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礼李傲凯最新章节内容_尤礼李傲凯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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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礼李傲凯是小说《窒息边缘》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花田错没错写的一款悬疑灵异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窒息边缘》的章节内容

尤礼李傲凯最新章节内容_尤礼李傲凯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2019年5月17日,上午10点38分

李斯

当我察觉到自己口干舌燥,膝盖又传来阵阵刺痛时,我就知道自己开始清醒过来了。我睡眼惺忪,透过朦胧的视线眨着眼睛,努力回想自己身在何处。那污迹斑斑的天花板让我明白,这里绝不是诊所或者什么中途宿舍之类的地方。我花了几秒钟梳理过去几天的记忆,这才想起我们觉得镇上这家汽车旅馆是最不会有人来打扰的地方。

“泰宝!”我开口喊道,声音有些沙哑,嘴里还残留着昨晚不知什么劣质酒干涸后的味道。“嘿,泰宝!”没有回应。“雷恩?”她也没回应。

可真够巧的。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双脚踩在汽车旅馆的地毯上。透过袜子上的破洞,我感觉地毯湿乎乎的,很不舒服,好像是被浸湿了,或者更有可能是被呕吐物弄脏了。

我到底为什么要把鞋子脱掉啊?

我晕乎乎地环顾了一下房间。屋里很暗,只有一丝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透进来。墙壁上丑陋的花卉图案以及角落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丝毫没能缓解我心底愈发强烈的不安。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我从床上站起来,膝盖处的疼痛再次袭来,瞬间驱散了我脑袋里残留的那点迷糊劲儿。

我其他的东西都他妈去哪儿了!

“泰宝!你他妈——”我刚要发火,就停住了。泰宝那脏兮兮的头发顶端从床架那头露了出来。“原来你在这儿……泰宝?”我一瘸一拐地绕到床前,却看到了一副可怕的景象。泰宝躺在那儿,浑身都是呕吐物,还有些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

那是血吗?

“泰宝!”我在他身边蹲下,膝盖疼得我直叫。我把他的头托到自己腿上,试着摸他的脉搏。他从下巴到胸口全是血,就算我能摸到脉搏,那估计也微弱得跟没怎么用力撒的尿似的。“雷恩,你他妈在哪儿呢?我需要你啊。雷恩!”她肯定就在附近某个地方。前几天刚弄到一笔钱,我不信她会在够我们三个人花上大概一周的情况下,卷着我们的东西跑了。

哦,特码的。她是不是也吸毒过量了?

“雷恩!”

终于,我的手指在他脖子上找到了正确的位置。我按压着泰宝的喉咙,感觉到了他那微弱、若有若无的心跳脉搏。

“哦,谢天谢地!雷恩!你他妈赶紧过来,我们得送泰宝去医院。”我又低头看了看泰宝那苍白又消瘦的脸。很明显,他已经一只脚踏进坟墓了。“挺住啊,兄弟。一定要挺住,好吗?”

雷恩到底在哪儿呢?

我正要再次大声喊她,这时终于看见她站在浴室门口。至少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那修长、苍白的手臂搭在门框上。我本想说点什么,可那种不安的感觉已经涌上喉咙,让我的声音变得沙哑,说不出话来。没过多久,这种不安就得到了印证,只见她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房间。

不知怎的,她看上去比泰宝的情况还糟。浑身是血,还带着瘀伤,就好像昨晚我昏过去之后,他俩打了一架似的。

是她把他弄成这样的吗?

在汽车旅馆房间昏暗的光线下,很难看清她的眼睛,但我心底有种直觉,觉得她不太对劲。她的动作就像蛇扭动脑袋一样。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严厉,令人胆寒,先是飘向了我怀里昏迷不醒的泰宝,然后慢慢地移到了我身上。

“雷恩?”

突然,她下巴一松,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我眼睁睁地看着,吓得动弹不得,只见她爬到了床上。雷恩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黑色的血液从她嘴里流出来。

我感觉泰宝在我腿上动了一下。低头一看,他的眼睛睁开了,布满血丝,几乎变成了黑色。我放在他喉咙处的手僵住了,我感觉到他的脉搏加快了三倍,速度变得和我的一样快。在雷恩扑向我之前,我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就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2019年5月17日,上午10点45分

2019年5月17日

尤礼

我气冲冲地走出酒吧,尽力加快脚步。我重新调整了一下背包,好让氧气瓶别硌着我的脊椎,尽管这只是徒劳,但我还是这么做了。我踏上奥布赖恩酒吧所在的砾石停车场尽头的街道时,本想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跑起来,可我实在忍不住,尤其是我当时那种情绪下。然而,由于我这残缺不全的肺,我没跑几步就不得不慢了下来,恢复到平常的步伐。一阵寒冷的暮春微风从我正走着的主街另一侧的河面吹来,吹得我直晃。谢里登镇夜间的风通常并不刺骨。虽说都快到夏天了,可这儿的风总是感觉格外凉爽。也许这就是这个破地方的古怪之处,又或许是因为酒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我身上还留着跳舞时出的汗,我和舞伴的汗。

舞伴?我的天呐!仅仅与我共舞了短短几分钟的某个年轻小伙儿,真的能够被称之为“舞伴”吗?这似乎有些牵强啊。也许,他只不过是一个较为熟悉的人罢了;亦或是,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而已。然而,如果非要给这段经历下一个定义的话,那么更为确切地讲,他应该算是我心怀不轨、有所图谋的目标人物吧。嗯,这么说来倒也未尝不可。只要一回忆起那个差点儿就让我跟随他一同返家的男人,我的思绪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代维,还有当初我为何会如此仓促地逃离那家酒吧的前因后果。

他到底在那儿干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确实如此,他依然居住在那个名为谢里登的小镇之上。并且,奥布赖恩酒吧乃是这座小镇之中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于此处与他邂逅相遇,似乎也算合乎情理。然而,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在今晚现身于此呢?老实讲,我深知这般思考方式或许稍显无理取闹,但此刻口中仍残存着那龙舌兰酒独特的滋味,竟使得我能够暂且对这种荒诞不经的念头视若无睹。我愤愤地朝着地面猛踹一脚,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靴子那橡胶制成的鞋底与坚硬的路面相互摩擦,发出一阵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几乎是同样的问题,但语境却完全不同——尤礼,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你打算和他重归于好吗?

重归于好?那不是得你们俩曾经在一起过才行吗?

闭嘴。你打算试着回到你离开之前、生病之前的那种状态吗?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

内心的那个批评声沉默了,是啊,我就知道这问题会把它难住。就连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大脑,都不清楚我在那儿到底在干什么,而且在他扔出那个重磅消息之后,我还能怎么做呢?我们俩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我停了一下,把包拉到身前,拿出我的iPod和耳机。要是不把这些相互矛盾的想法都淹没掉,接下来这十五分钟可太难熬了。我戴上耳机,紧接着,勃拉姆斯《第三交响曲》那萦绕心头的优美弦乐声就盖过了我吃力的呼吸声。

在昏黄的路灯下,我的眼睛努力适应着这昏暗的光线,感觉自己都快瞎了。不过这并没有阻止我毅然决然地从奥布赖恩酒吧离开,那现在我都已经走到回阿佳家的半路上了,又怎么会被这点困难拦住呢。我拐上了第一条通往那所房子的斜坡路。当然了,谢里登镇的每个地方去程和回程都是上坡路,对我这样的运动健将来说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随着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寒意袭来。我把手伸进口袋,调高了音量,把勃拉姆斯的曲子放得足够大声,几乎都能盖过我气喘吁吁的声音了。

你这肺啊,你是真想让我去买副新耳机吗?

多蠢的问题啊。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我的思绪被一声尖锐的尖叫打断了,那尖叫声穿透了长笛高音区的尖啸声传了过来。我及时转过身,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冲进了我身后山脚下路灯的光晕里。他过马路的时候无缘无故地跌跌撞撞,显然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离我顶多也就一百尺远,可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我实在看不清别的情况了。

难怪目击者面对这种事总是很难说清楚情况呢。

“嘿!你没事吧?”

拜托,尤礼。这喊声根本不够响亮,你自己也知道。

我正要再朝他喊一声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冲进了灯光里,就在第一个男人身后几尺的地方,而且很快就追上了他。“这是怎么……”我刚要开口,就看到第二个人把第一个男人扑出了灯光范围。“哇哦!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呀!”尽管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但我的声音还是盖过了耳边震耳欲聋的交响曲声。

当然了,我刚回到这儿的第一个晚上就碰上这种糟心事。真是够倒霉的!

我犹如一头受惊的野兽一般,猛地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地朝着山下迈开脚步。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而急促,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双腿之上。

我背上那个沉甸甸的背包随着我的步伐上下颠簸着,里面的氧气瓶也不安分起来,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不停地撞击着我的后腰。这种撞击带来的疼痛并没有让我停下脚步,反而激起了我内心深处的一股力量,驱使着我更快地向前冲去。

我一边奔跑,一边用手狠狠地扯下了挂在耳朵上的耳机。就在这一刻,周围原本模糊不清的声响如同潮水般涌进了我的耳朵里。那激烈的打斗声,清晰得让人胆寒。仔细一听,那声音并不像是两个普通人之间的拳脚相加,反倒更像是有一个可怜人正遭受着恶犬凶猛的撕咬与攻击。

或者是被一群狗攻击。

你在干什么呢?你打算怎么做啊,嗯?用你的氧气瓶去砸他们还是怎样?除此之外,你还能做什么呀,患癌的小姑娘?

我在心里纠正那个批评声,是癌症幸存者。

这想法并不是我想听的,但我又不得不承认,至少有那么一点道理。我看不见那边的打斗情况,但我知道确实有打斗发生,而且我是这附近唯一能做点什么的人。

“嘿,混蛋们!你们最好住手,因为我已经报警了!”我撒了个谎,但这并不妨碍我大声喊出来。

为什么要撒谎呢?尤礼,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清醒一点!我正气凛然地朝打斗发出的嘎吱嘎吱声走去,走到一半时停了一下,然后掏出了手机。

走开,白痴!打电话报警然后走开。

去你的!我不会逃跑的,现在是午夜,大家都睡着了,我得马上做点什么。

我正好停在了距离打斗地点所在的山下大约半山腰的一盏路灯下,站在那儿可能特别显眼。我打开手机应用的时候,往暗处迈了一步,踩到了别人家湿漉漉的草坪上。

拨打110。响了五声,没人接听。警察那边有语音信箱吗?

又一声尖叫在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间回荡。哦,天哪,尤礼,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呀?

再次拨打110。又响了五声。还是没人接听。逼养的的警察,有人都快被杀了!

如果事情只能这样,那就这样吧!我又拨打了一次110,然后把手机塞进口袋,希望如果他们哪天决定接听的话,能够追踪到这个电话什么的。我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山下朝十字路口走去,朝我最后看到那个男人和袭击他的人的地方走去,然后立刻停住了脚步。

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勉强辨认出又有一群人正从河岸那边爬上来,翻过河岸。两秒钟内,我数出又有三个人冲过了十字路口,然后他们就都消失在了黑暗中,朝着另外那两个人的方向去了。

快跑。

我又把手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就在这时,又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

快跑。

我一边把还在响铃的手机贴在耳边,一边迈出了往山上跑的第一步。

快跑。

从我松开的耳机里传出的交响曲正达到高潮,而我则拼尽全力开始逃跑。

别停下。

2019年5月17日

尤礼

“小姐,需要帮忙吗?”这是自十个小时前大巴从西南京出发以来,我第一次见这位上了年纪的大巴司机开口说话或是站起身来。因为我还戴着耳机,所以其实没太听清他说的话,但大致意思我还是明白了。

“不用了,谢谢。”我边说边费力地把耳机线从鼻导管的管子上解开。挣扎了一会儿后,我决定至少先把耳机摘下来。

“小姐,需要帮忙吗?”那人又多此一举地重复了一遍。

“不用了,谢谢。”毫无疑问,他只是想做他认为正确的事。可问题是,我不需要帮忙。而且我也不放心让这个看上去得有三百磅重的人碰我的制氧机。

那人点点头,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了。我敢肯定车外有些事是他本该去做的,可他却坐在那儿看着我自己折腾。

就等着我放弃呢。

没门儿。

总而言之,我花了两分钟,耳机里一首歌都快以最大音量播放完了,我才把自己的东西都整理好。我站起身时,大巴司机明显松了口气。

淡定啊,老兄。这又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我只是不想费劲儿重新调整制氧机罢了。

“谢谢。”我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我的背包、制氧机,拖着疲惫的自己从司机身旁走过,走下陡峭的台阶。我的腿抖得比刚出生学走路的小鹿还厉害,不过我还是设法没摔倒,顺利走了下来。

哇哦,你真得好好锻炼锻炼了。

“小姐,这是你的终点站吗?”司机朝着我的背影喊道。

“是的,是终点站。”我头也不回地说道,“虽然挺让人失望的。”

“嗯,那你可得小心点。”当时正值暮春时节,停车场上布满了西海岸常见的水坑,不过这些算不上是需要我特别留意的陷阱。

“谢天谢地,过去这几年我还没完全忘了怎么走路呢。”我转身面向他说道。我尽力模仿那些说话风趣又不想伤人感情的人的样子,那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感觉还算自然。

“哦,你还没听说吗?”那人耷拉着的脸皱了起来,一边琢磨着用词一边说道。

“听说什么?”

