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新白夕是小说《祭世》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一只小白邪写的一款都市高武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祭世》的章节内容
十七年前,未知名雪山北坡。
“小杨小杨,收到请回答……”
山脊上几个黑点排成一列,顶着狂风缓慢蠕动爬升,为首的男人躲在一处突出的岩石下艰难地向对讲机喊话。
——滋滋。
“收到收到,现在汇报情况……”另一头传来激动的声音。
“天气有变,立刻停止攀登,全速下撤到安全区域!”男人打断他说道:“物资小队目前在第二大本营往上700米处遭遇不明横流,无法继续支持登顶队登顶。”
“不用配合,我们就差一百米!”
“暴风雪刮上去了会死人的!”男人怒吼道:“全体下撤!这是命令!”
“……收到。”
——滋滋。
电流声戛然而止,暴风的呼啸声瞬间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
半分钟之后其他五人陆续来到这一处裂缝,在领头男人的指示下,他们全都蜷缩在狭小的岩石下面,用几个登山包竖立排开挡住面前的豁口以减少进风量。
“这他娘的太邪门了吧?”一名队员隔着氧气面罩沙哑地说。
满身的装备根本分辨不出这些人的体态和样貌,只有其中几个来自同一家俱乐部的队员相互知根知底,他们分辨出彼此并不难。
“你不会怕了吧?虎子?”其中一个粗犷的声音打趣道。
“呵,我怕了?”虎子不服,“这点东西还要不了我的命。”
“虎子哥,这风啥时候停啊?”队伍里的一个年轻人问。
面对这个问题虎子也犯了难,天气预报从没检测到有这一股横流,现在是这座山峰全年最温顺的季节,已经连续一周的晴朗天气,让他们决定凌晨时发起登顶冲锋。
可就在登顶队提前出发前往第三大本营一小时后,第二大本营所在的冰原起了大雾,但是除了浓雾没有任何其他危险迹象,简单的商议之后队长还是决定立刻出发及时支援登顶队。
来到山脊上的时候天色已经见亮,视野也逐渐开阔,回头往山下看众人竟走出了雾气——只见那雾气就像一圈圆环把山拦腰折断,以上晴空万里,以下云雾缭绕。
不等众人感慨一阵强风突然向山脊袭来,六人顿时被吹得七零八落,队长老李经验丰富临场应变,立刻指挥队伍排成列,压低身形在山脊背风面避风。惊魂未定的队员还没整理好吹散的装备,就又发现了令人胆颤的一幕。
那原本盘踞在山腰的环状云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翻涌而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李判断云雾中夹杂的大量冰渣会引起暴风雪,于是他指挥队员就地寻找遮挡物避难,同时通过对讲机与登顶队建立联系。
这才有了开头的一幕。
“李队……”见虎子迟迟不说话,年轻人又把目光投向拿着对讲机的老李。
“等吧。”老李的声音透出一丝疲惫,作为队长他十分担心登顶队的安危。但是自己又不能情绪上头,乱了方寸。
无人再说话,大家都若有所思地透过背包缝隙看着外面肆虐的风雪。疲倦如潮水般向所有人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队里的另一个年轻人恍恍惚惚听见有脚步声在外面徘徊。
“李队!有人!”他刚想爬到背包缝隙往外看,眼前一黑,一团巨大的黑影迎面将他扑倒,登山包拼凑的墙被打开一个缺口,冷风瞬间灌入惊醒了所有人。
只见那是个被雪掩没的一个人,就像个巨大的雪球压在年轻人身上。
“救命……压死我了……”
“你没事吧阿宝!”虎子反应极快,一把拽住阿宝的袖子就往里拉,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一起动手把“巨型雪球”往外搬。
“等会儿,这好像是个人!”声音粗犷的大汉说。
李队扒开一些雪渣子定睛一看,正是登顶队之一的张小华。
“刚子搭把手,把他身上的雪刨开。”不消等李队说,虎子和刚子就把雪球快速剥离出一个人形。里面的张小华虚弱地喘息,吐出一口冰渣出来想要说话。
“小华,他们人呢?”李队把耳朵贴近张小华的嘴,一手扶起他的脑袋。
“队长……快去救他们……”
“好,我们马上去支援他们,到底怎么回事?”李队一边安抚道,一边让队员把刚才被撞开的登山包复原成挡风墙。
“我哥……非要登顶……”张小华眼神愧疚,声音哽咽,“然后杨副队就去追他……咳咳咳!”
一阵剧烈地咳嗽,张小华吐出一团掺着冰渣和血的痰。
“你慢点说,虎子拿炉头化点热水来。”李队保持冷静继续问道:“那你们其他人呢?”
“我们,杨队让我们原地找地方扎营,然后就跟着我哥走的方向追过去了。”
“那你怎么……”虎子刚想问些什么,就被李队伸手示意闭嘴。
只见张小华眼神变得飘忽不定,身体抽搐,低垂着头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咯咯咯,然后我们……咯咯咯……哈哈哈哈……”
他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开始脱掉面罩、帽子和眼镜,露出惨白的面孔。
“都疯了哈哈哈哈……我们都疯了!”同时,黑紫色的血液顺着他的眼角、耳朵、鼻孔和嘴角流出。
在场的队员都被这一幕吓得一愣,两个年轻人更是不敢动弹。
眨眼张小华抽搐着就要往外面撞,李队回过神来朝其他三人大喊:“拿绳子,先绑起来!”
“哦……好!”
四人合力之下将张小华五花大绑,替他擦去鼻口上的血迹,重新戴上氧气面罩。整个过程张小华猛烈抽搐,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蜷缩在一旁角落的阿宝两人。
“这他娘的叫个什么事?”虎子一脚踹在石壁上,不忍再看张小华的惨状。
“怎么办?李队?”刚子瘫软地坐在地上。“放着小华这样……恐怕挺不到天黑。”
“要去救其他人还是送张小华下山再找支援?”队伍里一直不说话的小个子也问道。
“恐怕是低温症冻出幻觉和内伤了……”李队分析道,“得赶紧支援上面的队员才行。”
——滋滋。
“喂喂喂!有人吗?收到请答复!”对讲机突然响起,传出激动的声音。
“收到收到,请汇报情况。”李队目光环视众人一圈,举起对讲机答道。
“成功登顶!重复,成功登顶!”
“我登你奶奶个腿!”李队朝对讲机嘶吼,“老子的话都敢不听是吧?”
“张小泰我命令你,立刻!马上!给我安全下撤!”
……
——滋滋。沉默,电流声紧扣着众人的心弦。
“我再重复一遍!我命令……”
“队长……我登顶了啊,你们应该先祝贺我。”对讲机中张小泰的语气带着失望。
“不过没关系,我马上就下撤了。”张小泰又愉快地说。“到时候回去请大家喝酒,不醉不休。”
“张小泰,现在情况很危急。”李队压制住怒火道:“登顶队可能出了些变故,现在你和杨浩然互助协作,确保安全下撤至第三大本营。”
片刻沉默后,电流的杂音又断断续续地传来。
“……收到!哈……哈……”张小泰喘着粗气说道:“李队不用担心,山顶天气非常好,很安全。”
真是毫无逻辑可言的天气。
李队从事雪山攀登事业三十余年从未见过这种事情,垂直状的气候区域分布,了无征兆的气流变化,一触即发的覆盖速度。
呼啸的大风刮在脸上像是在打他脸,自己的经验也仿佛是一个笑话。
不过现在能听到他们暂时安全的消息,不得不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能大意,很可能这是我们从没接触过的天气状况……”
“对了,李队”张小泰冷声打断道:“我不能保证浩然能否安全撤离。”
“嗯?”李队诧异道:“他不是去追你了吗?你们没有会合吗?”
“是的,他很担心我的安危,坚持不让我继续登顶。”
“所以呢?”
