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如谢韫深是小说《谋娶长嫂!流放后她娇养反派奸佞》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空白白白写的一款古言脑洞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谋娶长嫂!流放后她娇养反派奸佞》的章节内容
冷。
阴冷的感觉像是寒冬腊月经过一片荒无人烟的坟场,冷意争先恐后的钻进骨头缝里,激得人心里发怵。
“怎么,反悔了?”
云卿如一个哆嗦睁开眼,直直撞进一双浸着淫邪的眼睛里。
对方穿着青灰色的古装衣袍,结发髻于顶,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阴冷粘腻如毒蛇。
云卿如懵了一瞬,难道她今天吃的菌子有毒,出幻觉了?
见云卿如还站在原地,男子不耐出声,骂骂咧咧:
“怎么,你自己送上门来,现在却扭扭捏捏,装什么贞洁烈妇呢?你不乐意,难不成想要一辈子伺候那几个拖油瓶,还有谢韫深那个瘸腿的病秧子?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你可别跟爷拿乔,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谢韫深?!
云卿如一个激灵,这不是前几天她熬夜通宵看的小说里反派的名字吗?
小说里谢韫深出身权势滔天的镇国公府,然而父亲和兄长去边疆平定蛮夷时,却被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父亲和兄长惨死边关,镇国公府也被抄了个底朝天,皇恩浩荡,特赦剩下的人尽数流放岭南。
谢韫深一路流放备受磋磨,后来黑化了,成了搅弄风云的大奸佞。
而她,很显然成了和自己同名的炮灰女配云卿如。
原主嫁给谢韫深他大哥谢潮生当天,谢潮生就随父亲远赴战场。
半年后,抄家流放的晴天霹雳猝不及防的劈了下来,云卿如也跟着被流放。
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还被流放,且她娘家怕被牵连,便放弃了她这个女儿,云卿如恨得心中滴血。
谢家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无一人顶用,流放路上谢家人还被“特殊”照顾,一路走来云卿如终于受不住,在官差赵富三番五次的暗示下,准备委身于他,起码到了岭南有个依靠。
虽然最后没能成事,可她水性杨花败坏门风的行为还是引起了谢韫深的记恨,最终被报复惨死。
云卿如对这一段还有印象,原主准备勾引官差的时候,谢韫深似乎就透过窗缝幽幽的看着。
最后没成事,也是他闹出动静引来了人。
云卿如:“……”
怪不得她觉得背脊发凉头皮发麻,原来不单单是冷的。
天崩开局。
原主离奇暴毙,她不知道是熬夜猝死还是误食了菌子,总之,既来之则安之。
心绪百转千回,极快衡量利弊后,在赵富不耐烦的伸手想要来扯她时,云卿如直接一巴掌呼了上去,直接将人扇得转了半个圈。
云卿如眼睛一亮,太好了她的力气还在,有救了!
从前师父老头就一直嘟囔,她一天天有使不完的牛劲,多了一身蛮力,也多一层倚仗。
赵富也被云卿如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懵了。
云卿如大义凛然,指着对方鼻子开始疯狂输出:
“竖子休得狺狺狂吠!姑奶奶我来找你,是为了讨要我们秋冬御寒的衣物,一路上你以公谋私,滥用职权,克扣了我们多少口粮、银子!
本来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民不与官斗,可你太过分了,连我们的衣裳都要昧了去,简直是丧心病狂!姑奶奶我不忍了,赶快把我们的衣裳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如今天寒地冻,临近冬日,谢家人的御寒衣裳却被官差找借口没收了,原主也只穿着一件单衣,每日被冻得瑟瑟发抖。
赵富捂着脸爬起来,啐了一口,“好哇,还是个泼辣的,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不客气……”
云卿如哼笑一声,飞快出手在赵富身上点了几下。
赵富只觉得眼前一花,甚至没看清云卿如的动作,就觉得浑身一痛,又是一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云卿如顺势狠狠一脚踹在赵富肚子上,手从旁边墙上一抹一揉,搓了个泥团子,重重扔进了赵富大张痛呼的嘴里。
“呃……”赵富弓着身,捂着喉咙拼命咳嗽,咕咚一下,只感觉有什么被咽了下去。
云卿如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诡异笑容:
“我昔日跟着一位云游的老大夫学过一段时间的药理,刚才喂你的是特制的穿肠烂肚的毒药,你若是不想死,哼哼,想必你知道该怎么做……放心,普通大夫一定查不出来什么,你若是不怕死,大可以弄死我,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看你敢不敢赌了。”
这话不仅在威慑赵富,云卿如也在跟听墙角的谢韫深解释。
免得她到时候突然会医,惹来猜疑。
云卿如是个孤儿,从小被一名老道士收养,跟着他住在道观。
道医不分家,她也跟着学了七七八八。
要是老头知道她很可能是误食菌子死掉了,估计气得棺材板都要压不住,要跳起来骂她贪嘴了。
云卿如摸摸鼻子,眼中掠过一丝怀念。
赵富瘫坐在地上,身上残留的痛感和要命的麻意还在细细密密的啃噬他的躯体。
他喘着粗气,惊疑不定的盯着云卿如。
方才他似乎被云卿如点穴了?所以才一时动弹不得。
云卿如有这一手,那她喂给他吃下的毒药也是真的了?
赵富想到这,脸都绿了,拼命抠着喉咙。
云卿如见他这副惊惶的模样,知道自己已经让他信服了大半。
点穴的确是存在的,只不过没有影视剧中那般夸张。
人体共有七百二十个穴位,其中又有一百零八要害穴,三十六个死穴等等。
所谓点穴,就是找到相应的穴位,用寸劲击打,使对方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就像人偶尔撞到胳膊肘或是某些地方,那个部位会突然针扎一般痛麻一会,就是触碰到了相应穴位。
找对穴位加上她的牛劲,让人短暂失去行动能力,不是什么难事。
再通俗一点,就跟人蹲久了腿麻了是一个概念,动一下就犹如千万根针在扎,高手过招招招毙命,滞缓的短暂片刻,足够她装模作样,给赵富塞个泥丸子唬人了。
方才是他威胁她,如今局势发生了天差地别的转变,云卿如无害一笑,朝对方摊手索要衣裳:
“赵大人,你可得想想清楚,我们是流放的罪人死不足惜,您却要拿一条命跟我们赌,啧啧啧,你也不想陪我们一起上路吧?”
云卿如不怕他不上钩。
有权有势的人最怕什么?
当然是最惜命。
心理暗示的作用比想象中更可怕,用得好,便是一把无形杀人的刀。
毒药是假的,可她会医是真的。
他猜疑之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在他眼中,用自己的命换他们这些“罪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买卖。
赵富怨毒的瞪着她,好半天,才不情不愿的从一个箱子里掏出一包衣裳,丢给了云卿如。
他怨恨的声音像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云卿如,你最好别让老子发现你在骗我,否则……”
云卿如无所谓的笑笑,不置可否。
赵富无能狂怒,不甘又愤恨,忐忑又惊恐,决定明天先找随行的医者看看,再试探一下云卿如有几分真材实料。
若她在耍他,他一定要当着谢家人的面,狠狠凌辱她!
在赵富要吃人的眼神里,云卿如抱着衣裳施施然离开。
根据原主记忆,今夜流放的队伍歇在一个较宽敞的破庙里,院外有守夜的官差,犯人们横七竖八的挤在没有门的空屋内,而较为完好的几间房子,则是官差们住的。
赵富作为官差的头头,一个人独霸一间。
才出了门,云卿如就在破院的树下看到了一抹修长的身影。
他眉眼平静地望过来,眼眸像是笼了一层冰凉雾气的寒潭,淡漠疏离,幽深死寂,看得人凉意彻骨。
今夜月色很好,皎皎月华静静流淌,为他镀上一层朦胧而柔和的光,勾勒出少年深邃隽秀的眉眼,越发衬得他风华绝代,清冽纯净如霜似雪。
少年嘴唇略微失了血色,面上带着几分病态,在月色下显得越发清冷遥远起来,萦绕着些许孱弱的破碎感。
他像是半隐在雾霭之后的寒月,清寒、遥远又孤冷。
云卿如一怔,不愧是反派,身上透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这种眼神,更像是一个看遍世间沧桑的老翁。
她的视线向下,落在了少年那条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弧度,狰狞曲折的左腿上。
她不禁小小的嘶了一声,暗道看着就疼。
谢韫深流放前被打断了一条腿,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即便日后他权势滔天,左腿也是跛的,出行都会撑着一根低调奢华的金丝楠木手杖。
如今那条腿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只草草用木板绑着,诡异的扭曲着,难为他还要拖着断腿走来走去。
果然反派不狠,地位不稳。
心下吐槽,云卿如弯起一个和善的微笑,走过去,将手中的衣裳分了一件给他,“二郎可是冷得睡不着?我拿回了我们的衣裳,快穿上吧,夜里寒气重。”
对于好看的人,云卿如一向不吝啬多给几分好脸的,更何况日后的大反派,如今只是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半大少年,比原主还要小半岁。
和云卿如比起来,他还是个弟弟。
谢韫深眸色沉沉盯着她,斑驳树影在他眉眼间覆下一层阴翳,半明半暗间,给人一种莫名阴森诡异的既视感,幽邃的眸光令人心惊……
那种凉飕飕的感觉又来了。
云卿如抖了抖眉毛。
小反派,年纪不大,气势不小,眼神还怪吓人的。
但依旧只是个弟弟。
“二郎?”云卿如眨眨眼,唇角笑容无害而明媚。
“……”谢韫深垂下眼皮,遮去眼底审视的暗色,唇线绷直,抬手接过她递来的衣裳,嗓音淡漠:“多谢。”
细听还有几分不自然。
他抖开衣裳披在了身上,一举一动格外赏心悦目,即便深陷泥沼,也不掩周身贵气。
云卿如转身往犯人们聚集的破庙里走,心下忖思起来,如果她治好反派的腿,应该能卖个人情,等到日后大赦天下遣返原籍,她再拿个和离书,也能跟着自由。
否则一辈子都要当没有户籍的劳改犯,想想就窒息。
余光瞥见少年撑着充当拐杖的两根木棍行走的身影,云卿如不由微微侧目。
即便只能靠借力单腿行走,他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挺拔如竹,像是于风雪中屹立不倒的松柏,风骨凛然。
才想着,云卿如就见他不小心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块,身体一歪。
云卿如下意识伸手去扶,忽然想起书中对谢韫深的描写,这位阴暗疯批大反派性子阴晴不定,不喜人靠近,又瞬间将手缩了回来。
谢韫深趔趄了一下,最终还是凭借过人的臂力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咳。”云卿如别开眼,装作没看到反派刚才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的丢人场面。
他抿唇,慢慢直起身体,看了她一眼,眉眼间隐约有几分恼意,倒是有了和年纪相符的少年意气。
云卿如用眼尾瞄他,忍不住偷笑。
装得老气横秋的,实际上还是个小孩子嘛。
她脚步轻快的往前,招呼了他一句:“二郎,你慢些来,我先将衣裳拿去给娘他们穿。”
云卿如有着丰富的阅读、观影经验,适应良好,张口就来。
谢韫深沉默地望着她偷偷弯起的嘴角,难得茫然的晃了下神,随后又自嘲的扯了扯唇角。
罢了,不管她在打什么主意,终归和他无关。
云卿如和他一前一后回到破庙内,在角落里看到了其余谢家人。
中间那个头发略微花白的妇人,就是老夫人秦氏。
她的身侧环绕围坐着三个半大孩子,这三个孩子是谢潮生认的养子,分别是十二岁的老大谢璟泽,五官周正,性子有些闷;十岁的老二谢璟焱,大大咧咧,机灵好动;还有五岁的小女儿谢玲珑,懵懵懂懂。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容貌秀丽的妇人,岑越溪,这是谢潮生部下的妻子,同样死了夫君,还被归为谢家党羽,一同进入了流放队伍。
谢家一脉人丁稀少,除了死去的谢老爷子和谢家大哥,只剩这几人了。
不过,京城倒是还有另一个早已分家的谢家,家主和谢老爷子是兄弟,排行老二,小说里只带过寥寥几笔,说当年因为袭爵之事,因为老国公爷将爵位传给了谢老爷子,而闹得兄弟阋墙,已有二十多年不往来。
他们早已分家,自然也不在流放行列。
云卿如环视一圈,不禁感慨可真是一窝子老弱病残,没有一点指望,故此原主才不得已另谋生路。
别看他们现在凄凄惨惨,十多年后,谢璟泽可是成了骁勇善战的大将军,重铸了昔日谢家荣光。
谢璟焱则三甲及第,是朝堂上八面玲珑的奸臣。
谢玲珑极有生意头脑,是赫赫有名的海商。
就连秦老夫人都老当益壮,仗着自家权势,日日磋磨京中贵妇人和贵女们,还被冠上了“恶毒老妖婆”的名号。
至于谢韫深,不知怎么哄得年幼的太子团团转,不仅一跃成了帝师,还被尊为国师,端的是世外高人仙风道骨的做派,实则干着残害朝臣祸乱天下的恶事,十足十的是个变态疯批。
这一家子全是不可小觑的危险反派,她简直是掉进了反派窝里。
岑越溪没提,似乎是死在了岭南。
还有原主,是个不折不扣的炮灰。
即便身在反派窝,云卿如也依旧怡然自得。
因为她已经在心中反复崩溃,又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默默自愈了。
她只想对自己说一句鼓励台词——打起精神来,加油,云小如!