“嗯,我又不是什么记者之类的,所以我知道的也就是些小道消息。”

“那小道消息是什么呀?”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哦,老天爷救救我吧。这词儿太容易传染了。

“嗯,我是说……”

“先生,”我尽量用上这几年在大学里培养出来的那种老师的口吻说道,虽然还是少了我期望的那种威严劲儿,不过我平时气短,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借口。“你要是不告诉我该担心什么,我怎么小心呀?”

“嗯……我听说有几个吸毒的家伙到处晃悠,天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呢。”

“大多数‘瘾君子’不都是那样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有传言说有人遭到了袭击之类的事儿。”

“在这个镇上?你知道是谁吗?比如他们的名字什么的?”我不禁担心起我还在意的、仍住在这个破镇上的那几个人来。

“不知道,抱歉啊,亲爱的。没听说有什么名字之类的。”

“嗯,那谢谢你的提醒了。我想。”司机移开了视线,好像我在责备他似的。

“抱歉啊,小姐。”

我冲他露出那种经典的抿嘴点头式微笑,意思是我不想再聊了,然后就朝汽车站走去。外面很潮湿。毕竟当时是西海岸暮春时节的下午,所以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特意买了舒适的鞋子,出门旅行时也确实穿着了,只是我完全没料到谢里登镇会比西南京潮湿得多。我还没走过停车场,袜子就湿透了,于是我心里想着,一有机会就换上我的靴子。

我的包在小候车厅里的服务台旁边等着我呢。我向工作人员出示了身份证后,她立马就对我的包和我本人都不再关心了。想都没想,她就又把目光转回到刚才很给面子地移开视线的手机上了。

我的包不大,但和我比起来,也不算小了。它的顶部到我腰部下方一英寸的位置。我身高只有4尺10英寸,所以这包其实挺小的了。尽管如此,我拎起来还是挺费劲的。抓住提手后,我把它拖到了靠近通往外面那个多云的蓝色屋后的大门旁的长椅那儿。我在那儿坐下,好好歇了一会儿。我能听到放在我腰间包里的制氧机在我坐下时开始加速运转了。

反应有点慢啊。

我打开行李箱,拿出装着橡胶底靴子的塑料袋,把正穿着的湿漉漉的匡威鞋换了下来。我俯身的时候,制氧机又加快了运转速度,我那急需氧气的肺终于呼吸到了那甜美、无比干燥的氧气。我斜眼瞅了瞅放在行李箱里的氧气瓶,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费点事儿把制氧机换成氧气瓶,好让自己从制氧机的“嫌弃”中解脱出来。

我的思索被阿佳走进候车厅给打断了。“嘿,慢性子。准备好出发了吗?”她风风火火地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当然了,奶奶。抱歉让你久等了。”她把浅金色的头发撩到脑后,露出那张漂亮的脸蛋。就是这张漂亮脸蛋,让她在我们高中那会儿就很受欢迎。也正是这张漂亮脸蛋,肯定会让镇上那些小混混一听到她这个副警长的警笛声,就兴奋得不行,虽说他们本该吓得尿裤子才对。

“奶奶?哇哦,这话从一个还穿着高中时那双靴子的姑娘嘴里说出来,可真有意思啊。上大学的时候也穿着呢,而且……”

“嘿,别提我的靴子了。”我边说边把匡威鞋塞回行李箱,还特意赶紧拉上拉链,把我其他过时的衣服都藏起来。

“只要别让我看见它们,我可能就不说了。”

“这雨下得这么勤,我觉得不太可能啊。”

“确实。”她说出这句过时的话时,我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

“哦,现在我们赶时髦了,是吧?”

“你要是打算当高中老师,你真该知道这话可一点都不时髦。”阿佳自相矛盾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还说呀?”

“因为现在玩反讽很时髦呀。”我觉得还是别搭话比较好,这样至少能让我不用听阿佳“反讽”地乱用那些过时的俚语了。冷场了半秒钟后,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坏笑。“你想让我教教你怎么变酷吗?”

“天哪,不想。”我笑着说道。我站起身,从长椅上拿起行李箱。我还没迈出一步呢,阿佳就两手抓住行李箱,从我手里夺了过去。“嘿!我拿着呢。”

“现在我拿着了。不过说真的,这可以算作职业培训呢。你需要给简历加点料吗?还是说你妈妈的推荐信意味着你已经在学校找好工作了?”阿佳走路快,说话也快,而且她走路太快了,都不怎么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没打算留在谢里登镇,我只是跟我妈说我会去学校看看。”

“所以你是说我能说服你留下来?你想和我做室友之类的吗?”阿佳边说边穿过滑动门,朝停车场走去。虽说和阿佳一起住也不算太糟糕,但一想到要在谢里登镇待的时间比我已经答应的两周还长,我的胃就有点不舒服。我真的能待那么久吗?

等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把我的包扔到她那辆崭新的樱桃红色卡车的后车厢里了。

“怎么,你交男朋友了,他需要弥补什么,却没告诉我呀?”我朝她喊道,她转过身来面向我。

“哦,哈哈,你现在尽管开玩笑,不过等你需要搬东西的时候,可别忘了该找谁帮忙哦。”她两大步就走到了我跟前。这就是当女强人的好处吧,我心想。她把我的背包从我身上拿下来,甩到自己肩上,然后转身朝卡车走去。要是她当时离我再近一点,我自己的包和包里的氧气瓶就该直接砸我脸上了。

“你随时可以不用这么做了。”我对她说道,她正随意地把我的背包扔到我的行李箱上。

“什么?帮你忙呀?别这么见外了,就让我好好照顾你一下嘛。我都快有一年没见你了,就让我照顾照顾我的小宝贝吧。”她那坏笑变得更灿烂了,变成了那种让人特别讨厌的露齿笑,这让情况变得更糟了。

来了,“小宝贝”这个称呼。毫无疑问,这是我听过的最糟糕、最讨厌的昵称了。我肯定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因为她一看我,笑容就消失了。

“你会把我的氧气瓶弄坏的。”我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走到卡车的另一边,躲开她的视线。

“尤礼,对不起!我就是顺口一说。”阿佳开始绕到车头那边跟着我,不过她一意识到上车后我就只能听她道歉了,便又折了回去。我听到卡车的电子锁打开了,便尽快拉开了车门。我不太确定自己要躲到哪儿去,因为我越快上车,就越得被迫听阿佳的道歉。“对不起,我就是顺口一说。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她说话的速度比她坐到座位上的速度还快。我费了点劲儿才爬上高高的卡车座位,座位只比我的肩膀低几英寸。

“没事了。”我坐好后说道,我的制氧机又开始高速运转,为我生气时的大口喘气提供所需的氧气。

“显然有事啊。”阿佳在座位上完全转过身来面向我。

“我说了没事了。”制氧机的嗡嗡声是卡车驾驶室里唯一持续不断的声音。

“我怎么才能弥补我的过错呢?”

“你请我喝一杯怎么样?”我尽力不去想因为我带着氧气设备,其实根本不能喝酒这件事。

“你不想去看看你父母吗?”这又是一个我想喝酒的好理由。

“我之所以住你那儿是有原因的,佳佳。咱们就去奥布赖恩酒吧吧。”她知道跟我争也没什么用,于是耸耸肩,按了一下按钮,发动了卡车。

“可是等等。我记得你不能喝酒呀?”她当然会记得这事儿了。

“那我至少能吃点酒吧食物吧?吃点油腻的东西,再跳跳舞?”我试图转移她的合理质疑。阿佳低头看了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它们正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而且说不定我在那儿能找到点不含酒精的放松方式呢。”

“好吧,这我可以接受。你确实离开挺长时间了,错过了这儿一些不错的美食呢。不过我至少得换身衣服。”佳佳边说边把卡车倒了出去。

“我不介意等一会儿。”我说道,看着小小的汽车站渐渐离我们远去。

我得连着深呼吸三次,氧气瓶里的氧气才能送到我的鼻子里。我向来不喜欢在氧气已经在输送的情况下切换到氧气瓶,这总是让我处在制氧机供氧和氧气瓶供氧之间的尴尬境地,逼得我只能去呼吸——天哪——周围的空气!

那些正常人一直都是怎么做到的呀?

这个想法挺奇怪的,但在又好好闻了几口纯粹的谢里登镇的空气后,我不禁就这么想了。这个镇子的气味可不太好闻。或者说,在连续离开几个月,而且此前也离开了好几年之后,我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味道。我想这就是那种你一旦不再去想,马上就会忘掉的事儿。

“好了,你准备好出发了吗?”阿佳在阳台门的另一边朝我喊道,“你在外面干嘛呢?准备好了没?”

“我在欣赏风景呢。”我说道,一边欣赏着阿佳家阳台俯瞰下去的那条街道的大部分景色。这条街上的大多数房子至少都有九十年历史了,在镇上还算比较新的呢。不过要是算上镇边上那个没人住的半拉子开发楼盘的话,它们就称不上新了。但显然是因为管道之类的原因,才没人住那儿。

“很美,不是吗?”阿佳走到我身边问道。

“并不美。”我边说边把包重新甩到肩上。包里除了氧气瓶、iPod、耳机和钱包之外,其他东西都清空了,背起来舒服多了。虽说还是重得要命,但总归是好点儿了。

“哎呀,你非得总是这么消极吗?”

“我只是需要实事求是,没错。”

“你要是暂时收起那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就会发现这个镇子也没那么糟。”

“佳佳,这正是我回到这个破地方的原因啊。”阿佳用她那副半是母亲般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直到她那懊恼的表情变成了困惑的样子。“我的意思是,当然了,我打算收起那副尖酸样,抛开更好的判断力和高雅品味,再重新审视一下谢里登镇。”

“那太好了!我可以……”

“但是!这得从明天开始。今晚,我还是会因为被迫回到这儿而满心不悦、脾气暴躁,只有油腻的食物和适度的跳舞才能让我把情绪调整到在公众面前可以接受的‘尤礼状态’。”

“哦,天哪,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是吧?”

“要是拿显微镜看我的话,可能是没怎么变,但跟几年前的我比一比呢?那变化可大了去了。”我边说边走进了阿佳的卧室。

“我想你说得对。”她跟着我说道,“不过你准备好了要走了,对吧?欢乐时光马上就要开始了。”

“别担心,我很好打发的。”我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隔壁房间,“实际上都不用花钱。”那是我接下来两周要住的客房。房间很小,有股灰尘的味道,不过很安静,而且唯一的窗户朝向邻居家那剥落的墙板,而不是街道,对我来说这倒是个不错的景致。

“问题不在你这儿,小矮个儿。我着急是因为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而且我想充分利用这个夜晚呢。”阿佳在门口笑着说道。

“我想也是。”我边说边拿出制氧机的电池,把它们插到充电器上,充电器上已经插着另外四块电池了。我转身面向她时,阿佳正在端详我爸那天在我到家之前给我送来的蓝色液氧罐。她肯定感觉到我在看她了,因为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就好像等着我冲她大喊大叫似的。我猜这是她当兵时每天被人吼落下的后遗症。我调整背包肩带,让它们更好地藏在我上衣那几条黑色褶子里时,她的姿势放松了下来。她在斟酌接下来要说的话时,我尽量不和她对视。

“你爸可真是个好人,对吧?”她边说边用指关节敲了敲液氧罐。作为我认识的最会过度保护、准备最周全的人,我想别人可能会这么看他吧。我小时候练武术肯定是有原因的。过去这几年他愿意花几千块钱买氧气设备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是啊。”我说道,尽量不去看那个液氧罐,一看到它,我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变得更糟了。

