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满沈故渊是小说《挖墙脚挖到一只小瞎子》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日月十五写的一款双男主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挖墙脚挖到一只小瞎子》的章节内容
哒、哒、哒。
规律的敲击声从楼道里由远及近地传来,宿舍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闭上嘴。
这也不能怪他们,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瞎子,而且还是一个同性恋住在一起。
盲杖敲在地上的声音空洞发闷,一停一顿后。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来人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T恤衫,配着蓝色牛仔裤,清爽又干净。
极为出众的五官也确实担得上校草的名头,可惜漂亮的眸子空荡又虚无,是个瞎了眼的校草。
朱宇心里泛着酸气,有陆满在,院里的女生哪个能看的上他们,现在这人看不见了,原先的爱慕就变成怜惜,都要满溢出来了。
好在这人喜欢男人,朱宇想到一周前收到的短信,同性恋,真恶心。
他清了清嗓子,这件事情是他出的头,率先找的辅导员,也理应他开口。
“陆满,老师找过你了吧?”
陆满没有说话,好似没有听到一般,进了宿舍,他便将盲杖靠在墙角。
从失明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即便没有盲杖,他也能熟练地找到宿舍的每一个角落。
陆满脚步一顿,地上有东西挡着,他半蹲下来,手指摩挲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子。
“我,我帮你把东西收拾好了。”声音低低的,裹挟着一丝歉意,睡在他邻床的徐念安开口道。
“嗯。”陆满应了一声,指腹一件一件感受着箱子里的东西。
“你桌子上的书,茶杯,摆件都在里头了。”
“还有被子,我,我也可以帮你打包。”
朱宇冷笑一声,一脸不满的看着徐念安,“用的着你帮吗?”
“徐念安,你不会也喜欢男人吧?你看上他了?”
徐念安微红的脸,鼓起勇气瞪着朱宇,咬了咬牙,气恼道:“才没有,不要瞎说,我们,我们都是同学。”
“是你们太过分了。”
朱宇站起身来,一脸轻慢,“我可没有这样的同学,喜欢男人还有脸住在男生宿舍。”
“天天看着我们换衣服,洗澡睡觉,谁知道他龌龊的心里在想什么。”
说着,朱宇便更觉恶寒,之前他洗完澡经常裸着就出来了,那会儿陆满还看得见,真是晦气。
“你赶快搬出去,每天拿个破杖子敲过来敲过去,烦不烦,残疾人就应该去读残疾学校去。”
“在这里祸害别人干什么。”
陆满没有争辩,没有反驳,表情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
对于这样带着恶意的挑衅,他在孤儿院见过太多,没有必要搭理。
他缓慢地确认着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在箱子里了。
徐念安看着他的样子,偷偷红了眼,但他也不能怎么样,朱宇是班长还是本地人,他一个从外省考过来的人,惹不起他。
他也不理解,明明朱宇对谁都挺好的,偏偏要针对陆满。
他听到朱宇和辅导员打电话,辅导员说会把陆满安排到研究生宿舍去。
徐念安想,研究生宿舍人少,不用和朱宇这样讨厌的人住在一起,应该就没有那么多麻烦。
“陆满,你让你男朋友来帮你拿吧。”徐念安忍不住试探道。
之前朱宇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陆满有男朋友,甚至还有照片,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陆满微微一愣,摇了摇头,声音温和道:“没事,麻烦你帮我把被子裹一下,袋子就在床垫下面。”
徐念安听着他温柔轻缓的声音,脸不由得发着红,呐呐道:“好,我马上就帮你包起来。”
陆满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谢谢你。”
“没事,应该的。”徐念安说话间已经动作起来。
陆满两手抱着箱子,用力抬起,两手都被占着,也就腾不出手拿盲杖。
他略一犹豫,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抱着箱子走出宿舍,肩膀贴着墙慢慢走着。
脑海里浮现出去研究生宿舍的路线图,出了宿舍右拐,沿着师表路走下去,过一个十字路口,右手边的第一个宿舍就是研究生宿舍。
这会儿已经下午三点钟,过了赶着上课的点,大家要不在教室,要不在宿舍。
太阳有些大,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他走的很慢,但很稳,学校的路已经走过很多遍,每一条路线,每一个花坛,每一根柱子,他都会想方设法刻在脑子里。
只有这样,在这样一望无际黑暗的没有方向的世界里,他才能有一丝丝的安全感。
箱子有些沉,陆满两手环抱着,脚踩在盲道上顺着纹路,校园里有盲道,虽然很多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
没有盲杖,陆满无法确定前面有没有东西,一辆自行车停在路边,他避无可避地撞了上去。
小腿刚好磕在脚踏上,一股锐利的疼痛袭来,他轻吸一口气,咬着牙静静地等着疼痛散去。
这样的时候太多了,陆满已经习以为常,好在手里的东西没有掉下去。
“你好,要帮忙吗?”耳边是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即便看不到,陆满也知道这个女生应该是匆匆跑过来的。
“这边有自行车,谁这么没有素质,都停盲道上了。”女生生气地把车子往里靠了靠。
“没事,很多人不认识盲道。”陆满的眼眸弯了弯。
女生一脸惋惜地看着他的脸,声音温柔了很多,“你要去哪里?我带你过去吧,前面也停了好多车。”
“你还拿着东西,太不方便了。”
陆满稍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去研究生宿舍一号楼。”
“没事,没事。”女生忙道,她的手搭在陆满的胳膊上,“我们一直往前走就行。”
在女生的指引下,后面的路顺畅了很多,很快便到楼下。
这里是男生宿舍,女生进不去。
她看着陆满额头上的汗,估摸着他手里的箱子应该是很重的,便将人直接领到管理室门口,里面的大爷好奇地看着两人。
“学长,你把东西放在这里,让大爷先帮你看着,然后喊你舍友一起拿吧。”
宿舍楼没有电梯,一个盲人抱着箱子爬楼梯,女生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艰难。
陆满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个女生会这么细致,刚巧他确实得先找宿管确定自己住哪一间宿舍。
“谢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女生说完便匆匆走了。
“你就是陆满?”
宿管大爷上午才接到学校的电话,要安排一个盲人的本科生住到这边来。
他打量着陆满,搬宿舍的原因里写着因为性向问题和舍友相处不好,所以尽量安排单人宿舍。
但宿舍楼里哪里有空房间,他自己都住在值班室。
唯一空着的一间,他偷偷给复习考研的儿子住着呢,怎么可能腾出来。
但还有一间房,住在里头的学生几乎很少回来,尽量,也没说非得一个人住。
“我去给你拿钥匙,你在这里等一下。”
大爷站起身往值班室走去,从一大串钥匙里取出118宿舍的。
“这是一楼,你也方便,往前走,走到尽头最后一间就是。”
陆满伸出手,掌心放了一把钥匙,他问:“里面还有人住吗?”
“有一个,不常住,这学期好像都没来。”大爷咳了一声后,慢悠悠坐了回去。
陆满将钥匙放在口袋里,抱着箱子往楼道的尽头走着。
一个小时前,沈故渊离开学校附近的公寓,背着画板,下午有吴教授的课不得不上。
他已经逃了两节了,再逃那老头肯定又要打电话碎碎念。
刚刚走进校门,他突然想起画笔好像没有收进来,本就不太高兴的脸更黑了。
沈故渊紧蹙着眉,转身往宿舍走去,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开学时他把一套笔扔在了那里。
沈故渊没有走门,他直接绕到宿舍楼的后墙。
窗户推开时带起淡淡的灰尘,他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退,而后轻轻一跃跳了进来。
弯着腰依次拉开几个抽屉,来回翻找着。
去哪里了?连着三个抽屉都没有,沈故渊越发烦躁。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竟然是沈纬,从他离开京市之后,这个所谓的亲爹再也没有联系过他,现在打电话干嘛?