能活努力活,不能活就是命不好,那就死。
云卿如在积极和摆烂中反复横跳。
她没有刻意放缓步子,环境恶劣,夜里又冷,秦老夫人几人都还没睡着,听到动静纷纷睁开了眼。
云卿如扬起浅笑,将衣裳抖开披到了秦老夫人身上。
秦老夫人一脸倦容,看到衣裳后大吃一惊,连忙抓着云卿如的手,低声问:“卿如,这衣裳是你偷回来的?”
老太太胆战心惊,既惊恐又担忧。
“放心吧娘,是我找赵富光明正大拿回来的。”
她安抚性的拍了拍秦老夫人的手,又笑着将衣裳分给三个孩子。
老大谢璟泽看到云卿如的笑脸愣了下,随后默默接过,闷声道:“多谢……母亲。”
老二谢璟焱揉了揉眼睛,好奇的盯着云卿如,似乎不敢置信。
但他太冷了,飞快接过衣裳,欢天喜地的穿上,还嘴甜的夸:“母亲真厉害。”
就是不知道这夸奖有几分真心实意了。
最小的女儿谢玲珑缩在两个哥哥中间,跟初生幼鹿似的,颤巍巍的探出脑袋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眼睛湿漉漉的,尤为怜人。
小丫头的小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转动脑袋的时候颊边的嘟嘟肉轻轻晃漾,可爱极了。
她懵懂又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何这个母亲突然变得如此和蔼可亲起来。
“来,玲珑。”云卿如朝她招手,小女孩左右看了看,最后在两个哥哥鼓励的眼神中,迈着小短腿靠近了云卿如,随后被她一把抱进了怀里。
云卿如抱着小团子,就跟打扮洋娃娃似的,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现在就不冷了吧?”
谢玲珑缩在云卿如怀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映出云卿如含笑的面容,她害羞的将脑袋藏进云卿如怀里,瓮声瓮气的软软回:“好暖和,唔……”
她打了个哈欠,眼睛眨巴眨巴,昏昏欲睡。
小孩子的困意总是来得强烈又突然。
谢璟泽和谢璟焱见状,欲言又止,在看到云卿如轻轻拍着谢玲珑的背哄睡了小姑娘后,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喏,岑姐姐的衣裳。”云卿如最后将衣裳递给不远处的女人。
岑越溪坐在原地没动,蹙着眉,眼下乌青十分明显,头发略微凌乱,形容憔悴,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眼神复杂的看着云卿如。
她绷着脸,沉声问:“云卿如,你老实说,这衣裳是怎么来的?”
她不信赵富会那么好心,将御寒的衣裳还给他们。
云卿如失笑,“这正是我想说的。”
她一一环视过在场的众人,目光从岑越溪复杂憋闷的脸上掠过,又看到谢璟泽沉默忐忑的脸,谢璟焱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子,秦老夫人惊疑不定的神色,最终落在慢慢停在她身侧的谢韫深脸上,柔和一笑。
她不徐不疾的开口,声音不算大,却格外铿锵坚定:
“先前是我的不对,我沉溺在丧夫之痛中,终日恍惚,疏忽了你们,实在是对不住。
逝者已逝,我们生者应当向前看,不能被打倒,就此认命深陷泥泞之中!我想明白了,若是我再不立起来,我们一家子就要被磋磨死在这流放路上了。
我们不仅要活下去,还要痛痛快快的活下去,日后才能为公公和夫君沉冤得雪,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不远处跃动的火光在云卿如侧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火光落入她的眼底,明明灭灭的闪烁,像是能燎原的星火,很微弱,但在黑沉死寂的长夜里,却足以振奋人心。
谢韫深幽深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微微顿了一下,平静淡漠。
“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人齐心同力、风雨同舟,共同度过难关!”
云卿如先来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洗脑演说。
原主当初嫁到镇国公府那半年,除了请安和特殊节日,平常和秦老夫人以及三个养子也什么交集。
后来流放,一家人每日风餐露宿,被催着赶路,原主也死气沉沉的,脾气也变得阴郁古怪起来,对他们没什么好脸色,疏于交流沟通,甚至是将嫌弃明明白白的摆在了台面上。
秦老夫人隐约察觉到原主的排斥,但这种情形,也不好说什么,只默默忍受。
三个孩子很会看眼色,也不敢来烦她。
岑越溪本来还对原主和和气气,发现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后,也就冷下脸,维持着表面上的塑料关系。
云卿如只能扯个借口掩饰如今的反常,骤然丧夫还被流放,受到打击,消沉抑郁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衣裳,是我给赵富喂了毒药,威胁他拿回来的。”
云卿如神神秘秘的,指了指谢韫深的腿,又说了一遍之前自己恐吓赵富的说辞,“……我会些医,等明日白天队伍歇脚时,我替二郎看看,说不定他的腿还有得治!”
她没有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治好,一来不想担太大责任和风险,二来路上缺少医药且条件恶劣,她也不能百分百保证能让他的腿完好如初。
但她起码能保证,有她在,谢韫深能少受些罪,也能好得快些。
“果真?”秦老夫人瞳孔放大,死死抓着云卿如的手,喉咙发紧,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暇去责怪云卿如为何现在才说能替谢韫深治腿,她能振作起来,让她看到了希望,便已经足够让人感激涕零了。
对于溺水之人来说,濒临死亡之际,哪怕只是一根纤薄的稻草伸到自己面前,也能让人迸发出巨大的惊喜,甚至欣喜若狂。
岑越溪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下一瞬却对上云卿如温柔含笑的双眼。
那笑容很温暖,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仿佛变成了一只猫,在春日午后懒洋洋的晒太阳,暖意从皮毛一直熨到了心头,一片滚烫暖烘。
岑越溪抿唇,默默披上了衣裳,更深露重,夜风阵阵,多了一件御寒的衣物,挡去了寒风的侵袭,像是在茫茫荒野上慌乱逃窜的小兽,忽然寻到了一处暂时歇脚的庇护所,整个身心都慢慢安定了下来。
“这么说二叔的腿有救了?”谢璟焱性子活泼,视线已经落到了谢韫深的腿上,坚定的握了握拳头,“母亲,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吩咐,只要能让二叔的腿快点好起来,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不假,和原主的关系或许是逢场作戏,但几个孩子对谢韫深可是格外崇拜,又敬又畏。
只不过谢韫深一惯性子冷淡,看起来和他们不怎么亲近罢了。
老大谢璟泽也挠了挠头,笨拙的出声:“母亲,我也会尽力帮忙的。”
她怀里的谢玲珑睡得正香,仿佛在应和似的,发出哼哼唧唧的细微梦呓。
云卿如有些惊奇,他们对她似乎很信服的样子,不过,这种境地里,怕是也只能急病乱投医了。
且如今才是流放初期,一家子心性尚且单纯,才会再次试探着信任她。
但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对她完全放下戒备。
来日方长。
相较于激动的几人,谢韫深冷静得像是一个旁观者,情绪十分平淡,甚至没有丝毫起伏。
他不信她。
这在云卿如意料之中。
小反派戒备心很强,就跟流浪了许久的野猫似的,远远的、漠然的注视着一切,直到确定两脚兽是可以信任的,才会迈着骄矜的步伐走过来,一点点放下防备,露出柔软的肚皮。
少年那双黑沉的眼睛也跟猫似的,幽亮幽亮的,在夜晚有点瘆人,又有种诡异的呆萌感。
她朝他笑笑,“放心吧二郎,嫂子说到做到,会尽力医治你的腿。”
他直直望进她的眼中,看过来的目光像是冬日里雪霁的深林,冷冽沉寂。
不过瞬息,他就移开了视线,淡淡道:“好,那便劳烦了,嫂、嫂。”
最后两个字似乎刻意放缓了语速,压低了语调,听来有种阴恻恻的诡魅感,细听又似乎没什么异样。
云卿如忍不住加深了唇角的弧度,小反派还挺孤傲。
有朝一日,她一定能听到他心甘情愿的喊她嫂嫂。
夜渐渐深了,万籁俱寂。
这一夜云卿如睡得还算安稳,她从小就过得比较糙,以前随着师父老头儿进山采药时,偶尔会露宿林中,哪怕硌人的树干她都能睡,更何况平坦的破庙了。
天才蒙蒙亮,官差们吆五喝六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快点,起来,起来,继续赶路了,谁不利索,当心吃鞭子!”
“啪”的一声,长鞭抽在地上,发出一声凌厉的脆响。
众人还浑浑噩噩的,脑子还没清醒,身体却习惯性的一个骨碌爬起来,麻木又呆滞的往外走。
流犯们本该戴上枷锁行走,可一来影响赶路进程,二来如今他们正走在中原荒郊野外的平原地区,即便流犯要逃,无衣无食的,很容易死在半路。
更何况没有户籍身份,逃到哪都寸步难行,被发现了还会被判处死刑。
所以流犯们基本是不敢逃的,他们只盼着能平安抵达流放地,日后大赦天下,还能被赦免重返旧籍。
若是逃了,便一点希望都没了。
因此没有枷锁束缚,众人动作还算迅速。
云卿如有些犯困,眼睛都睁不开,狠狠按了几下攒竹穴,疼得呲牙咧嘴,整个人都清醒了。
谢韫深醒得比她更早些,已经撑着拐杖准备起身。
官差提着鞭子,凶神恶煞催促众人,逐渐走到了他们休息的地方。
云卿如下意识看了谢韫深一眼,发现他正撑着身体艰难起身,就喊谢璟泽和谢璟焱去扶他起来,自己则摇醒了谢玲珑,搀起秦老夫人,还带了一把满脸倦容的岑越溪。
“二叔。”两个半大孩子一左一右,想要扶谢韫深一把。
少年却避开了他们的手,淡声道:“不必。”
话音落,他已经缓缓支起了身体,虽艰难,但终归是稳稳当当站了起来。
云卿如见状,不禁庆幸自己昨日明智的没有扶他。
小反派果然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性子冷漠生人勿近,别说她,连两个侄子都不愿靠近。
她收回目光,牵起小玲珑的手,带着哈欠连天的小姑娘往外走。
一行流犯像是被赶出圈的猪猡,被一路推搡吆喝着,跌跌撞撞的上路。
才出了破庙范围,一个官差就找来了谢家人扎堆的队伍后半,目光露骨不住在云卿如和岑越溪的脸上游弋,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云卿如,赵大人喊你过去。”
谢家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如临大敌。
“云卿如!”岑越溪紧紧拽住她的袖子,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被惊到,面色煞白一片,“是不是因为衣裳……”
秦老夫人也急了,“这是要喊你过去问罪……”
云卿如将谢玲珑的小手塞进岑越溪手里,又对他们安抚笑笑,“放心,我去去就回。”
她在传话的官差一脸猥琐淫笑中,摆手欲走,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钳住了手腕。
云卿如讶然回眸,望见少年沉静如水的面容,鸦黑长睫下,覆着冰冷霜雪。
他道:“别去。若是赵富问罪,让他来找我。”
他们出发不过半月,官差多次明着暗着,示意云卿如和岑越溪委身于他,换取安然日子。
想来经过一夜,赵富已经想明白,云卿如或许是色厉内荏,一时唬住了他,如今一大早发难,加上传话官差淫邪的眼神,一切不言而喻。
谢韫深本不想管她,可她不论出于何心,昨夜到底是给了他们衣裳御寒。
再者,大哥已逝,她终究是他的大嫂,此次他代她受过,还了情分,日后若她再胡乱行事,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
谢韫深很平静。
触怒赵富,最严重的后果,或许是会被打个半死。
但他如今左腿已经彻底废了,且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和一具行尸走肉也无异,生死各有天命。
他想过复仇,想过查明一切,想过为父兄平反。
但他曾经的傲骨被一寸寸打断,就如从枝头飘落的梅花,被细细密密的碾成了污泥。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个残废。
离了这两根木棍,寸步难行。
更何况……
谢韫深微不可查的牵了牵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这一路上的“照顾”才刚刚开始,还有一个半月,他们一家人,多半是活不到岭南了。
云卿如歪着脑袋,一脸纠结。
小反派盯着她冷笑做什么,让她觉得他不是想救她,而是在恐吓她。
她无奈的笑了笑,“别担心,相信我。”
她笑起来的时候,有种岁月静好、烂漫无邪的感觉。
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让人莫名信服。
谢韫深一怔,下意识松开了扣住她手腕的手,冷淡的别开眼,淡漠疏离:“随你。”
她不领情,便不干他的事了。
但见她一脸笃定自若的模样,谢韫深心中难得被勾起了一丝好奇。
或许,她真有应对之法?