“所以我把他杀了。”张小泰淡淡地说,好像在描述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众人心口顿时一紧,气氛冷到了极致。
“这样就没人妨碍我登顶了。”
“你说什么?”李队脑子一片空白,剧烈的耳鸣侵入脑海。
——滋滋。
这一次对讲机再也没传出任何声音。
“都他娘乱套了,真是都他娘疯了!”虎子再爆粗口。
“咯咯咯咯……”五花大绑躺在地上的张小华又传来阴恻恻的笑声。
“李队,做决定吧。”小个子说。
李队看了看角落里脸色铁青的阿宝两人,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笑面阴冷的张小华,说:“刚子虎子,跟我上山救人。”他一边说一边捡起装备,虎子刚子也同时收拾起各自的装备。
“德恰,你是我们之中对山势最熟悉的,如果我们天黑之前没有回来,你就带着阿宝小欢和小华下山找支援。”他拍拍小个子德恰的肩膀,“把他们交给你我才放心。”
德恰点头,退后半步双手合十,微微欠身:“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
三人回过礼,便挪开一个背包,露出一人宽的出口一个一个钻了出去。
外面雪势不减,幸运的是风不再那么大了。如果远远望去,可以看见三个黑点在漫天鹅毛里向着山脊缓慢攀登。
……
大雪早已经将张小华来时的痕迹掩没,李队只能根据山脊线走势判断张小华的下撤路线。
在这样极端的天气条件下,人下意识只会选择看起来最安全最简单的路线。
如李队所料,大概两小时后,他们进入了一处垭口。这里相对平缓,又有侧峰挡住横流,风大部分从垭口最低处逃逸出去,旁边的缓坡是个不错的扎营地点。
果然就在距离垭口二三十米的一处碎石堆平台,零星散落几架残破的帐篷。
“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之前驻扎的地方。”李队拔出陷在雪里的双腿,极力远眺。
“李队,小心点。”刚子跟上来。“这一片都是碎石,现在雪一下看不见哪块儿虚哪块儿实。”
李队点头,路况确实很危险,即便是风小一些,暗藏的岩隙也步步致命。登顶队如果在这附近扎营,那这些帐篷……再联想到张小华刚才疯狂的模样,李队心感不妙。
现在只能快速赶过去查明情况,是生是死都是当队长的责任。
“我是眼冻花了吗?那他娘的那是什么东西?”
两人顺着虎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垭口下面的乱石滩里面,突兀着有一堆黑色的碎石,下过雪后就像白色皮肤上的一颗痣,极为显眼。
而这样的“痣”散落在垭口左右两侧,大概十来个。
“那是……玛尼堆?”刚子不确定地问。
“我看像他娘的坟!”虎子朝地上啐了一口:“真晦气!”
“怎么可能有人把坟安在海拔几千米的雪线啊?”刚子质疑。
“那石堆顶上怎么不积雪?”李队发表疑惑,大雪几乎已经将所有裸露的土地、岩石覆盖,唯独那黑色的碎石堆上片雪不染。
“你看还有几个堆前面立着黑石碑。”虎子怨声载道:“这不是坟是什么?”
“走,看看去”刚子决定不再猜测。“李队,虎子小心脚下,一会遇到危险就躲在我后面。”
三人默契排成列,用登山镐探路,一步一步下降到垭口的低处缓坡。
到近距离观察那些石堆,可以发现它们是用黑色的碎石胡乱堆码起来的,没有规则可言。
刚子走近到其中一座前,那石堆大概有一人高,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接近石堆周围,刚子心底越是感到不安和忐忑。
保险起见,他让李队和虎子先停下,自己率先上前检查石堆的情况。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却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些石堆,落到四周,形成环状带。
刚子顶着不适的心理反应绕着石堆观察,石堆并不大,规模和真正的坟并无二异。
那些大小不一的黑色碎石散发出陈旧的气息。
刚子绕过一半,就看见虎子口中所说的黑石碑,那是一块和碎石同样材质,但更加完整的石块,通体呈现出没有杂质的、绝对的黑色。
刚子正要走到石碑面前仔细观察,就被虎子突然的叫骂声吸引过去。
“操!”虎子狼狈地倒在雪地里,双手支撑上半身,两腿拼命地向后蹬,而李队已然不见踪影。
刚子不可思议地朝虎子的目光处看去,霎时也双腿一软,跪在了石碑面前。
只见一个披着破烂连体羽绒服的人影,腹部撕裂开血淋淋的空腔,肠子肚子等内脏被它牵扯出来用两手托着,对上二人的目光,它脑袋一拧就冲将过来。
刚子年轻的时候在殡仪馆抬过尸体,其中也不少接触变态谋杀案的“杰作”。
但是他始终不觉得有多害怕。不过是一堆没有生命的血肉罢了,他常常这样对新人说。
然而现在当恐惧真正降临的时候,惊悚瞬间瓦解他的意志。就像老鼠天生是怕猫的,刻在人骨子里对死亡恐惧的本能,具象的展现在他的身体和灵魂上。
那只看上去不该保留生命的怪物,只要五步就能冲到自己面前。或许自己会融为它的一部分,成为所谓的一堆血肉罢了。
“刚子……刚子救命啊!”虎子惊恐万分,绝望地将求生机会交托在胆子最大的刚子身上。
“咯咯咯……呕!”
血肉模糊的怪物跨到虎子腰上狰狞吼叫,没等虎子再发出声响,便将手里一团糜烂碎肉一股脑塞进虎子嘴里。
虎子四肢疯似的摆动着,却无法撼动那怪物一分一毫。
腥臭的内脏和黏腻的汁水顷刻间灌满口腔,污秽的气味引起他剧烈的呕吐感,那怪物却更加疯狂地将这些秽物死死塞满他的嘴。
——咔嚓。
虎子整个下颌骨断裂,下巴掉落在他的胸前。
怪物腾出双手刨开他的连体羽绒服,连同带腹腔一起。它咯咯咯地笑着,用一只手在虎子食道里翻找,另一只手继续将血肉残渣往虎子嘴里塞。
目睹这一切的刚子脸色煞白,裤裆湿透一片,身体筛糠般地剧烈抖动。胃里反酸一阵抽搐,他就那么跪着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双眼模糊意识瓦解,有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回到了儿时,那个和家人去上坟的清明节,他在长辈的指导下乖乖地给列祖列宗磕头求平安。
此时的虎子一动不动,血液混合着内脏捏成的血肉秽物,通过他的食道,再被那怪物从他的腹腔拉扯出来。
虎子静静地躺在那里,目眦欲裂地盯着刚子。
如果他还能看到的话,他会发现此时的刚子面罩上和身前沾满了呕吐物。他一边重复低语一串难以听清的文字,一边用脑袋疯狂撞击那块黑石碑。
——咚!咚!咚!
刚子面目全非,五官血淋淋地胡乱搅在一块,他一下又一下地磕在黑石碑上,像是有人按着他的头往上撞。
直到最后头骨完全碎裂,脑花散落在黑石碑上。
“扎西德勒。”空气短暂地静止,古老神秘的祝福声若有若无地从垭口飘过,转瞬即逝。
怪物双手托着不知是它的还是虎子的内脏,像个虔诚的信徒,面对浩荡山脉的主峰,微微欠身。
……
“咯咯咯咯……”原本躺在地上睡过去的张小华突然挺起腰身,目光邪魅地盯着一旁的阿宝和小欢,嘴角抽搐出诡异的笑容。
“华哥……你……你醒啦?”阿宝试探性地伸手:“刚刚热的水,给你来点?”
小欢抓紧阿宝的衣袖,似乎想阻止他靠近张小华。
一直闭目冥想的德恰此时也睁开双眼观察了几人。
“快走,立刻下山。”德恰蓦地蹙眉开口道,但自己却一动不动,仍然保持双腿盘坐的姿势。
“那你呢德恰?”见德恰无意要走,小欢疑惑道。
德恰无言,片刻后忽然眉头一展,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来了?”德恰开口道,声音不怒自威,目光却似乎洞穿了张小华,落在他背后的岩壁上。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张子华喉咙里断断续续地传来阴恻恻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他眼神突然翻转,眼白覆盖住了全部眼眶。
“还不快走!”德恰回头对二人喊道。
阿宝愣了一下,他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确实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安安全全回家才是真的。
“好,小欢我们先走。”他转身便开始收拾起登山包和装备。
“我不想走。”小欢抬头看着阿宝,冷不丁地说道。
“啊?”阿宝回头,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他:“那你要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
阿宝感到一股无名恼火。
“行,那你待着吧。你不走,我走。”说罢,他加快了收拾行李的速度。
此时张子华突然剧烈地抽搐,他痛苦地扭曲,像条蛇一样在地上挣扎,像是要将自己的腰肢拧断,同时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
“你们已经输了。”德恰悠悠地说:“今天是开端……亦是……终局啊。”
——“吼!”