“我知道最好还是别问你怎么了。”阿佳说道,我从她身边走过,走进狭窄的走廊,朝着走廊另一头的楼梯走去。

“但我感觉你还是打算问啊。”我回头朝她喊道,同时加快脚步下楼,想赶紧摆脱她,结束这段对话。

“只因为我觉得你在犯傻,而且我答应过自己,只要有机会,就会尽力帮你这个又笨又聪明的家伙。”我看到了前门,这下能从这段对话里脱身了。

“帮忙?哦,太好了,我很期待听听接下来你要说什么呢。”我边说边走向我的靴子,费力地想把它们穿上。

“你真的这么拼命想躲开我吗?”阿佳在楼梯平台那儿说道,她身后的窗户让她笼罩在柔和的橙色光线里。

“我不是在躲,我是在准备出门呢。”我一瘸一拐地走着,一只靴子才穿了一半,走到前门旁边的长椅那儿,开始使劲儿把另一只靴子穿上。

“当然了,我还是火星女王呢。哦,抱歉,咱们现在不说那些明显的假话了,行吗?”她用最招人烦的语气说道。

“哦,闭嘴吧。”

“你可别忘了,接下来两周你都得和我待在一起呢。”

“别担心,我已经开始害怕了。”我说道,这时靴子的厚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

“天哪,你可真没礼貌。”阿佳说着穿上了一双一英寸高的红色高跟鞋。我欣赏了一下她的装扮。黑色皮夹克搭配樱桃红色衬衫,外面再套着紧身破洞牛仔裤。跟她一比,我感觉自己的穿着简直太幼稚了。

“你是想尽力把自己打扮成模特之类的吗?”我试图在她真正开始唠叨之前转移话题。

“别想用夸我时尚感好的方式来转移话题。”她看向别处说道,“不过,你可以继续夸我呀。”

“等你灌我几杯酒之后再说吧。你知道我喝点龙舌兰酒之后就会变得多热情。”

“哦,你可真是个严厉的主儿。要是必须的话,我会照你说的做的。”她边说边把手背放到额头上,就好像她是个维多利亚时代的淑女似的。中间还停下来看看我对喝酒这事有多认真。她肯定是对我的表情挺满意的,因为她马上又进入角色了。

靴子的拉链终于拉好了,这下我终于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那么,你准备好走路了吗?”阿佳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停住了问道。

“阿佳……”我感觉自己又要开始不高兴了,不过她脸上绽放出的笑容让我把话咽了回去。

“我开玩笑的!显然是呀!”她装出一副欢快的样子说道,“我现在得忍着点儿,开着我那破卡车回家,不过没关系啦!”她用同样那种有点欢快的语调唱着说道。

“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尤礼,是我自己犯傻呢。”

不是我的错。当然了。

2019年5月18日

尤礼

我醒来时,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天花板。我的眼睛花了几秒钟才适应房间里近乎黑暗的环境,紧接着,我的脑袋就开始往里收缩,随后又感觉像是要向外炸开一样。

才喝了两杯双份酒你就差点死了。你以为自己几岁啊?十六岁吗?

啊,你非得这么早就开始犯浑吗?

我从床上坐起来,把硬塑料接头从原本卡在下巴处的鼻导管管子上拉下来。值得庆幸的是,我那些日常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了,就算喝醉了,我也还能设法保住自己的小命。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人们说,在失忆可能会致命的情况下就不该喝酒的另一个原因吧。

致命的事啊。

在阵阵头痛的冲击下,昨晚那场袭击的声音在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我根本不可能忘掉那个声音。就像被狗袭击了一样,可……

警察。我得再给警察打电话,说不定这次他们会接呢。我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发现手机关机了。

“哦,天哪,尤礼,”我咒骂着昨晚的自己说道。我把手机放回床头柜,拿起制氧机,拔掉了充电线。我把肩带背好,开始找我的包以及放在包里的充电器。我俯身往床底下看的时候,听到房间另一头的窗户那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那声音介于尖叫和呼喊之间。说实话,听起来就好像有人踢了一条狗之类的。这可把我气坏了,我赶忙走到窗边。我拉开窗帘,想看看是哪个家伙,我好去狠狠教训一下,结果却只看到阿佳邻居家那被太阳晒得褪色的墙板。我得承认——我感觉自己有点像个傻瓜。更让我觉得难堪的是,窗户下面的桌子被垂下的窗帘遮住了,而我的背包就在那张桌子上。既然外面已经安静下来了,我决定先把手机插上电,然后再去弄清楚那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

我让手机处于开机状态,然后走出了房间。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阿佳的卧室门。阿佳昨晚喝了那么多啤酒,我觉得光开个门应该不至于把她吵醒,但我也不想冒险。

而且她昨晚很可能和代维一起回家了,也就是说,反正她也不在这儿,你根本就叫不醒她。

你又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再说了,代维说他要结婚了,所以不可能是那样的。就这么着,我今早原本的义愤填膺一下子又变成了嫉妒的怒火。我打开阿佳的门,朝她那漆黑的房间里迈出了第一步。遮光窗帘把房间遮得太暗了,根本看不清她那乱糟糟的床上堆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别自作多情了,尤礼,他又不欠你什么。什么都不欠。

我走到窗帘间那道细细的白色缝隙处,把窗帘拉开了一点。只拉开一点点,确保不会吵醒这个昨晚被我扔在酒吧里的、无疑正宿醉未醒的大块头女人。

我朝窗外的街道望去,既看不到被踢的狗,也看不到有车经过。挺奇怪的,毕竟这个镇子虽然小,但总该有人在做点什么才对呀。又过了几秒,街上还是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我决定放弃寻找了。

我刚松开窗帘,就又听到一声尖叫从窗户传进来。我再次拉开窗帘,透过窗户往外看去。我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把头探出窗外。就在我张望的时候,我转头一看,发现阿佳的床被早晨的阳光照得通亮。

“该死,佳佳,对不起!外面有……”我突然住口了,因为我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她根本就不在这儿。“该死的阿佳。真他妈的!你真和他回家了?真的吗?”

我一把掀开她床上乱糟糟的羽绒被——没人。我感觉一声尖叫就要从嗓子眼儿冲出来了,可又一次被今早已经听到过两次的那种尖叫给打断了。只是这一次,那孤零零的一声尖叫变成了一阵小小的嘈杂声。在我走回窗边的这几步路里,我那沸腾的热血仿佛都凝固了。

透过窗户,外面的声音虽然有点闷,但我绝对不会听错。

我小心翼翼地又往外看去。我这辈子从来没听过那样的声音。我在街上搜寻那些人的身影时,昨晚那场袭击的声音在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和我现在听到的沉闷声音交织在一起。街道依旧平静得很,我却感觉胸口开始发紧了。没有动静。没有狗。没有逃命的人,也绝对没有什么黑影人在袭击别人。除了这个带着露水的西北小镇的清晨,以及几只把阿佳家的门廊屋顶当作栖息之所的小鸟,什么都没有。

当然了,你就只会注意这些。这正是你昨晚像个小孩子一样逃跑的原因。有人正身处危险之中,而你呢,不去做点什么,却在这儿欣赏小鸟和它们的窝?

现在你又因为我昨晚没采取行动而数落我了?看来我内心的那个“泼妇”可真难讨好啊。我又一次讨厌她说得对,可这个“泼妇”说得没错,我得做点什么了。我跑回自己房间,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我略过那些平常的通知,一边跑回窗边,一边迅速在手机应用上输入了110。要是警察这次真接电话了,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别人呢。

我再次拉开窗帘的时候,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说真的,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扫视着房子前空荡荡的街道,听着手机扬声器里传来的长长的拨号音,我的心思全被一个问题占据了,昨晚我喝得太醉,今早又宿醉未醒,一直都没顾得上问这个问题:谢里登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如果只是有狗到处跑着袭击人,那倒还好说。但要是昨晚我没看错,确实是有一群人在到处跑着袭击别人,那可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手机扬声器里又传来一阵长长的拨号音,然后——通话中断了。

太棒了。我还能指望什么呢?他们周五晚上都不管,周六早上又怎么会管呢。

该死的小镇警察。

寂静试图重新笼罩这座空房子,可外面那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是透过紧闭的窗户传了进来。我又拨打了110,然后把手机放在窗台上。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声音的来源,说不定我把头探出去四处看看就能看到了。我本想走到阳台上,但我这衣衫不整的样子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我伸手打开了窗户的锁扣。就在我开始抬起窗框的时候,我看到了外面有了第一个动静。

阿佳家对面的邻居慢慢地打开门,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了门外,无疑也是在寻找那可怕声音的来源。她的年纪肯定不比我的曾祖母小,但这也没拦住她走到自家的水泥门廊上,她白色的头发上还卷着蓝色的卷发筒,手里拿着一根木棒。

加油啊,老奶奶!

可就在她开口的那一刻,我对她的敬佩之情立马就被担忧取代了。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就在她那张没戴假牙的嘴张开的瞬间,那声音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我很想打开窗户,和她一起朝着不管是什么发出这声音的东西大喊大叫。但转眼间,她的表情从耷拉着脸的愤怒变成了惊恐的颤抖。她转身就跑,消失在了正在关上的门后面。

几秒钟后,一个男人从阿佳家的门廊下面冒了出来,径直冲过街道,朝着那位老奶奶家现在已经关上——但愿也锁上了——的前门跑去。

“天哪,老奶奶,你说了什么呀?”我呼出的气在窗户上结了一层雾,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就在我擦窗户的这一会儿工夫,那个男人已经开始疯狂地用身体撞那扇厚实的门了。用身体撞门不管用后,他又改用手去砸门了。

她到底说了什么呀?

肯定没说什么——当然了——能把人惹得这么暴怒的话呀。很明显,这家伙就是那个大巴司机说的那种瘾君子。天哪,谢里登镇,你这是怎么了?

我看着这个明显精神不正常的人在撞门,这让我想起了一件我搬走之后几乎都快忘光了的事:谢里登镇可是海山省最大的监狱所在地之一。

这家伙是个逃犯之类的吗?

就在我这么问自己的时候,那个男人痛苦又懊恼地仰起头,发出了和我昨晚以及今早听到的一样可怕的声音。

哦,天哪,真的是有人在袭击别人啊。这儿到底在流行什么毒品啊?

就在那个疯子注意到某件事的同时,我也注意到了。老奶奶在躲避疯子这件事上可没做明智的选择,她根本就没跑开。

伴随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老奶奶家前门离门廊台阶只有几尺远的窗帘动了起来,那个疯子就站在门廊台阶上呢。这当然就是那种“我想看你出洋相,但又不想被人发现我在看”的国际通用做法,我刚才也在这么做呢。我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离这场闹剧的距离,而这也是老奶奶犯的第二个错误。

“哦,我草,卷发筒老奶奶,快离开那儿!”我之前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可这会儿完全顾不上了,我打开窗户锁,开始用力把窗户推开。但就在我这么做的时候,那个疯子从让人不愉快的清晨闹剧主角、可能有危险的瘾君子,变成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疯子,就在他注意到老奶奶无疑在她家前门窗户另一边吓得不轻的时候,他猛地用膝盖撞向了窗户。

我张大嘴巴,宿醉未醒又疲惫不堪的大脑努力想弄明白我看到的这一幕。我都没意识到,我的制氧机已经自动调到了更高的档位。然后,一秒钟后,它又往上调了一档。又过了一秒,它终于调到了最高档,不由自主地往我身体里输送着凉爽的空气。空气在流动,可我的胸口为什么这么疼呢?我能听到制氧机的声音,可我顾不上看它,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通向邻居家房子的那个黑洞洞的窗户。

窗户现在打开了,我能清楚地听到所有我想听的声音了。虽然一切都发生在街对面,但在这清晨时分,声音格外清晰。没有鸟儿唱歌,也没有汽车或卡车经过,天哪,就连风似乎都停了。透过这扇打开的窗户,我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昨晚听到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嚎叫声。还有尖叫声。那可怕、微弱、无力的尖叫声。

我感觉自己又像以前很多次那样,开始退缩了。我任由自己的意识不断收缩,越缩越紧,直到我的整个身心都被包裹在内心的黑暗之中。在这里,一切都没什么问题。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因为在这里,只有我自己。

尽管我的意识已经从现实中逃离了,但我的眼睛、我的身体却做不到。老奶奶家剩下的那扇最大的前凸窗在她小小的花园上方碎了,她那穿着粉色睡衣的娇小身躯从漆黑的房子里飞了出来,落在了湿漉漉的前草坪上。我呆呆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我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木制窗框,用力之大,都让这老旧的木头在压力下发出了嘎吱声,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瘾君子从破碎的窗户里爬了出来,朝老奶奶走去。那个瘾君子在老奶奶一动不动的身体前弯下腰,站了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那个瘾君子看起来很平静,就好像他终于从驱使他去袭击一个无助老妇人的愤怒中清醒过来了一样。但就像大多数事情一样,这份平静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的嘴巴变得很干,因为我的制氧机往我鼻子里输送的空气越来越多,多到都不自然了。

那个瘾君子高高地抬起脚,然后狠狠地朝老奶奶的胸口踩下去,把她踢得侧翻了过去。从这个新的角度,我能更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了。我能更清楚地看到她那张满是鲜血、几乎都认不出来的脸了。我能……

过了多久呢?几分钟?几小时?还是几秒?在我内心最深最黑暗的角落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在那里,只有黑暗,永远、永远、永远都是黑暗,这样挺好的。很轻松。但接着,随着那无尽的几秒钟过去,有什么东西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眨了眨眼睛,让眼睛湿润一些。不管我在那儿站了多久,我都一直没眨眼。随着眼睛恢复了湿润,我的意识也完全回到了身体里,我意识到是什么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不再看着老奶奶那张血淋淋的脸了,而是看到她穿着粉色睡衣的身体跪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哦,谢天谢地!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你没事吧!”我朝着窗外的女人大声喊道。尽管我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来有些沙哑,但她肯定能听到我的声音呀,毕竟我离她也没多远。

哦,天哪,如果她能听到我,那那个疯子肯定也能听到啊!