沈故渊接通后打开免提,将手机随手往桌子上一放。
“沈故渊,你打算在那个穷地方待一辈子吗?”
开口就是气势十足的质问。
“那又怎么样?”
“你管得着吗?”
三言两语,火药味十足。
“我管不着?老子生的你,趁早把你那些破玩意都停了,家里的公司就指着你哥一个人吗。”
“二十多岁的人了,每天没个正经样子,现在不回来,以后都别回来了,沈家的家产和你没有一分钱关系。”
“生了,你养了吗?”沈故渊眼神冷漠锐利,嘲弄的语气:“你的家产我才不稀罕,我妈都没了,我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说完,他挂断电话,一脚踹在背包上,画板在强劲的力道下应声而裂。
盒子里的油彩被翻了出来,好巧不巧落在沈故渊的衣服上。
黑色的外套瞬间变得五颜六色,黏稠又炫目,颇具艺术色彩。
但现在沈故渊气急了,哪管得别的,画板坏了,还上什么课。
抹了把糊在身上的油彩,勉强按捺自己暴躁的情绪,嫌弃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往地上一扔,便推开浴室的门,进去洗手了。
陆满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他将手里的箱子放在地上,伸手摸了摸墙面,尽头没有路了,这就是最后一间。
指尖顺着门板一点点向下,很快,他触到门上的锁,门锁着,里面应该没有人。
钥匙紧紧握在手里,他耐心地不断调整着动作,先确定锁眼的位置,再推进去,啪嗒一声锁开了。
浴室里的水流声也停了下来,陆满没有在意,学生宿舍的隔音一直都很差。
他慢慢推开门,缓缓吸了一口气,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萦绕在鼻尖。
陆满弯腰抱起箱子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新的地方,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箱子重新回到地上。
从门开始,他要缓慢的一点一点地熟悉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门关上后,从墙角的垃圾桶开始,陆满好像一只小心翼翼的鼹鼠,生活在黑暗里,只能靠着触觉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右手边是一个门,不出意外应该是厕所,陆满在触及到门框时就收回了手。
他习惯将厕所留到最后,很小,很杂,却很重要的空间,需要慢慢来。
他接着往前走去,丝毫没有留意到站在厕所门口皱着眉的正肆无忌惮观察着他的沈故渊。
沈故渊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本想说话却在看到陆满的那一瞬间沉默下来。
这个人好像看不见他。
刚刚的火气已经偃旗息鼓,沈故渊脾气虽然大,但来的快去的更快。
何况,只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人很适合做模特。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这人骨相极美,轮廓很有东方韵味,典型的八边形脸,瘦长,棱角分明,下巴的弧度恰到好处,配着薄薄的唇,清冷中带着精致感。
视线往上滑过,侧面看着鼻子挺拔,线条流畅,颧骨饱满,骨相立体,轮廓鲜明,就连眼睛都是漂亮的瑞凤眼。
从一个画家的角度来看,这是个极其完美的模特,特别是这人的气质,眉眼明明热烈,给人的感觉却格外清冷,浅浅淡淡好似山水画一般。
就是,可惜了,竟然是个盲人。
沈故渊看着他转过身去,越过厕所门,手摸着墙壁往前走着。
研究生宿舍的格局是统一的,进门左右两侧各是一套柜子,学习桌椅,再往里面则是单人床。
但这个宿舍住的时候他就是交了好几倍的住宿费,只有一个要求,不能再有其他人住进来,怎么还会有人来。
那人摸到柜子后,原路返回抱起自己的箱子。
沈故渊瞥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看着鸡零狗碎的什么都有,这是要入住抢他的房子了。
沈故渊眉头紧皱,他本来就是很讨厌麻烦的人,怎么可能和杂七杂八的人一起住。
他往前迈了一步靠近陆满,还没出声,前面的人就敏锐地转过身来。
目光直直的看向他,要不是没有聚焦,他都会以为这人能看得见。
沈故渊轻咳一声,冷声道:“这是我的宿舍,谁让你进来的?”
陆满一愣,刚刚听到极轻的脚步声他已经有所警惕,但门没有响,很明显这个人是在他之前就在的。
很快他就平静下来,言简意赅:“宿管。”
沈故渊目光直白,一点都不礼貌地看着陆满。
唔,声音也挺好听的。
但这不能成为他待在自己私人空间里的理由。
沈故渊理直气壮道:“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住,你去找别的宿舍住。”
陆满微微低着头,手上的箱子他已经抱了许久,被褥还没有拿过来,再怎么淡漠的人也有些烦躁了。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眼帘轻垂,沈故渊只能看到他细长的睫毛下投出的阴影。
“我不找。”简洁明了,毫无商量的余地。
沈故渊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他几步上前靠的极近,警告道:“这个宿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把你安排进来。”
眼前的这个人比他要矮一些,抱着箱子的手有些抖,抬眼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睫毛轻轻颤动,目光沉静,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哀伤。
这是一个盲人,沈故渊的心倏然一松,语气软了一些:“不是故意针对你,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住,你换一间,我可以给你再找个单人间。”
毕竟这栋全新的研究生宿舍楼还是他们家捐的。
但陆满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他缓缓地蹲下身将箱子放在地上,手扶着一旁的柜子站了起来。
依然是毫无表情的一张脸,不喜不怒,声音平淡:“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现在回去取被子,如果有新的宿舍我会搬进去,如果没有,我只能住在这里。”
“或者,你也可以去找宿管或者是辅导员,让他们来通知我搬宿舍。”
“毕竟我也交了住宿费的。”
沈故渊看着他一板一眼的说着话,突然觉得这小瞎子挺有意思的,明明长着一张不识人间烟火的脸,还要和他讲道理。
说完,陆满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刻意的避开沈故渊的方向。
他还要再回去一趟宿舍,把被子和盲杖都得拿过来。
正想着,手机突然振动起来,陆满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轻轻一划就接通了。
对面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声,“小满,今天有空吗?晚上一起吃个饭?”
陆满神情一松,语气比起刚刚和沈故渊说话很明显多了一丝的温度,“祁哥,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忙。”
寥寥几句两人便挂断了,但言语间的亲昵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陆满边说边沿着刚刚过来的路往门口走去,他看不到,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侧边扔在地上的画板和沈故渊的衣服。
沈故渊则沉默着听他打完电话,目光一直停留在陆满的脸上,原来这人也不是天生的面无表情。
沈故渊轻哼一声,而后往外走去,他倒要去问问宿管为什么往他房子里安排人。
然而还没走几步,他就听到背后木板被踩到的声音,沈故渊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回头。
那人好巧不巧踩在他的画板上,又被一旁的衣服勾到了脚。
沈故渊快步上前极快将摇摇欲坠的人往怀里一揽。
他是不喜欢有人和他一起住,但欺负一个盲人算什么本事。
手扣在这人的腰上,沈故渊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的腰怎么可以这么瘦,指尖下意识贴在温热的肉上轻轻摩挲一下。
还没等他体会到这是什么感觉,就被人猛地一把推开。
陆满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后退几步,手扶在一侧的桌子上,神色冰凉,目光警惕地看着沈故渊。
沈故渊有些遗憾的将手收回来,他刚刚还想看看到底有多细,为什么还挺滑的?