官差催促得紧,云卿如又宽慰了他们几句,便跟着官差匆匆离开了。
谢家人眉头紧缩,昨日云卿如那一番话和送衣裳的举动,博了他们些许好感,且她毕竟是谢家一份子,若是再出事,他们这些老弱病残,更是无人可依了。
秦老夫人忧心忡忡,重重的叹了口气。
岑越溪轻声哄着谢玲珑,隐忍的皱眉,按住隐隐发痛的腹部,心中又烦又躁。
云卿如脚步匆匆,想着快去快回。
她被领到队伍前列,一眼就看到了阴沉着脸的赵富,他旁边还候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看起来是随行的医者。
“赵大人,云卿如带到了。”在谢家人跟前趾高气扬的官差,对着赵富伏低做小,谄媚讨好。
赵富是押送流犯的官差头头,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只是个芝麻小官,面对流犯和低他一级的官差,也有了足够耀武扬威的资本。
“嗯。”赵富不耐烦的挥挥手,赶苍蝇似的让对方退下。
这让官差颇为不解,心中泛起嘀咕。
“马大夫,你好好考教考教这个小妮子,看看她有几分本事。”赵富负手,冲老者使了个眼色。
他翻来覆去大半夜才睡着,天不亮就揪着老者给他号脉,果然和云卿如说的一样,对方说他并无中毒脉象。
云卿如昨晚笃定的神色还历历在目,他心里直打鼓,还是不放心。
她既然说自己会医,他试上一试,便能水落石出。
马大夫便依言,问了云卿如一些寻常的医理。
云卿如微微一笑,对答如流。
马大夫眼睛一亮,又挑了些深奥的问题询问。
云卿如气定神闲,娓娓道来。
马大夫的眼睛越来越亮,面露欣赏之色。
一旁听着的赵富脸色却越来越臭,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
虽然他不懂医,可看马大夫的神色也知道,云卿如果然会医。
这么说来,她给他喂的真的是穿肠烂肚的毒药,不是唬他的。
赵富又急又怒,一边心惊胆战,又愤恨自己要受制于区区一个流犯,还是个女人。
他面色怏怏不快,将马大夫打发走后,开始与云卿如谈条件。
“把解药给我,我保你谢家一路上吃饱穿暖,待遇优渥,平安抵达岭南。”
赵富诚恳和蔼的哄骗。
如今他被云卿如拿捏了命门,不得不假意妥协,等他拿到了解药,确保性命无虞,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就弄死他们!
他阴恻恻的磨了磨后槽牙,脸上的笑容一时显得有些狰狞扭曲。
上面的大人可吩咐了,要尽可能自然的让谢家人在路上“暴毙”,他们注定走不到岭南。
赵富收了钱,自当听命行事。
流放之中路途遥远,死几个流犯是常有的事。
不管是云卿如还是谢家那几个老弱病残,都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真的吗?那便多谢大人了。”云卿如没有错过赵富眼底的冷意,面上不显,反而一脸惊喜感激,末了又愧疚的垂下眼睛,歉意道:
“大人别怪我昨夜的无礼行为,实在是兔子急了也咬人,我一时情急,才口出狂言侮辱了大人,在这给大人赔个不是,我自知自己是戴罪之身,也不敢奢求别的,只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抵达岭南,也就心满意足了……”
云卿如低眉顺眼,温顺无害的随口瞎诌。
她可没想真的跟赵富刚起来,如今她是罪犯,即便一时唬住了赵富,可明面上若是太放肆,除了赵富还有其他人,这么多官差,一人砍她一刀,她也得成刀削面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该苟时就猥琐发育,否则害人害己。
赵富还以为她多厉害,现在一看,不过也是个见识浅薄的妇人罢了。
谢家人他可以慢慢弄死,最后再弄死云卿如。
他面上带着假笑,眼中却满是轻蔑,“好说,好说,我会照拂你们谢家一二的。”
两人心照不宣,假笑着维持着表面上的塑料关系。
“这解药……”见云卿如要走,赵富急急追问。
“大人莫急,等到了下个城镇,我写张药方给大人,买药回来,我便能亲自给大人制作解药。”
云卿如早就算好了,用毒药唬住赵富,就能光明正大弄来药材,她也能着手给谢韫深熬药治腿了。
这药方上的药用哪几味、用多少,就是她的事了,也不怕赵富看出端倪。
想必他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不会计较她用点余下的药。
两人各怀鬼胎,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商议完后,云卿如就往队伍末走去。
她逆着人群,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影罅隙,隐约看到一个官差一脚踹在了一人的膝窝上,嘴里骂骂咧咧的,两根眼熟的木棍随之被掀飞了出去。
云卿如眼瞳猛地一缩,连忙拨开人群跑了过去,恰好看到少年狼狈的重重倒在地上。
官差举着鞭子,耀武扬威的挥着,鞭子抽在谢韫深身上,鞭尾带过少年的脑袋,将高高束起的头发给打散了些许。
秦老夫人跪在一侧苦苦哀求,谢璟泽扑到谢韫深身侧,谢璟焱怒目而视……一群老弱妇孺像是暴雨中的浮萍,无力面对狂风暴雨的侵袭。
官差不屑的哼笑,再次高高扬起了鞭子,狠狠抽了出去。
鞭子带出的凌厉的破空声在半空中炸开。
“住手!”
云卿如及时赶到,稳稳拽住了鞭子一头,将其绷成了一条直线,和官差遥遥对峙。
她冷声质问道:“敢问大人,我们谢家人犯了何错,要遭受大人如此惨无人道的殴打?”
官差王杨是仅次于赵富的二把手,一向盛气凌人,见云卿如敢阻拦他,当即勃然大怒:
“放肆!爷做事,轮得到你一个妇人来置喙?!谢韫深他走得慢,属驴子的,不抽上两鞭子,是不会好好赶路的,爷看你这个贱人也皮痒了,想要挨打——”
说着,他猛地一拽,想要把鞭子从云卿如手中扯出来,狠狠鞭笞云卿如一顿泄愤。
然而他抽了下,鞭子一头却在云卿如手中纹丝不动。
王杨愣了下,又加大了力道,鞭子依旧毫无动静。
云卿如站在原地,抓着鞭子的姿态散漫随意,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杨。
王杨觉得自己被挑衅了,同时心中纳闷,一个女子怎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一定是他的错觉。
旁边的犯人和官差已经围了过来,正一脸好奇,对着使出浑身解数也扯不回鞭子的王杨指指点点。
细听,似乎还有官差在笑话他力气还不如一个女人。
他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头脑一热,这回使出吃奶的劲,狠狠一拉。
云卿如及时松手,对方就被自己力道带来的惯性一个趔趄往后仰倒,当着众人的面摔了个四仰八叉。
云卿如凑到谢韫深身侧,查看了他的情况。
外裳被抽开了一条小裂缝,但应该没有伤到皮肉。
她松了口气。
谢璟焱已经嚷嚷起来,像极了一个受到委屈后回家告状的小朋友,“母亲,二叔他走得好好的,也不慢,官差他硬要说二叔磨磨蹭蹭,不由分说就踹了二叔一脚……”
谢韫深已经撑着身体慢慢坐了起来,面色依旧波澜不惊,“我无事。”
几人正说着话,在众人面前丟了脸的王杨已经爬了起来,双目猩红的瞪着云卿如,扯着鞭子准备算账。
云卿如目光越过人群,锁住姗姗来迟的赵富身影,先发制人,抢先道:
“赵大人可要为我们评评理,王大人说我们二郎走得慢,嘴上提醒一句也罢了,不然就跟我们说,我们咬咬牙,背他也就罢了,可好端端的要将二郎踹到,又不由分说的打一顿,这不是更加耽搁了赶路进程么?
我们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也知道律法严明,要在期限内赶到岭南,我们一家人受了委屈不打紧,可若是误了时期,这罪名可不是单单我们能承担得起的……”
她情真意切,还假惺惺的啜泣了两声,将一个深明大义的小白花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赵富摆摆手,和稀泥:“行了行了,多大点事,赶紧起来继续赶路吧!”
王杨不敢置信的看向赵富。
赵大人不是说路上要多多针对谢家人吗?为何不借机发难,更何况那妇人让他丢了这么大的脸,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我瞧王大人应当也是好心,方才才会在我抓着鞭子的时候,没有继续动手,我区区一个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敌得过大人英勇威武,多谢大人大发慈悲,饶恕我们不懂事的一家人……”
云卿如一脸无辜的说着吹捧的话,让王杨像是吞了一团棉花,憋屈极了。
赵富瞧见王杨吃瘪的模样,忽然就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不怪他着了云卿如的道,这不,王杨也吃了个大亏。
他心情愉悦了一些,却还是虎着脸,警告的看云卿如一眼,“你们好自为之。”
王杨恨恨磨牙,临转头又冲着谢韫深啐了一口,“呸,死瘸子,废物一个,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躲在女人身后,窝囊废!”
此话一出,谢家人皆是愤恨不已,却也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
云卿如等两人一转身,立马翻了个白眼。
她看似拿捏了赵富,但也不敢明面上太嚣张,和官差对着干,免得对方狗急跳墙。
可一直当受气包,也不是长久之计。
一天天的作妖,贱人就是矫情,还敢骂小反派,她早晚让这两个小逼崽子拉到虚脱。
“卿如,你真的拿捏住了赵富?”秦老夫人急急发问。
赵富此举,是他们没想到的。
“包真的。”
云卿如摸摸惴惴不安的小玲珑的脑袋,再次保证,“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璟焱挠挠头,“二叔的腿也会吗?”
刚才若不是谢璟泽按住他,他都想冲上去和官差拼命了。
云卿如的目光落到谢韫深的脸上。
少年微垂着眼睫,眉目如画,秋水凝神,以玉为骨,一半墨发散落了下来披在肩头,映衬着他苍白的面容,宛如一樽易碎的琉璃,美丽、精致,却也脆弱,我见犹怜。
他的神情很冷淡,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周围似乎有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与喧嚣的尘世隔绝开来,凄清幽邃。
即便受到折辱,他的背脊依旧挺直,似风中雪、雨中竹,渊渟岳峙,琨玉秋霜。
云卿如嘴角勾起,坚定道:“嗯,会的。”
这可是反派。
如今看起来他一副颓丧无所谓的模样,可她知道,他并非真的心死,只是暂时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等到他想通的那一天,便会重新振作起来,进行猛烈的反扑。
傲骨不会碎,他可以被毁灭,但绝不会被打败。
“一切真的会好起来么?”一直沉默的谢韫深豁然抬头,定定注视着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佛前祷告的信徒,苦求着那份微弱的希冀。
云卿如蹲在他面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个问题:“你听过死灰复燃的故事么?”
不待谢韫深开口,她已经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一个名臣犯法坐牢,遭到狱吏侮辱,名臣说死灰也会复燃,狱吏轻蔑道:那我就撒泡尿再把燃起来的火给灭了。后来那个名臣重新受到重用,死灰复燃的故事也流传了下来。”
她支着下巴,眼眸亮晶晶的望着他,“所以,二郎,天大地大,一切皆有可能。”
谢韫深:“……”
望进那双充满生机、毫无阴霾的眼眸中,周身像是被春日暖阳包裹着,久违的暖意让他不自在的挪开了视线。
短暂沉默后,他忽然问:“最后侮辱名臣的那个狱吏下场如何?”
“哦,这个啊,名臣原谅了他,也不算原谅,只是说:你这样势利小人,不值得我报复,最终还是放过了他。”
谢韫深静默不语。
愚蠢。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折辱过他以及他家人的人。
“好啦,一味消沉颓丧,不仅劳心费力,也会让爱你的人担忧。”
云卿如站起身,朝谢韫深伸出了手,“我相信你,谢韫深很厉害——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谢韫深微微仰头看她,太阳缓缓升起,曦光自她身后绽开,她的面容氤氲在一片璀璨的光晕中,被晕染得模糊不清,唯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似是携裹了天地灵气,比日光还要绚烂夺目。
谢韫深原以为自己已然心如死灰,如今发现,他千般愤怒、万般不甘,诸多情绪,都只是尽数积压在了心底。
阴暗暴虐的情绪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歇斯底里的叫嚣着,胸口的幽火仍在跃动着,想要吞噬整方天地,焚灭尽一切罪恶。
他被她身后瑰丽的光晃了下眼,心口荡开一股微妙又荡气回肠的细密情绪,也似是为他注入了新的力量。
“需要帮忙么?”
她仍对他伸着手,微笑着询问。
话问出口,云卿如就后悔了。
反派脾气怪,都不愿意让谢璟泽他们扶,更何况她了。
她刚想收回手,却听少年低低“嗯”了一声。
云卿如有些诧异,又耸耸肩,可能他刚刚被踹了一脚,腿疼不好发力站起来吧。
举手之劳而已。
谢韫深刚想将手撑在云卿如的手腕上,借力起身,却见她收回了手。
少年愣了下。
下一瞬,云卿如就俯身,双手穿插过少年的下腋,像抱小孩那样,托着他的胳肢窝,一使劲,直接将他整个人都直挺挺的一把抄了起来。
云卿如有一身牛劲,把谢韫深抄起来,就跟抄起五岁小朋友谢玲珑一样简单。
谢韫深难得呆滞,僵直的站在原地,直到手里被云卿如塞回了两个拐杖,才缓缓回神。
“快走吧,走得动吗?需要我背你吗?”