张小华绷直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同时发疯般的嗤笑起来。
“咯咯咯!咯咯咯咯!”
“见鬼”阿宝被突发的状况吓了一跳,怔怔地暗骂一句。
但更令他诧异的是一旁的小欢竟然毫无缘由地开始扒自己身上的衣物。
“小欢?”阿宝诧异地睁大眼睛,“你在干嘛?”
“好热啊宝哥”小欢一边抓挠自己发红的皮肤,一边将所有衣物扒下来,“队长让我们穿这么多干嘛啊?热死我了……”
“不……”
极低的温度让小欢裸露的皮肤立马冻得发紫。
“现在这样你才会死啊!”阿宝想伸手阻拦小欢疯狂的行径。
小欢依然自顾自地抓挠自己的皮肤,对阿宝的劝阻不为所动。越挠越重,越挠越深,指甲陷进肉里带出皮屑,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好热啊,宝哥,帮帮我”小欢说着就扑向阿宝,后者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转眼就和小欢血淋淋的身体缠绕在一起。
德恰在小欢扑倒阿宝时就跳起来,奋力想要阻止他,不料五花大绑躺在地上挣扎的张子华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诡谲姿势弹立起来,一口咬在德恰手腕上。
“咯咯咯咯……”毛骨悚然的笑声充斥在这个狭小空间里。
“呃!”德恰吃痛,身体靠在石壁上,手腕动脉被刺破,顿时血流如注。
“莫要再造杀孽!”德恰眼眸中闪过一缕金芒。
狭小的岩缝里霎时向外炸裂出滔天金光,照亮了整个山脊。
……
阿宝再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有山风还在呼啸,大雪还在飘泊。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借着摔破的荧光棒碎末分辨出他还在岩缝里,周身再无一人。
外面的天空不知为何散发黯淡的猩红血光。
——安全了吗?
——太好了……至少活下来了。
他双手强撑着身体,爬到散乱的登山包附近,想要确认一下物资是否足够他返程。
——咦?
——好热啊,热死我了……
“——只见那藏人双眼绽放金芒,化身一尊神光普照的佛陀,双手合十发出佛威,把张牙舞爪气势骇人的怪物震得五脏六腑具裂!”
讲台上中年教师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引得下面中学生们一阵阵欢呼惊奇。
“哇!然后呢?其他人得救了吗?”学生们成功被老师勾起好奇心。
中年教师手扶眼镜,故作神秘。
“欲知后事如何……”
“——吁!”几个调皮的学生开始起哄,班里一时间闹成一窝蜂,此起彼伏都是他们抗议的声音。
“哥,我们要不要趁乱逃课?”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下,一男一女分别坐在小马扎上,各抱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女生悄悄掩着嘴问男生。
“怎么了晨曦?”男生歪头看着女生,她有一头亚麻浅金色的双丸子编发,刘海微卷分散在额头两侧,显得慵懒又可爱。
男生语重心长地继续说:“我们现在是实习老师,可不能这么乱来。”
“哎呀!可是好无聊啊!”女生嘟囔道:“不知道王老师在哪里听来的鬼故事,一点新意都没有。”
窗外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五官披上淡淡的轻纱,格外立体。她和她哥哥都有一副同时具有中西特征的面孔,就像是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
男生无奈摇头,淡淡一笑不再回答女生。
讲台上王老师招架不住学生们的集体抗议,只好赶忙救场,将故事的结尾娓娓道来:
“没人得救,包括那个藏人在内。”
“等到搜救队上山实施救援时候,已经是那场风暴三天后。”王老师语气惋惜,“ 他们死状极为惨烈,残骸零落山野。”
“有的人反常地脱光保暖衣物活活冻死,有的人撞死在岩石上,还有的人被开膛破肚身首异处……”
“传言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山脊,铺成一条猩红的血路,血水在山下的小溪里流淌了三天三夜。”
学生们敛声屏息地听着王老师的描述,都露出紧张的表情。
“然而还没等到搜救队找到所有人的尸体,雪崩就突如其来的降临。他们因为临时赶回第二营地修整,大难不死逃过一劫。然而第三营地——也就是发现尸体最多的位置,完全被雪崩覆盖,再难见天日。”
“到这里搜救工作宣布失败,总之不管这个故事真实与否,人类自古以来就用无数血淋淋的教训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王老师一副抑扬顿挫的架势,“那就是永远要敬畏大自然。”
学生们都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长舒一口气。
“王老师这个故事好熟悉啊。”男生转着手里的钢笔喃喃道。
就好像是我曾经听到过,或者说亲身经历过一样。
后半句男生只是在心里默念。
“那咋了?”杨晨曦鼓着腮帮没好气地嘀咕,“你天天看悬疑小说,什么作案手法你不熟悉?”
“我是说……”男生想要辩解,但对上妹妹【清澈而愚蠢】的眼神,一时又不知怎么开口。
——啪啪啪!
王老师用板擦敲击讲台。
“杨晨新杨晨曦,两位老师有何高见呐?上来讲讲?”中年老师见两人叽里咕噜地说悄悄话打断自己营造的教育氛围,感到十分不爽。
“就怪你就怪你!”杨晨曦尴尬扶额,嘴上却不饶人。
而杨晨新却是不客气,站起来大方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老师,我记得历史上有一次事件,和您的故事很相似。”杨晨新坦言道:“如果您说的故事有来源,也许二者可以相互参考。”
教室一时间哗然,学生们纷纷议论起来。
王老师思索片刻,答道:
“你是说【哈马尔达班山难】?”
“嗯。”
“确实很相似,联想到一起倒也正常。”王老师一脸了然的表情,“但是我这故事真实性有待考据,或许只是一场没有被报道的小型山难,一传十十传百,就被改编成了惊悚故事。”
“那您知道故事中的山是哪一座吗?”
“并不知道。”王老师摇头,“我对它的了解知之甚少。”
杨晨新不再追问,若有所思地坐下,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一旁挤眉弄眼的妹妹。
“老哥!”杨晨曦忍不住嗔怒道:“你妹妹要饿死了!你要没有妹妹了!”
