外面跑进来,焦急地问常乐:“亲爱的,烫哪儿了?严重不?”
常乐起身,笑着回了句:“没事儿,送我回去吧。”
我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叫常乐的姑娘,她扎着慵懒低丸子头,面容俏丽,眉眼里散发着说不出的自信和光芒,穿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一双浅红色高跟鞋在白皙光滑的脚上十分亮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十足的美女。
“看什么看,是不是你把我家常乐烫伤的?”刚进来的女人瞪着眼睛指责道。
我回过神急忙回应:“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道歉有什么用啊?你知不知道常乐的时间有多宝贵,你赔得起吗?”女人又激动地说。
“行了,安楠,他已经道过歉替我付了医药费,咱们走吧。”常乐打断了这个叫安楠的女人,但她出门时仍不忘恶狠狠瞪我一眼,跺了跺脚。
我强忍住心中的怒火,不去和这个无理的女人计较,谁叫自己做错事呢。
就在她们快要消失在视野时,我才猛然记起手中的果篮和我的身份证,又急吼吼追了上去:“等一下。”
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卡宴跟前,我连忙把果篮递给常乐:“这个你拿着,身份证得还我。”
“哦。”常乐从手提包掏出我的身份证看了眼,“魏央,记住你了,果篮我收下,你回吧。”
保时捷车尾的气浪吹起地上的落叶,霎时便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饿的发昏还是如释重负,我几乎瘫坐在道牙上。
掏出手机,看了看今天的消费账单,总共花出去1500块之多,余额仅剩一千多块。
这意味着,我快要破产了,必须得快速找到挣钱的门路。
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好办法,于是我拨通了腾达的电话,“哪儿呢?”
“跟何迪在一起。”
“哥们摊上事了,速来救驾。”
我和腾达几乎同时到达南窑头。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扔过来一根磨砂猴,问道:“发生啥事了?”
“快饿死了都,先弄点吃的,边吃边说。”
巷子里有一家味道还不错的母鸡汤泡饼,饼给得足,汤免费续,因实惠顶饱,生意很火爆。
给腾达和我每人要了五块钱的饼,带回住处,然后一五一十的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腾达。
“妈的,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你说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送快递怎么样?”腾达看了看我问道。
我思索了下:“行是行,关键我没电动车,也不了解套路。”
“小事儿,一会儿我给你搞一辆。”
“这么牛X,你工作找的如何?”
腾达放下筷子,点上磨砂猴,烟在他的鼻孔里冒了出来,半晌才笑道:“不出意外,下周我就会入职一家传媒公司,你知道的,我喜欢拍摄剪辑之类的事情。”
“真牛X,怎么找到的?”
“说来惭愧,全凭贱内介绍。”他一本正经。
“贱内?”我嘴里的大饼差点没喷在他脸上,“你们才住一起几天啊,就贱内贱内的,一点儿也不见外。”
“我们是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我摆摆手,“得得得,少撒狗粮。别以为我没看出什么苗头,上学那会儿就不说了,光是考公这段时间,你悄无声息来西安几次了?”
“靠,你咋知道的?”腾达一脸震惊。
“我了解你,就像主人了解大黄狗,以前咱们租的那个房子床头下,一摞火车票。”
“偷看无耻,九年义务学的思想道德呢?”
“并没有偷看,是我打扫卫生时,从你床头掉落的,看完后,我又放回了原地。”
“真是好兄弟!”腾达咬了口大饼,呲溜吸了大半碗鸡汤。
腾达告诉我,何迪的弟弟何凯曾送过一段时间的外卖,后来去了南方的修车厂,电动车就再也没用过,我充上电骑走即可。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晚上,我要来何凯的电话,向他请教送外卖的方法和技巧,他毫不吝惜一股脑全告诉了我,还介绍了几个之前一起送过外卖的朋友,让我认识一下,后面也有个照应。
我道谢后挂断电话,按照何凯说的,下载了众包APP,完成了一系列注册流程,系统提示我需要在1个月之内上传健康证,不然会限制接单。
一个月时间很充裕,但我还是在手机便签里设置了事项提醒,又主动去加那几个人的微信,或许他们还在忙着送外卖,或许是何凯的消息还没传达到,等了半小时也没有人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算了,先自己摸索,遇上不懂的再向别人请教吧,我心里一边想,一边搜索网上送外卖的攻略。
第二天一早,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软件,上线接单。
那是七点钟左右,系统给我派了第一单,取件1.3公里,送件1.5公里,由于距离很近,我迅速完成了第一单,这让我信心大增。
接下来就是不停地接单,送单。
一整天的时间,我总共接到了20单左右,虽然对周边环境还不太熟悉,好在没一个单子超过3公里的,众包好像对刚上线的小白比较友好。
查了下余额,除去吃饭喝水的钱,我今天居然净赚小100块钱,这让我着实有点激动。
钱虽然不多,但意义重大,这是我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钱,它给我带来了莫大的鼓励和自信。
回到住处,简单洗漱后,我才留意到,昨天转给常乐洗衣服的钱被原路退还回来,她没有收。
或许,是她忘了。
或许,能坐得起百万级别豪车的人,压根就不会在乎这点钱吧。
不过出于礼貌,我还是拿起手机给她回了消息:“嗨,你的胳膊好点没有啊?”
“钱你收着,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哈。”说完又把钱给她转了过去。
常乐秒回消息:“我有名字,叫常乐!!!”
接着钱又被直接退回。她说:“你先留着,以后请我吃饭吧。”
“请你吃饭没问题,可我还是不太想欠别人的。”于是又把钱转了过去。
“服了!!!”常乐发了个白眼的表情,把钱收了。
我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一样,也终于长吁了口气。
关掉手机,直接睡觉。
我要养精蓄锐,为明天送单做好准备。
然而,后面的日子并不像第一天那样轻松,平台派单少不说,就连价格也低,而且路程还远。
有时,导航明明显示已经到达1号楼,结果跑进去一看是2号楼。
有时,餐食都送到楼下了,结果客户取消了订单。
更有甚者,会遇到送餐时让帮忙买避孕套或者卫生巾的奇葩客户,本着服务至上的原则,近点的,我会硬着头皮帮忙买下,实在太远的,就直接拒绝,但这样子毫无疑问会收到差评。
总之,由于是个小白,不熟悉路线和商圈,也不了解派单和抢单的套路,送了大概两三个礼拜,我仔细算了下,平均每天到手也就八九十块钱。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不过我还是安慰自己,有钱挣总比没有好。这才刚开始,以后要再用力一点,慢慢就好了,或许会慢一点,总之会更好的。
......