“地上有东西,躲开点,摔倒了可别怪我。”
“我去找宿管。”沈故渊一脸的无所谓。
长的好看没有用,腰再细也没有用,虽然他偶尔才回来一趟,但这种私人空间被一个陌生人入侵的感觉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嗯。”陆满手紧紧扶在桌子上,刚刚突然靠近的气息和腰间的触感都让他有些不自在。
沈故渊先行出去,他径直走宿管的值班室,神情不耐,“为什么给我的宿舍安排了人?”
老头正喝着茶,闻言一愣,看着沈故渊半晌才反应过来,“我以为你不回来住的。”
“这边没有房间了,只有你那边是单人间。”
“学校宿舍本来就是两人间的,不可能让你一直一个人住一间。”
老人说的振振有词,沈故渊拧着眉瞪着他,也没有废话,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刘叔叔,是我。”
“哎,故渊啊,我知道是你,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和善极了。
沈故渊将手机往桌上一放,“你和院长说。”
宿管被吓了一跳,接过手机在一旁低语着,说完后整个人谄媚许多。
“同学,你也不早说,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惊动刘院长。”
“我这就让人搬出来。”
“也怪他,好好的本科生宿舍住不下去,非得搬过来,要不是学校看他是残疾人总得照顾一二,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而且听说还是个同性恋,你说,搁谁宿舍里都能愿意。”
老人絮絮叨叨着,楼里确实没有多余的房间,这样的话,只能让这个人和他孙子住一起了,真是晦气。
沈故渊闻言,脸黑了下来,他虽然不是同性恋。
但攻击别人的性向就不道德了,喜欢男的女的是个人自由。
他想到刚刚扶着陆满时,那人慌乱的神情,喜欢男人,怪不得呢。
他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就看到落后一步陆满顺着墙壁慢慢走过来。
“同学,一会儿你搬到302去,118的钥匙你回头还回来。”
陆满脚步一顿,并没有提出质疑,只默默点了点头,“好,我拿了被子就回来。”
沈故渊看着陆满慢慢走远,干脆先回了宿舍,他要盯着这人搬出去。
床铺柔软舒适,每周都会有阿姨来打扫,课也上不成了,他将地上扔着的东西捡起来,一股脑儿塞到垃圾桶里。
随后往床上一躺,两条长腿搭在床上晃荡着,目光瞥到侧边的箱子,最上头是一本书。
盲文入门手册?
入门?为什么是入门呢?
沈故渊眯着眼睛想着,问题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阳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温暖舒适,沈故渊睡着了。
不知怎么做起了梦,梦里一个温柔的女人握着他的手,“我们小渊喜欢画画啊?”
“嗯,我要画一个妈妈。”小孩抬着头圆溜溜的眼里带着纯真的笑。
“好,妈妈看着小渊画,我们宝贝阿渊长大以后是小画家。”
女人的眼里是带着笑意的期盼。
但后来,她却没有等到。
小小的沈故渊第一次放学回家没有等到迎接他的妈妈,她永远地安静地睡着了。
沈故渊不明白,为什么?
说好了要等他长大,为什么舍得就这么离开。
梦醒了,门外响起敲门声。
沈故渊起身将门打开,眼前的人即便背了厚厚的一卷被褥,也站着笔直挺拔。
不知道是不是梦的缘故,他难得有些心软。
“你要去三楼吗?”
陆满点了点头,他刚刚回宿舍把被褥拿来,徐念安帮他打包好放在地上。
宿舍没有人,应该是去上课了,下午有体育课,陆满不用去上。
沈故渊看了看长长的楼梯,“我帮你送上去。”
他抬手取下陆满的被褥扛在自己肩上,床垫再加上被子并不算轻。
打量的视线停在陆满瘦削的薄薄一层的脊背上,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背过来的。
陆满微微一愣,后背一轻,他下意识要拒绝,沈故渊已经利索地将地上的箱子拿起往陆满手上一放,催促道:“快点。”
宿舍楼总共五层,肩上的东西对沈故渊而言并不沉,但楼道有些狭窄,这么走着很不方便。
沈故渊内心略有些烦躁,这么高的宿舍楼,为什么都没有电梯。
偶尔他也会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陆满,那人两手抱着箱子,每一步走的小心又谨慎。
胳膊一侧紧贴着墙面,脚微微抬起试探地踩在前一个台阶,随后另一只脚才敢跟上来。
真是费劲儿,他加快了步伐,小跑着一口气上两层台阶,将被褥往三层楼梯口一放,而后又转身跑下来。
陆满堪堪爬完一层楼梯,沈故渊把他手里的箱子接过来,“真慢。”
“我在上面等你。”
沈故渊把箱子和被褥干脆都放在302的门口,也算是好人做到底了。
他懒散地靠着墙,看着那只看不见的蜗牛慢慢悠悠爬了上来。
面无表情的脸蛋,平静淡然,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这样的表情。
“喂,这边,这里是302。”
陆满听着沈故渊的声音,自打失明后,他对声音变得格外mg。
这样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朗,还有一丝不耐烦。
这人之前拉了他一把,身量比他要高,他一个人的房间,语气里的自信和理所当然浑然天成,应该是个娇生惯养被宠坏的人。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上前去,“谢谢,麻烦你了。”
“知道就好。”沈故渊懒洋洋地看着陆满。
总盯着别人看是不礼貌的,但如果这个人看不到,那就没有关系了。
这张脸确实很不错,沈故渊有些手痒,把一切美好的事物记录下来是一个画家的执念。
对着一个漂亮的人,沈故渊愿意多给他一些耐心,声音也和善点,“那个,我帮你搬进去。”
不等陆满拒绝,沈故渊转身敲响了302的门。
咚咚两声,没有反应,再敲还是没有反应。
“里面没人,你有钥匙吗?”
陆满将手心摊开,他不知道沈故渊的手在哪里,只是试探性的往前挪了挪,等着他自己来取。
沈故渊眉头微挑,眼前的手掌白皙中带着一点点红润,有着微微的肉感,手指修长匀称,阳光照在上面流淌着和整个人一样温润的光泽。
手心的钥匙被拿走,来自陌生指腹上的暖意在掌心滑过,陆满手微微一颤,很快又收了回来。
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有太多的触碰,但失明这一年来却是最无法避免的。
陌生人好意的搀扶,他拒绝不了的,因为看不见也总会时不时出现的碰撞,他努力去适应,去习惯。
门锁有些低,沈故渊半蹲着皱着眉鼓捣许久,钥匙插进去了,但无论怎么转,都动不了。
“这破门!”失去耐心的他忍不住暗骂一声。
陆满小心地往前挪了一步,声音温和,“要不,我来试试?”
“我都开不了,你看不见怎么可能打的开?”沈故渊的话没过脑子,说完了,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太恰当。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他看了陆满一眼,这人表情没有一丝的改变,依然沉默着,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不气不恼。
沈故渊右手将钥匙拔出来,左手握着陆满的手,在他下意识要挣开前,将钥匙放到他的手里,“那你来。”
“我都打不开,我就不信,你就能开的了。”说话间,指尖缓缓好似不经意地摩挲一下。
这人的手果然和他想的是一样的,光滑温润,很像小时候被他打碎的那块和田玉雕的寿桃。
陆满手指摸索着墙壁,顺着门框一点一点往下试探着,先找到了门锁。
沈故渊难得地颇有耐心看着这人有条不紊地缓慢将钥匙准确地插入锁眼。
他往前挪了一步,想要看的更清楚,他打不开的门,不可能换个人就打得开。
高大的身子几乎将陆满整个人都挡住了。
陆满对触觉和气息意外的mg,突然靠近的呼吸声,让他有些紧张,忍不住也往前靠了靠,几乎贴着门。
而后面的人却丝毫没有眼力见,得寸进尺地将头和他并排在一起,耳边是他不耐烦地催促声:“你开啊!”