杨晨新回过神来,下课铃已经敲响,老师同学开始收拾文具陆续离开教室。临走时王老师还不忘布置了一篇题目关于【登山安全重要性的】的小作文,学生们刚刚的兴致顿时没了大半。
杨晨新回过神来,温柔地说道:
“好,我去帮你打饭,你等我一下。”
“嘻嘻!我最温柔善良的好哥哥!”杨晨曦眉眼弯成半月,露出调皮可爱的笑容。
这是他们兄妹俩高考结束的第一个暑假,就在妹妹收拾好一大堆行李要拉上杨晨新去毕业旅行的时候,杨爸打电话过来,说给他们安排了暑假工。
——去拉萨一所学校当实习老师。
杨晨曦一听天都塌了,又哭又闹又撒娇,还打电话给妈妈告状。但杨爸软硬不吃,坚决要让杨晨新立刻带着妹妹直飞拉萨。
杨晨新并不在乎要去哪,要做什么事,他对旅游不感兴趣,对暑假工也不感兴趣。他只是因为爸爸对杨晨曦突然的严厉,而短暂地感到一丝疑惑,要知道全家最宠溺的人就是杨晨曦了。
在食堂排队的时候他仍然在思索,王老师的故事就像一个阀门,打开了他脑海里一段似乎不属于他,甚至是不存在的记忆。
记忆很模糊,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没有天地和四方概念的空间,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时?一天?还是一年?他只觉得时间的概念也被模糊了。
直到有一天这片白茫茫的空间被莫名的猩红色死光湮没,像一杯水滴入了一滴红墨水。渐渐他的身边凭空出现几个人影。那些影子在他身边一圈一圈的环绕,嘴里念念有词。但任凭他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影子的模样,也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然后这死光犹如镜面破碎般崩塌,那些碎片尽数钻入他的身体,天地又回归一切虚无的概念状态。
……
“同学?你需要什么吗?”食堂阿姨一手拿勺一手拿餐盘,满面红光,让人感到亲切。
“一份肉烩米饭、一份措姆凉粉、一份牦牛酸奶、一杯甜茶……”杨晨新想了一下,决定自己吃一份蛋炒饭:“再来一份蛋炒饭,谢谢。”
“嚯!大学霸还给别人带饭啊?”成熟的女声从身旁传来。
“嗯……”杨晨新侧过头疑惑地打量着同样排队买饭的女人,她穿一身杏色短袖衬衫搭配直筒西装裤,看上去知性沉稳。
“我不认识你。”杨晨新又恢复到一脸漠然的表情。
“同学你好啊!我是华清大学招生办,这次来找你了解一下你的基本情况……”女人热情地表达来意。
“抱歉,我现在很忙。”杨晨新接过食堂阿姨递过来大大小小的食品包装袋,语气平淡地打断女人。
“啊?”
“妹妹饿了。”
学生食堂二楼,餐桌前。女人一手撑着脸一手用筷子扒拉餐盘里的青菜——蔫了吧唧的正如她的脸色。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一大清早就从北京坐五个小时飞机来拉萨,就因为主任一个紧急电话,让她临时协助华清大学线下招生。
“喂!你们华清大学招生部人手不够关我什么事?”女人面前的另一人吃着一大碗牦牛肉拉面,一脸的享受和满足,让本就食欲不佳的女人来了火气。
“哎呀姐!”那男人将拉面卷在筷子上,吹几口气让面凉下来。
“咱们每年到这个时候那可是忙得不可开交啊!”他一口吞掉面条,烫得他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清楚:“别说隔壁……京北大学……了”
女人白了他一眼,抄手看着男人滑稽的样子。
男人咽下面条继续说道:“全国十几所高校都在暗地里挖人呢!”
见女人还是一言不发,板着一张脸看着自己,男人有些难为情。
“叶姐,我实话实说,其实今天不是你陪我挖人。”
“哦?”女人冷声问:“难不成还是你陪我挖人?”
“对啊!”男人肯定地说:“今天这人我们谁也不敢和你们抢,上头点了名要他。”
女人回想起刚才那个不苟言笑的男孩,除了一张貌似混血的英俊面孔,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上头会这么重视他,难道说……
“他是很有可能是【火种】!”男人替她说出心中所想。
女人心神一颤,主任电话在里并没有多说,只是让她出发得越早越好。她也是十足的行动派,尽管不情愿,但是二十分钟以后就出现在了首都机场,和华清大学的招生专员张轩汇合。
时间过于紧迫,所以直到目前为止她手里都只有一份关于杨晨新的简单档案。
——杨晨新,17岁,湖北省理科状元。父亲是国内顶级户外运动俱乐部创始人之一,母亲是欧洲知名奢侈品品牌首席设计师。历年体检报告一栏盖上一个红章——【体质特殊】
——拜托,这是什么逆天身世?
抛开一句有些无厘头的【体质特殊】不谈,他的背景好像就是爱情偶像剧男主?玄幻修仙小说天命之子?
女人在飞机上看到这份档案的时候忍不住腹诽。
“对了,他还有个龙凤胎妹妹。”张轩擦嘴,从包里拿出另一份资料,“她的情况不太清晰,但我觉得你们应该会感兴趣。”
女人接过资料认真看了起来。
杨晨曦,17岁,湖北省文科第七名。家庭信息与杨晨新一致,只是在历年体检报告一栏,印着几个大大的【未知】。
“未知?”女人皱眉问道:“这算什么?”
“我也不清楚,不过正是因为神秘,你们才需要不是吗?”张轩露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
女人看了眼表,将资料收好放在自己的公文包里,长呼一口气:“再是【火种】也好,让老娘等这么久,入学后我不给他把火灭了!”
女人恶狠狠地说着,身后不远处却传来杨晨新的声音:
“叶女士,久等了。这是我的妹妹杨晨曦。”他礼貌地介绍道。
“哈喽!叶姐姐你好!”杨晨曦在他身边机灵地打着招呼,语气相当惹人喜爱。
此时背对二人的女人满脸黑线,只见张轩在他对面嘴角疯狂抽搐,一脸看戏的表情。
“啊哈哈哈!没有没有,你好啊妹妹,真可爱!人是铁饭是钢嘛。”女人尴尬地起身,温柔的微笑并非职业性的假笑,这让兄妹二人对她 印象不错,“我刚好也要吃午饭呢,不耽误!”
张轩有些失望,这女人变脸也太快了吧!
“刚刚听见叶姐姐说什么灭火?”杨晨曦的大眼睛咕噜噜地转,“哪里着火了吗?”
“那可不,叶姐干过消防。”男人唯恐天下不乱地插嘴道:“就喜欢灭点小火。”
——咳咳咳!
女人拍着胸口急忙拍着胸口咳嗽。
“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华清大学招生办的。”
她将刚才的话题一语带过,“我叫叶久安,那边的大叔呢叫做张轩,以前是个说相声的,比较幽默。”说罢,她朝张轩露出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表情。
“哈哈哈,姐姐和叔叔都有厉害的本事啊!”杨晨曦爽朗地笑道。
张轩知道自己斗不过叶久安,便不再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识趣地给兄妹二人打过招呼,让他们快快坐下。
学生基本都吃完午饭回宿舍午休了,偌大的食堂只剩他们四人。
“那么我们就开门见山了。”叶久安微微浅笑地看着兄妹二人,然后与张轩交换了一下眼神。
“杨晨新和杨晨曦同学,鉴于你们在【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中取得的优异成绩,我校诚挚地邀请二位入学就读,为国家的学术事业尽一份力量。”张轩一开口就是极为正式的官话,他将两张邀请函递到二人面前。
“原则上,你们可以优先选择任何学院、系别和专业。当然,如果后续对所选专业并不满意,我校也会积极配合二次选择的服务。”
两人默默点头,华清大学几乎是国内最顶级的学府之一了,他们根本不用考虑,但此时二人都像是有心事一样沉默不语。
杨晨新在思考这两人是怎么在没有事先电话或者邮件预约的情况下,在拉萨找到他们兄妹的,即使是顶尖学府有能力获取他们的任何信息,但是在不经允许的前提下,这侵犯到了他们的隐私……
杨晨曦则是单纯不想上学——那些东西学来有什么用啊?我在家自学也能腹有诗书气自华,与其再花费四年时间去做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我更想去行万里路,翻万座山。
但她知道哥哥不会同意,毕竟哥哥的梦想就是探索世间万物的一切真理,进入最顶级的学府,对他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台阶。
而她,只要跟着哥哥就好了。
“二位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我校一定会以最高诚意为二位提供解决办法和优质服务。”张轩补充道,语气非常诚恳。
“我没有什么问题啦。”杨晨曦朝杨晨新眨眨眼,笑嘻嘻地问:“老哥,你有问题吗?”
杨晨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刚刚想好的说辞,正打算通过沟通试探,套出这两个招生办人员的底细,就在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叶久安就说话了:
“在做出最后的选择之前,我想给二位一个【Another choice】”
叶久安的笑容越发神秘,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通过天文望远镜观测夜晚的天空。
“你们,相信【神】吗?”