云卿如看了一眼队伍,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从队伍中半落到了尾巴处,再耽搁下去,就又要徒生事端了。
“你……”谢韫深神色僵硬,眉眼间还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茫然无措。
自他记事起,便没再让人这样抱过。
那时他才刚学会走路,小小的孩子板板正正的,绷着脸,一步一步端正的前行,活像个小大人。
那时父兄就打趣,他小小年纪就稳重自持,老气横秋,跟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翁似的。
年幼时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今日竟然被云卿如像拎一只小猫崽子似的,一把就抄了起来。
谢韫深紧紧攥着手杖,身体笔直而僵硬的前行,神色古怪,却又无法将复杂的心绪宣之于口。
“二郎?”云卿如一把抱起了软糯糯喊着要她抱抱的小玲珑,一面回头喊谢韫深。
瞧见他脸上有些阴郁怪异的神色,云卿如心下无奈一叹。
男人心,海底针。
明明是他让自己搭把手的,帮了他又不高兴,啧啧啧,真难伺候。
不过……他如今脸上的表情,倒是比之前生人勿近的冷漠状态多了几分真实和人气。
那是什么表情……害羞?懊恼?
活像是一只不亲人的猫猫,突然被人捏了下耳朵,挫败不已,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还是个别扭的小弟弟呢。
云卿如轻笑,“二郎,若是腿不舒服,记得跟嫂子说,或者让璟泽璟焱他们扶着你一点,咱们是一家人,别不好意思。”
“……嗯。”好半晌,谢韫深才低声应了一句,默默撑着拐杖,走在谢家人中间。
余光瞥见云卿如随手从路边扯了根泛黄的狗尾巴草,笑嘻嘻的逗着怀里的谢玲珑,他脸上的神色更加复杂。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云卿如看他时,和看谢玲珑是一样的眼神,都是那种柔和慈爱的感觉,声音也很轻声细语,哄小孩似的。
和她眉飞色舞忽悠那几个官差时截然不同。
少年唇角向下耷拉,周身气息越发清寒疏离。
上午的旅途匆忙,一路还算相安无事。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休息时分,流犯们挨个排队领饭食和水,吃过晌午,队伍稍作休整继续赶路。
云卿如啃着干巴巴硬邦邦的干粮,内心反复崩溃,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企图在一望无际的枯黄平原上找到点野味来改善伙食。
撑到进了城就好了,她忍!
云卿如恶狠狠的咬完了干粮,苦大仇深的架势,像是征服了作业的小学生。
草草吃了点东西,她就凑到了谢韫深旁边,在秦老夫人一脸希冀的注视下,提出要给他检查一下腿的要求。
他们知道谢韫深的脾气,如今能乖乖配合已经十分不易,便不打算围观,而是去了不远处,将石头后的空间留给他们。
“别怕,我先看看你的情况。”
云卿如郑重的通知了谢韫深,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姿态,将他的左腿裤脚挽上去,露出一条高高肿起、遍布青紫色淤斑的腿。
她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顺着谢韫深的腿骨慢慢往上按,摸索着皮下骨头的位置。
谢韫深微微别开了脑袋,有些恍惚。
他早已习惯了腿上细密持续的疼痛,那痛感日渐变得清晰敏感起来,却被他漠然的压下。
如今他能感受到女子柔软而温柔的指腹轻轻按压过腿骨,白皙如玉的指尖和触目惊心的青紫色腿形成了鲜明对比,扭曲肿胀的小腿显得格外可怖。
若非她的神色太过认真,他甚至不想让她看到这条丑陋曲折的腿。
云卿如仔细判断着谢韫深的伤势。
万幸的是,骨头断裂得较为平整,是胫腓骨近端骨折,没有粉碎性骨折。
不然单单靠正骨,根本无法治疗,而是得开刀,但这里的条件注定达不到,他这条腿也就彻底废了。
如今这条腿还有救。
小说里他后来跛脚,估计是没有及时医治落下了病根。
这条腿已经被打断了半个月,断裂部分即便没有得到治疗,也在缓慢修复。
但骨头长歪了。
她如今要做的,就是正骨,将骨头复位,再固定起来,让其正常愈合。
正骨,在中医里是指用推、拽、按、捺等手法治疗骨折、脱臼等疾病。
一些骨折情况不用手术开刀,只靠正骨便能治好,这种保守治疗自然是最让人喜闻乐见的。
不过有一点,正骨时要再受一遭罪。
“还有救,但是应该会很疼……”
云卿如先跟谢韫深说了他的情况,询问他的意见。
谢韫深略一颔首,眸光沉静如水:“我相信你。”
有了谢韫深的话,云卿如也不忸怩,“忍着点。”
话落,她就用了劲,提按着他错位的骨头,往原位推。
剧烈的疼痛来得突兀又猛烈,谢韫深唇角紧抿,一声未吭,随着云卿如的动作,额头渐渐青筋爆起,溢出了冷汗。
伴随着越发剧烈的疼痛,谢韫深扣在石块上的五指也用力到指节泛白,掌心被石块凹凸不平的棱角狠狠挤压着,却不敌腿上传来的痛感十分之一。
冷汗涔涔,视线都因巨大的痛感而有些生理性的模糊。
少年眉头隐忍的皱起,却没有泄出丝毫声响。
正骨过程不算长,云卿如劲大又有经验,几下就将骨头推了回去,又摸了摸骨头的位置,再三确认无误后,找来了夹板,又用拼凑起来的腰带充当扎带,将其稳稳当当的缠绕了起来。
本该需要石膏来固位多一层保证,但如今条件简陋,她只能多上几层扎带将其包裹起来。
“好了。”云卿如长舒一口气,下意识的絮叨叮嘱起来:“等到了城里我弄来药,到时候外服内服,伤筋动骨一百天,愈合得好两个多月就能复原了……”
谢韫深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垂眸看着自己依旧肿胀的腿,似乎比之前更肿了些,但扭曲的弧度不再狰狞,而是复了位,一如完好时那般笔直正常。
纷乱的心绪再度泛起涟漪,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挤出两个硬邦邦的字:“多谢。”
云卿如玩味的勾起唇角,之前小反派喊她嫂嫂,果然是在阴阳怪气。
除了那一声,她可再没听他这么喊过。
她也不在意,又将谢韫深的裤腿扯了下来,拍拍手起身,冲着秦老夫人那边喊了一声。
在岑越溪的搀扶下,秦老夫人忙不迭的颤巍巍往这边走。
谢璟焱跑得最快,一下就看到了谢韫深的腿,不由惊呼:“呀,二叔的腿掰过来了!”
谢璟泽绕着谢韫深的腿看了又看,发现那条腿虽然还是软绵绵的耷拉着,但就像是一棵本来已经长歪的树,突然被掰正了一样,从歪脖子树的状态变直,回到了原本的生长轨迹上。
“母亲很厉害。”他由衷的敬佩,这一声母亲也多了些真情实意。
小玲珑扒着云卿如的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也糯糯的学谢璟泽说话,“母亲,厉害!”
秦老夫人急急走来,看到谢韫深的腿后,一瞬间差点老泪纵横,眼眶一热,喜极而泣。
他们不是没想过为谢韫深治腿,可官差不让医者给他看腿,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谢韫深伤上加伤。
即便还不清楚谢韫深的情况,可单单看不再扭曲的腿,就觉得顺眼了许多,像是终于拔出了扎进肉里的木刺,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
“卿如,卿如,好孩子,多亏了你,否则这一路上,韫深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她紧紧握着云卿如的手,一叠声的感谢她,眼中泪光闪烁,混浊的眼瞳似乎也多了几分光泽。
云卿如微笑着摇摇头,“娘,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保命第一步,先和反派团的众人打好关系,获得他们的好感准没错。
“你很厉害。”事到如今,岑越溪已经对云卿如有了很大的改观,大大方方的称赞了一句。
她向来爱憎分明,不屑遮遮掩掩。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难得和谐温馨。
岑越溪眉头忽的一皱,腹部突然再次传来隐痛,她下意识伸手捂了捂。
云卿如余光瞥到她这个动作,又瞧了眼她煞白的面色和嘴唇,若有所思,“越溪你可是身子不适?我给你把脉瞧瞧可好?”
岑越溪这两天脸色都不太好的样子。
“好。”她也不矫情,将胳膊伸给了云卿如。
云卿如扣上她的右手脉搏后,眉梢挑了挑。
手下脉象如珠走盘,往来流利,是滑脉。
她问:“你多久没来月事了?”
滑脉,见于妇人经期,还有病理性的痰饮等症候,还有最闻名的——怀孕,也是这个脉象。
岑越溪愣住了,“好像有……近两月了。”
两个月前,她还在边关陪伴夫君。
她和夫君都无父无母,了无牵挂,他走哪,她也跟着去当地生活,等他偶尔出军营时再夫妻小聚几日。
两月前边关动荡不安,夫君担忧她安危,便让她回京,没想到她才回了没多久,就听闻噩耗传来。
她月事一向不准,又造此变故,没有关注这方面,这几日小腹隐隐作痛,她原以为是要来月事。
“你是说?”岑越溪嘴唇发颤,声线不稳。
云卿如重重点头,“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怪不得她气色不好,一个孕妇,一路劳累,胎象还算稳固,已经是万幸了。
若是命不好,很可能会流产,她身子强健倒也是幸事,不过接下来的日子也要多加注意。
听了云卿如的话,泪霎时就从岑越溪的眼尾溢了出来。
她捂着嘴,小声啜泣起来,似悲似喜,眉宇间染上挥之不去的轻愁。
云卿如急得抓耳挠腮,干巴巴的安慰:“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你要坚强一点……”
岑越溪破涕为笑,摇摇头,“我是太高兴了……”
她的手攀上小腹,眼中浮起向往和浓浓的怀念之色。
这个孩子,是她夫君的血脉延续,是他留给她的慰藉。
斯人已逝,她会好好保住他们的孩子,有了孩子,令她生出了一种他还未走远的错觉。
岑越溪笑着笑着,泪又落了下来。
云卿如挠挠侧脸,对上谢韫深清冷的眸子,似乎在里面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像是在笑她手足无措的窘态。
“咳。”她喊来谢璟泽和谢璟焱。
谢璟泽生得壮,十二岁的半大孩子个子已经直逼云卿如,起码有一米六的个头。
谢璟焱矮一些,才到云卿如的肩膀。
她搭着两兄弟的肩膀拍了拍,郑重其事的嘱咐:“你们岑姨有了身孕,日后你们要多多照顾祖母和岑姨,知道吗?”
一个老人一个孕妇,的确需要多加看顾。
谢璟泽点点头,一身正气,“我晓得的,母亲。”
谢璟焱笑嘻嘻的,还扬了扬自己的胳膊,搞怪的挤眉弄眼,“母亲放心吧,我和大哥一样强壮,肯定可以保护祖母和岑姨!”
小玲珑扒着云卿如的腿,也奶声奶气的出声:“那我呢,那我呢,玲珑也可以帮忙哒。”
云卿如俯身捏了下小姑娘软乎乎的脸,“小玲珑就和母亲一起看顾你二叔,可好?”
“好耶!”小姑娘抿唇,露出一个腼腆羞涩的甜甜笑容。
“需要被看顾”的谢韫深撑着拐杖立在云卿如身侧,无奈的动了动眉头,却没有反驳什么。
将一家子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云卿如心里越发有了底气。
她和反派团路上相互帮扶,他们将来也能记念她几分情分,也不会对她痛下杀手,再求个和离书,她就如鸟投林,自在逍遥了。
至于复仇这趟浑水,云卿如可不想趟。
再厉害的反派,最终都会成为男女主的磨刀石。
谢家通敌一事应当有隐情,她不能阻止他们复仇,也无法改变什么,尊重他人命运,顺其自然便好。
大家扶持着走一截路,到了下个节点各自分开,聚散随缘。
云卿如十分豁达,对于未来是不担心的。
如今正是十月上旬,堪堪入冬,白天有太阳走在路上,气候倒也宜人,若是遇上阴雨天和夜晚,则气温骤降,格外难捱。
他们是往岭南走,岭南山林众多,瘴气丛生,一年四季都十分湿润,冬日里也是黏腻的湿冷气候,很是恼人。
秋冬之际正是风寒高发时期,云卿如盘算着,到时候还得备些药,有备无患。
短暂休憩过后,队伍继续上路,云卿如感觉自己回到了大学军训拉练时期,一天暴走二十公里。
还好从小跟着老头锻炼身体打太极学武术,她壮得像是一头牛,全程轻松自若,还能抄着谢玲珑走得健步如飞。
日薄西山,队伍也停了下来。
不远处隐约有了城池的轮廓,但他们流放的路线并不穿过城池,而是绕道而行。
云卿如迎着鲜红如血的夕阳,托腮巴巴望着城池的方向,满脑子都是奔跑的烧鸡糕点红烧肉。
一道粗犷的嗓音突然在云卿如头顶炸开。
“云卿如,赵大人传你过去!”