这一天早晨,我并没有和往常一样送单,而是去了社区卫生中心,想赶紧把健康证办理下来。
既然打算长期干这事,那就按照人家平台的规矩来。
填报,交费,体检,一大堆流程走完后,已过了中午吃饭的高峰。
虽然今天我并没有计划挣多少钱,但这么早回住处也没事干,再说,苍蝇腿也是肉,能赚一点是一点。
想到这,我打开了众包软件,谁知道,刚点击上线,就接到个单子。
想来生活就是这样,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人惊喜。
这是一份黄焖鸡米饭,要送到未来之海大厦,距离我将近4公里。
我迅速赶到取餐的地方,它隐藏在巷道内专门做外卖的铺面,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家的生意居然非常火爆,取餐得排好一会儿队。
没事干,我便观察起了餐馆后厨的环境,不看不知道,看了后着实头皮有些发麻。别看网上卖这么火,但如果有人请我吃,我一定会婉言谢绝,一定。
终于拿上饭,我快速装进保温箱,便马不停蹄驶向未来之海大厦。
冲到顾客房间门口,我轻按门铃。
半晌,也没见开门。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回应。
就在我掏出电话打给顾客时,一个有点儿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常乐?!”我惊奇的喊了声。
“魏央?”她也有点吃惊。
我们相互对视,又各自抿嘴,她拉开门示意我进去。
“你在这儿上班吗?胳膊好了没有?”
“嗯。”
搞不明白她这个嗯是在回答哪个问题,还是全部回答了。
“你把饭放桌子上,我给你倒杯水喝了再走吧。”说话间,常乐走向墙角的饮水机。
我扫视一圈,这是一间才装修好的办公室,里面除了常乐,再找不见一个人,大厅的工位上连台电脑也没有。
常乐把水递给我,就去打开包装准备吃饭。
“等等,你中午就吃这个?”我放下水杯连忙阻止。
“怎么啦?”她有些疑惑的问。
“我建议你以后少点这家的外卖。”
“为什么啊?我看点餐的人很多,评分也很高呢。”她还是一脸不解。
“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要不我请你去吃另外一家的黄焖鸡?”我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
“啊?”她瞪大了眼睛。
“你要忙的话就算了。”
“我倒不忙,主要是你,不送餐了吗?”
“今天本来没打算送的,结果忙完事情还有点早,歪打正着跑你这儿了。”
“那好吧。”常乐轻轻笑了下。
“哎,对了,你会修网线吗?”她又问道。
“会一点,怎么了?”
“啊?”常乐很惊奇,如上次在医院,语句一样,表情一样。
“有什么问题吗?”我一直弄不懂,这个姑娘为什么总是说“啊”。
“网上不是有段子么,送外卖的人里藏龙卧虎,看来是真的。”
“别人是真本事,我只是凑巧。”
常乐告诉我,她办公室的网络可以连接,但访问不到互联网。给运营商报修,工单排到了明天。
我仔细检查了下,入户的是光纤,那玩意儿在墙里面肯定断不了,常乐的手机也没欠费,大概率就是路由器卡了。
因为路由器运行时,会产生大量热,而有的弱电箱散热条件不好,就会造成卡顿。
于是,我重启了路由器,稍等了一会儿,网络果然恢复正常。
“太感谢你了!我都着急了一早上。”常乐喜笑颜开。
“没事,以后再遇到这方面问题可以告诉我,我尽力帮你解决。”
“走,还是我请你吃饭吧。”常乐开口说,眼神里少了些距离感。
“别啊,说好的我请你,上回让你受伤不说,估计也耽搁你事了。”
常乐怔了怔,又感叹道:“行吧,犟不过你的。”
我会意一笑,估计她想起了转干洗费的事情了。
“敢坐电动车吗?”说出这话时我就有点后悔,因为才注意到常乐今天穿条裙子,她一定会拒绝的。
“啊?”常乐又来了句。
随即接着说:“电动车,我还没坐过呢,但不介意尝试一下。”她笑了笑。
我也是失心疯了,竟然去邀请一个坐卡宴的姑娘坐送外卖的电动车。
她也是失心疯了,都没怎么思考,居然就答应下来。
于是,这个秋日的午后,西安街头上发生了奇妙的一幕。
一个漂亮的姑娘坐在屌丝外卖员后座,出现在繁华的中央商务区,两人穿大街,过小巷,兜兜转转去吃黄焖鸡。
这要被人拍下来,说不定都能冲上本地热搜。
不一会儿,我和常乐到达一家我比较了解的餐馆,卫生条件很好,饭菜的味道也不错,常乐尝过后,也连连称赞。
吃饭的过程中,我了解到,常乐才从美国回来不久,她硕士毕业于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那天在医院出现的安楠,是她的闺蜜。而刚才我去送外卖的地方,是常乐准备创业的办公室。
我不禁感叹,常乐的出现,一定是上天为了让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好让我在羞愧难当中死去。
好在她似乎并不介意我这个屌丝的身份。
或者说,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我的身份,对她无关紧要。
而吃完这顿饭,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和她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
用完餐,我要求送常乐回去,她却坚持自己打车。
于是,整个下午,我又开启了接单送餐的模式。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派单居然非常多,这让我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
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只想躺床上睡觉。
这时,父亲打来电话,他告诉我,奶奶快不行了!她在昏迷中一直念叨我的名字,我得赶紧回家,不然可能会见不到最后一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顿时愣住了,奶奶的身体向来硬朗,怎么突然会这样?
来不及多想,我赶紧拿出手机查看火车票,把页面从上翻到下,令人沮丧的是居然一张票都没有了。
对,还有汽车,我又打开汽车购票页面,遗憾的是,客运汽车最快也得等到白天才会有。
出租车呢?这不太现实,几百公里的夜路没人去不说,即便有人去,我口袋里的钱估计连车费都支付不起。
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手揪住头发,陷入绝望,又实在憋得郁闷,忍不住朝桌子上砸了一拳。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才来西安不久,我人生地不熟,该找谁帮忙呢......