——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
杨晨新耳边回荡起浩荡轰鸣的声音,近在咫尺,又远隔千里,力量雄厚,庄严肃穆。
虚空中无论他如何奋力睁大双眼,都只能感受到绝对的黑暗,眼睛已经失去了作用。
——神么?呵呵,看来叶女士藏了很多秘密啊。
杨晨新干脆闭上了眼,任由身体在黑暗中漂浮,宛如一颗失落的孤星。
渐渐地他感受到了极其微弱的光线,那是一抹火星,散发出淡淡赤褐色的微光。
他向着火星挥动四肢,却无法靠近分毫,就像伸手摘星星一样徒劳。
那抹火星没有征兆地迅速朝两个相反的方向延伸,从一颗极小的赤褐色星星变成了一条燃烧的橘红色火线,穷尽他的目力也不看不到头。
紧接着,火线迅速在黑暗中如山火般四散蔓延,金黄色的烈焰扑面而来——转眼间将杨晨新脚下的黑暗虚空覆盖,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平面把他包夹其中。
——天和地!绝对黑暗的天穹,光辉金色的大地。
杨晨新漂浮在金色火焰形成的平面上,火焰忽然剧烈跳动绽放出金白色的光芒,同时犹如潮汐一样爬上他的脚背,迅速将他吞没。
直到他完全被包裹在一片金白色中,周身的火焰才停息。
他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里似乎就是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中,自己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的地方。
如果说一开始是绝对的黑暗,那么现在就是绝对的明昼!
他没有时间让眼睛慢慢适应这片明亮的虚无,一切发生得太快。从一抹星星火光到吞噬虚无的光明,只不过两秒的时间。
——结束了吗?
他捂着因为白光灼疼的眼睛,尽力地通过指缝观察周遭。
不,还没有。
所有白光开始开始汇聚、融合、压缩,缝隙间露出原本黑暗的背景色,形成无数竖直向上的亮蓝色光束,它们源源不断地由四周向中间聚拢,由下而上高速穿梭。
杨晨新身处其中仿佛踏入时光隧道,视觉震撼带来的眩晕感让他脑子一阵嗡鸣。
他分辨不出自己是在与这些光束并肩而行,还是逆流而下。错落的蓝色光芒绘制出一条浩浩荡荡的时空长河,无穷无尽,奔流不息。
在那无边际的亮蓝色时间长河的尽头之上,震撼人心的轰鸣贯彻时空,回荡在这长河之上,填充黑暗虚无。
——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
——希望之光破天堑,恒存不灭。
——亘古生灵残芒如星火,吾心永世炽烈如明昼。
庄严雄伟的声音,带着洗涤灵魂的力量,冲刷着杨晨新的灵魂。
叶久安不知何时出现在时空长河之中。她面向杨晨新,璀璨如星辰的黑眸流转着亮蓝色的光芒。
“这是什么地方?”杨晨新振作精神,压着心中的震撼低声问道。
叶久安指着他的心口微微一笑。
——你内心的深处。
她并没有说话,她温润如水的声音,就在杨晨新的灵魂里缭绕。
“是吗?这里更像是宇宙的某一角。”
——是,也不是。
“我不明白。”
——你的心是什么,世界就是什么。一切都是真实,一切都是幻觉。
对于这番模棱两可的说辞,杨晨新更加迷惑了。
她不愿明说,深究没有结果,杨晨新快速思考,几秒时间转变了数个思路,一定要在叶久安嘴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并不能回答你。
还没等他开口,灵魂里的声音再度传来。杨晨新愣了一下,立刻得出判断——恐怕在这个领域内,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被叶久安以某种手段窥探。
——你很聪明,所以我劝你现在不要去想奇怪的事哦。
叶久安戏谑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灿烂。
——好了,不逗你啦,接下来带你去看一个东西。
余音戛然而止,叶久安抬手一挥,时空长河震荡扭曲,两人瞬间以不可理解的速度在这条长河里逆流而下。
奇怪的是,随着杨晨新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时间却越来越慢,蓝色光束如同彩带一样缓慢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看清了这无数条蓝色光束,它们像一条条平铺直叙的胶卷,上面刻录着密密麻麻的历史片段,却看不清晰,覆盖上了一层迷雾。
——你,相信神吗?
叶久安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执着与期冀。
“我不信。”
——为什么?
杨晨新想了一下,一字一句的说道:
“人有定谋,则可胜天。”
叶久安回头,笑容凝固,一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眸流露出惊讶。
——到地方了。
叶久安淡淡地说。
时空长河再度颤抖,破碎成粉末消散在流向的尽头。
二人落到了真实的土地之上,突然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杨晨新反应不及,跌坐在地上。
只感觉眼前矗立着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杨晨新将头仰到极致,几乎躺在地上。
那是一棵参天巨树,屈盘万顷,云雾出于其间。
“来,没事吧?”叶久安轻盈地落地站稳,她终于开口说话,向狼狈的杨晨新伸出一只手。
杨晨新的目光还停留在这擎天巨树上,叶久安温柔的声音从他的灵魂深处来到身旁,将他从臣服于巨物的渺小感中惊醒。
他借叶久安细腻温暖的手腕站起来,却不松手,一双明亮的淡蓝色眼睛认真地看着叶久安。
“小朋友,姐姐的手软吗?”她被一张异域帅脸盯得脸颊泛红,为了缓解尴尬故作轻浮地问。
“看来叶女士现在不能使用【读心术】了。”说罢,杨晨新绅士地欠身放下叶久安的白如凝脂的手掌。
叶久安愣了一秒,随即叉腰忿忿地说:
“拜托,小朋友老是打探大人的底牌真的很没礼貌诶!”
杨晨新无视她的抗议,重新仔细地打量起眼前不可思议的神之造物。
它仿佛一位巨人,屹立在天地之间,庞大的根系交错冗杂,像小山一样隆起,遮天蔽日的树冠繁茂如盖,像天花板一样不透天日,树干粗壮无比难以估量。
而巨树通身流淌着暗红色的脉络,勾勒出神秘的纹路。就像黯淡的岩浆从树干内部渗透出来,显现出诡秘又华丽的美丽。
“这是……【燧木】?”杨晨新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学霸就是学霸啊,观察力优秀,知识面也很广。”叶久安向杨晨新投去赞赏的眼神,“这里就是古燧明神国。”
“这是穿越?”杨晨新回头问道。
“我说过,这里是你的内心深处。”叶久安用手指在空中画个圆,轻轻地戳在杨晨新的胸口,粲然地笑道:“你就当在看VR纪录片吧。”
杨晨新再度打量四周,繁茂如盖的神树燧木几乎遮挡了目所能及的整个天空,树根深扎在荒蛮无序大地,与其说是神国,黄泉倒是更加符合这里诡秘的氛围。
昏沉的空间中,只有燧木上的黯淡纹路,幽幽散发着暗红色微光。
——咕咕,咕咕咕。
头顶不近不远处传来悠远凄凉的鸣叫声,刚开始只有东零西落三三两两,逐渐演变成此起彼伏,成千上万嗡鸣嘈杂。
片刻后燧木的枝叶间火光乍起,仿佛铁树开花,无穷尽的火花雨点一样倾盆而下。
火雨之中,燧明神国亮如明昼。
杨晨新看清了哀鸣声的源头——那是一只只人面鸟身尖喙的青目巨禽,身躯壮硕无比,足有两人之高,展翅就能覆盖住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
它们成百上千,数量让人头皮发麻。此时无一不疯狂地用短而尖的喙啄击树身,发出粲然火光。
火雨之下,荒蛮大地的表面四处隆起鼓包,一群衣不蔽体的猿状动物从中破口而出。
它们张开双臂欢呼,佝偻着身体手牵着手沐浴在火光之中,似乎在举行着谢祭仪式。它们虔诚地礼拜,全然不顾火星落在身上的灼肤之痛。
而它们之中较为健壮的雄性,则用燧木枝丫编织成的“碗”,游走在雌性和幼崽身边,替它们接档下火星,存在“碗”中。
将满之际,翻腕把“碗”倒扣在地上,一簇篝火便拔地而起。
树下一众猿人跪地臣服,树上青目怪鸟哀鸣不止,荒诞又诡秘。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雨渐渐停歇,燧木之下的万物恢复黯淡的死寂,不同的只是荒野上多了四五处篝火,以及满怀虔诚的猿人。
叶久安抬手一挥,时光流转,不知又过去了多少岁月。她深邃的双眸搜索着急速穿梭的画面,蓦地目光一亮,画面停止流逝。
杨晨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面部鲜血淋漓、魁梧壮硕雄性猿人,用鼻梁骨一下一下地撞向城墙一样屹立不倒的树身上。
它的眼中充满悲愤、绝望、痛苦和无力。
它就像那些怪鸟一样用自己身上尖锐的鼻梁骨啄击树干。
很长时间的徒劳后,它终于仰身倒下,宛若尸体一动不动,鲜血染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头顶茂密如盖的树冠。
它自暴自弃地随手将旁边的杂枝烂叶扔向树干。
——咔嚓。
微弱的火光点亮了死沉的眼眸,他龇牙咧嘴地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画面再度穿梭。
这一次,猿人们已经搬迁到了地面上,石头垒砌出错落的庇护所。
他们在篝火旁玩闹、小憩、烤制野味,已经变得更像真正的人了。大大小小的燧木枝丫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起,年长者以细枝长木为例,传授年幼者钻燧取火。
一位毛发斑白的老人坐在树根上,目光深沉地远眺部落,他的鼻梁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赤色伤口分裂了半张脸。
“那就是燧人氏。”叶久安转头对杨晨新说:“咱们的老祖宗哦。”
杨晨新不置可否。
“叶女士带我来这,是想告诉我什么?”