谢家人听到云卿如被传唤,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惊慌失措,不过还是凝重的叮嘱她多加小心。
“放心,应当是让我去写药方。”
一切都在云卿如意料之中,有了采买药材的机会,有人肯定比她更急。
她拍拍身上的草屑,起身阔步向前,余光瞧见谢韫深平静无波的面容后,心下忽然起了逗弄的坏心思,故意板起脸质问:“二郎,你就不担心嫂子出事?”
少年忽的轻轻一笑,这笑如冰消雪融,天光乍破,转瞬即逝,却美得震撼人心,“我相信你,嫂嫂。”
云卿如怔然。
小反派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寒潭里缓缓绽开的莲,带着一种圣洁的、不容侵犯的美。
她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她之前对他说“相信她”,回旋镖这么快就飞回了自己身上。
不过,云卿如看得出来,他虽然在揶揄,但也是真心实意相信她。
毕竟她的实力有目共睹。
至于那声意味深长的“嫂嫂”,云卿如不做评价。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开尊口喊她一声嫂嫂。
这小子怪坏的。
云卿如没说什么,摆摆手跟着官差走了。
如她所想的那样,赵富喊她过去,是为了写药方,他好派人去城里抓药,拿回来给他熬制解药。
云卿如没有客气,洋洋洒洒写了三十几种常见药材,还夹带私货,加了些紫苏、艾叶、白术等安胎药进去。
这样一来,日常风寒所需药材、给谢韫深治腿的药材,还有岑越溪的安胎药都齐全了。
赵富不懂医理,可看到那么多味药,也吓了一跳,冷下脸质问起来:“这些都是爷要用的药?”
云卿如面不改色的胡诌。
“一半是,另一半是常见风寒药,大人您瞧,天气渐冷,咱们备着药材有备无患,若是流犯里有人体弱,传染给官差大人,再影响了大人您的身体康健,到时候荒郊野岭的,无处寻药,岂不是无计可施。”
随行医者可不是给流犯们准备的,而是专门照看这些官差的。
除非流放队伍里重病的人太多,否则这些草菅人命的官差是绝不会让大夫给他们看病。
赵富明白云卿如在打小算盘,可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又让马大夫看过药材,知道其中有几味很显眼的消瘀止痛的药,眼神越发轻蔑。
他就知道她想要偷偷摸摸给谢韫深治腿。
他本想划掉那几味药,但转念一想,一个恶念陡然升上心间——谢韫深那条腿伤得何等厉害,是喝几副药就能好的吗?
顶多是减少些痛楚罢了。
就让他们以为他能好转,给他们一点希望,等到抵达岭南前夕,他再狠狠的砍断谢韫深的双腿,彻底将他们的痴心妄想碾碎,到那时,谢家人哭天喊地的悲戚场景一定非常美妙。
赵富心情愉悦,便没再管药方的事。
药很快买了回来,云卿如一个个探查过去,发现药没少后,有些讶然,随后心下一沉。
赵富不可能不问过马大夫,却默许了她夹带私货的行为,根本不可能是良心发现,而是在谋划着更大的阴谋。
不过,反派团以后是男女主的磨刀石,应该不会轻易死在炮灰手里。
这么想着,云卿如又变得咸鱼起来。
她随便挑选了几味药材丢进锅里,动作之快,甚至让盯着她的人没看清楚她究竟抓了哪些药,又用了多少剂量。
云卿如又偷偷往里头加了黄连,风轻云淡的搅着药,笑得像是一个在魔法坩埚前制作毒药的巫婆,邪恶极了。
终于,药好了,浓郁的味道熏得人退避三尺。
云卿如将药端给赵富,又让他把买药时一同采买的老母鸡提了出来。
“大人,这药还需要一味药引——鸡矢白。”
赵富盯着那碗黑黢黢的药直皱眉,“鸡子白?可是要杀鸡取卵?”
云卿如无辜摇头,“不,是新鲜的、热乎的、鸡刚拉出来的——鸡屎中稀汤汤发白的那部分。”
赵富的脸瞬间扭曲了,差点将碗砸到云卿如脸上,“大胆!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敢戏弄本大人,你活腻歪了!”
云卿如坦坦荡荡,一脸痛心疾首,“大人冤枉啊,这药需要要加鸡矢白送服,我不敢说谎,否则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大人若不信,可以寻马大夫一问,这鸡矢白乃是一味药,有利水去热、泄风解毒的功效……”
赵富将信将疑,问了马大夫,果然和云卿如说得如出一辙。
他罕见的动摇了。
加新鲜的、热乎的鸡屎白服用?
胃里止不住的翻涌,他就着那碗黑漆漆的药,差点恶心得哕出来。
“大人,可要趁热喝,药凉了药效可就不好了。”
云卿如笑眯眯的,不打算留在这看赵富吃鸡屎。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扬起笑脸,又说了一通好话,让官差们给她行了个方便,能用火和锅继续熬药。
这银票是她从衣衫内贴身缝着的隔层里翻出来的,之前都是谢韫深他们掏银子打点,如今不会被刻意为难,她拿点银子用来打点熬药刚好。
至于后面,车到山前必有路,云卿如丝毫不慌。
有银子,加上得知云卿如是个大夫,之后到了荒郊野岭,谁有个头疼脑热,最是离不开大夫,便也没人为难云卿如,对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云卿如端着药离开的时候,赵富已经捏着鼻子,苦大仇深的喝完了一碗鸡屎药,正恶心得直哕,一双眼睛怨毒的瞪着云卿如,宛如索命的厉鬼。
云卿如回之欣慰无辜一笑,没有丝毫破绽。
终于回到谢家队伍,云卿如赶紧将药塞给谢韫深,“二郎,喝药了。”
说完,觉得哪里怪怪的,自己鹅鹅鹅笑了起来,又把另一碗药递给岑越溪,“这是安胎药,放心喝吧,我亲手熬的。”
岑越溪心下一暖,“谢谢。”
难为她在如此艰难环境中,还能捎带上她。
谢韫深接过药,面不改色的一口喝完了。
云卿如挠着后脑勺,暗暗纳闷,反派偶尔很瘆人,偶尔又很随和没有防备心。
难道不怕她端的是毒药吗?
“不怕,若嫂嫂想要我死,随便将我撞到石块上或是推下山崖便能得手,何须大费周章。”
云卿如下意识深沉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将心中的嘀咕说了出来。
她瞬间抬眸看向面前的谢韫深,看见少年深邃黑沉的眼眸,宁静得仿若一片冰湖,纯粹得不含丝毫杂质。
云卿如撇撇嘴,一一收了碗,又从随身破布包里翻出来大把草根和枯黄草叶,找了块干净石头,开始捣药。
小玲珑凑了过来,蹲在她旁边,巴巴望着她,“母亲,你在做什么呀?”
这一路上,云卿如偶尔会在路边扯一些花花草草和草根茎回来。
“这是伸筋草,顾名思义,就是帮助经络舒展开的,能减少你二叔的痛苦……这是乳香,就是一种树的树脂哦……这些药都有舒筋活络、止痛的功效,咱们一起把它捣碎了,隔着纱布给你二叔敷上好不好?”
云卿如把小玲珑拥在怀里,下巴垫在小姑娘的头顶,认认真真的为她讲解。
方才马大夫还塞给她一卷纱布,刚好用来给谢韫深敷药。
岑越溪坐在一旁,抚着肚子,目光难得温柔的望着云卿如和小玲珑说话的场景。
秦老夫人一脸欣慰,又万分庆幸。
谢璟焱凑过来,也嚷嚷着让云卿如教他认药,好在路上多拔些草药给谢韫深敷。
谢璟泽一向沉稳,没吭声,但听得却格外仔细,认真辨认起草药来。
云卿如介绍完,乍一抬头,就对上谢韫深平静又专注的视线。
她冲他笑了笑,举着手中的草药开始邀功,“二郎快点好起来,日后大家可全靠你撑起来了,苟富贵,勿相忘。”
她坦坦荡荡,完全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她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不求回报的老好人。
做了事就要说,还得时不时提醒一番,免得谢韫深日后不认账。
“嗯。”
日后,他定会报答她。
他睚眦必报。
有恩亦报。
谢韫深垂眸望着自己被仔仔细细绑起来的左腿,系结处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看起来颇为可爱,心下不禁升起一股微妙的滋味。
真是……
他眼中滑过一抹淡淡的无奈,唇角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
墨蓝色蔓延向四面八方,轰轰烈烈的吞噬了苍穹,亮闪闪的星辰垂挂于上,明明灭灭的闪烁。
吃过干巴巴的晚饭,又被特赦用锅煮了点热乎的野菜汤,云卿如还算惬意。
嘴里都能淡出鸟味了,瞧那边官差们狼吞虎咽吃着烤鸡大肉包,犯人只能吃干粮喝冷水,云卿如馋得直咽口水。
他们手中的银子,基本都是从犯人手中得去的,尤其是出自谢家,故意克扣他们一顿两顿的水和粮,好迫使他们掏银子打点。
云卿如还在思考着给他们下药,自己再出来解毒当救世主,以此获取更多特权的可能性,不远处官差堆里忽然一惊一乍的喧闹起来。
整个队伍顿时沸腾起来,云卿如也挤过去凑热闹,发现一个官差正跌坐在地上,嘴里哎哟哎哟直骂爹骂娘。
他将靴子脱了一半下来,脚踝上是两个冒血的小窟窿,旁边还有一条被打死在地上,仍在微微抽搐蠕动的斑斓毒蛇。
云卿如看了他一眼,乐了。
被蛇咬的这个人,正是白天耀武扬威踹谢韫深的那个官差,王杨。
云卿如顿时有些幸灾乐祸,真是活该。
马大夫急急赶来,查看了他的伤口后,连连摇头,“老夫对蛇毒方面涉猎不多,还得将这位大人送去城中医馆医治看看,动作要快,否则蛇毒入心脉,大罗金仙也难救。”
“可是现在天色已晚——”
立马有官差嚷嚷起来。
如今城门正处于夜关的状态,翌日天亮才会再度开启,即便是将军耽误了时辰,也无法用特权进城,更何况他们区区押送流犯的小官差了。
耽搁到明天,说不定王杨的身体都僵了。
众人顿时对王杨面目同情,但也无可奈何。
这时节,一些蛇还在外头觅食,准备在入冬前吃饱喝足,再寻地美美冬眠。
好巧不巧,或许是王杨吃的太好,荤腥肉味引来了毒蛇,才会惨遭毒口。
众人唏嘘不已,纷纷哀叹他命不好。
王杨的脸色灰败下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蛇毒缓慢发作,总觉得整个人头晕目眩,眼前模糊。
他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冷不丁看到人群中的云卿如,顿时激动得大声嚷嚷起来,“她不是会医吗?让她给我治!!”
云卿如正要推辞,却见王杨往她的方向蠕动了几下,阴恻恻的威胁,“倘若治不好我,我死前一定会掐死那个小丫头!”