陆满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钥匙插进去了,但确实是转不动的,可能是宿管给错了钥匙。
他的头掩饰性地往旁边躲了躲,避开旁边这人靠的越发近的脸,“谢谢你,剩下的我自己弄就好了。”
这样的逐客令说的礼貌又明显,但单纯如沈故渊是听不出来的。
毕竟除了家里的老东西,从小到大还没有人会赶他走,他甚至有些得意,“怎么样?你是不是也开不了,我就说不是我的问题,肯定是这个钥匙……”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匆匆跑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声音恼怒不满。
一个身形瘦弱,大夏天仍旧裹了一件厚外套的男人瞪着两人,嘴里不忘强调着:“这是我的宿舍。”
听到陌生的声音,陆满下意识转过身来,后背紧靠着墙壁,这样能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你好。”他刚要开口。
一旁的沈故渊就按耐不住了,他微眯着眼,眼前这人长的像一只瘦猴,稀疏的头发油油的,一绺一绺地贴在脑门上。
眼镜上有着肉眼可见的污渍,嘴角还沾着不知道是哪一顿饭剩的菜油。
对一个不太新鲜的男人他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沈故渊冷笑一声,“什么叫你的宿舍?这是学校的宿舍,是公共场所。”
陆满听着嘴角微微一抽。
那人没想到撬他门的人,还这么理直气壮,当即反驳道:“本来就是学校分给我的宿舍。”
宿管是他的亲爹,说好这间房子是给他一个人住的,他自然底气十足。
沈故渊两手交叉,靠在墙上,丝毫不讲道理,“那又怎样?研究生宿舍是两人间,现在这间房可不止属于你,我们住进来合情合理。”
好一个合情合理,听到我们,陆满微微一愣,什么时候,他们变成我们了?
陆满轻咳一声,“不好意思,我是刚搬过来的,宿管让我住这间宿舍的。”
听到陆满道歉,沈故渊冷笑一声,睨着眼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但瞥完又发现这人根本就看不见,更气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闻言,这人才注意到陆满,诧异道:“你要住进来?”
陆满点了点头。
看着旁边地上的被褥,还有打包好的杂物,他的脸瞬间耷拉下来,“你等等!”
他往前边走边拿出手机,虽然人走远了声音丝毫没有压低。
“爸,不都说了这个房间只住我一个人吗?”
“那我怎么学习,怎么复习考研,他会打扰到我的!”
“你不是宿管吗?安排到别的房间不就好了。”
“瞎子?看不见,那不是更烦了吗?,我可不想照顾残疾人。”
沈故渊听着眉头越来越皱,一个宿管家的丑孩子竟然都要被特殊照顾了,那他们家捐的楼算什么?
一口一个小瞎子,这是当代大学生的素质?
余光扫到旁边气定神闲的陆满,当事人都不生气,他有什么好气的:“喂,听到了吗?你被人嫌弃了,不生气?”
陆满礼貌地朝着沈故渊的方向侧了侧头,不确定有没有对着人,他缓缓道:“习惯了,你不也不愿意吗?”
没有人愿意的,谁会愿意和一个残疾人住在一起呢?
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沈故渊一愣,似乎这才回想起自己之前也拒绝陆满住进来。
但这是不一样的,他只是,只是喜欢一个人住,不习惯和陌生人待在一个屋子里。
解释的话有些磕磕巴巴:“我,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打扰我,没有嫌弃你,不管是谁我都不愿意的。”
“嗯。”陆满点了点头。
这个他是相信的,虽然看不见,但就这么一小会儿,他便能感受到这人很单纯,大概也很善良。
沈故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确实是自己拒绝人在先的。
电话那头不知道解释了什么,很快那人气势汹汹地回来了。
目光有些嫌恶地看着陆满的眼睛,空洞洞的眼神,果然是看不见的。
“你可以住进来,但要完全配合我的作息。”
说着,他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把挡在门前的陆满扯开,窸窸窣窣地开着门。
“锁我换过了,只有这一把钥匙,我每天早上会去图书馆学习,中午回来睡午觉,下午再去图书馆,每天的这个时候回来做晚饭吃,晚上会在宿舍背书。”
“你离开宿舍和回到宿舍的时间要和我一致,不要打扰我学习。”
“好。”即便是完全不合理的要求,陆满也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下来。
门被推开,一股方便面的味道弥漫出来,混杂着酸酸的脚臭味。
两边的柜子里乱七八糟的书塞的满满的,包括床上都摆满东西。
左边床应该是睡觉的地方,几乎要包浆的被子团在一起,床单皱皱巴巴,枕头下面是发黄的袜子,床脚坦然地丢着好几条脏了的内裤。
右边的床也被用了,脏兮兮的案板,发霉的蔬菜,一整箱的泡面,都随意的丢在床上。
这一切陆满都看不见,他只是茫然的站在门口,等待着屋子的主人给他安排住的地方,只要有一个住的地方。
沈故渊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眸子里的冷意越发强烈,乱七八糟的桌子上面摆着不知道放了几天的泡面碗。
白色的瓷砖上一团一团的脏污套了一圈又一圈,踩在上面都黏脚了,混杂各种味道的房间,这就是一个腐朽的地方。
视线转到门口的陆满,即便看不见,这人的衣服也洗的干干净净,靠近了能闻到沐浴露清爽的味道。
这么干净漂亮的人,生活在这样的污糟的地方简直就是亵渎。
但被亵渎的人却毫不在意,听着那傻逼絮絮叨叨的霸王条款沉默着接受了。
“床上的东西你自己收一下,桌子我还要做饭,床你可以用,厕所也可以,但如果我睡着了,你就不能再用了,我睡觉很轻。”
见陆满不说话,这人更来劲儿了,“柜子里放着我的衣服,都是冬天的,现在也不好拿,你的衣服自己找个地方放。”
“还有,听说你喜欢男人。”
那人的眉头微微皱着,“这一点很恶心,我不能接受,希望你管好自己,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不要给别人带来困扰。”
“困扰个屁!”沈故渊再也忍不下去了,单手拎着这人的衣领就将人提了起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
“喜欢男人怎么了?要喜欢也是喜欢我这种的,你这种的没人能看得上。”
沈故渊上中学时没少因为说脏话被他哥揍,后来终于改了,但这次还是没能忍住。
他将人往地上一推,看着软塌塌的一团,朝着屁股猛踹了两脚,“什么玩意儿,是个人都不稀罕和你住,一不留神就得细菌感染。”
“换你,你愿意和瞎子同性恋一起住吗?”那人虽然蜷缩成一团,但仍旧不甘示弱道。
“走,我们不住这里,脏死了!”他回过身来,气极了,揽着陆满的肩将人半拖半拽出去。
陆满顺着他的步伐走了出去,搭在肩上的手握的紧紧的,也不是他能挣开的。
“不住正好。”
两人刚一出去,门就狠狠地关上了,随即传来上锁的声音。
沈故渊回头对着门就踹了一脚,“住个屁,你也别想住在这里。”
陆满沉默着挣开沈故渊的手,摸索着找到自己的行李,慢慢归置成一团。
手心一空,沈故渊发热的脑子略微冷静了一些。
看着不声不响的陆满,后知后觉这人好像不高兴,他是给谁出气呢?