想了好一会儿,我猛的站起身。
对,就她,找她试试!死马当活马医了,我大脑里突然冒出个神奇的想法。
于是,我拿出手机,试探着给她发了条消息:“嗨,睡了吗?”
“没。”
“我家里有点急事,需要你帮个忙,能不能打你语音电话说下详细情况?”我忐忑问她。
“嗯。”她好像非常喜欢回复一个字。
打通电话,我带些焦急的语气把事情告诉她。
这时,她沉默了。
作为成年人应有的基本判断,这沉默明显是拒绝的意思。
事实上,我本来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总不能奢望一个几面之缘的女人会在大半夜给我帮忙找辆车,再送我回天水,这不现实。
就在我准备说:“没关系,我再找别人问问”时,常乐却开了口。
“太晚了,我一个人也不敢送你,等我叫上安楠吧,你先发个位置,这会儿不堵车,应该很快就到。”
这算答应了是吗?我拿电话的手激动地有些颤抖。
魏央,你上辈子积了多少福啊,才会让常乐答应帮你。
常乐,你人美心善,大恩不言谢,日后再报答。
我心里嘀咕着,嘴里结结巴巴说了句“...谢谢...谢谢你。”
大约半小时后,常乐开着那辆红色的保时捷卡宴出现在南窑头,副驾驶上坐着一脸不情愿的安楠。
车刚停稳,安楠便摇下窗户,怒道:“真是个烦人精。”
我尴尬的笑了笑,又对常乐打了招呼。
常乐严肃地对安楠说:“楠楠,不要这么说话。”
安楠哼了一声就去低头玩手机,常乐叹口气笑了笑,示意我快点上车。
夜,很深了,高速路上几乎看不到车,明亮的远光灯把黑色撕破,我们朝着出口方向一路逃亡。
天微微亮时,我们终于抵达天水。
宁静的乡村路口,母亲已经等候多时,她手里拿两件厚衣服,递给了刚下车就打哆嗦的常乐和安楠。
母亲笑着对她俩说:“丫头,衣服洗过的,披上,秋天了,乡下不比城里,早上很冷。”
我只是提前给母亲说过,把空房子里的床单被罩换成新的,好让她们休息,没想到她居然还带了衣服出来。
可是,母亲啊母亲,你难道没看见我也在旁边发着抖吗,为啥独我没衣服呢?还是亲妈和亲儿子吗?
常乐笑着接过衣服,说了声:“谢谢阿姨。”
安楠拿着衣服似乎有些排斥,碍于气温实在太低,还是不情愿地披在身上。
安顿好常乐和安楠休息,我便直奔二叔家去,因为奶奶一直住在二叔家。
当我气喘吁吁踏进奶奶屋子门槛的时候,二叔告诉我,她老人家已经去世了,前后超不过五分钟。
五分钟时间,不快不慢,却足以阴阳两隔,却足以抱憾一生。终于,奶奶还是没能等到再看我一眼,我也没能和她说上最后一句话。
看着安静躺在炕上,已经穿着寿衣的奶奶,我扑通下跪。
拉住她尚带余温的手,我心如刀绞,千情万绪涌上心头,想哭,竟然没流下一滴眼泪。
原来,欲哭无泪是真的,伤心到极致的人是真的哭不出来的。
......
老人去世的消息传开,村子里来了好多帮忙料理后事的人,附近的亲戚朋友们也纷纷赶来。
有人去请德高望重的拿事总管,有人去请阴阳风水先生,还有手巧的在布置灵堂。
二叔家院子也搭起了帐篷,摆上了桌子板凳,供帮忙的人吃饭休息。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一个上午,当然,我也帮大人们干了些力所能及的事。
中午吃饭时间,院边支起一口大锅,帮忙的婶婶阿姨们做了流水席炸酱面,面条细长爽滑,炸酱浓郁鲜香,佐以韭菜,如点睛之笔,锦上添花。
大家都开始有序吃饭,母亲也盛了两碗让我给常乐和安楠送过去。
我端着饭回家,准备敲她们睡觉的房门时,看见常乐已经醒了,安楠则继续呼呼大睡。
常乐看见炸酱面,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面?”
“炸酱面啊。”
“怎么和我见过的不一样?”
“一个地方一种做法嘛,尝尝看,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常乐先嘬了一小口,满意的点了点头后,才开始大口朵颐,不一会儿,就把面吃完。
她看着我有点难为情的问:“那个...面还有吗?挺好吃的,我还想再尝一点点。”
或许是流水席的面量比较少,或许是常乐真的饿了,但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子能吃两碗面的,不过她那吃完面满足的表情告诉我,妥妥的吃货无疑。
我笑了笑,说道:“没问题,面管够的!要不要叫醒安楠啊,让她趁热吃点,吃了再睡。”
“先不管她,睡觉对她来说比吃饭重要。”常乐看了眼安楠,摇摇头无奈地笑着说。
我又去给常乐捞了碗面,搬了小马扎,把安楠那碗拿过来,和常乐一起坐在院子里吃,等安楠睡醒想吃了,再给她下一碗热的。
这回,常乐的吃饭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碗里的面还有三分之二,便不断揉着肚子,低头不好意思地嘟囔了句:“好像吃饱了。”
我故意盯着她:“我们这里的风俗不兴剩饭,捞到碗里的必须吃光,不然就会被山神惩罚。”
“怎么惩罚?”
“男人会秃头,女人会内分泌失调,大姨妈错乱,长皱纹,迅速变老。”我振振有词。
“你确定?”常乐一双美目死死看着我。
我一本正经,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常乐又“啊”了一声,随后便硬着头皮把面全部吃完。
终究是女人呐,是女人就会在意容貌!
我看着她,全程憋笑,最后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常乐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朝正在吃饭的我屁股上踢了一脚,撇了撇嘴,说了句:“讨厌!”
这是今天难得让我有些开怀的小插曲,我对常乐说:“撑不撑,要不要带你去房后的山头转一转,消消食?”