我往窗边凑了凑,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让自己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让我松了口气的是,街上什么都没有,也没人,只有老奶奶慢慢地站了起来。

太好了,再次感谢老天爷。

最近变得很虔诚了啊,嗯?

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嘿!我觉得那个人已经走了,过来这边,我来帮你!”那个女人终于设法站了起来,她站起来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我。她的脸比之前更糟糕了,鲜血和看上去像干涸的呕吐物覆盖了她睡衣的前襟。“哦,该死!到这边来,我来……”

我又被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打断了。卷发筒老奶奶那沾满血的下巴耷拉了下来,一声熟悉的痛苦哀嚎划破了寂静的清晨。

“哦,天哪,不要啊。”就在她开始冲过她家院子和我们之间的街道时,那声音戛然而止。很快,她就像那个瘾君子以及昨晚那些人一样,发出了同样可怕的尖叫声。她消失在了我面前的门廊屋顶下面。我本能地猛地关上窗户,拉上了窗帘。

你觉得这么做能有什么用啊?

我不知道啊!我该怎么办,嗯?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那个女人的尖叫声似乎能穿透阿佳家的墙壁。她开始撞门的时候,我试着捂住耳朵。我只能想象那个女人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她是不是和那个男人一样?在用身体撞门?他对她做了什么?是毒品的原因吗?

我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忍不住把这个发狂的瘾君子想象成了我们小时候禁毒教育项目里警告过我们的那种人。

疯狂的老奶奶用身体撞前门的声音又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在我脚边的地板上,我的手机开始震动了。拜托是警察打来的!或者是阿佳,或者我父母也行啊!只要是能帮上忙的人就行啊!我的手从耳朵边迅速伸过去抓起手机,这下又让老奶奶扯着嗓子的喊叫声冲击着我的耳朵了。我把手机拿到面前,准备接听这个打进来的电话。

[1 - 888 - 999 - 2731 调查兵团有限公司(已知诈骗电话)]

当然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给你打电话的。

我在屏幕上把红色按钮往右划了一下,关掉了铃声,也关掉了手机。

在我手机屏幕那黑色的反光里,我看到自己脸颊上有几道泪痕,昨晚化的妆都被眼泪弄花了。我刚才一直在哭吗?

2019年5月18日

尤礼

【未接来电:38个】

【新消息:12条】

【阿佳23:23:尤礼,你在哪儿呢?快回来!】

【阿佳23:24:拜托了,尤礼!快回来!你要错过我马上就要去跳的舞了。】

【阿佳23:26:如果是因为你觉得难为情之类的原因,那大可不必,我觉得代维马上就要走了。】

【阿佳23:31:你在哪儿呢?我这就去接你。】

【阿佳23:46: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我知道之前那些破事儿,但你现在的做法太蠢了!】

【阿佳00:04:行吧。随便你了。】

【阿佳01:52:我一直在试着给你打电话,你尽快给我回个电话啊。】

【阿佳02:00:我要去镇中心的诊所了。奥布赖恩酒吧那儿发生了一场斗殴。我没事,我和代维在一起,不过很多人受伤了。希望你也没事。】

【阿佳02:14:你手机关机了,不过等你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觉得有很严重的糟糕事正在发生。】

【阿佳02:47:在我回去之前,你别离开屋子。一收到这条消息就给我打电话。就躲在屋里,保证安全。】

【阿佳02:47 枪柜的密码是54 - 28 - 15,子弹在底部。除非你百分百确定能击中目标,而且确定你瞄准的东西是你绝对想干掉的,否则别开枪。尤礼,你千万小心点儿。我会回来的。

我会回来找你的。】

【阿佳06:25: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得去了。我的手机快没电了。你一定要保证安全啊。】

砰……

砰----

啊——

尖叫声

砰……

砰----

嗷——

哀号声。

没完没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卷发筒老奶奶”还没放弃。清晨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光线,随着太阳移过阿佳家的房子,开始渐渐黯淡下去。我盯着手机黑屏,没去开机。我已经读过所有短信了,给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打过电话。我甚至还给几个不太熟但有电话号码的人也打了电话。在听了阿佳的电话答录机响了三十次之后,我就不再打电话了。给我妈妈大概打了五十次左右之后,我也不再打了。尽管心里犹豫,我甚至还试着给代维打了电话,可还是没人接。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我又解锁了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我又盯着我的手机背景照片看了起来。照片上是我妈妈、我爸爸和我,站在我儿时家中的客厅里。我妈妈在照片里几乎像个幽灵,被从窗户照进来的大量阳光照得曝光过度了。尽管阳光很刺眼,但还是能看清她身上的两样东西,那就是她那一头鲜亮的红发以及她一直涂着的、我爸爸最喜欢的大红色口红,正是这两样东西勾勒出了她的模样。在我另一边,我爸爸站在那儿,一只胳膊搂着我,另一只手捋着他那紧紧卷曲的黑白相间的头发。我敢肯定,就像他一直以来那样,他当时肯定在嫌弃自己从我小时候就留着的那一小撮非洲式卷发。与之相反,他和我妈妈面临的问题正好相反,因为他站得离窗户比较远,相机几乎把画面调整得让他那黝黑的皮肤融进了阴影里。

最后,在他们俩中间,扎着可笑的短辫子的我,手里紧紧抓着一张打印纸。我不用费劲去看那张糟糕的照片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我曾经都快把那上面的内容背下来了,不过现在那段记忆里也就只剩下关键的部分了。

什么什么什么,山河大学很高兴地通知您,您已被我校教育学院录取。

当然了,我的表情在色调上介于他们俩之间,所以相机也就只有把我的脸拍得比较清晰。那是我有史以来最开心的时刻,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比那更开心的时候了。我当然开心了,在那一刻,我被自己的第一志愿大学录取了,而且那时距离毕业以及那次谈话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呢。在我的朋友数量从一个变成零之前。

一阵熟悉的剧痛穿过我的胸膛。

这有点好笑。我都不确定自己还能感觉比现在更糟到什么程度了。屏幕在我胸口的疼痛还没消失之前就黑了下去。我都不知道自己一开始为什么要开机。到这会儿,我几乎就是在靠下意识行动了——而这也仅仅是让我勉强还能撑着没倒下。

突然,屏幕亮了起来。

【新消息:爸爸】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我赶忙打开消息。

【爸爸14:29:儿子,我收到你的语音留言了。很抱歉我没能接听。这儿信号很差。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收到这条消息,但我希望你能尽快收到。宝贝,我们非常爱你,千万别忘了这点,我们俩都非常非常非常爱你。

我不敢说我完全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对我来说很明显是出问题了。宝贝,外面有些人出问题了,可能是水里有什么东西,也可能是食物的问题,我不清楚,但人们都生病了,而且行为变得很恶劣。宝贝,除了说人们变得不对劲了之外,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外面不安全。谢里登镇虽然不大,但外面到处乱跑的那些人已经够多了,你去哪儿都太危险了。

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的话,我觉得用不了多久国民警卫队就会到这儿了。潘格基地离这儿不远,而且我已经通过民用波段开始发送紧急广播了,这样他们就能知道我们在这儿了。如果在那之前我能收到他们的消息,我会再试着给你发一条消息的。但如果到时候还没收到他们的消息,我们就去找他们。不管怎样,宝贝,请你等我。

好了,宝贝女儿,你得做好准备,因为我不知道这一切得多久才能平息下去,所以你得有所准备。我留在那儿的液氧罐里的液氧够你用143个小时。如果你把制氧机的所有电池都带上了,那些电池应该能维持12个小时。最后,如果你按我说的带了两个E型罐和一个D型罐,那应该还能再维持23.5个小时。总共就是178.5个小时,不到7天半。我知道这时间看上去挺长的,尤礼,但不管这是怎么回事,它可能会持续那么久,甚至更久,所以,宝贝,请你待在那儿别动。你有将近一周的氧气量,我知道这挺多的了。但像现在这种情况,真的很不妙啊,宝贝,尤其对你来说更是如此。尤礼,你要确保给制氧机充电,还要确保把所有的氧气罐都装满。如果情况真像我想的那么糟,很可能再过36个小时就会停电了。谢天谢地,水还能维持更长时间,但水塔里的水也就那么多,所以你现在能囤多少就囤多少吧。这得看外面还有多少人,说不定水连一周都撑不到呢。宝贝,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吧。一旦停电,你就得开始用那些氧气罐了。一旦有一个罐里的氧气少了,你就从液氧罐里给它补充。我再重复一遍,千万不要让你的氧气罐空了,宝贝,除非万不得已,不要用制氧机。

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多节省氧气。只要你能忍受,尽可能把氧气摄入量降到75%。别再降了,我们还有时间。但在这里,每一分钟都很关键啊,宝贝。

我都没法跟你说听到你没事我有多高兴,这是唯一能支撑我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了。如果你收到这条消息,请给我回一条,跟我说说你那边的所有情况,等我收到了,我会尽快回复你的。

就像你小时候我们一直做的那样,做好准备,宝贝。】

读着这条消息,我对自己亲眼所见、想象中那些可怕事情的恐惧变得更强烈了。出事了,人们变得不对劲了,而且不只是那些瘾君子。自从生病以来,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努力向一个我并不真正相信的老天爷祈祷。又把爸爸的消息反复读了几遍之后,我写好了回复。根本没办法知道这条消息要多久才能到他那儿……

要是能到他那儿的话。

也没办法知道他能不能回复。

【尤礼14:35:爸爸,你一直教我的事我都会做到的。我会按照你养育我的方式去做每件事的,相信我,我能行的。请你别来找我,至少现在别来,太危险了。我看到了一些永远都忘不了的可怕事情。外面的情况真的糟透了。等这一切平息了再进城,我会待在阿佳家,她那儿有够我吃一阵子的食物。你让我带的东西我都带了,我有水、食物和我需要的氧气,所以如果到这周结束你都没收到我的消息,再来找我吧。但在那之前别来。爸爸,求求你,别为了我做傻事了。

别再这样了。】

我按下发送键的时候,眼睛开始被泪水灼痛。我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卷发筒老奶奶”又开始有节奏地撞门了,我把手机攥得更紧了。那空洞的撞击声,刚好能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回荡。

制氧机那有节奏的轻微蜂鸣声把我从一个噩梦中唤醒。在梦里,我孤身一人,身处黑暗之中。远处传来刺耳的声音,还有一股又甜又腐臭的气味。不管现实看上去有多糟糕,反正几乎任何事都比那个梦里的情形要好。我扶着门框,跌跌撞撞地穿过阿佳的房间。我的两条腿都麻了,我想在同一个地方坐上好几个小时就会这样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借着走廊的灯光,我看了看手机,在走廊灯光下仔细看了看,它的屏幕依旧是黑的。

太棒了。

回到我房间后,我从包里拿出电源线,插在制氧机电池上方的插座上。我给制氧机换电池的时候,蜂鸣声停了,我这才意识到房子里变得多么安静了。

撞门声停止了。

“卷发筒老奶奶”走了吗?我蹑手蹑脚地回到阿佳的房间,尽可能缓慢、安静地拉开窗帘。外面的街道一片漆黑,所以肯定已经至少八点了。我真的在这儿坐了一整天吗?

当然是啊,不然你还能做什么呢?你根本就是个废物,今天早上不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吗?

我无视了这个想法,尽管我也忍不住认同它,然后小心翼翼地拉上了窗帘。

所以,我猜“卷发筒老奶奶”真的放弃了。

或者是死了。

而现在我又孤身一人了。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走回亮着灯的走廊。没有瘾君子,也没有“卷发筒老奶奶”了。但就在我刚松了口气的时候,我的胸口又一阵发紧。阿佳也不在。我朝楼梯平台上方的后窗望去。从这个有利位置,我本来可以看到谢里登镇挺大一片地方的。或者说至少要是天没几乎全黑,除了路灯还有点亮光的话,我是能看到的。

目之所及,每一栋建筑都是漆黑且空荡荡的。作为一个大半辈子都独来独往的人,我很惊讶自己现在居然还和以前一样,能感觉到如此的空虚和孤独。就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完全的黑暗。

等等。

走廊的灯!