“喂!你干嘛不说话?”小少爷的语气不满极了。
“不会想住在这里吧?”
“你看不到,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多脏,那个床上油腻腻的,而且这人……”
陆满慢慢站直,声音低沉,眸子里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他嘴角轻挑,明明是笑,却带着凉意,“不住这里?我住哪里呢?”
沈故渊这么久第一次看到陆满不一样的神情,却是这样的。
他微微一怔,不知怎么,这笑仿佛火星把他才发泄出去的怒火又给引燃了。
偏偏又不能爆炸,偏偏他也才把人赶出来,偏偏他也没有什么立场。
沈故渊一向以理服人,很少这么理亏过。
“怎么就没有地方住了,你住118,我的宿舍不比这里强。”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和别人一起住吗?”陆满的手顺着包好的被子缓缓摩挲着。
“大不了我不回来就是了。”沈故渊冷哼一声,反正学校附近就有公寓,他本来就很少回宿舍。
沈故渊扯过陆满手里的被子,往肩上一扛,看着背影丝毫不像个画画的艺术家,一口气搬上来的被子又被一口气扛下去。
陆满抱着箱子,颇有些艰难地一点一点沿着台阶走着。
没多久沈故渊就又返回来,抢走陆满的箱子,语气带着责备:“看不见还乱动什么?”
“你自己慢慢下来吧。”
说话间带着微微的喘息,呼吸有些急促,语气是不满的,却没有一点恶意。
“麻烦你了。”陆满轻声道。
一声冷哼,带着些许的得意,“知道就好。”
等陆满慢慢顺着台阶回到一楼时,门开着,沈故渊已经半躺在自己的床上,悠闲地玩着手机。
“喏,东西在门口自己收拾,左边都是你的。”
“嗯。”空气里弥漫着清清淡淡的味道,陆满轻嗅一下,顺着左侧的衣柜走到书桌旁,再往前就摸到床垫,上面什么都没有。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陆满诚恳道,兜兜转转一圈他还是住了进来。
沈故渊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满,好像小动物一样,他将床从头摸到尾,每一个角落都仔细地确定着。
等彻底熟悉后,才拿起床边的被褥,慢慢找到四个角的位置,搭在床上后弯着腰铺展。
沈故渊没有铺过床,每周都会有阿姨来给他打扫公寓和宿舍。
他好奇地看着陆满好似筑巢一般,一点一点将床垫被褥铺好,看着看着眼睛有些酸。
昨天晚上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现在格外困乏,眼睛慢慢闭上,就这么睡着了。
听着规律的呼吸声,陆满一愣,随即将的动作放慢,拿东西的时候也轻手轻脚的。
每一个盲人来到陌生的地方首先要做的就是在脑海里构建出一张空间布局图。
只有尽快地熟悉起来,才能避免各种磕磕绊绊的麻烦。
陆满有时候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难过。
相比较从出生时就看不见的人他足够幸运,至少他大部分的东西有足够的认知。
但难过的是曾经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现在却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完成。
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要活下去只能适应,适者生存从来就是自然界的法则。
从床到书桌再到柜子,陆满一点一点将东西摆放好,每一个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方便下次去找。
最后还有洗漱用品。
清浅的呼吸声还在规律的响着,楼道里渐渐传来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应该是到了下课的时间点。
那人似乎被吵到了,不耐地翻了一个身。
陆满放轻脚步,试探地推开浴室的门。
正对着门的是和整个浴室格格不入的高档淋浴设备和恒温马桶。
沈故渊曾经因为下雨在宿舍住过一晚,忽冷忽热的热水器让他很是恼火,干脆就让人把淋浴马桶都换成和家里一样的。
陆满看不见了,他一手扶着墙,光滑的触感是瓷砖,再往前,两腿被轻轻一磕挡住了。
他半蹲着俯身摸着,应该是马桶,往左挪了挪绕开,往前却碰到一堵墙壁,触手冰凉,和瓷砖完全不同的质感是玻璃?
陆满有些疑惑,看来研究生宿舍确实比本科生宿舍更好,淋浴还单独隔一个小间。
指尖摸索着找到门,他慢慢推开,一脚刚刚踏入,温热的水兜头而下。
陆满被吓了一跳,慌乱地往侧边躲了躲,不想却撞到了玻璃上。
水声,撞击声,加上楼道里越发高了的说话声,沈故渊还是被吵醒了。
一向起床气颇大的他眉头紧皱着,看着外面暗沉的天色,烦躁地拿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要六点了。
从床上坐起,看着对面整整齐齐铺好的床,他才恍然想起。
哦,多了一个人住进来了。
这人有强迫症吧,桌面上的东西不多,一个水杯,一个插线板,一卷卫生纸,摆在一条直线上。
上面的书架上每一本书由小到大依次排列着,侧边挂着一个黑色的书包,洗的已经有些泛白褪色。
沈故渊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在他睡觉的时间里,陆满已经把东西整理好了,甚至还来得及洗个澡。
他拿过衣架上的外套,准备回公寓休息,路过厕所听着里面的声音。
出于礼貌,他敲了敲门,张口却发现自己连这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只能含糊道:“那个,我走了。”
陆满有些手足无措,淋浴头里不断洒下的水将他全身都淋湿了,他仰着头想把水关掉,却怎么都摸不到开关。
想退出去,但四周除了光滑的玻璃根本找不到门。
陆满往侧边躲了躲,但水珠依然能打在他的脸上,浴头几乎是全方位覆盖的。
外面的声音传来时,即便知道现在的自己肯定很狼狈,他还是开口了。
“你能进来一下吗?”
门口准备离开的沈故渊一愣,视线停在关着的门上,耳边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明明在洗澡为什么要让他进去呢?
而且这人不是喜欢男人吗?
这样突兀又仓促。
他清了清嗓子,轻咳一声,想到那张漂亮极了的脸,内心却不知怎么地没有太多反感。
“你在洗澡,不太合适吧?”
“没有。”传出来的声音急促中带着些许的尴尬,“我,我关不好这个淋浴,能麻烦一下你吗?”
沈故渊这才反应过来,这里的浴室早被他换成感应出水,人一进去便会自动出水。
而这人又看不到。
果然,他一推开门就看到缩在角落里模糊的一片,浴室外却没有脱下的衣服。
他缓步上前,轻轻按下门外的开关,随后玻璃门慢慢打开。
水下的人彻底暴露出来,白色的T恤被打湿了,紧紧贴在劲瘦的腰上。
再往上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被温热的水蒸气氤氲出红,发丝打湿,紧贴在额头上,连头型都是饱满圆润的。
他的视线有如实质地往下,浅蓝色的牛仔裤湿了一大半,虽然长的没有自己高,但身材比例还不错。
除了看不见,这人几乎是完美的。
陆满听到门推开的声音,蒸腾的热气也散去很多,但许久都没人说话。
他疑惑地转过头来,手指抚去脸上的水,嘴唇轻抿着,试探道:“你进来了吗?”