“好啊。”这个来自关中平原的西安女孩似乎对我们这个小山村很感兴趣。
我带常乐来到了小时候经常玩耍的树林,告诉她,这片树林有个好听的名字:“大宝田野树林林”。
她抿嘴笑道:“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
“我也不知道,老一辈人都这么叫的,不过也还算名副其实的。因为每个季节都能在这片林子找到好东西,是个宝藏之地。”
“嗯?”常乐又带着疑惑说了一个字。
“比方说现在是秋天,这儿就会有山梨,大枣之类的野果,冬天时,村里人都会扫这林下的树叶烧炕。”
扫树叶烧炕?我愣住了,猛然想起这不正是奶奶经常带我来的地方吗,睹物思人,才有点高兴的心情又暗淡了下来。
常乐似乎看出了端倪,试探着说:“能给我讲讲你奶奶的事吗?”
我没有回答她,顺手摘了个山梨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山梨没有熟透,还是酸涩的味道。
半晌,我才指了指眼前的小路,对着常乐开了口。
“这一条羊肠小道,能记事起,奶奶总会微微颤颤背着我从这儿经过,在落木纷纷的时节来扫烧炕的树叶。她在前面扫,我拖着竹篓跟在后,她每扫一小堆,我便用手装进竹篓。直到装满了,她才会坐下来歇会儿,又喊我坐她旁边,用温暖宽大的手轻轻擦去我鼻尖的汗水。”
“通常这个时候,她会变魔法似的从兜里拿出个苹果来,用衣襟擦一擦,笑着递给我。看见苹果,我都会开心极了,迫不及待地吃一大口,那带着馥郁芳香的甜味,长大后再也没有遇到过。偶尔,我会良心发现,拿起苹果让奶奶吃,奶奶却总是笑着摇头,说她不渴。”
“就是这样子的场景,秋日的午后,奶奶和我坐在林下的石头上,旁边放着装满树叶的竹娄,扫帚也随意搭在一个有点歪斜的树上。她有时抚摸我的脑袋,有时嘴角带笑看我大口吃苹果。暖阳洒来,轻柔打在我们身上,从此关于奶奶的温暖片段都被深深定格在脑海里,再也不能抹去。”
说完,我掏出兜里的兰州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有风直直吹来,瞬间呛的我流下眼泪,我伏在早已没有人来扫回家烧炕的枯叶之上,竟呜咽不止。
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擦了擦眼睛,看向常乐。不曾想,这个漂亮的姑娘也早已泪流满面。
我上前,掏出纸巾递过去,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问:“你哭啥啊?”
她没有理会我,自顾着擦去泪水,转头朝远方看去。
出神了好一会儿,常乐终于回过头,道:“想听听我奶奶的故事吗?”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靠坐在离她不远的树下。
“我五岁那年,爸妈和几个朋友要一起出国工作,说是外国的机会能多些。我爷爷去世的早,家里就剩我和奶奶,从那时起,我就与奶奶相依为命。”
常乐轻轻叹息了一声,接着说:“奶奶照顾我起居,接送我上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时候年纪小,学校里,同学谈论起爸爸妈妈都是一脸幸福,而我对爸妈只有一个模糊的样子。我常常哭着问奶奶,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而我的爸爸妈妈却丢下我不管不顾。奶奶笑着把我抱在怀里,说等过年的时候,你爸爸妈妈就会回来。”
“于是,我每天都期盼着过年能快点到来,等啊等,终于等到过年了,爸爸妈妈还是不见回来。我失落极了,哭着偷偷离开家,自己要去找爸爸妈妈,结果迷了路,最后奶奶请求全村的人分头找,找了好久,终于在村子不远处一个厂房的墙角找到了瑟瑟发抖的我。”
“奶奶看到我时,说了句“我的娃啊”便晕了过去......从那以后,我就只想着乖乖待在奶奶身边,再也没有期盼过父母回家。事实上,分别十几年时间,他们也就回来过两三次。”
常乐把风吹起的鬓角碎发别在耳后,眉头紧皱,像陷入了痛苦般的回忆,半晌无言,却有眼泪从脸颊滑下。
“高考前,学校封闭式管理,我爸妈却突然回家了,说是给我高考加油鼓劲,我没有多想,可直到高考结束,他们才告诉我,这期间,我奶奶已经去世了。”
“我没能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甚至连遗容都不曾见到,只有一幅冰冷的照片放在桌子上。奶奶笑容慈祥,仿佛在告诉我,乐乐,不要害怕,她会在另一个世界保佑我。”
常乐猛的哭出了声音,她把头埋在双膝上,肩膀不停地抖动。
隔了好久好久,她终于安静了下来,整个林子也安静下来,风的声音,鸟儿的声音,甚至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楚捕捉到耳朵。
“后来,我跟随爸妈一起去美国,直到完成学业,心里还是对故土念念不忘。今年,当我再回到西安,找到原来村子的位置,不曾想那儿早已被拆出的一干二净,原地拔起的一栋栋高楼在不断提示我,关于陪伴我长大的奶奶,以及代表着我和奶奶一起生活的仅存念想,都已消失不见。”
常乐擦干眼泪,掖了掖衣服,才抬头看了眼我。
“魏央,谢谢你耐心听完我的话碎碎念,虽然我不能像你那样把遗憾表达的很细腻,可情感是共通的,你说是吧?”
不等我回答,她又补充:“这或许就是当你给我说,你要见奶奶最后一面时,我选择无条件相信你的原因。现在想来,还真有点后怕,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常乐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好似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从小就是一个实诚的孩子。”我回答她。
“哦。”她又说了一个字。
“真的,听大人讲,有次过年,父亲给我一张十块的纸币当压岁钱,给我姐姐两张五块的,然后我就不高兴了,哭闹的不行,问父亲,凭啥姐姐的是两张,而我的是一张呢?”
噗嗤一下,常乐笑出了声。
“没想到你这么啰嗦直男的一个人,还会讲笑话。”
“我很啰嗦?也很直男?”这次换我疑惑了。
常乐点点头,憋着坏笑,“嗯”了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是看上去那么菜的啊”她话风一转,看着我说道。
“何以见得?”