我做出了从今天早上以来幅度最大的动作,迅速扑向我身后的灯开关。紧接着,走廊和整座房子都黑了下来,就和附近其他房子一样了。我的制氧机转速提高了,和我的心率一样加快了。我是不是已经把自己给坑了呀?阿佳家是这一片唯一亮着灯的房子,我肯定很显眼。所以答案很可能是肯定的。但到了这个地步,如果那个瘾君子或者外面其他什么人想找到我,我知道已经太晚了。

我走回自己房间——听天由命了——然后脸朝下趴在床上。我肺里那点儿能像茶杯容量那么多的空气一耗尽,我就没办法了,只好又仰面躺了下来。

没错,当个乖宝宝,躺好呀。嘿,说不定等他们来救你的时候,你可以全套公主做派,给王子一个大大的吻呢。不过你可得保证别把裙子弄皱了,不然他可不想吻你哦!

这个想法唯一让人惊讶的地方就是它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冒出来。我是说,我都清醒好几分钟了,所以我那爱挑刺的潜意识当然会吐出这么个糟糕透顶的想法了。我可能都快要死了,而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有多无助。

可我还能做什么呢?

2019年5月19日——剩余氧气:173小时/7.21天

尤礼

我手里的手机冰凉。我已经强忍着不开屏幕,总共忍了十五次了,这还不算最近这次呢。手机上没什么可看的了。我觉得我的绝望和手机信号中断是同一时刻来临的。虽说在谢里登镇外我也没什么人可联系,但知道自己有联系的能力,那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今天早上我一直在网上搜寻答案,可尽管互联网能提供不少信息,我却压根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一堆烦人的房地产和旅游链接外,搜索海山省谢里登镇只得到了三个还算有点用的结果;

第一个链接指向一个单页网页,上面有谢里登镇灾难应对手册的链接。我想着说不定里面有有价值的内容,就赶紧下载了下来。打开之后,我又迅速关上,接着去看另外两个结果了。要是我在意这类事的话,我可能会觉得看那些深灰色扫描页是浪费流量。手册首页上标注的日期是1972年。我厌恶地关上它的时候,看到其中一个小标题写着“万一遭遇苏联空袭”。另外两个结果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其中一个是我还在谢里登镇上高中时某个人写的一篇文章。一看到日期,我就知道没必要再接着读下去了。我敢肯定在当时那可能挺重要的,但现在可不是了。我偶然发现这玩意儿,只是因为它被保存到了一份我从没听说过的缸瓦市报纸上——所以说也就是有点意思罢了。

不过,署名那名字看上去倒是有点眼熟。

最后一个链接指向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奇怪的视频分享网站。视频标题是“XIELIDENG051719”,这看着就有点可疑。说实话,视频本身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在那段昏暗模糊的视频里,很难看清什么东西。一开始,我能看到好像有人在俱乐部里跳舞,然后拍了一分钟左右那种糟糕、没对焦的画面后,我看到在镜头这边房间的另一头好像爆发了一场酒吧斗殴。接着有几秒钟是拍摄者试图拍得更清楚些。但这都是白费力气,因为人群已经在试图躲开引发斗殴的源头了,所以视频拍到的全是人们四处乱跑的模糊画面。

视频下方,用一种特别难辨认的字体写着这样一段描述:

“2019年5月17日,海山省谢里登镇发生酒吧斗殴。你看到那个醉鬼被打得尿滚屁流了吗?”

我从没听过有人说“被打得尿滚屁流”这种表述,但在网上我也没资格去争论语法问题。不管怎么说,谢里登镇的一家酒吧里确实发生了一场斗殴。也就是说,那段几乎没什么用的模糊视频很可能就是昨晚在奥布赖恩酒吧发生的那场斗殴的视频,就是那场斗殴让阿佳和代维去了诊所。

我又把视频看了四五遍,直到手机终于没电了。就在那时我才意识到,昨晚某个时候肯定停电了。我一直没注意到它没在充电,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还不到四十八小时,爸爸就说对了——他当然说得对——已经停电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多亏了爸爸之前的提醒,我昨晚决定换上了两个E型氧气罐中的第一个。

为了节省氧气——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想从自己的藏身之处探出头来——我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我甚至把氧气摄入量减少到了平时所需量的一半,这意味着如果我活动太剧烈,很可能就会昏过去。照这个速度,我换上的这个满的E型氧气罐能让我撑到明天早上呢。所以,知道自己没别的办法,我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开始在我头顶那污渍斑斑的点状天花板上比划着画些图案。

当你再次睁开眼睛时,你还在原来的地方。还是那熟悉的旧点状天花板,还是你片刻之前比划着画的那些图案。只过了一会儿吗?透过窗户看,天空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你调小氧气量的时候,天还挺早的——如果没记错的话,大概是三点左右,但现在,现在看上去好像已经过了午夜了。外面的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着,还透着一丝熟悉的橙色。这让你想起了什么事。曾经很熟悉的某件事,是什么来着——

砰。砰。砰!

你房间的门突然被撞开了。从漆黑的屋子外面,两个人影像两只潜行的老虎一样走进了房间。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他的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衬衫破破烂烂,沾满了血迹,还糊着干涸的呕吐物。在他后面的是一个你熟悉得多的人。“卷发筒老奶奶”穿着她那件沾满血的粉色睡衣跟在后面。就在那时,你认出了那个男人。就是外面那个瘾君子。

哦,我草。我滴妈,别介啊。你心里想着,可这事跟老天爷可没什么关系。

紧张感开始紧紧揪住你的心。你试图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却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两个开始围着你转,他们那呆滞、空洞的眼神一刻也没从你身上移开,仿佛让你看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下场。

你向前一倾,把脚放到地上。你朝着门跳过去,顺手把枕头朝那个瘾君子扔了过去——虽说从长远来看,这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你的这一番动作好像触发了他们什么反应,他们俩一起朝床扑了过来,扑向你刚刚所在的位置。在他们从床上起身之前,你已经出了门,跑到了走廊里。你在身后猛地把门关上了。

门挺薄的,但好歹能在他们和我之间隔出点东西来。但你心里清楚,这也只是延缓一下不可避免的事罢了。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开始用力撞门,撞得门在门框里直晃。你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因为他们其中一个人开始嚎叫起来。那阴森、不像人类发出的嚎叫声,让恐惧在你的血液里蔓延开来。不管怎样,你迅速转身,朝着楼梯口跑去。

你要去哪儿,尤礼?

离开这儿。随便去哪儿都行。你心里想着。

你扶着栏杆转了个身,开始往楼下冲。当你经过你房间门口时,门从铰链上被撞飞了,重重地弹到了你上方的栏杆上。他们现在追过来了。

那个瘾君子得意地吼叫着,和“卷发筒老奶奶”一起在后面追你。

等他们跑到楼梯顶的时候,你已经到楼梯底了。你有三个选择:车库、前门,或者再往房子里面跑。

选哪个呢?如果我跑到外面去,那么——

你知道自己会死的。外面肯定还有更多他们这样的人。

好吧,那就去厨房,找个——

你真觉得自己能制伏两个发狂的怪物吗?

你能听到他们两个在你身后慌乱地跑下楼梯的声音。没办法了,你打开了车库的门,只把门打开到刚好能让你进去的程度。你把门关上,就在这时,他们两个也赶到了门口。

他们开始一次又一次地用身体撞门,一边痛苦地尖叫着——也可能是嗜血的兴奋劲上来了——而门勉强还能抵挡住他们的撞击。

你感谢老天爷,或者感谢阿佳,或者感谢造了这扇带厚重锁的厚金属门的人。这门应该能把他们挡在外面一会儿。但你心里很清楚,这门也没法让你安全太久。

你找到了灯的开关。按下开关,柔和的黄色灯光照亮了这个老旧的车库。你转身看向停在房间中央那辆破旧生锈的汽车——这又一次提醒着你,你可能永远也离不开这所房子了。不管怎样,你还是朝对面墙边的架子跑去。

“这儿肯定得有个够重或者够致命的东西能——”你心里想着。

突然,你在搜寻的过程中停了下来。环顾四周,你不禁有种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非常不对劲。

门被猛烈撞击发出的哐哐声让你又接着找了起来。

“拜托了,阿佳,你这儿肯定得有我能用得上的东西啊!”你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问自己,可当然了,你太笨了,根本弄不明白。

在这无助的时刻,你想起了阿佳发的短信。她的枪柜。你知道它肯定就在这附近某个地方。

在车库的后角落里,在工作台旁边,那个枪柜立在那儿,几乎比你还高,这很容易做到,毕竟你也就比小孩高一点而已。你朝枪柜跑去,那种不对劲的感觉随着你越跑越强烈。想都没想,你就转动了锁上的刻度盘。只听轻轻一声咔哒,枪柜的门就开了。

什么?怎么——

门后传来的又一声可怕的嚎叫声打断了你的思绪。

枪。你得赶紧给枪装上子弹,可你已经没时间了,那还费这劲干嘛呢?尽管如此,你还是从枪柜里抓起手枪,又从下面的盒子里抓了一把子弹。你卸下弹匣,然后迅速开始往里面装子弹。你以前只和爸爸一起开过一两次枪。他向来不喜欢枪,但他希望你能有应对任何情况的准备。你身边的人比你能干多了,这对你来说又是一次幸运的事。

木门框的碎片朝你飞溅过来,门被撞开了。你把还没装满子弹的弹匣猛地塞回枪里。还没等你来得及细想,你就朝着那个瘾君子连开了三枪。虽说开枪的冲击力让他稍微往后退了一点,但就好像你朝他打的是爆米花而不是子弹似的。你又扣动了四次扳机,两枪打在头上,另外两枪打在胸口,可还是同样的效果。那个男人继续朝你艰难地走来。他每走一步,黑色的黏稠液体就从那些小小的弹孔里渗出来。你的子弹已经快打光了。

我得离开这儿。我得逃走。

你仅有的逃生路线,通往房子内部的门以及车库门的开关,都在那两人身后。你被困住了。

你又开始逃跑。但这次,你无处可去了——没有大学可去,没有别的生活,哪儿都去不了。你把那辆生锈的汽车挡在自己和那两人之间。当你想给手枪多拿些子弹时,仅剩下的几颗子弹从你手中滑落了。

放弃吧,尤礼。

不!

你把剩下的两颗子弹朝“卷发筒老奶奶”射了出去。然后,当那个瘾君子朝你扑过来时,你虚弱地把手枪朝他扔了过去。

没希望了,尤礼。放弃吧。

“滚开!”

你徒劳地尖叫着,后背撞到了车库门。就在你的皮肤碰到金属门的瞬间,那扇大卷帘门开始晃动起来。近在咫尺的地方,你能听到成百上千个嚎叫着、呻吟着的怪物在呼喊着要抓住你。

现在太晚了。是时候让他们进来了。

“不!”

车库门被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两人也一步步朝你逼近。

“我不会放弃的!去你妈的。”你虚弱地朝他们喊道。作为最后的挣扎,你试着攥起了拳头。尽管多年练习跆拳道的记忆涌上心头,但这根本无济于事。

当你把手指紧紧握成拳头的那一刻,你不禁有点兴奋起来。

当然了!我怎么没早点想到呢!我可是跆拳道黑带,我能对付一个该死的瘾君子和一个可恶的老奶奶!你心想。

我之前在担心什么呢?我得癌症之前一直在练跆拳道呢,我是说那可有十年——

哦,对了。最终,你意识到了现实情况。

癌症。

我觉得是时候让他们进来了,你不觉得吗?

你脑海里响起的那个声音不是你自己的。是我的声音。

你看向灯,刹那间,灯灭了。

没错,你想起来昨晚停电了,不是吗?房间陷入了一片漆黑,黑到你甚至都看不到眼前自己的拳头了。

“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可别忘了这点。”

我的声音在你耳边低语,与此同时,无形的手深深地伸进你的胸膛,撕扯着你的肺,直到你彻底化为乌有。

你疼得瘫倒在地,在黑暗中大口喘着气,想多吸点空气,想从这铺天盖地的剧痛中得到些许解脱。

然后,在仿佛无尽的痛苦与黑暗之后,我听到了些动静。

一声巨响。接着,仿佛是许久以来的第一次,我感觉到空气进入了我的肺部。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感觉到自己的第一缕意识开始恢复。恐惧。对他们的恐惧。害怕当我睁开眼睛时,他们还在那儿。

砰。

“嘿!让我进去!”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太遥远了,听起来都不像是真的。就是那东西,还在纠缠着我不放。

恐惧让我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除了尽可能地紧闭双眼,我什么都做不了。然后我开始数数。

接着,几秒钟后,我又恢复了一部分意识。那是一小部分理性的意识,它知道有些地方不对劲。没有足够的氧气输送到我的大脑了。这些只是噩梦而已。那里什么都没有,等我睁开眼睛就会知道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但要是你错了呢?