这两天他老是看到云卿如或牵或抱着那个小丫头,想来她们关系还不错。
云卿如眸光一凛,唇角微抿。
这便是她担心的情况,毫无人权。
但他们并非真正的软弱可欺,没有任何还手能力。
云卿如皮笑肉不笑,“大人别急,我有法子能帮大人延缓清除蛇毒。”
有句俗话叫,三步之内必有解药。
虽然是玩笑话,但也不无道理。
毒蛇喜欢阴暗潮湿之处,而相应解蛇毒的草药,也喜好生长在这些地方。
“这个时节应该还有最后一茬,大人们请分头去找找,长着星星点点白色小花的草药,以及形如莲花,却只长了一半的淡紫色草药……”
白花蛇舌草和半边莲,是乡野田间常见的草药,都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外敷内服,加上人体自动排毒的能力,王杨虽然会受些罪,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几个官差和流犯被派了出去搜寻草药,王杨的眼瞳已经慢慢缩小,眼睑肿胀起来。
他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口吐白沫,面色泛起诡异的紫色。
马大夫不擅治蛇毒,但对此也有基本涉猎,他已经用布带将王杨的小腿绑了一圈,防止毒血流向脏腑,又用匕首划开王杨的伤口,不停将发乌的毒血挤出来,进行粗略的排毒。
云卿如立在一侧,摆弄着一些要用到的药材,云淡风轻。
其实有银针的话,也能为王杨暂时扎针遏制毒素蔓延,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且王杨一时半会也死不了,马大夫也给他做了急救措施,云卿如便没有动。
若是因此留下什么后遗症,也是苍天有眼,他命不好。
不多时,便有官差寻了白花蛇舌草和半边莲回来。
云卿如不再磨磨蹭蹭,以免让人看出她不想救王杨的端倪,而是将药材一分为二,一半拿去熬药,另一半则给马大夫,将其捣碎敷在王杨腿上。
王杨此时已经呈半昏迷状态,眼睑肿得几乎睁不开,喃喃谵语。
谢家人见云卿如半天没有回去,又听到有人被蛇咬了,巴巴赶过来,就见云卿如正在熬药救人。
谢韫深撑着拐杖慢慢过来,目光缓缓扫过瘫在地上的王杨,神色晦暗不明。
谢家人很不服气,都恨恨的瞪着王杨,但他们明白,云卿如没有选择,若是不治王杨,他们肯定会被迁怒。
熬好了药,官差接过正要给王杨灌下,云卿如却欲言又止,“这药好了,但还需要一味药——白丁香。”
“白丁香?这黑灯瞎火荒郊野岭,上哪去找?”赵富横了她一眼,看见云卿如无害的表情,心下忽然一跳,有了股不祥的预感。
“好说,找只麻雀就好了,这白丁香就是麻雀的粪便,有消积明目等功效,记得,一定要新鲜的、热乎的……”
云卿如蔫坏的勾起唇角。
赵富胃里翻涌,想到了自己白天喝的那碗送服鸡矢白的药,强忍着恶心,挥手示意众人去找麻雀。
他严重怀疑这个女人在借机报复他们,可她说得又有一定道理,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一顿兵荒马乱后,王杨被灌下一半解药,顺便吃了一嘴新鲜热乎的“白丁香”,又被剩下半碗药给冲了下去。
他剧烈的呛咳起来,却被几个官差摁着,不让他吐出来。
折腾了许久,看见他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脸上骇人的颜色也渐渐退了下去,真的在好转后,云卿如才被放去休息。
围观流犯们也被挥赶着散了,议论纷纷,敬佩又感慨。
谢家人看得目瞪口呆。
“母亲,没想到你的医术这么厉害!”谢璟焱手舞足蹈的嚷嚷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连声附和。
云卿如谦虚的笑笑。
谢韫深多看了她一眼,“那白丁香……”
他方才没有错过她唇角恶劣的弧度。
“咳咳。”云卿如狡猾的朝他眨了眨眼,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嘘。”
“什么?母亲,二叔,你们在说什么呀?”谢璟焱察觉不对劲的地方,疑惑的转头转脑。
她神神秘秘一笑,高深莫测的摇头晃脑,“佛曰不可说。”
“咯咯咯。”小玲珑扒着岑越溪的大腿,水汪汪的大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让他打骂二叔,给他喂臭臭,咯咯咯……”
“嘘嘘嘘。”云卿如赶紧抵住小姑娘的嘴唇,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低调做人。
小玲珑茫然的眨眨眼,不懂其中门路,只是将自己看到的说了出去,见云卿如如此防备,也懵懵懂懂的点头,“玲珑听母亲的,不嘲笑他了。”
她在心底偷偷笑!
她可是亲眼看到,那个坏人吃了小鸟的臭臭,还是好大一泡呢!
噫,脏脏,羞羞羞!
谢璟泽和谢璟焱终于转过弯来,他们本来也被云卿如方才义正言辞的模样给骗了过去,以为那就是必须的药,现在看来,母亲是故意的!
两个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孺慕又崇敬的望着她。
他们知道,她这是在给二叔出气呢。
秦老夫人和岑越溪也哭笑不得。
这招简直太损了,但是,真解气啊。
没想到云卿如如此鬼灵精,还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当着众人的面使阴招,两人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谢韫深半敛下眸子,不去看云卿如得逞的灿烂笑脸,心绪复杂,又流淌过丝丝暖意。
她果然是为了维护他,为他出气,才让王杨吃鸟粪的。
真像个孩子一般顽劣。
却又让人无法忍心苛责她。
小玲珑不懂大家又在笑什么,明明母亲不让她笑话吃了臭臭的那个坏人。
她撅了撅嘴,苦恼的皱起小眉头,“母亲,万一玲珑也被坏蛇咬了,是不是也要吃臭臭啊?玲珑不要吃臭臭,恶心心……”
云卿如失笑,拍了拍她的脑袋,“母亲不会让你吃臭臭的。”
目光掠过安安静静坐在石块上,遥遥望着她的少年,云卿如心下一动。
即便他和秦老夫人是一家人,可他却跟局外人一样,永远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如同夜晚静谧的风雪。
他就像是一只远远观望着一切的流浪猫,总是端坐在高墙上,高冷矜贵的俯视人间一切,将自己掩藏在深雪之中。
或许他不需要这份温暖,但这种温情时刻,云卿如不想让他游离在外,而是希望他也能分享其中愉悦。
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做不做则是她的事了。
她微微一笑,用哄小孩似的口吻向他保证:“二郎也放心,我和璟泽璟焱他们会看着你,你安心走路便是,不会让蛇咬到你的。”
就算被咬到,她也能救他。
“母亲,玲珑也可以帮忙盯着坏蛇!”小玲珑没有被分派到任务,急了,扯着她的袖摆轻轻晃了晃,像是一只哼哼唧唧的小奶狗。
“好好好,还有小玲珑乖乖,跟母亲一起提防坏蛇来咬你二叔。”
她弯腰摸着小玲珑的脑袋,笑吟吟的。
谢韫深:“……”
她的笑容太灿烂,炙热到甚至有些灼眼,是春日最柔和宜人的暖阳,少年不自然的别开眼睛。
不是错觉,云卿如这是把他当小孩来哄了。
她看他的眼神,和看谢玲珑一模一样。
是那种见到了猫儿似的,怜爱、温柔、慈祥的眼神。
令人看了恼羞不已。
但是……也很新奇。
很奇怪的感觉,却并不惹人生厌。
谢韫深微微抿唇,苍白孱弱的面容越发严肃冷漠,耳朵却泛起了淡淡绯色。
他盯着她,眸色微深,晦暗不明。
她似乎很喜欢笑,冲谁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和明媚纯粹得毫无阴霾的眼神,单单用大彻大悟、痛改前非的理由来解释,似乎也有点牵强。
谢韫深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她不是原来的云卿如了。
她是会给他治腿、笑容万分温柔、顽劣无邪又可靠,听到他喊她“嫂嫂”会偷偷竖起耳朵,露出得逞笑容的云卿如。
奇异到似乎有点不真切。
不过,这样也不错。
云卿如本来在逗小玲珑,和她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余光注意到谢韫深似乎在注视着她,不由侧目,“二郎?”
谢韫深的眼神似乎有些涣散,像是在走神。
“二郎?”云卿如又喊了他一声,“可是腿痛?”
“……无事。”
谢韫深倏的回神,绷着唇角,面无表情,成熟稳重的姿态,像极了高冷的猫咪。
云卿如歪了歪脑袋,不甚在意的点点头。
少年眉眼依旧淡漠,但眼中笼着的秋日清晨冰凉雾霭,却悄然消散了些许,不再显得过于清寒孤冷,一双俊眸透彻漂亮如琉璃,又似猫瞳,盛进两个小小的她,微光潋滟。
云卿如不禁露出慈祥的姨母笑,反派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她又露出了那种眼神,谢韫深心下无奈。
不过,这也他第一次这般细细打量她。
女子眉眼唇鼻无一不精致,殊色灼人,最惹眼的是那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内勾外翘,睫毛纤长,眼尾微微上挑,拖曳出一抹妩媚的弧度。
眼若秋水横波,却并非染着朦胧轻愁,而是铺满了碎金流光,既温暖又明媚,似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
即便身着灰扑扑的衣衫,也掩盖不了容光,怪不得惹得赵富觊觎。
如今行程才走了四分之一,赵富也不敢太过放肆,日后多半还要再次对她动手。
等他腿好起来……不,即便拖着残腿,逼不得已时,他也可以行心狠手辣之事。
少年眼底毫无波澜。
他毕竟出身镇国公府,看似身形单薄,实际上又怎会真的瘦弱。
只是不如大哥一般肌肉虬实罢了。
不过是断腿没有得到治疗,近来染上几分病态,在她眼中,他看起来似乎像是弱不禁风的娇花,和谢玲珑一样,需要呵护和照顾。
谢韫深不打算为自己正名,她多半也不会信,况且……
少年抿唇,心思百转千回。
想到她一巴掌将赵富抡得转圈的力气,又不由失笑。
夜色深沉,直到不远处火堆爆开一阵哔剥声,才将谢韫深惊醒。
目光掠过倒头挤在一起的谢家人,谢韫深眼底的雾霭又融化了些许。
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信她。
……
眨眼间几日过去。
中了蛇毒的王杨已经清醒了过来,瞧着他并无大碍,赵富也不打算为他耽搁行程,而是让官差搀扶着他,继续赶路。
路上王杨又灌了一道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又被热乎的白丁香熏得脑子清醒了大半,目露凶光,猩红着眼瞪着云卿如。
他不感激云卿如救了他,并且严重怀疑,她是故意借机报复,让他吃鸟粪。
他从小在乡间长大,村里人被蛇咬了,赤脚大夫用的药里头,可从来没有白丁香一说。
他憋着一口气,恨得咬牙切齿。
可余毒未清,他现在浑身绵软无力,只能用眼神恶狠狠的盯着谢家人的所在之处。
云卿如感受到了对方仇恨的目光,丝毫不心虚,心里却乐开了花。
人逢喜事精神爽,运气也变得好了起来,途经一片荒山野岭,云卿如先是发现了一片野生甘蔗,接着又走出一截露,惊喜的发现了几棵野生柚子树。
她急匆匆的扯了几根甘蔗,又敲了几个柚子下来,兴冲冲的带了一路,准备中午队伍停下时再处理。
云卿如这一番动静不小,但没有影响队伍赶路进程,官差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她。
在他们看来,流犯们光赶路便已经身心俱疲,她还不嫌累,捡了这么多没用的东西,简直是自讨苦吃。
那柚子他们也看到了,小得要命,一看就是皮厚果小,味道也酸涩得难以入口,根本无法下咽。
故而他们才没有去摘柚子。
至于那甘蔗也是同理,他们懒得费力气。
倒是流犯队伍里有人见云卿如此举,有样学样,也拔了一根甘蔗,敲了个柚子。
他们边走边剥柚子,尝了一口就全部呸呸了出来,嫌弃的将柚子丢到了路边。
谢玲珑抱着一个小小的柚子,巴巴跟在云卿如腿边,软乎乎的问:“母亲,这个不是不能吃嘛?咱们拿来做什么?”
其他人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云卿如骄傲得昂首挺胸,“等会给你们做个蜂蜜柚子茶,不是,甘蔗汁柚子茶,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一路上吃得奇差无比,水果更是想也别想。
刚好见到野生柚子,补充点维C,有益无害。
或许是云卿如太乐呵,原本安静前行的队伍里忽然爆出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变故突生。
走在前面的流犯们相互推搡,做鸟兽状慌忙蹿逃,四下散开。
人群纷纷散开后,云卿如才看到,原来是从深林里钻出来了一只硕大的野猪。
他们如今走到了一片深山老林里,枯枝败叶堆积满地,和泥土混成了一股腐朽奇怪的土腥味。
野猪看样子是从林子深处钻出来的,不算膘肥体壮,却足有半人高,背上黑棕色的鬃毛根根竖起,尖锐如钢刺,看着就瘆人。
它呲着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异嘶吼声,两颗锋利的獠牙向上弯曲,形成一个狰狞可怕的弧度,嘴里还挂着粘稠的涎水,一股臊臭味顺着风飘了过来。
人群大乱,相互推搡着,对野猪避之不及。
赵富眼睛一亮,大吼:“快!兄弟们把这野猪宰了,今晚打牙祭!”
官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对这头野猪颇为心动,可也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被这野猪撞个趔趄,被它的尖牙洞穿皮肉,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官差们警惕的慢慢靠近野猪。
野猪低吼了一声,蹄子在地上狠狠的刨了几下,对着官差的方向猛地撞了过来。
一个官差重重劈了过去,却因为野猪移动速度太快,没有劈准脖子,而是砍到了野猪背上。
黑色的猪背上霎时就冒了一条血线,缓缓往外溢血。
野猪皮糙肉厚,见了血更是被激怒了,发了狂似的拱开了一个人,闷头撞来。
方才还蓄势待发的余下官差们见状心里发怵,也不敢和它硬碰硬,连忙躲闪。
他们这一躲,恰好将云卿如直直暴露在野猪的攻击范围内。
云卿如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也不敢托大,连忙扭身避开,同时抄起身边的谢玲珑往旁边推了推。
没想到野猪盯上了她似的,又撒开四蹄折身回来,不管不顾的就要攻击云卿如。
“嫂嫂!”