“我看到了你机器人大赛还有创业大赛之类的获奖证书。”
“靠,看你文文静静的,怎么还偷看我的东西?”顾不上常乐的女性身份,我抱怨道。
“哪有偷看,就放在我们睡觉那屋子的桌子上,都落了一层灰,我光明正大帮你掸掉了。”
“都是过去式了。”
“我明白,你一个学环境工程专业的,能获得那些计算机编程之类的奖励,应该付出了不少努力;我不明白的是,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去送外卖?”
更好的选择?我苦笑了笑,便把从毕业到现在的种种遭遇,原原本本讲给常乐听。
“我的建议是,工作一定要选择劳心的,而不是劳身的。如果你还对计算机感兴趣,我愿意推荐你去朋友公司上班,从实习生做起,他公司很正规的,这点你尽管放心。”常乐听完我的讲述,思忖许久,才对我说。
无疑,常乐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而且把自己的爱好当事业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只是,我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很小的东西,心里都会难受的慌。再说,常乐已经帮过我一次,我暂时还完全没能力回报她,现在她又要帮我搞定工作,那这人情真的还不清了。
“我考虑考虑。”我不敢去瞧她,怯生生回答她。
“好。”常乐应了声,便不再留恋,径直往山下去了。
“常乐,等等我。”
她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有些诧异的看着我:“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嗯,我想确定一件事情,咱们现在能算是朋友么?”我郑重问道。
常乐看看我,又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捻了捻:“你说呢?”
“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朋友了,只是不太敢去想你的看法。”
“为什么?”
“你这么优秀,而我只是个外卖员......”我话没说完便被常乐打断。
“不要妄自菲薄,其实那天在医院,你表现出的真挚诚恳,遇事不逃避负责任的态度我是认可的,不然,今天也不会和你说这么多私事。”
“既然这样,那我答应去你朋友那儿上班,麻烦你给他说一声。”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着对常乐说道。
“别啊,搞得像我在求你似的。”常乐幽怨道。
“要是普通人,还不起的恩情我宁愿不要;要是朋友,我会以朋友的方式回报。”
“随便你!”常乐轻叹口气。
......
我和常乐回到家里时,安楠终于醒来了。
见我们进门,她便嚷嚷道:“魏央,陪你辛苦赶了一夜的路,连口饭都不给吗,快饿死我了!”
“稍等,我马上给你去下面。”说话间我便往二叔家跑去。
安楠和常乐一样,吃过一碗后,意犹未尽,第二碗没吃几口便直呼吃不完。
于是,我给常乐使了个眼色,准备故技重施。
不料却被安楠一眼识破,她狠狠瞪了瞪我,转头对常乐说:“早给你说了,这小子坏着呢。”
常乐对安楠笑了笑,没肯定也没否认。
她坐在院边,耐心的等待安楠一点点吃完那碗面条后,才对安楠说道:“楠楠,等一下咱们就先回西安吧?”
她又转过头,对我说:“魏央,你忙完后自己回去,行不?”
我连忙对常乐回答:“我没问题的,耽搁你俩这么长时间帮我,感谢的话就不说了,以后找机会一定报答。”
没等我说完,安楠就白了眼我,插话道:“报答,怎么报答?”
“穷吊丝一个,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不知姑娘愿意否?”我调侃她。
“我呸!”安楠朝我屁股上踢来,和常乐如出一辙。
被我巧妙躲开后,她便不再与我纠缠,直接去屋子收拾东西了。
倒是常乐,把小马扎朝我靠了靠,压着声音说:“安楠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
我笑了笑,对常乐说:“咱们不是朋友了么,你说我会不会在意?”
常乐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随后也进屋拿自己的东西。
我也去厨房找了些锅盔,又洗了一些家里种的苹果,连同锅盔装进袋子,又跑去商店买了水和小零食。
当我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时,常乐和安楠已经在保时捷旁边站着了。
夕阳炫目,红色保时捷亮眼,两个姑娘楚楚动人,这么稀罕的事情出现在村口,顿时聚焦了村里众多大叔大婶们的好奇目光。
众所周知,不管多么平常的事情,只要经过村子情报中心的酝酿,会变了味道,迅速在全村发酵传播。
起先,我确实是有点羞涩的。
毕竟,光天化日之下,被这么多人盯着,再上去和她俩打招呼,还怪不好意思。
又想了想,我行得端走得正,豁出去了。
于是,在大家面面相觑中,我走到常乐和安楠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并叮嘱她们,开车一定要慢点。
安楠不耐烦地看了眼我,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常乐看了看安楠,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也钻进车里。
她摇下玻璃,笑着对我说:“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哦。”
说罢,汽车便油门轰鸣,爆发出低沉的嘶吼,像匹奋蹄的马儿,嗖一下,窜了出去。
答应你的事?嗯,我不会忘记的。
人生路上,真心实意帮自己的人,不多,我怎敢忘记?
看着迅速消失在拐角处的汽车,内心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怅然。
忽然,我听到大叔大婶们有窃窃私语,问:“哪个才是魏央的女朋友啊?”
答:“开车的那个像。”
有人不以为然:“先坐进去的那个更像,耍小性子呢。”
还有人嗤之以鼻:“这么好的车,这么漂亮的姑娘,那是我们农村人能高攀的吗?”
我笑了笑,对最后的这个回答,深表赞同。
因为我明白,生活,不是写小说的人炮制的爽文,完全不在一个阶层的人,千万不要去痴心妄想,千万。
料理完奶奶的后事,我回到西安。
打电话约了腾达和何迪来南窑头一聚。
两个原因,一是感谢他们为我送外卖提供的便利,二是想听听他们对我去常乐朋友公司上班的看法。
烧烤摊上,人声鼎沸,当我独自喝完两瓶啤酒后,腾达才耷拉着脑袋姗姗来迟。
刚坐下,他就敲着桌子咋呼:“倒满,倒满!”
然后,咕咚咕咚一口气连下三大杯,才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沫子,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发起呆。
我掏出从家里拿来的兰州烟,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来一支?”