我又犹豫了好一会儿。但就在那些恶毒的潜意识想法无端冒出来的时候,一股自信也同样突如其来地出现了,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空房间。

终于,一片寂静。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我希望很久都不要再听到的声音:敲门声——这次是真的敲门声。

就在我准备拿另一个枕头捂住耳朵,好挡住这噪音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声音:说话声。

“嘿!快他妈的把门打开!”那男人的声音大得让我很不舒服,而且鉴于我之前冲“卷发筒老奶奶”喊话之后发生的事,谁知道他弄出的这动静会招来什么呢。“让我进去!”那家伙声音很大,但还没到大喊大叫的程度。他可能在后门,而不是前门,因为,我也不太确定,但我发誓白天的时候我听到至少还有几个人在街上跑过。

我刚试着站起来的时候,手忙脚乱的。我的腿因为这动作疼得厉害,脑袋也还是晕乎乎的,但尽管氧气不足,我还是设法站了起来。我双手紧紧抓住氧气罐,顾不上胳膊上传来的同样的疼痛了。一直走到走廊里,我才感觉稍微好点了。

站在楼梯顶端,我又僵在了原地。不是肌肉在抗议,也不是突然一阵头晕。不是的。是恐惧。因为在这儿,我是安全的。但到了楼下呢?越过栏杆,在那漆黑一片的一楼,可就是另一回事了。除了月光,一楼完全是黑的,不知道那里藏着什么,这让我动弹不得。

“快他妈的把门打开!我觉得我听到他们的动静了。”

我该帮他吗?

我应该帮他的,我甚至犹豫都是不对的,可我还是犹豫了。他心急如焚,上气不接下气,正在等着回应呢。他在等着我帮他,可即便知道这点,我还是犹豫了。

要是他和他们一样怎么办?要是……

你害怕是因为你软弱。你就是个等着被救的小娃娃。

不管怎样,如果他是正常的,我不能把他扔在外面。让他孤身一人。就像我被困在这房子里一样。

在远处,我听到了尖叫声。

我下定了决心。手里的氧气罐太重了,我还是以比自己双腿实际能承受的更快速度冲下了楼梯。我的身体还在拼命阻止我去做正确的事。

“如果你在里面而且没疯的话,快他妈的把门打开,不然我可要把门砸开了!”

突然,我特别庆幸氧气罐有重量。那男人的声音以及他投射在后门窗户窗帘上的影子,又让我僵住了。

“开门!”那男人的声音又紧张起来了,声音太大了,都不能算小声说话了。

“走开!我有武器!”这是我今天说的第二句话,而且还是句威胁的话。真棒。

我本该有的真正武器,那把枪,还在枪柜里呢。之前我两次想去拿枪的时候,阿佳的短信都拦住了我:“除非你百分百确定能击中目标,而且确定你瞄准的东西是你绝对想干掉的,否则别开枪。”

“哦,我的天哪!真的有人在里面啊!”又一次,转眼间,我的想法改变了。他声音里透出的如释重负的感觉让我心软了,可我还是没法强迫自己再往前迈一步。我听到门的另一边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尖叫声。嚎叫声。和我噩梦里一样的声音。“求求你,让我进去,我觉得我能听到他们越来越近了!”

“我怎么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中的一员?你听过他们当中有谁说话吗?”

“我所看到的他们全都是在袭击别人。我怎么知道我一开门你不会也那么做呢?”又一声嚎叫让我把氧气罐抓得更紧了。透过外面的风声,我勉强能听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因为如果我打算杀你的话,昨天我看到你把灯弄灭的时候就该过来了!现在快开门,因为我可不想把门砸坏,然后把那些疯狂的家伙也放进来。”

那些声音越来越大了,动静、嚎叫声,所有的声音都越来越大了,让我越发动弹不得,牢牢地钉在了地上。每一秒都像永恒一样漫长,就在这漫长却又短暂的片刻里,世界又开始旋转起来,就和之前一样。

“在他们来之前赶紧把门打开,不然就来不及了!我可不想死啊!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

两步路。这本该很容易的,但头晕加上恐惧,让这两步变得几乎不可能完成。

“快点!”

又一声尖叫传来,比之前的更近了,就在我手指转动门锁的时候响起了。

“哦,天哪,不要啊!”门锁咔哒一声打开的时候,他拧动把手,猛地把门打开了。门直接撞到了我身上。金属门角撞到我脸上的冲击力把我撞倒在地。我竭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但无济于事。我周围的世界转得太快了,我根本停不下来。我的腿好像都忘了该怎么动了。就在我身体里的力气开始渐渐消失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到了两样东西。

门被锁上的声音。

以及朝我走来的脚步声。

“我觉得他们来了。”那男人说道,语气出奇地熟悉。

映入我那不断缩小的视野里的那张脸漆黑一片,仿佛所有的细节都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只有一排洁白的牙齿清晰可见。

剩余氧气:161小时/6.71天

2019年5月20日

李傲凯

那天我吃的东西很少,又完全没睡觉,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女孩从厨房抱到房子的客厅里。我不清楚他们有没有看到我进到这儿来,但我很确定,要是被他们看到了,那扇门的玻璃可挡不住他们。所以,我把女孩放到沙发上后,就抓起我的剑,靠在门上等着。四周很安静。安静到我把剑握得更紧时,都能听到那破旧的皮革剑柄发出的吱吱声。

愚蠢、廉价的山寨二次元玩意儿!

我找到这把剑后,首先要做的事之一就是重新给剑柄缠上带子。然后,我还得把这破玩意儿磨锋利,而且要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做这件事,比我预想的要难多了。用那种和贵得离谱的刀具一起售卖的花哨金属磨刀棒可一点都不容易。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又等了几分钟,才确定安全了。我把剑放在仿花岗岩材质的台面上,然后打开了冰箱。灯没亮,这倒没太让我意外。不过我想,在一切都乱套之后,真说不准什么事会让你觉得奇怪呢。我从半吨蔬菜下面翻出了半袋麻辣太子辣条。

我寻思着,就算吃加工食品吃坏肚子,拉上两周肚子,也好过吃变质的蔬菜真生一场病。那隐隐的臭味也告诉我,不冒险吃蔬菜这个决定是对的。

我拿起剑,回到客厅。我在沙发对面找了个舒服的座位坐下,我就是把那女孩放在这沙发上的。我还从没见过像她这么年轻却需要氧气罐的人,不过那氧气罐就在那儿呢。单看她的样子,感觉她顶多也就十七八岁吧?这么说都算往大了估计了。更别说那氧气罐感觉比她本人还重呢。不过她之前确实说过自己有武器。

吃完前三小包麻辣太子辣条后,我尽量控制自己吃东西的速度。我手里的这些食物,如果那女孩省着点吃的话,应该够她吃的了,可我呢,连句“请”或者“谢谢”都没说,就吃掉了她一半的补给。我又拿了一根,然后把袋子放回了冰箱。

再次坐下后,我试着睡一会儿。我已经累到要是实在没办法,站着都能睡着的程度了。

等了十五分钟后,我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外面的噪音也确实没起到什么好作用。于是,我决定起身在房子里走走。或许巡逻一两个来回能让我冷静下来,平复一下飙升的肾上腺素。

我第一次在房子里巡逻时,没太注意到什么。就是一直有种隐隐的感觉,觉得可能会有哪个疯子从哪扇紧闭的门后面突然冒出来之类的。第一遍粗略查看之后,我放慢脚步,仔细观察起来。

挺奇怪的。我不禁注意到沙发上这个女孩的照片一张都没有。

照片里的女人倒是很漂亮。修长的双腿,卷曲的金发,还有一双完美的蓝绿色眼睛,再配上她那副“我知道我很美”的神情,简直太搭了。这一切组合在一起,让我都有点不自在了。可我还是忍不住去看她的照片。相较于盯着后门,看这些照片倒算是个不错的消遣,而且比起盯着沙发上昏迷不醒的女孩,也没那么尴尬了。

但我还是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她。主要是好奇心作祟,让我一次次把目光投向她。在这座打理得井井有条、城乡结合部的乡村中产阶级宅邸里,我也感觉挺孤单的。我猜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被这个女孩吸引,她身上有种特质让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孤单了,也许她能理解我的感受。看着她的氧气罐,很容易就把她当成同道中人——都是那种格格不入的人——不过也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我想这一切的前提是等这一切都结束了,还能有个正常的生活状态供我们去参照对比。

随着外面太阳渐渐升起,那些家伙也变得更活跃了,我发现自己越发想从现实中抽离出来,去更多地了解她的情况。据我观察,我一开始的猜测没错——她不住这儿。这房子应该是照片里那个模特的,或者是某个痴迷于她,以至于把她的照片挂满各处的人的。楼上次卧里那个蓝色的大氧气罐至少能说明,这女孩是暂住在这儿的,但其他的一切——包括那个还没打开收拾的行李箱——都表明她住的时间不长。在房子里转了三圈后,我觉得没什么地方比坐在她对面更好了。翻别人的东西勾起了我不好的回忆。所以,这张破了皮的扶手椅就成了我的最佳选择。

不管我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多少次,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又看向她。她睡在沙发上,看起来是那么平静安宁。我能想象出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呆滞却又透着宁静——像个玩偶似的——仿佛我们周围发生的这一切糟心事,都没真正影响到她。好像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改变似的。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女孩的眼睛开始睁开了。不过,随着她眼睛睁开,她身上那种宁静的假象也消失了,因为她一张嘴,之前像灰尘一样弥漫在房间里的寂静瞬间就被打破了,她大口喘着气。她之前那急促的呼吸和现在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我立刻站了起来,可她就像在陆地上溺水了一样,我却无能为力。

在女孩这边一片慌乱之中,我不禁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感觉有多对。她那呆滞、几乎没什么生气的模样让她看起来更像个玩偶了,直到她的手臂开始疯狂挥动起来。她在找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因为惊慌还是没睡好,我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需要什么。她的氧气。

我从地上抓起氧气罐。我的第一反应是把它拿给她看。

我感觉自己就像在这个慌乱挣扎的女孩面前挥舞着氧气罐,根本没帮上她什么忙。于是,我觉得自己像个超级大笨蛋,把氧气罐顶部转过来对着自己,开始查看起来。有个旋钮在那儿,我就拧了拧。没反应。好吧,还有个量表,指针在中间位置。我又看向女孩,她眼中的惊恐让我更加惊慌了。

“呃……啊!”我敲了敲量表,突然,指针掉到了底部的深红色区域。

哦!

我把氧气罐往地上放得重了些。然后我拔腿就跑,几乎是一步跨上了长长的楼梯。不到两秒我就到了楼梯顶。沿着走廊,我一路滑到放着蓝色大氧气罐的那个房间前,猛地停住了。我立刻就排除了用那个五尺高的氧气罐的想法。我跑到床边,四处查看。床边有两个绿色的氧气罐,一个小一点,另一个和楼下的那个一模一样,放在一个便携袋里,旁边还乱糟糟地堆着一些看着像医疗用品的东西。

我抓起装着大氧气罐的袋子,转身朝走廊跑去。

谢天谢地,我以前那些坏习惯没准儿刚刚救了这女孩一命呢。

我一个急刹车停在沙发旁,抓起那个空氧气罐看了看。我看到了连接女孩和氧气罐的那根细塑料管子,但我死活也想不出怎么把它取下来又不会弄断的办法。

她闭上嘴,瞪了我一眼,然后迅速拉了一下管子和氧气罐连接处的一个小金属环。我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就又把氧气罐放下,把装满气的那个举起来给她。她动作很熟练,把金属环扣到了氧气罐顶部对应的接口上。我拧了拧侧面的旋钮,几秒钟后,女孩开始深呼吸了。

“我的天呐,”我说,“刚才可太紧张了,是吧?”

女孩用鼻子吸气,嘴巴闭着。这样可能也好,毕竟她还是像之前一样,眼神里透着那种能杀人的凶狠劲儿。紧张的几分钟过去了,她看上去终于缓过气来了。

“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叫我李傲凯,”我边说边向她伸出手。因为我是蹲在她旁边的,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我稍微有点失去平衡。

“李傲凯,你在我房子里干什么?”