谢韫深将自己手中的木棍丢了过去。
云卿如默契的劈手接过,狠狠捅在野猪眼睛上,激得野猪发出一声长啸,哀嚎不止。
云卿如趁机将手里的两个柚子对着野猪狠狠砸了过去,准头不错,一边獠牙牢牢串了一个柚子,一时让野猪显得有些滑稽。
野猪开始拼命摇头,想要将獠牙上的柚子甩下来。
官差们也如梦初醒,凑了过来,你一刀我一刀的,对着野猪一顿疯砍,猩红的血润湿了枯黄的草茎,终于,庞大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塌。
云卿如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小玲珑的手里还抱着两个小的柚子。
她拿着谢韫深抛过来的木棍还给他,又冲不住抚着胸口的秦老夫人笑笑。
“看我去给你们搞点肉回来吃~”
云卿如给了几人一个包在我身上的嘚瑟小眼神,挤开其他人,钻进了官差群中。
鉴于她一惯的态度着实不错,又会恭维人说话又讨喜,加上她手上还捏着自己的解药,还在捕杀野猪中出了力,赵富没有多加为难,施舍般的分给她一小块野猪肉。
这些好东西自然没有其他流犯的份,都落入官差手中,流犯谁若是贪嘴,便要用银子去换。
云卿如还死缠烂打,恭维不断,昧着良心夸了赵富,得到了特赦火源,今日他们谢家可以自己升个火堆。
她满载而归,神气十足,像极了打猎归来的铲屎官,挨个去谢家人跟前炫了一通,“怎么样?”
“哇今天有肉吃了!”谢璟焱咽着口水,两眼发光。
岑越溪的脸上也染了笑意,“卿如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被围在人群中,享受着众人的赞扬,又朝谢韫深飞去一个嘚瑟的小眼神。
谢韫深忽然觉得,她现在这副模样,很像从前院子里捕到一只大老鼠,昂首挺胸、神气十足归来的狸花猫。
“很厉害。”谢韫深由衷的夸赞。
临危不惧,有勇有谋,着实令人敬佩。
云卿如满意了,唇角翘起。
反派崇拜她,四舍五入她就是反派的偶像。
再四舍五入,约等于她比反派更厉害。
可把她给牛坏了。
一行人继续急吼吼的赶路,直到天色暗了些,赵富迫不及待的让队伍停下来,要去处理野猪肉大吃一顿。
云卿如这边也升起火堆,忙碌了起来。
她先去官差那边,给赵富和王杨熬了药,这才乐颠颠回来。
岑越溪带领谢璟泽和谢璟焱,根据她之前说过的步骤,将柚子杀了,捣烂榨出了柚子汁,猪肉也大致处理了一番,割成了一块一块的。
甘蔗则留到力气大的云卿如来处理。
云卿如找了块石片,大力之下出奇迹,将其边缘又磨得锋利了些,以此为刀,将猪肉片了出来。
她将猪肉片交于岑越溪和几个孩子串起来,秦老夫人则烧起了水。
“嫂嫂,需要我做些什么?”谢韫深如今已然能神色自若的喊出“嫂嫂”二字。
他成功捕捉到女子勾起的唇角,眼底不自觉漫上了淡淡柔色。
“我看看啊……”大家分工合作,只落下谢韫深一人也不大好,说不定他又要多心,觉得她在把他当做废人看待。
云卿如便把甘蔗塞给他,让他将外皮削一削。
她则转身去了赵富那边,不一会就拿回来一根大棒骨。
柚子汁和甘蔗汁混合起来,调和一下,酸涩的滋味被甘蔗汁中和了些许,酸酸的混合很淡的甘甜味,十分可口开胃。
果汁不多,每人只能喝一点点,云卿如稍稍给岑越溪多匀了一点。
岑越溪觉得不妥想要拒绝,却被云卿如一句话堵了回去,“越溪姐姐多喝点,补充营养对孩子好。”
岑越溪听完,也不矫情,落落大方接受了她的好意。
其余人完全没有意见,秦老夫人更是眉开眼笑,状态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越溪听卿如的,她是大夫不会害你,将来孩子出生,若是你不介意,让他认卿如做干娘。”
“我要做小妹妹的干哥哥!”谢璟焱咋咋呼呼的举手。
谢玲珑眨巴着大眼睛,“玲珑也要当姐姐,带小妹妹一起玩。”
“咳,我也会尽好兄长本分,照顾小妹妹的。”谢璟泽颇有小大人的架势,老气横秋道。
一群人有说有笑,云卿如手下动作也不慢,用几根“Y”字型的木棍搭起一个简陋烧烤架,横上两根木头,将串好的猪肉串架在了火堆上,准备来个炙烤五花肉。
谢玲珑的布兜兜里有路上她给她摘的小浆果,红红的小果子酸酸甜甜,碾碎后用草叶涂抹到五花肉上,勉强算作酱料,再撒上一点粗盐巴,持续翻烤入味。
至于大骨头,则是清洗干净后炖了一锅汤,又放了几块她偷藏起来的有安神滋补功效的药材,汤锅咕噜咕噜的沸腾起来。
浓郁的肉香味很快就飘了出来,油滴到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听得人不自觉的分泌唾液。
烤好的五花肉表面金黄焦脆,泛着一层诱人的蜂蜜色泽。
云卿如迫不及待的收了烤串,一一分给谢家人。
她狠狠咬了一口还在滋滋冒油的烤五花肉,恰到好处的微焦口感,肉质柔韧有嚼劲又不显得柴,吃起来满口生香,回味无穷,让人恨不得连烤串棍都嗦上几口。
她感动得泪眼汪汪。
香,太香了。
对于许多天没见荤腥的人来讲,这一口烤肉格外解馋。
可惜肉不多,一人只能分几串尝尝鲜。
再配上一碗大骨头滋补汤,就着干巴巴硬梆梆的干粮,这一顿也算吃得肚皮溜圆,心满意足,浑身都暖了起来。
骨头里面的骨髓,云卿如是打算给谢韫深吃的。
吃啥补啥,也是有一定道理。
几个小朋友都很懂事,听说骨髓对谢韫深好,一口都不来抢。
这让云卿如越发欣慰,这几个真是神仙小孩,很是聪明,怪不得日后能成为反派一员。
除了骨髓,云卿如还盛了一点点汤,里面大半碗都是菜叶子。
方才舀汤时她就发现了,谢韫深让谢璟泽帮他盛的汤里,没有一丝菜叶。
这菜叶是云卿如随手拔的野菜,煮到汤里味道只能算作勉勉强强入口,但也是必要的营养摄入来源。
流犯们除了使银子,没有生火的权力,许久才能从官差那分一碗野菜汤,大多时候吃的都是干巴的干粮,就着水续命。
看得出来,谢韫深不喜欢吃野菜,所以一点没沾。
云卿如一手拿大骨头,一手端碗,面色严肃的训话,“二郎,不能挑食,饮食均衡才有营养,才能好得更快。”
一路上他们本就极少吃蔬果,长期下去多少有些营养失衡,这可不好。
“……”谢韫深盯着那碗绿油油的菜叶,眉头微动。
他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但是……忍不住。
“我是大夫,听我的,不然不给你吃大骨头了!”
云卿如板起脸,颇有些唬人。
“……”毫无威慑力的威胁,和谢玲珑奶凶奶凶的发火“我再跟你说话就是小狗”一样。
但谢韫深还是接过了碗,面无表情的咀嚼着,将那些难以下咽的菜叶吃了下去。
“真乖。”
云卿如松了口气,将骨筒里的骨髓用小树枝都刮了下去,看着谢韫深吃完,又喝了一碗汤,有种盯着自家爱宠吃完了粮、喝了一大碗水的谜之满足感。
她情不自禁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夸赞道:“不挑食才是好孩子。”
谢韫深陡然睁大了眼睛,睫毛颤了颤,僵硬扭过头避开她的手,耳朵滚烫滚烫的,像是要烧起来。
“……嫂嫂,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头上似乎还残留着温暖轻柔的触感,令他有些不自在,但心底的某个角落,却升腾起一丝丝隐秘的愉悦,叫人越发茫然无措。
“嗯,你是一个成熟的大孩子了。”云卿如敷衍了一句,心虚的拔腿开溜。
一时没注意,刚才没忍住摸了反派的狗头,还好没跟她翻脸。
实在是他绷着脸,默默低头吃菜叶的样子太有趣可爱,跟个板板正正乖巧听话的幼稚园小朋友一样,有种老成的正经严肃感和反差萌,让人忍俊不禁。
幼稚园小朋友谢韫深:“……”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
罢了,随她。
偶尔被她当做小朋友来对待……似乎也不错。
…
吃饱喝足,云卿如继续为两个官差熬药,顺便偷摸给谢韫深和岑越溪熬药。
赵富见到她的小动作,轻蔑的哼笑一声,并不去刻意制止为难。
现在摧毁谢家人的希望有什么意思,等她忙忙碌碌,到头来发现一切都成一场空,那才叫精彩绝伦。
赵富恶意满满,目光在云卿如身上逡巡,黏腻又阴冷。
王杨则勉强支着身体坐在一旁,从鼻子里喷着粗气,恨恨的剜着云卿如的方向。
他没有性命之忧,可总觉得身上蛇毒未清,浑身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劲来,整日还容易疲乏头晕。
一定是这个恶毒的女人搞得鬼,故意不给他开好药!
让王杨不解的是,明明之前赵富还跟他暗示过,他们俩可以合作难为谢家人,逼迫云卿如献身。
那天赵富喊他把云卿如叫过去,他原以为自己能跟着沾光占便宜,没想到事情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不仅如此,这些日子赵富还对那个贱人多加纵容,动不动就让她熬药,也不知道喝的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药,也不怕那个女人给他下毒!
等等,毒?
王杨鼻孔剧烈的翕动起来,呼吸急促,眼瞳兴奋的放大,还算周正的脸上瞬时被恶意扭曲,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可怖的怪异表情。
是了,毒!
那个女人会点医术,说不定给赵富下了毒,才让赵富对他们宽容了许多。
但中毒的是赵富,又不是他!
王杨巴不得赵富死了,自己就能顶替他成为一把手,还能独占云卿如。
他摩挲着下巴,眼睛眯起,露出一抹阴险古怪的笑容。
……
最近云卿如的日子过得着实滋润,一开始的危机解除后,她就着手给大家改善伙食。
不是她好心,而是自己实在是馋得要命,每到夜深人静时分,她满脑子都是火锅串串烤肉卤味奶茶……肚子里油水少得可怜,从小到大就没吃得这么素过。
自从上次分了块野猪肉开了荤,她走路都眼睛冒绿光,企图再找些肉出来。
路上还遇到了不少中草药和香料,常见的例如蒲公英、车前草等等,野生山椒、八角也薅了不少,有了佐料以备不时之需,下次烹饪起来,也能更加美味。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佐料七拼八凑准备齐全的那一天,在林子里方便时,好运的逮到了一只山鸡。
云卿如知道,她若是把山鸡大喇喇拿过去,指定得被官差们没收。
她便偷偷摸摸的烧好热水端去林子隐蔽处,将鸡处理好了,肚子里塞了些野果香辛料,又摘了大叶子将鸡包裹起来,最后糊了一圈泥巴。
她端着盆往回走,上面还摘了不少野菜蒲公英之类的掩盖。
等确定四下无人注意后,这才将包裹着山鸡的泥团滚进火堆里,将其结结实实掩埋了起来。
“母亲,那是什么呀?”谢玲珑软糯糯的问,好奇的往火堆里张望。
云卿如神秘一笑,“是好东西,小玲珑一会就知道了。”
谢璟焱贼头贼脑的四下张望了一下,一手护在嘴边,兴奋得眉飞色舞,“肯定是好吃的,嘘,别开腔。”
“我知道,我才没那么笨!”谢玲珑小大人似的叉腰,不满的鼓起腮帮子瞪他。
“哎哟哎哟,二哥错了,没有说小玲珑笨的意思。”谢璟焱挤眉弄眼的做着鬼脸讨饶,把谢玲珑逗得咯咯直笑。
秦老夫人慈爱的望着他们,岑越溪也一手搭着肚子,眼带笑意看着谢家兄妹打闹的场景。
她的肚子已经略微显怀,但如今天气越发的冷,穿得厚,倒也看不出来。
她瘦了一点,下巴尖俏,精神状态却很不错,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
一路虽然辛苦,但好在有云卿如,隔三差五给她把脉熬安胎药,日子过得倒也还算不错。
前几天云卿如发现一片湖,叉了不少鱼上来,还给她熬了滋补的鱼汤。
谢韫深和谢璟泽,一大一小两个闷葫芦,一惯是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
谢璟泽到底年纪小些,看火堆的眼神里带上了止不住的期盼。
谢韫深安安静静坐着,淡漠眸光偶尔落到云卿如身上,又平静的移开,看似浑然不在意,眼尾却悄悄觑向火堆,沉思起她又弄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回来。
他的腿在不断好转,云卿如天天都关注着他的情况,以及骨头有没有移位。
腿疼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有预感,或许不需要三个月,再过半个多月,他应当就能正常行走了。
谢璟焱和谢玲珑嘟嘟囔囔,又想到上次的烤鱼,不满的哼了声。
不怪母亲如此小心,实在是上次的事,那群官差做得太过分了。
明明他们也想吃鱼,可嫌弃初冬水冷,不去自己抓。
等云卿如抓了许多鱼上来后,又不由分说的抢走,只给他们留了几条小鱼,还美其名曰念在云卿如会医,才赏她这个面子。
否则换作其他犯人,是一小尾鱼都不能自留的。
云卿如那时料到这种情况,也不恼,熬了鱼汤,又做了烤鱼,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分着吃了。
虽然不多,但能吃点肉,聊胜于无。
这次只有一只鸡,她可不打算被天杀的赵富给抢了去,他们一家人都还不够分呢。
一群人围着火堆烤火取暖,金红色的光映照在脸上,显得格外温暖。
不远处,一个瘦弱似竹竿的年轻男子不住往谢家人的方向张望,脸上满是扭曲的嫉妒之色。
最近天冷了,官差才特赦众人升起火堆抱团取暖,可谢家人隔三差五就能升火堆做饭,还独占一个,不像他们,都是乌泱泱的一二十个人挤一个火堆。
且谢家人还总是吃肉,这让一个多月肚子里没有一丁点儿油水的宋文轩,馋得眼冒绿光。
凭什么谢家人就能吃肉喝热汤,他们却要被官差呼来喝去,跟赶猪猡一样吆喝对待,就因为云卿如会一点医术吗?