“你不是很聪明吗?你猜啊。”叶久安眼睛鬼灵精怪地一转,转身背对杨晨新,抱膝坐在石头上。
——极远处,没有被树冠覆盖的地方,天空只露出一条细线,他们见过真正广阔的天空,所以当然知道那条明晃晃的银线代表着什么。
而巨树之下的燧人氏族,可能还要几千几万年才会抵达那个地方,看到真正的天空吧。
“你想向我证明,神根本不存在。”杨晨新背对她开口,“可是我根本就不信神,你却仍然执着于要带我走这个过程。”
“哦?具体说说。”叶久安一副好奇宝宝表情地反问道。
“你想扭曲我的世界观,你从一开始就在暗示我,人就是【神】。”杨晨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让我接受一个荒诞的观念——你是【神】,我也是【神】。”
“呵呵呵,有趣有趣。”叶久安笑得花枝乱颤,“那姐姐我就是美丽之神。”
杨晨新嘴角一抽,“叶女士真是幽默……”
“我猜对了吗?”他接着问。
“错!”叶久安爽快地回答道,“但没有全错!”
杨晨新皱眉,又将脑海里所有定论一瞬间推翻重来,快速思考。
“【神】是存在的哦!”叶久安璀璨的眼眸再度散发出亮蓝色的光辉。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把你带到这个空间的吗?”
“催眠。”杨晨新不假思索地答道。
“嗯……有点像。”叶久安一根手指摸着嘴唇若有所思的说,“但不准确。”
——不对劲!
杨晨新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眼掩饰不住震惊地回头看着叶久安娇小的背影。
“人之所以是【神】,是因为获得了【神】的力量?!”
“宾果!”叶久安也转头,笑靥如花地说:“你好聪明啊,都不用我引导,你怎么想的啊?”
他一开始就错了,解题方向与题目背道而驰。
杨晨新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看见、感受到的一切东西,即便他不止一次地感到震撼,也从未选择相信。
叶久安在时间长河里窥探他的思想的时候,他更加确定了这一点——这是一场心理暗示,是催眠惯用的一种手段。
虽然自己不知道何时被她以何种手段催眠,但自己仍然可以自主思考,这也印证了催眠的局限性,她能诱导一个人的意识,却无法掌控一个人的思想。
但是杨晨新太自信了,以至于后来答案放在了眼前,他也没再回头看题目一眼。
那就是在这古燧明神国,她失去了对自己思想窥探的能力。
这种情况已经不支撑催眠局限性的可能了,这是叶久安自身能力的局限性。因为在催眠中,发动者对于接受者一定是是全知全能存在,而技艺高深莫测的她又怎么会失去对自己的掌控呢?
想通了这一个缺口,答案呼之欲出,一切都指向杨晨新最不愿相信的方向——这是叶久安通过某种能力伪造的催眠环境,而这种自己无法解释能力,只能归结于【神】的力量。
——啪啪啪!
叶久安已经转过身,双手搭在翘起的二郎腿上用力鼓着掌。
她露出赞赏又有些羡慕嫉妒的表情。
“我都不敢想,白老师会有多喜欢你。”
“我猜对了,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杨晨新关心的只有一切自己未知的东西。
叶久安优雅起身,眼眸中的亮蓝色光芒瞬间绽放数十倍,来自未知的神威降临。
下一秒,她的声音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直击杨晨新的灵魂深处。
——华夏人不肯赋予神,凌驾于人之上的绝对权威,因为华夏神话的出发点始终是人而非神。
神圣之音不绝不灭,余音涤荡着杨晨新的灵魂。
他不由自主地对眼前的女人产生臣服感,就像神的子民对待神感情,是归宿、是依托、是根本,庄严而圣洁。
他在无上的崇敬中单膝下跪,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握叶久安一只纤纤玉手。内心恢复平静,没有一丝涟漪。
他们四目相对,千丝万缕的亮蓝色幽光流动,将两人的精神联系在一起。
——人类呀!在无序与寂灭中诞生……
——人类啊!在混沌和虚无里求果……
——人类呵!在审判的绝望下涅槃……
人类害怕黑暗,这份恐惧与生俱来,挥之不去。
是火给了人类战胜恐惧的希望。
火种是上天每一次雷霆震怒后的恩赐。
它带来了太阳与月亮之外的,温暖与光明。
但是火种一旦熄灭,人类就只能在漫长的黑夜中等待上天再一次的随机赐予。
直到一位圣人的出现。
他游历到一处逃脱日月光照以外的土地——燧明神国。这里的人从未见过日月星辰,从不知晓春夏秋冬。
他们栖身在参天神树【燧木】之下,每当万鸮长鸣之时,就是神树降下火种之日,他们依靠这些火种,短暂地炙烤实物,烘干毛发,获得片刻的光明。
火种降临的机会随机且稀少,一旦他们保存的火种熄灭,他们就只能屈身阴冷的地底,等待下一次鸮鸣重新降临。
直到很久以后,圣人在一次观测燧木的时候发现,那些人面青目尖喙的巨鸮早已弃巢而去,不知所踪。
这意味着神树再也无法降下火种。
他不忍看到燧明国人在黑暗中等待这绝无可能的希望,直到生命结束。
于是他模仿那些鸮,用自己的鼻梁去啄击燧木,直至鲜血淋漓,也毫不知疲倦。
燧明国人纷纷被他的行为所感动,以燧木枝为床,燧木叶为被供予休息。
就这样,圣人终日睁眼就全力以骨击树,闭目就仰躺在燧木枝上呼呼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圣人终于走下了树根,带着一大一小两根树枝回到了燧明国,他席地而坐以小枝钻大枝,少顷烟雾缥缈,火光灿然而出。
后燧明国人称圣人为【燧人氏】。
燧人氏是有历史记录以来,第一位通过人力驾驭了第一种自然力量的人类。
后来的岁月里,他渐渐领悟了更熟练运用火焰的力量,仿佛突破了心灵的枷锁,不再需要钻燧取火,只要心念一动,便可将滔滔火焰为己所用。国人纷纷叹其神力,复称之为【火祖】。
“这,便是燧人氏的神力吗?”杨晨新看着叶久安深邃的眼眸,在蓝色幽光交缠连接的那一刻,他便通过叶久安的眼睛知晓了一切由来。
“是的,那便是名为【燧火】的自然之力。”
叶久安眼里的亮蓝色光芒逐渐淡化,与杨晨新双眼纠缠的幽蓝丝线消弭无踪,露出了她原本璀璨如星辰的黑色眸子。
“小朋友,姐姐的手软吗?”