他没有说话,自顾自取了烟点燃,重重吸了一口,又来一口,再来一口。
我被腾达莫名其妙的样子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便伸手从他嘴里夺下即将吸完的烟头,扔地上,狠狠踩灭。
“毛线,有啥事就说出来,别神经兮兮的,成么?”
腾达看了我一眼,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又长长叹了口气。
“何迪要和我闹分手。”他缓缓说道。
“什么?”我吃惊的几乎要从凳子上站起来。
“你们在一起才几天啊,就要分手,出了啥事情?”
腾达把啤酒一饮而尽。
“也没啥大事,就是何迪觉得我和她既然在一起了, 就应该光明正大的告诉父母。
我觉得再稍微等等,等我工作稳定些再说也不迟。”
说罢,他从兜里拿出磨砂猴点上,又顺手扔给我一支。
“靠,人家女生都这么主动,你扭捏啥?”我没好气地对腾达说。
“何迪爸妈都是老师你知道不?”
“废话,当然知道啊!”
“何迪上班的那家国企也很不错的。”
“这你说过了,然后呢?”
“然后?”腾达皱皱眉,“你想想,仔细想想。”
思索片刻,我半知半解道:“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一点儿不,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我住何迪的房子,吃饭多数情况是她掏钱,就连工作也是她帮忙找的,
短时间还过得去,久了是不是很压抑?”
“如今,工作和生活都尚不稳定,又要去面对她爸妈,我心里实在虚得慌。”
我看了看腾达,不解地摇了摇头。“你又没骗何迪,为什么要心虚?“”
“正是因为在乎她,可又给不了她什么,这种纠结,你单身狗不会懂的。”
“那你努力工作,把你想给她的都补上啊?再说,何迪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吧,不然她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腾达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说的有道理,也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
不知道什么时候,何迪已经站在了腾达的身后。
她眼睛有些泛红,一拳砸在腾达身上,又紧紧抱住了他。
哽咽道:“傻瓜,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我只在乎你是不是真心爱我。”
腾达愣了愣,也伸手把何迪紧紧抱在怀里。
“爱的,一直爱你。”他倔强的转过脸,去抹了一把眼泪。
他们就这么抱着,忽略了旁边目瞪口呆的我。
前一阵还要分手,后一阵就抱在一起,爱情,究竟是个什么鬼?!
“哎呀呀,你们考虑过单身狗的心情吗?差不多得了啊!”我故意扯着嗓子吆喝道。
腾达和何迪相互一笑,看了看我,又轻轻一吻,这才分开。
靠!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这个夜晚,我忘记了叫腾达和何迪过来的目的。
只是在大脑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打开了出租屋的门,躺在了床上,随即便不省人事。
直到第二天早上,常乐的电话才叫醒我。
“魏央,我给朋友说好了,你今天下午就可以去面试。”
“好的,我知道了。”
“你是感冒了吗?嗓子听着有点哑。”常乐问道。
“没事,昨天睡的迟。”
常乐“哦”了一声,便挂断电话。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我,猛地坐了起来,睡意全无。
因为我想准备一下,虽然估计着面试只是走个形式,但我并不想给常乐丢人。
再说,这也是对自己,对工作的一种尊重。
我穿好衣服,用凉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和自己说:“魏央,你要加油!”
又在网上搜索了一些专业和面试技巧方面的知识,默默学习了整整一个上午。
......
这家名叫蓝光集团的公司,和常乐的办公室一样,都在未来之海大厦,不同的是,常乐在A座,她朋友的蓝光集团在C座。
进入大厅,给前台说明来意后,她直接带我来到了楼上的董事长办公室。
见我有疑惑,前台姑娘解释说,这是董事长的安排,他要直接面试我。
我心想,那这一定是常乐朋友了,内心不由紧张了起来。
“魏先生吧?我是赵董的助理,他在里面等您。”一个甜美的声音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均匀地洒在地毯上。
一个30岁左右的年轻男人,正背着手,俯瞰着繁华的中央商务区。
助理对他说:“赵董,魏先生到了。”
男人这才转过身,只见他头发浓密乌黑,打理的精致又时尚,脸庞英俊中带点冷酷,一身得体的西装,和他明显经过长期锻炼塑造的身形相得益彰。
他看了看我,伸手笑道:“你好,我叫赵飞。”
“魏央,幸会。”我也伸手,和他礼节性握了握。
我们分别坐在了会客室的茶几两侧,夏芸端来咖啡后随即退了出去。
赵飞先开口:“听常乐说,你很有潜力。”
我笑了笑:“她过奖了,我得向赵董您多请教学习。”
“不,常乐从未给我推荐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
我有些吃惊,没想到常乐会为了我的工作第一次和她朋友张口。
赵飞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接着说:“你的简历我看过了,好好上班,不要辜负常乐的一片心意。”
我更加疑惑了,简历?我甚至给常乐都不曾发过,他在哪儿看的?
出于礼貌,我还是带着微笑对赵飞说了句:“没问题。”
是的,面试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我提前准备的知识和套路,一个也没用上。
来到楼下的办公区,人力总监拿出早就拟好的劳动合同让我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的岗位是研发工程师助理,试用期月薪5000元,转正后6500元。
我很不自信的问人力总监:“我工资真的这么高?”
“是的,我们集团有完善的薪酬体系,你的岗位目前对应的工资就是这个基数。”
听到这个回答,我内心狂喜。
要知道,我考公上岸的同学,每个月工资不过3000多,而我转正后能拿到他们的两倍之多。
不过,我很快冷静下来。
这一切不过都是拜常乐所赐,要是我自己来,估计连这公司门都进不来。
我暗暗下定决心,务必要努力工作,干出一番成绩来。
不为别的,就为常乐的情谊,为自己的梦想!
今天,是我在蓝光集团上班的第一天。
在人事那儿办好入职手续后,我的直属领导孟鸣便带我认识研发部的同事。
所有人都热情又客套的和我打了招呼,除了一个叫季栋的。
他先是白了我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而我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场面十分尴尬。
孟鸣连忙打圆场:“这小子就这德行,对谁都这样!”