宋文轩心中的轻蔑和不屑满得都快溢了出来,又嫉妒得发狂。
要他说,云卿如区区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高深的医术?
只不过是会点皮毛,糊弄住了那个随行的赤脚大夫和那群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官差罢了!
若不是他不会医,一眼就能戳穿她拙劣的谎言。
她那点小聪明和三流医术,也就唬唬这些没见识的乡下人,若是放在以前,他们宋家没被流放前,她那点医术,别说给他们府中的主子医病,就是治个刷恭桶的小厮,他们都嫌她医术不精,怕落个苛待下人的恶名。
宋文轩恨恨盯着谢家人的背影,又恶毒的想,说不定云卿如靠的不仅仅是那点糊弄人的把戏,还可能是那副身子。
仗着那张勾人的脸和身体,勾得官差们对她多加纵容,也极有可能。
宋文轩越揣测,越觉得这便是事实。
云卿如一个女人也懂医?真是天大的笑话。
宋家是因为查出来贪污受贿被流放的,之前宋父也是个五品官员,在遍地皇亲国戚的京城虽然算不得什么,可宋文轩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官家子弟。
他早就听说过侯府嫡女云卿如的名号,侯府式微,云卿如不受宠,云侯惧内,云夫人更喜爱自己收的义女,私下里大家心知肚明。
若不是谢家长子谢潮生曾经在战场上受了伤,破了相,脸上自额角到嘴角有一条骇人如蜈蚣般的疤痕,这门婚事也轮不到云卿如。
她一直默默无名,在侯府时哪能习得什么医理,怕不是一知半解,从书上学了点皮毛,就打着幌子扯谎呢。
加上那张勾人的皮囊和身体,一来二去,不就迷住了官差么?
宋文轩鄙夷不已。
什么侯府大小姐,真要落魄了,也学得那勾栏妓子那一套,呸!
他曾经在街上曾远远见过云卿如一面,风掀起车帘,惊鸿一瞥,他还动过求娶的心思,奈何侯府眼高手低,看不上他的家世。
宋文轩现在无比庆幸,没有将此等败坏门风的贱人娶进门。
他的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感,满足得像是斗胜的公鸡,目光又落到了谢韫深的背上。
宋文轩冷嗤,这谢韫深还真是好命,从前在京中,谢韫深就被人夸“翩若临江仙、冷似清寒月”,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昔日的矜贵公子,如今也沦为一个断腿废物,跌落神坛,还永无翻身之日,这让宋文轩越发得意。
宋家只是贪污受贿,等时机成熟,父亲的好友徐徐图之为他们打点好一切,谏言恩赦,他们还可以重返京城,东山再起。
谢家即便等到天下大赦,也只能灰溜溜的回京,再撑不起破败的门楣。
不过这谢韫深也是命好,还有个云卿如在前头顶着,让他的处境好了不少。
不然依照之前官差们对谢家的特殊“照顾”,他怕是要被践踏到泥里。
这么想着,宋文轩又瞄了眼谢韫深绑起来的左腿,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不屑的冷哼,骗骗别人得了,连自己都骗,云卿如能治好谢韫深的腿?真是痴人说梦!
他之前有个一起玩的狐朋狗友,逛花楼喝醉了酒,一脚从楼上踩空,摔断了腿。
即便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夫来医治,最后那条腿还是有些跛,且不如从前那般能发力,腿上也留下了一块不平的凸起。
再怎么治,谢韫深还是个瘸子,若不是现在冬日,放在夏天,说不定他那条腿还会溃烂流脓,整条腿都保不住呢!
宋文轩这么想了一通,胸中郁气一扫而空,连干巴巴的糙饼子,吃起来都多了几分滋味。
他的鼻子里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肉香,见到谢家人层层叠叠的围坐在一起,从火堆里扒拉出一个脑袋那么大的泥团,又敲碎,接着又扒开了什么,一缕香味就泄露了出来,顺着风飘到了他的鼻子里。
是肉!
宋文轩咽了咽口水,抻着脖子,企图从谢家人的缝隙里找到一些他们吃独食的蛛丝马迹。
但他们围坐得很紧,那东西也被拿了起来,被身体结结实实的挡住了,他什么都看不到。
宋文轩遗憾不已,有些怀疑自己是眼花,太馋肉了,才产生了错觉。
嘴里的干粮越发寡淡无味起来。
他啃食的动作越来越慢,味同嚼蜡。
终于,宋文轩忍不住了,眼珠子转了转,豁然起身,朝着官差们聚集的地方走去……
叫花鸡足足埋在火堆里煨烤了一个多时辰,云卿如才将其扒拉出来。
敲开外面坚硬酥脆的泥巴壳,再一层层剥开包裹住整只鸡的大叶子,浓郁的肉香伴随着淡淡的叶子清香就逸散开来。
“哇哦!”谢璟焱和谢玲珑都震惊的瞪圆了眼睛,显然是许久没见到这么完整的一只鸡了,也新奇云卿如的做法。
“这是叫花鸡……”
云卿如一面手脚麻利的分割鸡肉,一边给众人介绍这种鸡的吃法。
流放前一家子吃的都是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做法。
她手中的石刀随着时间推移,被她打磨得越发锋利,加上她一把子牛劲,分肉剔骨起来游刃有余。
这只叫花鸡被煨烤得表面色泽金黄,油润光亮,看起来分外可口。
云卿如将两个鸡腿分成了大致均匀的四等份,“三个小朋友和一个小大人一人一份鸡腿……”
谢璟泽默默接过鸡腿,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睛。
谢璟焱高高兴兴接过,兴高采烈得恨不得跳起来,“谢谢母亲!”
谢玲珑也巴巴捏住鸡腿,小猫似的蹭了蹭云卿如的手腕,奶声奶气的撒娇:“母亲真好~”
轮到谢韫深时,少年面无表情的和云卿如对视,“嫂嫂,我不是小大人。”
小大人……他分明就是大人,这个年纪都可以娶妻生子了。
不过,往好处想,他已经从小孩子晋升成为小大人了。
他或许应该感谢在她心中他的形象成长了不少。
少年绷着一张高冷脸,无声的和云卿如对峙。
小反派开始叛逆了,得顺毛捋。
云卿如好笑不已,从善如流,“好,不是小大人,是大人。二郎大人,这份是你的。”
“……”口是心非。
看见她嘴角揶揄灿烂的笑容,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罢了,慢慢来吧。
谢韫深勉勉强强妥协,跟被顺好了毛的猫一样,动作优雅的接下鸡腿。
虽然被她当做小孩子看待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他不想一直都是她眼中的小孩。
他的腿慢慢好了,会从她身上分过重担,和她并肩一起扛起整片天地,再逐渐成为他们的庇佑。
到那时,就不需要她如此操劳了。
少年敛下眼睫,幽邃眼眸中流转着坚定的光华。
云卿如分完鸡腿,将剩下两个鸡翅也分成四份,云卿如半只,秦老妇人半只,岑越溪半只,剩下的鸡肉也被分割成了方便夹取的小块。
一只鸡七个人分,每个人只能吃几块,但鉴于如今的条件,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
油润金黄的鸡肉入口后咸鲜味美,外酥里嫩,令人回味无穷。
谢璟焱嗷呜一口,就将鸡腿囫囵裹进嘴里,在嘴巴里过了一道后吐出一截骨头来,满足得眼角甚至溢出了晶莹的泪花。
“呜呜呜,太好吃了,母亲,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亲母亲,等日后我功成名就,一定好生孝敬母亲,让母亲得封一品诰命夫人,奴仆成堆,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哪怕百年后到了地下,也能含笑九泉……”
他说的慷慨激昂,手舞足蹈。
云卿如:“……”
好好好,真是孝死人了。
谢璟焱很后悔,曾经还跟大哥说过母亲的坏话。
但他现在明白,母亲不是他从前想的那般不堪可恶。
他决定痛改前非,誓死追随母亲!
谢璟泽看了谢璟焱一眼,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这个弟弟看似油腔滑调,整个人大大咧咧不着调,但是性子却最是坚韧不拔,说难听些,便是极端,他想要做的事、想要达到的目的,一定会成功,哪怕是不择手段。
他不轻易许诺,但一旦承诺,便是一诺千金、不动如山。
世人皆云患难见真情,如今处于逆境,他方才明白,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思及此,谢璟泽也看向云卿如,周正面容十分严肃,一本正经道:“母亲,我也会好好孝敬您的。”
“好。”云卿如点点头,很是欣慰。
“母亲~给你吃鸡腿~”谢玲珑踮起脚,将鸡腿递到了云卿如嘴边,笑容甜甜的。
她这个举动看得谢璟焱和谢璟泽瞪了瞪眼睛。
他们怎么没想到!太狡猾了!
此时千言万语,都不如这口肉来得实在。
对比起来,他们倒成了花言巧语之辈了。
谢璟焱懊恼极了,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让你吃这么快!
吃吃吃,就知道吃!
云卿如眸光越发柔和,摸了摸谢玲珑的脑袋,“小玲珑自己吃,母亲不爱吃鸡腿。”
鸡腿给小孩子吃,她是大人,她吃更美味的鸡翅。
云卿如的确不爱鸡腿,只喜欢鸡翅。
谢玲珑歪着脑袋看了云卿如一会,确定她真的不想吃鸡腿后,这才将鸡腿塞进嘴里,一边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道:
“玲珑以后有什么吃的,都会分给母亲哒,唔,就是人们常说的……有我一口屎,就有你一口尿……”
“咳咳。”云卿如成功呛到了。
旁边秦老夫人和岑越溪哭笑不得,谢璟泽的脸也默默扭曲了一下,只有谢璟焱已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话糙理不糙,可这话也太糙了。
“玲珑,这话你从哪听来的?”她抹了一把脸,囧囧的问。
“唔,是听押送我们的官大人说的……”谢玲珑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望着云卿如,“母亲,我说的不对吗?”
“咳咳,对,但是这话以后只能和家里人说,尽量少说,不能到处乱说……”这也太彪悍了。可为了不伤到孩子幼小的心灵,云卿如还是没有给出否定的答案。
谢玲珑笑弯了眼睛,尾音轻快的上扬,“好哒~”
她又扭头,乖乖巧巧的冲秦老夫人道:“祖母,玲珑以后也会孝敬您,有玲珑一口……”
云卿如赶紧虚虚捂了捂谢玲珑的嘴,手动消音。
秦老夫人好气又好笑,眼角带泪,笑容却很幸福。
接下来,谢玲珑又对着岑越溪说了遍同样的台词。
谢璟泽和谢璟焱本来还在看热闹,很快战火就烧到了他们身上。
两兄弟的表情一言难尽,一个默默扶额,一个跟便秘似的,最后呲牙咧嘴的冲过来,揉了揉谢玲珑的包子脸。
最后,谢玲珑转向谢韫深,“二叔……”
刚一开口,就被少年清冷疏离的嗓音挡了回去,“好意心领了,二叔不用你孝敬。”
“哦~”谢玲珑一向有些怕这个冷冰冰的二叔,一听他发话立马老实了,连忙躲到云卿如身后,抱住她一条大腿,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小心翼翼的打量谢韫深。
暖融融的火光跃动,即便环境艰苦,此时每个人的脸上却是带着由衷的笑意,哪怕是谢韫深,周身气息似乎在火光映衬下,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噗。”云卿如啃着鸡翅,嘴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谢韫深没有抬眼,只专心品尝着手中的鸡肉。
曾经贵为国公府公子,谢韫深吃过无数山珍海味,那些珍馐在他眼中不过尔尔,似乎都是一样的寡淡味道。
如今落魄了,他却吃到了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菜肴。
烤鱼、骨头汤、凉拌野菜……每一样都很粗糙简陋,却让人难以忘却。
就像这鸡肉一样,明明是很普通的山鸡和寻常的做法,鸡肉却鲜嫩可口,回味似乎还带着一丝甘甜,叫人意犹未尽。
鸦黑长睫垂下,敛去了少年眼中一抹醉人的柔色。
众人已经将鸡肉分得七七八八,云卿如不经意间一抬眸,忽然瞥到有官差带着一个男人朝他们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