沈故渊一惊,忙将视线挪开,但很快他又意识到陆满根本看不到,目光重新肆无忌惮地转了过去。
看着水珠一滴一滴从他脸上淌下,“嗯。”
陆满开了很久不得其法的浴室门被他轻易地拉开,“你往前走,出来水就不会流了。”
陆满犹豫一瞬,而后试探着缓缓向前。
“手给我。”
陆满的手被沈故渊握着,被温水泡过的手又软又热,正面看着他的指甲是淡淡的粉色。
这会儿整个人乖顺极了,耳垂泛着红,表情有些难为情,毕竟才住进来,就给别人添了麻烦,陆满也很不好意思。
他没有躲开,顺着沈故渊的力道走出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按了哪里就流水了,也关不了。”
“没事。”沈故渊看着浑身湿透的人,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块厚实的浴巾。
这些都是阿姨准备的,有很多条,每周都会换新的,就算偶尔他在这里留宿一晚,也不会不方便。
毛绒绒的浴巾裹在陆满的头上,垂下的部分搭在衣服上,黝黑的眼眸里透露出些许的迷惘。
让他想起了刚出生的小狗,单纯无害,沈故渊忍不住在陆满的脑袋上揉了揉,
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住进来倒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自己擦。”
陆满摸着身上的布,厚实又柔软,这不是他的浴巾,他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我有浴巾的,这个。”
“这个给你,柜子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用,你也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紧接着声音一顿,他缓缓走上前,几乎要挨着陆满,目光凝在一簇簇被打湿后依然卷翘的睫毛上。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沈故渊看着陆满一字一顿道。
这个人他很满意,不论是从体形还是脸蛋上来看,一个好的模特本就不好找。
而且陆满这份清冷的气质,配上他虚无缥缈的眼神带来的破碎感,意外的契合他的画风,这几乎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模特。
陆满听到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相比较和楼上那人同住,他确实更倾向于住在这里,“什么?”
“我是画油画的,你给我做模特怎么样?画什么会尊重你的意见,你不喜欢的我不会画。”
说这话时,沈故渊的脑子里已经有了好几幅作品大概的雏形。
被水淋湿的人,看起来干净剔透,听到动静回眸时,脸上一瞬间无措,完美极了。
或者裹着毛巾的脸,侧面能看到一个白皙的下颌角,棱角分明,浅粉色的唇瓣,微微阖着的眼,根根分明的睫毛,好似冬雪初融的时候风里带着的水汽。
“嗯,好。”陆满几乎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只是模特,他之前也给美术系的素描课做过兼职模特,这并不难。
这么简单却能换一个安静的住处很划算。
沈故渊唇角扬起笑容格外灿烂,对陆满更加满意了,将他果断地归纳到自己人的队伍里。
就连说话都温和了几分,“那我带你熟悉一下浴室。”
以后这人就是他的模特了,自然不能磕着碰着。
他极其自然地握着陆满的手腕,将浴室的感应模式关掉,耐心地将里面的每一部分都指给陆满看。
“你摸。”手指顺着手腕滑过,四指按在手心,拇指搭在手背上,修长的手几乎被他拢到手心里。
沈故渊这会儿好似一个耐心的老师,声音徐缓:“这个圆圆的开关就是感应器,摸一下就会关掉。”
“温度是恒温的,不用调。”
“洗澡前把衣服脱光进来就行,水会自动流,如果要关了,摸一下就好。”
陆满点了点头,手不经意往回缩了缩,却被沈故渊握的更紧。
“还有这里,这个是门的开关,你试一试能按动的。”
食指被单独紧握着,按在一个小小的环上,按下去后,门自动关上了。
“你再按一下。”
门又缓缓打开,陆满将位置默默记在心里。
“还有这里。”
他手腕上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这会儿将陆满拉到左边的柜子旁,“你蹲下来。”
“这边是浴巾,用完了放在旁边篓子里就好,还有这边洗漱的东西,每周会阿姨来打扫,你随便用。”
“上面的柜子可以放你的东西,我的都在右边。”
沈故渊牵着他的手一一摸过,两人贴着有些近了,陆满听着耳边的声音,甚至能感受到来自空气中的振动。
耳侧的呼气声,还有这个人身上清爽的味道,不厌其烦的介绍,都让陆满不知怎么的有些慌乱。
即便是和祁望,两人也没有靠的这么近过,他习惯别人对他的疏离和冷淡,他可以以同样的方式回过去。
但这样耿直的热情让他不知所措。
“这个是吹风机,固定在墙上的,按一下这个就可以吹风。”
温热的风吹过发丝,“要我帮你吹头发吗?”
陆满慌忙摇了摇头,“不用,不用麻烦了。”
沈故渊有些失望,他现在看着陆满很新奇,从来没有照顾过人的沈家二少爷,在这么一会儿里就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一个单纯无害的漂亮的人,没有任何的威胁性,以后还会是他画笔下的人物。
这样的亲近是沈故渊从来没有给过别人的。
“这边是洗衣机,阿姨会来洗,你不用管。”沈故渊跳过这里,毕竟他其实也不会用。
陆满却暗自留心着,记住洗衣机在的位置,打算回头再摸索一下试试。
“好了,差不多就这些了。”
“你要不要换个衣服洗个澡?”沈故渊看着湿漉漉的人颇为体贴道。
陆满点了点头,手好似不经意间从沈故渊的手里滑出,他抓了抓浴巾的衣角,嘴唇翕动:“嗯,我去拿衣服。”
脚下的步子却和人一样带着些许的茫然,转了一圈,他现在分不清方向了。
手边也没有盲杖,湿透了的鞋在踌躇间被挤出了一点一点的水,在瓷白的地板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一向有洁癖的沈小少爷却没有一点嫌弃,看着脸明明朝着自己,目光却虚虚地搭在某一个点上的人,难得好心道:“我去帮你拿。”
“不用,我自己去拿。”陆满抿了抿唇,忙拒绝道。
他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愿意依赖别人,即便他是个瞎子。
“总要,总要习惯的。”声音低低的,不知道是同沈故渊说还是在同自己说。
“随你。”沈故渊挑了挑眉,被拒绝的他多少是有些不高兴了。
整个人懒散地退后一步,靠在洗衣机的一侧,两手环肩。
即便亲眼看着陆满找错了位置,朝着背对着门的方向走过去,他也没有出声。
陆满像一只小心翼翼的蜗牛,一双手如同触角一般触碰着这个刚刚熟悉起来的地方。
他不慌不忙,极有耐心。
指尖触到湿润的浴室玻璃时,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
转过身来,略一思索,却没有选择过来时的路,反而顺着另一侧慢慢走着。
吹风机,洗手池,柜子,再到门框,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到此,整个浴室的布局图已经在脑海里初具雏形,手指顺着门框往前摸索着。
指腹突然按在带着温热感的肌肉上,陆满仿佛被烫着一样,下意识手一缩。
耳边却是一声轻笑,“慌什么?不要熟悉熟悉你的新舍友吗?”
“对,对不起。”陆满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
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会让陆满有些不自在,沈故渊体贴地决定再多留一会儿。
“门在这里。”他推开门,将位置让开,耐心地跟着慢慢走着的陆满移步到衣柜前。
陆满的手摸到木制衣柜的拉环上,一直跟着他的脚步声,还有除他以外呼吸声,都表明旁边还有一个人。
他想这个人为什么还不走,不是说很少在这里住的吗?