我沉默并回孟鸣以微笑,然后坐在自己的工位上。
孟鸣没有给我安排别的任务,让我先熟悉一下近期开发的产品以及相关项目流程。
打开介绍册,里面有每个产品的详细情况,这是我面试前在集团官网上不曾了解的内容。
原来,蓝光集团的客户群体比较特殊,所开发的产品大多具有相当的垄断性质。
但凡客户使用一次,后面再变更就会很麻烦,只能长期使用,长期维护,好在客户也都是不差钱的主。
结合介绍册,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一款产品的后台。
虽然分配给我的系统账号权限很低,但浏览非核心架构和代码不成问题。
走马观花的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一段代码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这款产品的数据库,只对用户信息和密码等数据进行了加密存储和访问控制。
而对别的基础数据,并没有采取同样的措施。
比如面积,这款产品正好和房产挂钩,而房产面积是实地测量的,一旦被篡改,很容易造成数据和相关图纸不匹配的情况。
或许开发人员没太关注到此类问题,但这确实是一种漏洞。
我之所以敏感,因为大学时,有个类似的项目,我做了同样的处理,被指导教授狂批,所以印象很深刻。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孟鸣?
我心里很纠结,也很忐忑。
试问,一个才上班不到半天的小助理,上来就觉得已经交付客户的产品有bug,谁会相信?
难不成,只你魏央牛X,人家蓝光集团其他测试和运维的人都是吃干饭的?
思索许久,我决定再重新检查一遍。
看看究竟是我错了,还是开发人员错了。
当我盯着一行行代码入神时,季栋却突然出现在身后。
他使劲拍了下我的肩膀,厉声道:“谁让你看代码的?”
我压住怒气反问:“谁告诉我不能看代码的?”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没资格看!”季栋嗔怒着,眼睛都涨圆了。
“少特么装蒜,你有什么资格告诉我?”我也火冒三丈,站起身,把袖子撸了上去。
季栋看着我,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一记重拳迎面砸来。
靠,大爷的,居然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我大脑迅速反应,仰身向后,巧妙躲开。
不料,脚却被凳子绊住,哐嘡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坐在地上。
我农村出来的,父母从小教育我,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忍让三分。
然而此刻,我不想再忍了,因为才和季栋认识,无冤无仇的,他凭什么处处与我针锋相对?
我要让他明白,我忍,不是因为怕,莫欺少年微!
就在我爬起来,拉开阵势,准备与季栋大干一场时。
旁边的同事终于从懵逼状态中清醒,纷纷跑过来,强拉硬拽着把我和季栋分开。
孟鸣也走出独立办公室。
他一脸严肃看着我:“小魏,怎么回事?”
“我看了个代码,这人像疯狗一样扑了上来打我。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我没好气的边说边掏手机。
“别着急报警,让我来处理,怎么样?”他带着询问看向我。
我想了想道:“先听您的。”
孟鸣挥手让众人散去,随即示意我和季栋去他办公室。
“季栋,你也是老员工了,怎么和新来的同事过意不去?”孟鸣关上门,在办公桌抽屉拿出了烟。
他自顾着点燃,又往我和季栋面前递了递。
我摇了摇头,季栋则抽出一支放进嘴里。
半晌,季栋才开口道:“是我冲动了。”
“冲动?你为什么要冲动?”孟鸣和我一样疑惑。
他的眼神扫向季栋,季栋抬了下头,对视一眼,又当即看向窗外。
孟鸣显示出极好的耐心,他并没着急催季栋,只是一口接一口不停地抽烟。
直到烟抽完,他才把使劲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长长吁了口气,有烟从他嘴巴和鼻子喷出,鞭子一样。
终于,季栋开了口,他一字一句的回答孟鸣:“您不要再问了,问就是没有答案。当然,这件事错误在我,我给小魏道歉。”
道歉?如果道歉有用,那还要法律做什么?我捏了捏拳头,心里忿忿然。
我刚准备怼回去,不料孟鸣笑容可掬的看着我:“小魏,你看季栋认识到了错误,报警的事要不就算了?”
这是典型的自罚三杯啊!
我虽有些心不甘,但考虑到自己才进公司,忍忍吧,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我保持沉默,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定,因为我想看看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是演戏呢,还是真诚道歉?
“你小子,好好学学小魏,他要真报警了,你还不得进趟局子?”
“既然是道歉,就不能只是嘴上说说。这样,晚上拿你开刀,请小魏和我吃饭怎么样?”孟鸣手指着季栋说道。
季栋点了点头,接着对我说:“小魏,再次向你道歉,对不起。”
随后,他弯下腰,给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先后退了一步,又上前扶起季栋,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孟鸣见状,起身朝我们走过来。
拍了拍我和季栋的肩膀,笑呵呵说:“真是不打不相识啊,你们再握个手吧,出了门,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我还在犹豫,季栋却伸出了手。
书上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至少,这会儿我能看到他的态度。
于是,我也握住了季栋的手。
“呵呵呵,好,好,好!那就这样,好好工作去吧!呵呵呵”孟鸣推开房门。
回到工位,我虽然不像之前那般生气,心里却仍旧疑惑不解。
这个季栋是个什么角色,先莫名其妙朝我冲,又莫名其妙对我道歉。
生气来得快,消气更快!
这里面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事情,不然,他为什么会告诉孟鸣不要问答案。
而且,孟鸣看似处处为我着想,实则处处在为季栋开脱。
是做领导的艺术还是有意偏袒,都不得而知。
或许,时间会给我答案,晚上不是要请吃饭么,再看看有没有啥猫腻。
想到这,我不由暗自告诫:魏央啊魏央,路还长着呢,小心驶得万年船,切记,切记!
到茶水间冲了杯咖啡,揉了揉太阳穴,我居然泛起一丝睡意。
直到看见同事们都一个个起身出门,这才意识到,已是午饭时间了。
一个上午,就这么被滑稽的闹剧晃荡过去。
虽然这件事明面上没有人再提及,但私下肯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事实上,我并不害怕别人谈论我,因为自始至终错不在我。
怕的是,有人会添油加醋,三人成虎。
这份工作是常乐介绍的,本就是她给我抛出的一个极大善意。
而我却在上班第一天就和同事吵架,且不论对错,传到赵飞耳朵里,他会怎么看常乐?
常乐会怎么看待我?