我把手缩了回来。“看起来是在救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家伙呀。我的天呐!我还以为我在做好事呢。”

“是啊,好心人,我刚决定帮你的时候,你就给了我一下。顺便说一句,谢谢你让我头疼。”

“哼,怪我咯!我不是故意的,但你尽管责怪我好了。要我背着你和十字架走吗?”女孩从沙发上坐起来,回头看向越来越亮的厨房。

“背我?你可能和我一样重呢!”

我摇了摇头。“你们这些高中生都一个样。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没想到,这话让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接着还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尖细的笑声。

“高中生?我?”女孩哼了一声,我一脸疑惑地点了点头。“我在你眼里就长这样啊?也许这就是那天晚上在奥布赖恩酒吧没人愿意带我回家的原因吧!”

“奥布赖恩酒吧?你那天晚上在那儿?就是出事的那晚?”女孩的笑声很快就止住了。

“是啊,但不是出事的时候在那儿。不过我的一个朋友在那儿。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群人跑出来,闹了一场该死的暴乱,就是这么回事,”我说道,试图把那天晚上那阵阵嚎叫声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他们?那些瘾君子?”

我嗤笑了一声。“他们可不是什么该死的瘾君子。”我心里清楚得很。“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瘾君子那类的。”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感觉到愤怒。是那种实实在在、炽热的愤怒。而这愤怒竟然全都冲着这个坐在沙发上、无助地靠着氧气罐的女孩去了。

我可真成了个天大的笑话,不是吗?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女孩开口说道。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只是……你要知道,他们可不是普通的瘾君子,或者不管你之前以为的是什么。他们是生病了。这里面肯定有别的原因。”

“好吧。”女孩环顾四周。她的目光落在我身后,一下子瞪大了。她在看放在咖啡桌上的我的剑。我赶忙往后退,抓起了剑。

这只会让你看起来像要杀了她似的。

我立刻跨过咖啡桌,离她远一点。我跌跌撞撞地走到砖砌的壁炉台那儿,把剑放在了上面。

“看,我没危险,”我边说边往离她和剑远的地方走去。

“好吧。”她边说边转过身,把脚放到地上。

干得漂亮啊,蠢货!先是用门撞了她,然后又去拿剑,她可能觉得这是入室抢劫之类的可怕情况呢。

“不,说真的,我不是那种人。门和剑那事儿只是意外。”

“当然。”她边说边抓起自己的包,把氧气罐放了进去。她动作很快,把包背到背上,把前面的带子紧紧系好。

她已经准备好随时逃跑了。

“好了,好了!咱们都冷静一下。”我边说边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再离她和我的剑远一点,我就得穿墙而过了。

“我很冷静。”她说。她的眼睛在我和我的剑之间来回扫视。

想想看,警察会让你怎么做?

我立刻盘腿坐到地上,双手放在头上。

看到这个机会,女孩迅速穿过房间,朝剑跑去。让我惊讶的是,她很轻易地就把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把剑鞘上那脆弱的塑料和木头部件扔到了沙发上。她双手握住剑,把剑尖指向我。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我问道。

“并没有。”她说着,变换了一下握剑的姿势。我不禁注意到,就这么一个小动作,都让她有点微微喘气了。

“我叫李傲凯,顺便说一句。”

你不是已经告诉过她了吗?

“你已经说过了。”

该死。“嗯,通常到这会儿,人们都会介绍一下自己的。”女孩咬着下唇,思考着。就在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之前对她眼睛的看法有多错。我之前那么确定她的眼睛会是那种呆滞的样子,可现在她盯着我看的时候,那种眼神根本不见踪影了。只有冷静、沉着和专注。

“好吧。”她边说边把剑放低了。“我叫尤礼。”

“很高兴认识你。”我说,还在努力维持着我在诊所工作时练就的那种假装真诚的语气。

“别做蠢事。好吗?”她边说边从我身边走开,手里还拿着剑。

“我尽力。”

2019年5月20日——剩余氧气:150小时/6.25天

尤礼

我站在厨房里,看着李傲凯的后脑勺。

他身材并不高大。作为男生来说,挺矮的——我知道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挺有意思的。除此之外,还有他随身带着的那把滑稽的武士刀,他身上就是有种让我难以释怀的感觉。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他也没做什么可疑的事,但他看上去就是个可疑的人。所以,我醒来后就去了车库,从枪柜里拿出了手枪。手枪别在腰带上,挂在我的氧气罐包下面,感觉挺沉的,但这份重量也给了我信心。不管这家伙做什么,我都能有所防备。

他从沙发上转过身来,差点就正对着我了。我特意站得尽可能远一些,好让他不容易看到我。当然了,现在他几乎把头都扭过来了,我感觉自己的这番努力都白费了。

“那么,咱们是打算聊聊呢,还是你打算继续用眼神把我给‘烧’了呀?”

“如果你想快点结束这事儿的话,我可以直接上汽油哦。”我妥协了,加入了对话,拿起我的麻辣太子辣条,穿过连接厨房和客厅的小走廊。

“是啊,那还是算了吧。说真的,我已经有点受够这尴尬的沉默了。”他脸上带着一丝调皮的笑说道。

“你宁愿来一场尴尬的对话?”我边说边走到壁炉前,和他保持着距离。尽管我已经把他的剑收到我房间里了,但我还是不清楚这家伙到底有多大能耐。

“我是说……在这变得尴尬之前我是想聊聊的。”他说着又转过身来面向我。

“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打断我这沉思式的凝视呀?”

“我觉得是‘怒视’吧。”他纠正道。

“行,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打断我这‘怒视’呀?”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我觉得我就是想了解了解你之类的。”

“哦,太好了。怎么,现在这是要来个浪漫邂逅吗?”

“我也不清楚。也许吧?”

“好吧,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也知道我想让你尽快离开这儿,那还有什么别的可了解的呢?”

“你的星座?”我翻了个白眼,那幅度大得几乎都能让人听见声音了。

“行,行!那,呃,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他急切地问道,那副样子就像小狗讨要零食一样。

“你是说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吧?”这么一改说法,他那像小狗一样的兴奋劲儿就没了。

“对,没错。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以前是个学生。我本来要——”

“我就知道你在瞎扯!你就是个高中生嘛!”

“闭嘴,行不行啊?”我朝他挥了挥麻辣太子辣条,他就闭嘴了。“我刚从山河大学毕业,我是个老师,或者说本来要成为一名老师的。天知道这一团糟的事儿之后会怎样——”

“打住。”他说着,举起一只出人意料地长满老茧的手。“我就是不想聊这个,你懂吧?聊别的我都没意见。”

“那个?那个?你就打算管这叫世界末日啊?”

“首先,你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世界末日呀。有可能只是谢里登镇这样罢了。你自己也说了,网上没什么相关消息嘛。”

“我想也是,但是——”

“没什么但是的。我不想聊这个,行不?”聊这个话题似乎触到了他的痛处。“再说说第二点,那你想叫它什么呢?”他没等我回答。“对我来说叫那个就够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确定你能想出个比‘那个’更有创意的说法来呀。”他在沙发上往前挪了挪身子。我本能地对这突然的动作一缩,一只手指着麻辣太子辣条,另一只手开始朝手枪伸去。看到他笑了,我的手就停住了,又放回了腰间。

“天哪。你知道什么事特好笑吗?你说话的口气跟我高中英语老师莫里西太太一模一样。说不定你真就是天生当老师的料呢。”我当时肯定显得很不好意思,因为他笑得像只得逞的狼。“怎么了?怎么回事呀?”

“莫里西太太?你是在谢里登高中上的学?”跟我一样?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现在可不是装无助的时候。

“对呀,没错。我就是在这个破地方土生土长的!”他说这话时还带着一丝过分的骄傲。“怎么了?”

真恶心,不过我没理会。“莫里西太太是我妈妈。”

我这话肯定把他惊到了,李傲凯过了好几秒才消化这个信息。

“莫里西太太,哈?”他又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

“我知道。我们长得不太像,是吧?”当然不像了。我妈妈是个高挑的、皮肤白皙的女人;我跟她一点都不一样。

“不是!”他这一喊倒把我吓了一跳。“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不知道她还有个女儿。”李傲凯又放松地靠回沙发上了。“不过这倒也说得通,子承母业嘛,哈?”

“也不算吧。我打算教生物科学呢。”有那么一瞬间,李傲凯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样子。

“科学?哈。你确实更给人一种书呆子的感觉。”他说话的语气有了点细微的变化。他假装热情的样子比之前黯淡了一些。

“是啊,也不完全是。”我说。

“我是说,说真的,你身材娇小,头发也符合那形象。”

我的头发?我下意识地用手捋了捋今天早上在黑暗中好不容易打理好的那一头乱糟糟的卷发。

“那你就只差副眼镜了——”他一拍手,差点把我吓一跳。“瞧!这下就是经典的书呆子形象了!”

我朝他眯起眼睛。“你这是拐弯抹角地说我是个书呆子呀?”我拿着那根吃了一半的麻辣太子辣条指着他说。

“嗯,你就是个书呆子呀。你一分钟前自己都承认了。不过别担心,你是个可爱的书呆子。”我瞪着他,但这似乎也没能让他收起笑容。

“那你肯定是听错了,因为我可从没说过这话。”我没睡好,这会儿开始有点熬不住了。肯定是因为我居然觉得他这话有点迷人了。

“啊,终于露出来了。”他说着又靠回沙发上了。他一边盯着我,一边开始咬自己的大拇指指甲。

“什么终于露出来了?”我有点担心前门那边有什么情况,不过并没有。

“你的笑容呀!它终于出现了。哪怕就那么一瞬间呢。”

“闹了半天就是为这个呀?”我有点生气,差点就没察觉到李傲凯不动声色地就把话题从那事儿上岔开了,或者说至少我没马上察觉到。

有意思。

“也不全是为这个啦。我是说,我还等着听你说星座呢。”

“哦,天哪。我受够了。我去拿点喝的。”我边说边从他身边走过,回到厨房。

“那……呃。”我正从冰箱那儿转身看他,就听到他说话了。

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话呀?今天早上醒来后,这还是他头一回看上去像是在担心什么事。到这会儿为止,他一直都油嘴滑舌的,都快把我惹毛了。

“嗯?”我问道。

“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不打算再出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既没转头看我,也没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至少不会一个人出去了。”突然,我特别庆幸自己背上别着那把手枪。也许我的怀疑不是毫无根据的。

“那什么能阻止我把你赶出去呢?”

李傲凯耸了耸肩。“说实话?没什么能阻止,真的。”

“你说得倒没错。”

“听着。我要是再出去,我就死定了。我可是出去过的。你没出去过。而且我知道我在外面再撑三天是不可能的了。再也不可能了。绝对没门儿。”他一边咬着指甲,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而且我感觉你不会杀我的。”

“你可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事来。”我冲他回怼道。

别自欺欺人了。你什么都做不了,不管这个蠢货瘾君子在担心什么,你都无能为力。

“要是我提出帮你呢?”

什么?

“帮我?怎么帮?靠吃我的食物吗?”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尤礼?像推开其他人一样推开他?你可以随便对自己撒谎,但你心里清楚你很孤独。

“我就算不像你这么个科学书呆子,也知道你需要那个。”他指了指我的氧气罐。“我见过你氧气用完时的样子。你不是一无是处,但没了氧气,你跟没用也没什么两样。那到时候你怎么办呢?”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会用完氧气的。在你走很久之后都不会。”我边说边端着一杯水回到客厅。

更像是在他抛弃你很久之后都不会用完吧。

“但那之后呢?等你氧气用完了怎么办?没了氧气,你就跟岸上的鱼一样,只能大口喘气了。”我不想承认,但他说得没错。不过,我还是没露出什么破绽。“你需要个备用计划。等你需要更多氧气的时候得有个去处,而幸运的是,我需要有人陪着。这有什么问题吗?”

“从你吃我的食物、喝我的水这情况来看,我觉得这叫寄生行为。”

李傲凯停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又抬头看着我。

“能维持多久呢?”

“什么能维持多久?”

“你的食物还能撑多久?更好的问题是,你的水还能用多久?就算你的氧气暂时够用,那别的东西呢?要是一群那些怪物把门撞开了,或者政府突然决定扔颗核弹呢?不管怎样,你都是在苟延残喘,而且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李傲凯在椅子上往前探了探身子。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那你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更好的问题是,你能得到什么呢?”

“世界末日的时候能和一个可爱的女孩待在一起,这有那么糟糕吗?”又一个出其不意的话。说我没被这话弄得有点不知所措,那肯定是在撒谎。不管怎样,我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谁知道他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这会儿叫我可爱了,寄生虫?”我得承认,他又让我跟着他的节奏走了。

“哦,想想我之前多天真啊,还以为这么厉害的一张嘴是属于一个高中生女孩的呢。和你聊了这一会儿,我算是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了。这个寄生虫,谦卑地请求你的原谅。”

“咱们就假设我同意让你留下来,那我们首先该做什么呢?”我问道,试图把话题拉回到现实中来。

“除了分配好我们的食物和水之外?我还真不太清楚。”

“……你跟寄生虫一样没什么用,你知道吗?”