但凡事总有先来后到,他没有拒绝的余地,衣柜被缓缓打开,里面的衣服依旧很整齐。
简陋的衣架上是清一色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颜色。
因为过于整洁,让沈故渊忍不住想起了雨后格外蓝的天上大团大团的云朵。
这些衣服都是他失明之后去买的,一模一样的衣服有整整五套,不用搭配,不用管颜色,也不会很麻烦。
陆满随意取了一套放在一旁,免得被身上的水沾湿,他的手指又摸向侧边的小抽屉,缓缓拉开。
沈故渊的视线紧随其后,码的整整齐齐的黑色袜子,摸到边沿时,陆满便将抽屉又推了回去。
转而打开另一个,同样叠的整整齐齐,是一盒内裤,依然黑色的。
陆满将最边上的一个拿出来。
“你的东西很整齐。”光明正大观察很久的人突然开口了。
陆满一愣,这算得上是表扬的一句话,他略一思索,还是礼貌道:“谢谢。”
那人不知怎么的又笑了一声,目光落到桌子打开的一本书上。
盲文入门的扉页上,即便写歪了却依然很漂亮的两个字。
“陆满?”
“嗯。”陆满点了点头,犹豫一瞬,还是接着道:“我叫陆满,教育学院,生物专业,大三。”
“沈故渊,艺术学院,画油画,研二。”
陆满点了点头,默默将名字记在心里,紧贴在身上的衣服让他迫切的想去洗一个澡,便礼貌道:“那我先去洗澡了。”
拖鞋下午就被放在了床底,陆满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拿着鞋,再往浴室走时很明显脚步快了很多。
等彻底熟悉后,他就能和常人无异,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沈故渊坐在自己的床上,对面是摆着整整齐齐的东西,床尾学校统一发的被子上印着芜山大学。
他竟然真的就这么让一个人住进来,里面的水声响起,他忍不住轻啧一声。
就这么浪费一个下午,但好歹捞到一个漂亮的小瞎子。
等水声再停下时,沈故渊站起身来,随手拎着一旁踩坏的画板离开了。
大不了以后不回来住了,毕竟这么漂亮的东西怎么能落在腐朽的淤泥里。
沈故渊喜欢美的东西,喜欢泾渭分明,喜欢非黑即白。
凡事非对即错,他有一套自己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沈纬背叛他妈出轨这就是错,所以他不会再认这个血缘上的亲爹。
沈池林为了钱给他爹当狗,所以他不会再认这个血缘上的亲哥。
姥姥姥爷虽然对他很宠爱,但为了林家产业想让他去和沈纬低头,和沈池林搞好关系,怎么可能!
所以他背井离乡,干脆六亲不认。
他喜欢画画但也没有那么喜欢。
只因为林若雪,他去世的亲妈说他以后会成为最棒的小画家,所以他一直画到了现在。
但吴老头却说他的画没有灵魂,没有情感,全是技巧,什么狗屁灵魂,谁家的画会有灵魂,那不就成精了。
因为陆满长的好看,沈故渊觉得这样清冷脱俗的人不应该和丑东西住在一起,所以他就把人带回来。
但如果陆满长的不好看呢?
如果他不好看,那他住在哪里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甚至都不会注意到他?
更不会帮他送东西。
沈故渊很清楚,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他挑了挑眉,彻底想通了,其实道理很简单。
只要是他觉得这件事情对,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否则他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根本不需要想那么多。
公寓的门滴一声后打开,灯自动亮了起来,沈故渊换了拖鞋往里走去,淡淡的饭菜香弥散在整个客厅。
八点整,阿姨做好晚饭后已经离开了。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他喜欢的。
但扫了一眼后,沈故渊马上意识到这样的菜色不是家政阿姨做的。
应该是白姨来过。
当初沈故渊之所以会选择芜山读研,也是白姨的缘故。
白姨从前是沈家的管家,几乎是她照顾着沈家兄弟俩长大。
林若雪离世后,她更是充当着母亲的角色。
直到后来他们都出去上学工作出去,两年前白姨便回自己的老家芜山,儿子则留在京市。
沈故渊一开始铁了心要去国外,但无论是林家还是沈家人都不同意,几番斗争后最后妥协留在芜城。
林家大笔一挥捐了一整栋宿舍楼,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把他送进来。
这边还有白姨,沈故渊很快就接受了,何况这里离京市很远。
沈故渊边吃边给白姨回了电话。
“白姨。”
“哎,阿渊,回去了吗?有没有吃饭呢?”
“正在吃,白姨,今天的菜是你做的吧?”沈故渊夹了一块软糯的红烧肉。
“嗯,今天没什么事,我就告诉阿姨让她别来了,我去给你换换口味。”
隔着手机传过来的声音温暖柔和,沈故渊笑着颇为亲昵道:“白姨,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呀,你哥还有泽霖都在京市,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在这里,我不照顾你照顾谁呢?”
白燕嗔怪道,两人又闲聊几句,便挂了电话。
四十出头的女人,眼角不可避免的出现皱纹,她轻叹一口气。
整个人泄力般靠坐在沙发上,坚强一辈子的女人神情有些迷茫,年轻时在沈家做管家。
林若雪人极好,知道她一个人离婚带着孩子不容易,特地让她带着白泽霖一起上班,刚好和同年出生的沈池林做个伴。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明明小时候是好好的兄弟,怎么,怎么会那样?
想到无意中撞见的那一幕,白燕手微微颤着,还没等他们发现,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躲回了芜山。
要怎么办呢?她又能怎么办呢?
沈故渊脱光衣服,站在浴室里任由温热的水从头顶自上而下淌过,顺着结实的肌理没入地漏里。
他随意地将脸上的水珠抿落,垂眸看着身上块块分明的腹肌。
不知想到什么,沈故渊伸出手,从拇指到中指丈量一番,一个人的腰怎么能那么瘦,他一只手就能环住。
沈故渊不由得想起浴室里看到的那一番场景,半透的衣服,茫然的目光,白皙的皮肤,还有热气氤氲出的粉色,纯而欲。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加快动作,匆匆冲了冲,胡乱地用浴巾擦干换好睡衣,直奔书房。
油画很费时间,但一幅速写还是很快的。
陆满洗完澡后,缓缓推开浴室的门,楼道里来回的走路声,很是嘈杂。
他犹豫一瞬,从未说的名字,念起来还有些晦涩。
“沈故渊?”
“你还在吗?”