我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一定在意常乐的看法。
他人的提携帮扶之恩,怎么能轻易去辜负?
思索片刻,我掏出手机,给常乐发了微信。
“嗨,吃午饭了吗?”
“没。”
“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没。”
她简洁的回答,让我搞不明白究竟是不想说话还是风格保持。
算了,不论哪种情况,我都需要向她表达一下歉意。
随后,便用语音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这是你的职场,你自当为你的行为负责。”
“当然,如果你没错,也不要有心理负担。”常乐罕见地给我发了足足31个字。
我回复她:“好。”
“好是什么意思?”她追问。
“意思是你想不想吃黄焖鸡?”
“不想。”
“不想还是懒?”
“懒。”
“那我带给你。”
“好。”
我迅速下楼,骑上电动车,赶到上次和常乐一起吃的那家黄焖鸡店。
带上饭,又一路狂奔,跑到常乐办公室,摁响门铃。
这次没有等待,但开门的人让我很吃惊。
没错,他就是蓝光集团的董事长,我的老板,赵飞!
他怎么会在这儿?而且常乐也没有告诉我。
转念一想,他和常乐早就相识,到常乐办公室还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再说,人常乐也没有告诉我赵飞在这儿的义务和必要啊。
于是,我有些尴尬地问了声:“赵董好!”
赵飞看了看我手里拎着的餐盒,笑了笑,“进来吧。”
又朝里说:“常乐,小魏来了。”
常乐走到我面前,保持着一贯的恬静和淡然,对着我温婉的一笑。
“谢谢你,魏央。”随即接过餐盒。
“一会儿我和常乐要去参加个重要的会议,小魏,没啥事你回去上班吧。”赵飞对我下了逐客令。
我微笑而不失礼貌的朝他们点点头,便退了出来。
不知怎的,突然就想抽支烟。
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打火机直挺挺戳着。
我来到楼下的小卖铺,让老板拿了盒黑兰州,抽出一支,重重吸了一口。
这个烟的味道很独特,柔和中带些干涩,浓郁中隐匿喧嚣。
就在我准备出门时,突然看见不远的停车处,一辆金色的迈巴赫S680开了过来,停稳后,司机下车,候在旁边。
当常乐和赵飞并肩从写字楼出来时,司机连忙打开车门。
只见赵飞快步上前,手扶门边,先让常乐进去,随后自己也坐入副驾驶。
俊男靓女,宝马香车,一时间,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
在一片连连赞叹中,车子缓缓向前,朝远处驶去。
从我下楼到看见他们,前后不过五分钟。
常乐肯定没有吃我买的那份黄焖鸡,或许赵飞在,她也就并不需要吧。
我的心里居然泛起一丝莫名的淡淡失落,却不知从哪儿来。
仔细想想,我也真是可笑,原本只想给常乐表达歉意,后面怎么就鬼使神差变成了送饭。
送完饭,看见佳人豪车,心里又难免失衡。
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还真是个吊丝啊!
扔掉烟头,我搓了搓脸,告诫自己,不要被糖衣炮弹迷乱心神,努力搬砖才是最重要的。
下午上班,我又仔细浏览了别的产品,它们不论从编码、接口、环境、安全还是测试、文档、管理等各方面,无一例外都体现出了高超的专业水准。
面对这些,我不由感叹,自己需要提升的地方简直不要太多。
幸亏早上没有把发现的问题说出来,不然真的就贻笑大方了。
认真想想,蓝光集团为什么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独树一帜,业绩持续上涨,一定离不开核心的技术支撑。
我沉迷于研究产品,已然忘记了时间,直到季栋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回过头,我真挚地叫了声:“栋哥。”
季栋很是惊讶,随后面露微笑:“走,去吃饭吧,孟经理已经在楼下等咱们了。”
我快速把办公桌整理好,和季栋一前一后出了门。
孟鸣靠在一辆黑色的奥迪A6旁抽着香烟,见我和季栋到了,点头示意上车。
“小魏喜欢吃啥菜?”孟鸣开口问。
“我不忌口,都可以的,看您和栋哥的喜好。”
“栋哥?”孟鸣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那就去蓉蓉小厨吧,湘菜,你栋哥的最爱。”
见季栋没有表态,孟鸣追问他:“怎么样,季栋?”
季栋神色略微尴尬,笑着说:“领导,你怎么啥都知道啊?”
“我这是关爱下属。”孟鸣戴上了太阳镜。
蓉蓉小厨的包间里,我和季栋分坐在孟鸣的两侧。
菜上齐后,孟鸣提起酒杯,看了看我和季栋。
“这杯酒,一是欢迎小魏加入我们研发部团队,二是感谢两位今天上午给我留面子。希望大家以后精诚团结,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说罢,和我俩碰了碰,随即一饮而尽。
季栋给自己倒满,站起来先对着孟鸣:“领导,今天是我不对,也幸亏您及时阻止,不然我可能会犯下大错,我先干为敬!”
他又倒了一杯,对我说:“小魏,多余的话不说了,以后我认你这个兄弟了!”
说话间他就要自己喝下去,我连忙起身和他陪杯,笑道:“栋哥,都在酒里,都在酒里。”
等季栋坐下后,我倒满酒杯,看着孟鸣。
“领导,我初来乍到,今天给您添麻烦了,以后还请您多多帮衬。”
“呵呵呵,哪里,哪里,都是自家兄弟,见外了啊,呵呵呵。”
我又给季栋敬了一杯,“栋哥,今天我的态度也不好,我也向你道歉。”
“没事,兄弟!”
“来来来,大家一起走一个!”孟鸣提议。
这个夜晚,我们三个人喝了两瓶白酒,都是一脸的醉意朦胧,有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快意。
我借着叫服务员添水,悄悄买了单。
我和季栋把孟鸣扶上车,就在代驾点火起步时,他摇下窗户,问季栋:“能告诉我答案不?”
季栋沉默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天空。
孟鸣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对代驾师傅说了句“走吧!”
随后,季栋也上了出租车离开。
我没有走,愣磕磕站在原地。我想努力弄明白季栋指向天空的含义。
不料,一阵凉风吹来,胃里顿时惊涛骇浪,刚吃的东西连同喝下去的白酒,翻滚着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