杨晨新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愣愣地轻捏她一只纤纤玉手。
“失礼了,叶小姐。”他微微行了一个吻手礼,将叶久安的手轻轻放下,从容地站起,没有显露出丝毫尴尬。
反观叶久安,就不那么自然了。
她把手背在身后,像个邻家少女似的,避开杨晨新的目光,看向远方。
“加入我们吧。”她轻声说道。
“我接受。”
“啊?”叶久安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我接受。”杨晨新重复。
“你,你你你?”叶久安惊讶得吐词不清,“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啊?”
杨晨新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不想我加入吗?”
“不是……”叶久安急得脸都憋红了,“你都不问问【我们】是谁吗?你不害怕【我们】是反派,是邪教吗?”
“不在乎。”他收起所有情绪,又变回一脸冰冷的表情,“你们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想加入。”
叶久安无语,现在的小孩都那么有个性的吗?
——你这个样子搞得作为前辈的我很呆啊!
她忍不住暗自腹诽。
“亏得先来找你的人是我,不然【混荒】的人给你一点好处就把你拐跑了。”
“我有判断。”杨晨新嘴上没说,心里已经记下了【混荒】这个名字。
——看来【混荒】和“他们”是对立关系。
“哼!人小鬼大!”叶久安抄手,忿忿地说:“走吧,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老娘要下班了。”
……
然而杨晨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目光死死盯着燧木氏所在的神树根系之处。
“那你留……”叶久安见杨晨新一点都不听话,刚想发作,就被他反手抓住手腕,拉倒身前。
“嘘!”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看。”
顺着杨晨新的眼神看过去,只见燧人氏笔直地站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之上,满目悲怆,气宇昂然。
此刻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怒目圆睁,杀意滔天。
“发生什么了?”叶久安也紧张地小声问,尽管知道这是幻境,她的声音不会被除了杨晨新以外的人听到,但此时此刻,燧人氏散发的神威,穿透了千万年的时空,作用在他们身上。
杨晨新缓慢摇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滴落在地。
他只感觉自己胸口压了一尊杀意凛然的神像,滔天的神威磨灭着他的意志力,时刻处在崩溃边缘。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危机!
燧人氏转身,直面城墙一样屹立不倒的燧木神树,那一刻,他瘦小的凡人之躯,如神明般伟大。
他双手张开呈掌状向上托起,干瘦的躯体爆发出轰鸣的音浪,斑白的毛发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粗糙结实的手掌酝酿着灭世的火光!
一瞬,赤褐色的光芒爆发,明灭如星星之火!
两瞬,赭黄色的火苗蹿升,夺目如睹烛之势!
三瞬,绯红色的赤焰流转,炽烈如炬中困兽!
四瞬,灿金色的神鸟展翼,翩飞如凤之涅槃!
五瞬,白金色的光芒疾射,析解万物如星辰穿梭!
六瞬,亮蓝色的新星闪耀,冷冽灼灼如火之炎心!
七瞬,绛紫色的煞气直冲九霄,焚魂灭魄如万世终焉!
——吾名燧人氏,以身祭世,令诸天!还长明!
——轰隆!
燧人氏通身被煞气缠身,紫炎冲霄而起,顶天立地之势竟与神树分庭抗礼。
“走了!你会死的!”叶久安紧紧反拽杨晨新的手腕,用力朝他嘶喊,但她的声音瞬间就被浩荡的轰鸣声吞噬。
并非杨晨新不想逃,此时他目眦欲裂,汗如雨下。只感觉身上有千斤重担,就连简单地回应叶久安都做不到。
“不是?你怎么这么倔啊!”叶久安见他没反应,用力将他的脸扭过来看着自己相对,却被杨晨新的模样吓了一跳。
下一秒,只见燧人氏单膝跪地,躬身将双掌的绛紫煞气全力拍入树根。
——哧哧哧!
神树上的暗红纹路瞬间爆发出猩红的死光,像上万条熔岩蟒蛇在上面蜿蜒挣扎,十分恐怖。
一紫一红两种神力骤然产生对抗,爆发出的能量波动将二人掀翻在地。
叶久安已经没有时间吃惊了,再过几秒,天地就会被那不可言喻的宏伟神力毁于一旦,即便跨越了千万年时空,他们也不能幸免于难。
她顶着强风翻身,连摔带爬地冲向不省人事的杨晨新。
“小朋友,有点痛哦,姐姐会轻点。”
话音未落,空间中撕裂一个口子,涌现出的亮蓝色的光芒将二人包裹,形成一颗闪耀的明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透时空,逃往遥远的天际。
亮蓝色明星的背后,绛紫色的灭世煞气,吞噬了万顷神树。
……
杨晨新缓慢睁开眼,明亮宽阔的天花板上映着七月的阳光,饭菜的香味混杂着油烟充斥鼻腔,抽油烟机和燃气灶的杂音震耳欲聋……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幼小的自己不断地奔跑,不断地哭泣,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但他就是不知疲倦地跑,尽管总是总是摔倒。
直到某一次摔倒以后,他泪眼婆娑地看到有一个眼睛很美丽的大姐姐来到他面前,温柔的向他伸出手。
——小朋友,别害怕,姐姐带你走……
“呃啊!”
五感恢复的瞬间,他的世界就像真空被解放,一切感官回归,剧烈的疼痛感迫使他发出一声闷哼。
他剧烈地大口喘着粗气,发现自己正像摊烂泥一样躺在食堂的椅子上。
他奋力翻起身调整姿势,缓解身体的痛苦。
“哎呦!终于醒了!”张轩在身后伸出双手插在他的腋下帮助他坐起来,“来来来,慢点儿慢点儿。”
“叶女士呢?”杨晨新环顾四周,只有妹妹安静地坐在一旁,还没有醒过来。
“她啊,她说你答应入学了。”张轩有点心不在焉地说,“就先回去汇报情况了。”
“入学……”杨晨新沉吟片刻,忽地抬头问:“你也是【神】?”
“啊哈?”张轩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即又恍然大悟地说:“叶姐……就这样糊弄你的?”
张轩从杨晨新身后转到他面前的座位坐下,自嘲地笑道:“我和你们这些怪物可不一样,我只是个天命打工人。”
杨晨新不再说话,转头屈腰握住妹妹的一只小手,闭目放在眉心。
刚才经历的一切立刻潮水般席卷了他的全部思绪。
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范围。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也许历史上那些被人们认为是超自然的神秘事件,实际上都是由人类所创造出来的。
然而,由于缺乏科学的解释,这些事件逐渐演变成了令人敬畏的神迹。
但是现在他发现,就是没办法解释。
就如同无论你怎样向一位天生的盲人描述阳光和天空的绚丽多彩,他都无法凭空想象出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美好景象究竟是何模样。
即使叶久安已经将【神】的力量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也无法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或许只有等自己也拥有了那样的力量,才会得到答案吧,他如是想着。
晃神间,一滴清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杨晨曦睫毛微颤,缓慢地睁开金色的双眸,她眼眶湿润,双眼失去了焦点,就像破碎的花瓣,晶莹的泪珠滑过脸颊。
“哥……”她嘴唇颤抖,发出微弱的声音。
杨晨新用力地握住她冰凉的双手,正是这样,仿佛有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心房,让她清晰地感到了安全感,得以调整情绪。
“哥哥在,别害怕,都过去了。”他的声音温润而有力。
杨晨新并不知道妹妹看见了什么,也不会去问她看见了什么,妹妹哭成这样,杨晨新不愿意第二次伤害她。
如果有机会,杨晨曦自然会告诉他一切的。
“嗯嗯!”杨晨曦抹干净自己的眼泪,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很丑,就像一只小花猫一样抹着脸。
想到这里,她噗呲一声笑出来,杨晨新也跟着笑,帮她整理被打湿贴在额上的发梢。
——这对兄妹感情真好!我也想要个可爱的妹妹啊!