没有声音,也没有人。
陆满松了一口气,那人走了。
他挪步到床前,半蹲下来,将床底的洗衣盆取出来,洗衣机和本科宿舍的不一样,他不会用。
好在夏天的衣服也不厚,看不到哪里是脏的,陆满便只能将每一处都细细搓洗到。
他洗的极为认真,洗净再晾到阳台上,仅仅洗了一件T恤一条裤子,还有一条浴巾,他就花了近两个小时。
放在桌上的手机一声轻响,是陆满设的时间提醒,已经八点半了。
他不打算再出去吃饭了,从书包里翻出上午买的面包,小口小口的吃着。
吃完刷过牙后,陆满便将房间的灯都关掉了,反正看不到,开与不开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躺在床上,手机的盲人模式已经相对成熟了,只要轻轻一点就能将页面的信息读出来。
他熟练地调出今天上课时录下的语音。
自打车祸失明后,他就开始了这样的学习生活。
老师也有建议过他去大城市的盲校,有学大学有专门的特殊教育学院,学校可以帮他申请。
但陆满暂时并不想离开这里,虽然不论在哪里他都是孤身一人。
但至少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至少福利院还在这里,那里也有很多他熟悉的人。
耳机里是老师讲课时的声音,陆满仔细听着,看不见带来的空白总要花更多的时间来弥补,好在还算有用。
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一样的试卷,考核方式换成专业课老师直接提问,陆满的成绩依然优秀。
“可惜了。”
他还记得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最后的一声轻叹。
后来的课上,老师也总会额外照顾他一些,明明写在黑板上足够清晰明了的,不需要再重复的东西,依然特地为他再念一遍。
这样的温暖陆满怎么可能辜负,他会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回报。
所有的录音都听完已经十一点半了,楼道里彻底安静下来。
房间里除了他翻身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没有一点动静。
难得的,陆满整颗心都沉静下来。
很久,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人待着了,安静地轻松地待着。
福利院总会有小孩子的哭闹声,再长大后一直住校,从八人间到六人间,再到四人间,总是会有人的。
昨夜还在响在耳畔的声音彻底消散。
即便在很多人的宿舍,陆满只是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好似不存在一般,和整个宿舍格格不入。
其实在他还能看见时,他就是格格不入的。
好在,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更喜欢一个人,一个人在黑暗中,一个缩在角落里,一个人安静着。
可以听到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响,可以听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甚至还能听到再远的汽车鸣笛声。
眼睛慢慢阖上,虽然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每当眼睛闭上时,陆满都会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一同消失了。
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闹铃响起时,陆满条件反射一般极快地按掉,却没有听到不满的埋怨声,他才反应过来。
对了,自己已经不在原先的宿舍了。
这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不常回来的沈故渊。
因为看不见陆满走的很慢,所以他会在上课前的一个小时出发,免得在一群赶着上课的人流里阻碍别人的脚步。
六点半,陆满洗漱换好衣服后便离开宿舍了。
风里带着一丝的凉,陆满早上只来得及在箱子里随意翻出一件薄外套,这会儿他裹着外套,握着盲杖的手有些冰冷。
一步一步的敲击下,陆满走到广场,这里是他去任何一个地方的起点。
他半蹲在十字路口的一只小羊雕塑前,从眼睛摸到嘴巴,再到它的屁股,借此便可以确定方位。
去食堂要顺着屁股的方向,左角是一号教学楼,右角是六号教学楼,陆满的课大多都在这两个楼。
曾经在这里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时的发现,却成了他的指南针。
陆满慢慢走着,一食堂是最小的食堂,虽然便宜但味道很一般。
但陆满很喜欢这里,他还未走近,便听到阿姨熟悉的招呼声,“来了,还是两个馒头吗?”
陆满点了点头,嘴角带着放松的笑,他将手里的饭卡递上去,“嗯,谢谢阿姨。”
“客气什么。”食堂阿姨戴着帽子口罩,熟练地包了两个馒头。
趁着这会儿没什么人,将两个猪肉馅的包子也塞了过来。
“昨天家里包了包子,也吃不完,尝尝,看阿姨手艺有没有退步。”
说着她不容拒绝地和馒头一并塞入陆满的手里,而后便喊着后厨忙匆匆跑了。
陆满有些无奈,食堂阿姨是他刚刚入学时偶然认识的。
那时女人拎着一大袋子的食材,走到半路塑料袋却破了,东西散了一地。
陆满帮着她将东西挪到路边,等阿姨取回袋子后又帮她送到食堂。
再后来他又常来食堂吃饭,一来二去便认识了,到陆满失明后,阿姨更是变着法塞一些吃的用的给他。
但陆满却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沉默地接受着多数人的好意,坦然面对那些少有的恶意,他什么都做不了。
手里的包子比馒头还要大,温热软和。
他是第一个到教室的,陆满坐在靠近后门的角落里,手里是一本厚实的人体解剖生理学。
其实带不带书没有什么差别,他看不见,盲文还没有完全学会,而盲文的书也很贵。
陆满试着真正意义上适应和融入盲人应该有的生活。
相比较数学,解剖生理学这种有实物的理论知识陆满听起来没有那么费劲。
两节课中途休息时,作为班长的朱宇站到讲台上说着学校最新的奖助学金申请要求。
他们班有两个一等,三个二等,五个三等,另外还有一个国家励志奖学金。
“有需要的可以来我这里领申请表。”
陆满握着书一角的手紧了紧,正要起身,前面的人便回过头来,轻轻地喊了他一声,“陆满。”
“嗯。”是徐念安。
“昨天,我帮你拿了一张。”他将手里的纸慢慢推过来,“要不要我帮你写吗?”
陆满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没事的。”
徐念安看着陆满微微红了脸,陆满喜欢男人,他也喜欢男人,这么好看的人,虽然已经有男朋友了,但喜欢又没有错。
姓名,年龄,出生年月,身份证号。
徐念安问,陆满答。
下一栏填到家庭情况时,陆满一愣,这个从前是没有的?
陆满在大一时拿到了最高的新生奖学金,大二时拿到的也是奖学金,都没有写家庭情况。
“这个之前没有的吧?”
徐念安解释道,“因为这次有国家励志奖学金,既要成绩好,还要家庭贫困,才能行。
“陆满,这个要填的,申请理由就是看这个。”
“嗯。”陆满点了点头。
“家庭成员无,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徐念安手微微一颤,即便和陆满住在一个宿舍两年,他也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陆满总是独来独往,从不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再加上班里的女生都喜欢他,所以男生总对他有恶意。
而偏偏老师又很喜欢他,因为嫉妒,所以他就成了好多人的眼里自命清高的人。
甚至连出车祸看不到了,这些人都觉得活该。
但现在,陆满怎么可以这么惨,福利院院长大,无依无靠,现在还变成了盲人,徐念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的人。
他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陆满,眼角忍不住泛起红,他将表一点点认真填好,声音有些哑,“我去帮你交了。”
朱宇看着递到眼前的表,抬头名字便是陆满,他眉头一皱,不满道:“徐念安,你昨天缠着要表就是给别人填的?”
“他不会自己要吗?你不会真的喜欢男人?”
“那你也别在宿舍住了!”
徐念安将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整个人气红了眼,平时兔子一样的人,这会儿目光又恶又狠,“朱宇,你还是人吗?”
“你的良心呢?”
“你怎么能那么坏?”
“谁稀罕和你一个宿舍,你不想住你滚啊,凭什么让别人走?”
朱宇被骂的一懵,反应过来后伸手一把抓着徐念安的衣领,将人直接拎起来,“你找打呢?”
徐念安抬着头,他今天是豁出去了,这人太过分了,“打吧,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本来就是罪大恶极的人。”
嘴上喊着凶,气极了眼睛却红彤彤的噙着泪。
“艹。”朱宇忙松开了手,“娘们唧唧的,哭什么?”
“我又没打你。”
陆满听到前面的动静,忙起身往前走着。
“你太坏了,你为什么要欺负陆满?”
谁欺负他了,朱宇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不想和一个同性恋住在一个宿舍有问题吗?
再说都说了会给他换到研究生宿舍,两人间环境不是更好吗?
“算了,我不申请了。”陆满站在桌子前,声音低低的,因为他吵起来没有必要。
周围女生谴责的,鄙夷的目光都看向朱宇,朱宇又气又恼。
又是这样,只要是陆满的事情,所有人都和他作对,都觉得他是坏人,可又不是他让陆满看不见的,凭什么他就得照顾他。
朱宇气呼呼地看向申请表,他就不信了,这年头还有人能穷到什么地步?
家庭情况只有两个字,孤儿。
他一愣,再看住址,福利院。
朱宇难以置信地抬头,呆愣地看着陆满,这人为什么从来不说?
他脸色有些难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讨厌陆满的。
是从作为班长的他,组织班级活动,唯独陆满不去参加。
是从每次宿舍聚餐陆满都会推拒有事,哪怕过生日那次,朱宇亲自邀请他,陆满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是他先不屑和他们这种人一起玩,陆满看不起他们,他只会读书,还会装模作样地去问老师题目,拿很高的平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