张轩看着他们俩,在心里疯狂咆哮。
“咳咳!两位同学,你们都已经窥探到了世界真相的一角——”张轩停止腹诽,开口打断两人,声音拉得老长:“现在你们要做出决定。”
“加入我们,为人类的生存贡献力量延续生命火种。”
“拒绝我们,按照你们自己的意愿体验完整的人生。”
张轩说罢,放下手中的小抄。
——叶姐真是说走就走,让我来宣讲你们学校的招生简章叫怎么一回事?这像话吗?这像话吗!
他心里有一万只哈士奇在拆家,把优秀的学生拱手让人不说,还是自己一字一句地送走的,他不知道自己“华清大学王牌招生员”的脸往哪搁。
兄妹两人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加入。”
……
“好了,小新小曦啊,就送到这里吧……”张轩靠在校门口保安室的窗户上,报复性地猛吸一支烟。
“张叔叔,其实我们是想问,我们去哪报道啊?”杨晨曦一语打破了他的自作多情。
“咳咳咳……”张轩咳嗽掩饰尴尬,“这个嘛……”他抬头望天,再次猛吸一口烟:“耐心等待。”
他挥挥手,转身对上保安凶巴巴的眼神,又默默地把刚想随手扔出去烟头夹紧。
“走了,会再见面的。”
“张先生。”杨晨新上前一步,“现在我们需要做什么?”
“做什么?”张轩脚步停顿,“当然是去玩啊!”
“啊?”
张轩扭头笑嘻嘻地说:“十七岁的夏天需要你们。”
“珍惜你们最后一个暑假吧少年!”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十七岁吗……”杨晨新低声重复。
“哥!”杨晨曦像只小鹿一样跑上来挽住他的手臂。
“食堂的措姆凉粉好难吃,带我去八廓街吃正宗的!”
——三日前,西藏阿里地区,普兰县北部八嘎乡境内,冈仁波齐峰。
海拔五千六百米的卓玛拉垭口,五彩的经幡挂在这里的最高点,隆达随风飞舞。
朝圣者对冈仁波齐敬畏与虔诚,站在这里时,都化为清泪落入天青色的慈悲湖。
站在这里,能够近距离地看到神山冈仁波齐。祂那洁白如雪的山峰,被两三片巨大而缥缈的云层轻柔地遮蔽着。
天空时晴时雨,湛蓝的背景色下,强烈的阳光在洒在垭口上成片如海的玛尼堆上。
一路上的朝圣者虔诚地,风雨无阻地,完整地磕着长头,行着最高敬意的朝拜礼。
穿着橙色冲锋衣的少年平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互道【扎西德勒】,心底肃然起敬。
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小子,眉毛眼睛鼻子都拧成一坨。
“林痴!你丫等等我……”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朝橙色冲锋衣的少年喊道。
少年驻足望向右侧被云雾遮掩的冈仁波齐:“今天运气真差,我还以为能拍到一组日照金山。”
“我照你的大头鬼,小爷我马上就去见佛祖了!你看我像不像金山?”
胖子铆足全部力气大跨几步跑到林痴身边,跌坐在地。
“加油,马上就转完了。”林痴一脸坏笑,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此后你的人生又将多出牛而逼之的一笔!”
“滚滚滚!”小胖子一把撒开他的手,“小爷牛逼的事多了,但这要命的事和你是头一回啊!”
“诶,话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想想,以后出去喝酒聚会你把咱转山这事一说,那不是对那些宅男腐女降维打击吗!”
“有道理。”小胖子摸着下巴,“一个人转也是转,两个人转也是转,一会到营地我就坐车先走了,你转完就是我转完了。”
“不是你……”林痴正想理论一番,身后传来“笃笃笃”的马蹄声,以及一声冷冽的呵斥。
——“别挡道!”
只见来人以红带高束一柄蓬松的酒红色马尾,柳眉星目,身着青底白鸟图案交错的汉服,细雨落在眉宇,锋锐无比,斜背一尊七尺黑匣。
胯下一匹威风凛凛的白毛银鬃烈马,气势昂扬,两目乌黑如枣。
小胖子正喘着大气,听到后面的人语气极其嚣张,转头就要发作:
“诶我说……咱们挡在这干嘛啊!”小胖子见是个美人坯子,急忙对林痴挤眉弄眼,拉着他往旁边一站,让出一条路来。
“小姐姐你这马儿可真漂亮!”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不如加个微信,我对驭马之术也颇有研究啊!”见女人目若无睹地骑马从他身边阔步而去,他不甘心地追问。
“滚。”女人发出淡淡的一个音节,冷冽得像一把刀子,插在小胖子胸口。
“好凶蛮的女人!”
林痴却只是奇怪,穿成这样来转山倒是少见啊,还骑了匹好马,跟拍戏似的。
没曾想那女人突然转过头来,锋锐的眼神凌迟一样扫视着林痴。
“你是谁?”她冷冽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疑惑。
“我……?”林痴指了指自己,不明所以地问。
“这我哥们儿!”小胖一听女人主动搭话,又蠢蠢欲动起来,急忙献殷勤:“你看他非要来转这个什么山,我当兄弟的哪能放心啊……哎哟!”
小胖子话音未落,那女人左手向身后一拍,黑匣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落在她手里,顺势将小胖子扫飞出去三四米的距离。
“卧槽……”林痴看着在一堆乱石里不省人事的小胖子,发出简单纯粹的惊叹。
“你是谁?”女人重复。
“我我我……林痴,男……20岁……是个穷学生,平时爱好写写书……”林痴结结巴巴地交代,丝毫不敢怠慢女人,怕落得小胖子的下场。
女人面无表情地拧头,没听他说完就驾马走了。
只留得林痴在原地愣了良久,不是害怕,也不是震惊,而是在脑子里穷尽毕生所学搜索一个可以形容这女人的词。
如果有,那一定是——
——帅。
“救命……”一旁的石堆里传来小胖子微弱的声音。
……
——祖楚寺。
青衣女人走进低矮寺门,踏入右侧的转经筒房。
她一只手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转经筒,慢悠悠地踱步环绕经筒一周。
随后径直走向台阶上的主殿,一尊金碧辉煌的莲花生大师佛像供奉其中。
佛像面前的蒲团上坐着一个用金色发簪半披盘发的女人,她微微低头,双眸若开若合。
——噌!
青衣女人身后的黑匣子不催自动,一柄通身雪白,尖端缀着青缨的盘鸟长枪破匣而出,犹鹰袭之势直刺静坐蒲团上的女人。
高速移动产生的音爆,在那女人耳边戛然而止,只剩微风将她的刘海掀起一缕。
“你变强了。”青衣女人开口,不过这次不再冷冽,而是饱含温情:“好久不见,白夕妹妹。”
“好久不见。”白夕的目光从鸦羽般浓密修长的睫毛中露出,是流转着和秀发一样乌黑的一对眸子。
她一手握住脸颊边的枪尖,缓缓起身。
“小心手……”青衣女人紧张道,伸手向前半步,又缩回。
她的担心是有理由的,白夕握住枪尖的手掌瞬间浸出缕缕鲜血。
“你看你!”青衣女人看到血液滴落,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去,轻声呵斥,满脸自责。
她急忙接过长枪,检查白夕的手伤。
“就当是不辞而别的赔罪了。”白夕微微笑道:“烟柔姐姐,我很想你。”
烟柔刚想脱口而出的“谁稀罕你的赔罪”,硬生生被后面这句“我很想你”压了下去。
她躲开白夕柔情似水的目光,一声不吭地用随身携带的纱布将她的手包扎好。
忙完这一切以后才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突然烟柔赌气似的抄手别过脸:“想我?想我你就自己偷偷约架也不叫我?”
“我知道你会来。”
“那我不来呢?”
“你就是会来。”白夕笃定地说。
烟柔忍俊不禁,两人的对话方式还是和以前一样,跟小孩吵架似的。
白夕也跟着露出甜美的笑容。
“但是烟柔姐姐,你的战场不在这里。”
“什么?”烟柔的笑容凝固,“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救一个人。”白夕语气无比认真。
“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