“嘿。至少我在努力呀。”李傲凯挠了挠头,那动作更像猴子,而不像个思考的人。“那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呢,嗯?”

“我在这儿起码能撑完这周剩下的日子,到那之后我爸爸……接着说呀,公主。告诉他吧。“25号那天,我爸爸会来接我。他在自家田地里有太阳能板,这样我就能给制氧机的电池充电了。而且他还装了个更大的系统,能储存很多氧气。”

“所以,在你爸爸来救你之前,你就打算一直吸着你的氧气管吗?我能想到更糟的计划,不过他要怎么来接你呢?”

李傲凯这突然的一击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我不知道。我是说,他有辆卡车,所以他能——”

“那根本行不通。”

“什么?为什么?”

“这附近的街道情况还不算太糟——确实——但市中心、那些桥还有主街可就乱成一锅粥了。”他摇了摇头。“他根本没法穿过那一片混乱。而且,你见过外面那些怪物的行动速度吗?我跟你保证,他们一听到卡车的声音,方圆几公里内的每一个都会跑过来的。”

“但是他说——”

又不是第一次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了。

闭嘴。给我闭嘴!他会来的,就是这样。

“他说他会来接我,那就意味着他会来的。”我继续说道。

“但要是——”

“你又不了解他,所以别装作你了解的样子!”我大喊道。我边喊边伸手去拿我的手枪。但我一摸到枪,就又把手松开了。“他说他会来,那他就一定会来的。我……我就是知道他会来。”

我必须相信他。如果我不信,那我还能依靠什么呢?

“我不怀疑你爸爸会来救他的小公主,但现实点想想,你还剩多少时间呢?”他这话有点刺耳,我又想了想那把手枪,但还是觉得不妥。

我不情愿地在心里算了算。“……按我的估算,用上楼的氧气罐和我现有的电池,我还有150多个小时呢。但如果我把氧气流量调到75%或者更低,我应该能再多撑一阵子。”

计算?哦,天哪,我真这么说了?我立刻就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烫了。

“但要是你把氧气流量调得太低,你不会昏过去吗?”李傲凯没理会这个容易接话的玩笑,转而说起更严肃的事,我脸颊上的红晕很快就褪去了。

“会昏过去。或者更糟。”我说道。

“那你就别把流量调那么低啊!你是傻还是怎么的?”他冲我呵斥道。

他为什么发火呀?

“嘿,去你的!我只是做我必须做的事来保命而已。”我回怼道,然后朝楼梯走去。我可不想再进行这种愚蠢的对话了。

“抱歉,但你不能光做最基本的事来勉强维持生存啊。”他说道,话语中透着严肃劲儿。“比如说,要是你在走动或者做别的事的时候氧气不够用了,那会怎样呢?”他边说边又把大拇指指甲放到牙齿间咬着。“我就算不是个科学老师,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风险我愿意承担。”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刚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到不了这儿,然后呢?你根本不当回事儿啊?他要怎么给你弄来更多氧气呢?没了卡车,你觉得他要怎么把你从这儿弄出去呢?”李傲凯问道。

“他……他可以……”我吸了口气,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那我去找他。”我承认道。显然这是他的主意,但他却像这主意是我想出来的一样点头赞同。

我说话的时候,他放松了下来,手也从脸上放了下来。然后,他笑了。不是那种得意的笑,更像是松了口气的笑,真的。“我自己都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别想着糊弄我。我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傻。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李傲凯眨了眨眼。“要是我告诉你我是指望你缺氧呢,你会信吗?”

“那叫缺氧症。而你就是个卑鄙小人。”我边说边走上楼梯。

“哦,尤礼,我都看到你笑了呀!”他在楼梯底下冲我喊道。

“你确定不是你自己缺氧了吗?”我回嘴道,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是说,你都开始产生幻觉了。”我走进房间一步后停住,转过身来。“还有,别大喊大叫的,现在外面可是乱着呢。”

“他们呀?说实话,你其实不用太担心他们。”他边说边走上楼梯。“他们是挺疯狂,挺暴力的,但他们又没超能力。也不怎么聪明。只要你足够安静,或者待在房子里之类的地方,只要你不大声嚷嚷或者怎样,他们就听不到你。除非他们就贴在门上。”他很自信地跟在我后面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小心翼翼地把另一个E型氧气罐从液氧罐上卸下来,确保把大氧气罐上的阀门拧紧了。

“我好像还没问过呢,你到底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呀?”我说道。

“我当然是趁夜赶路来的。他们又没有超强的夜视能力什么的。所以我才一身黑呀。”我之前注意到他那奇怪的穿着了,黑色牛仔裤和超大号的风衣,不过没太在意。毕竟现在才五月嘛。“而且我还有这个。”他说着,拿出一块奇怪的布。

“那是什么呀?”我坐到床上问道。

“看!”他把布蒙到头上。他那沙金色的头发和浅色的皮肤几乎都被这块有弹性的黑布遮住了,只有他那双浅绿色的眼睛还能看得见。“戴着这个,除非他们凑到我跟前,否则看不到我。挺有用的,对吧?”

“嗯,是吧。”我说道,想象着他像军人一样在城市里匍匐前行的样子。然后,我又想象自己试着做同样的事,那肯定不行。

“只要你保持安静,趁夜行动,就挺简单的。你躲着不让他们看见,他们就看不到你。就这么容易。”

“好吧,那我们带着那个东西(氧气罐)要怎么去别的地方呢?”我指着角落里那个五尺高的氧气罐问道。

“那玩意儿有多重?”

“装满气的话?大概五十到六十磅吧。空罐的话,接近三十磅。”

“好吧,那它可不轻啊。”

“对,是不轻。现在你明白我的难题了吧。我哪儿也去不了,要是我出去了,还得回这儿来,除非我能在外面找到氧气罐。”

“而且这又不是电子游戏,那种好事可不会发生。”李傲凯接着我的话说道。

“没错。”

“嗯,那我们要怎么搬运这东西呢?我倒是可以扛着它,但是——”

“但是要是你把它弄掉了,那我的氧气供应就全没了,而且你可能会冻死。”

“说得太夸张了。”他说着,又挠了挠头。

“对,就是很夸张。”

“嗯,那或许我们就待在这儿算了?”

“你自己刚刚才跟我说待在这儿行不通呢!”

“是啊,那是之前的想法了。可话说回来,我们到底要怎么把这该死的氧气罐运到别的地方去呢?”李傲凯说。“我猜你床底下没藏着一辆儿童拉车之类的东西吧?”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光是想象着用那种五六十年代孩子们拉着小狗的红色小拉车来运这个大氧气罐,就觉得好笑,这画面让我笑了出来。

我回头正好看到李傲凯脸上也带着笑容。

“怎么了?”我没好气地问道。然后,笑容就像它出现时一样,迅速消失了。

“没什么,你笑起来挺可爱的。”

“天哪,别再玩浪漫喜剧那一套了。我觉得我们已经聊过这个了。”

“是聊过了,但我可没说过我会不再把心里想的告诉你呀。”

“你就没什么比站在这儿骚扰我更好的事可做了吗?”

这话有点过分了,是吧?

“骚扰你?我都不敢想象要是我再过分一点你会怎么说呢,我这顶多就是稍微调调情罢了。”

这就算是稍微调调情?我不想承认,也永远不会跟他说,但这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个看上去不像讨厌鬼的人在看到我身上这么多累赘之后,还决定继续和我调情。

“抱歉。我——”

我还没说完,李傲凯就打断了我。“不,没关系。咱们还是接着讨论策略吧。”

“好吧,行,当然。”

这会儿你又闹别扭了。你到底想不想让这男生跟你调情呀?

“那个拉车的主意其实还不错呢。”我说道,没理会心里的想法。

“什么?真的吗?你这儿真有那种东西吗?”他问道。

“没有,但我确定这附近有人有呀。我们去找一辆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你是说闯进邻居家去拿?我觉得那行不通,不过你还真是总能给人惊喜啊,书呆子小姐。”

“别这么叫我。为什么不行呢?你穿得就跟个窃贼似的。”我说道,为自己的玩笑话得意地笑了笑。

“过去这三天你没出去过。一旦情况变得糟糕,人们可就没那么好心了。”毫无预兆地,他那和蔼可亲的样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严肃。

“你是说——”

“我是说,像你我这样健康的人,外面的人可不会照顾我们。他们只顾自己呢。”他说着,声音渐渐变小,就好像在跟我说什么秘密似的。

“那要是我们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呢?”我说道,意识到了前进的方向。

“没人的地方?你怎么知道哪儿没人呢?我只知道你在这儿,是因为停电前我正好在观察这栋房子。然后我就冒险一试了。”

“嗯,我知道街对面那栋房子是空的。”我说道。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因为我看到邻居……离开了。”

“哦。”

“嗯。”我严肃地说道。

“那今晚就行动?”李傲凯说着,抓起那个现在已经装满气的E型氧气罐,假装像挥棒球棒一样挥动它。

“要是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的话。”

李傲凯直视着我的眼睛,耸了耸肩。用这种满不在乎的方式来同意一件可能很危险的事。但我能理解。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就算这个选择不怎么样,可它也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

“嗯,反正我也没更好的计划了。要是你想休息的话,我去楼下把食物整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我担心起食物来——有什么能阻止他带着所有食物跑掉呢?但当我想起食物的量还挺多的时候,这种担心就消失了。

“嗯,好的。谢谢。”我说道。

李傲凯咬着下唇点了点头。他走进走廊,关上了身后的门。我迅速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手指搭在锁上,一直等到听到他下楼的声音。

“睡个好觉。”他在楼下冲我喊道。

“谢谢。”我从床边的小桌上拿起耳机。我的iPod在那已经褪色的单色屏幕上显示还有87%的电量。这老玩意儿也就这点做得还不错了。只要你不一直用它,它的电量足够撑好几个星期呢。

我把睡眠定时器设为半小时,那应该够长了。话虽如此,我还是强撑着听着《被遗忘的时光》在快结束的时候断掉了。一首很怀旧的歌,很贴合当下的氛围。

在那之后,接下来的六个小时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反复琢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提议我们去抢“卷发筒老奶奶”家了吗?我们光是想着要出去是不是就已经疯了?我到底该不该就等着我爸爸来呢?等等,他说他觉得我可爱来着?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剩余氧气:149小时/6.33天

十年前 - 2009年10月28日 - 上午8:02

李傲凯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雷恩那乌黑的嘴唇含住我香烟的过滤嘴。当她开始吸的时候,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下身血液上涌。我咽了下口水,可香烟的烟雾让我的嗓子变得很干。我特别想咳嗽,这让我很懊恼,因为此刻我正在欣赏我整个该死的青春期里最精彩的画面呢。就在她把沾着口红印的香烟从嘴唇上拿开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雷恩看着我弯下腰,对着我们坐着的野餐桌下面那片脆生生的长草咳嗽起来。

我刚一缓过来就抬头看向雷恩,结果又看到了我最喜欢的画面之一。她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把刚吸进去的那口烟吐了出来。

“你没事吧,李傲凯?”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嘲讽。

“嗯,”我边说边擦了擦嘴唇,“我没事。”

“啥?宝贝的小肺是不是——”我毫不犹豫地把书包朝泰宝声音传来的方向扔了过去。他肯定是翻过栅栏才这么快回到这儿的。“哎哟!”他的声音在金属材质的体育器材棚和那些旧活动教室之间回荡。

“别问我为什么扔你。”我回头看着他脸上那副委屈受伤的表情说道。

“你就是想在——面前装酷”泰宝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威胁说要扔我爸爸的打火机。

“呃……”雷恩打断了我们。我在这破旧的野餐桌凳上转过身面向她。

“对不——”我刚开口,她就接着说了下去。

“咱们能不能他妈的,我也不知道,干脆离开这儿之类的?”她边说边透过我们旁边的铁丝网围栏往外看。这儿的景色挺不错的。或者说,如果我不是每天早上在英语课上都盯着看的话,应该算是挺不错的。这会儿天气还不算太糟,不过远处山上飘过来的乌云让我觉得放学后没法再和雷恩碰面了。我转身看向她,认真考虑着要是她决定逃课的话,我就跟她一起走。

“要是你想的话,我愿意。”我说道。她看了我一眼,冲我翻了个白眼,同时又吸了一口我的香烟。

她把烟递回给我后接着说:“淡定,”她嘲讽地说道,“你知道的,如果我在这学年刚开始就再旷一节课,艾诺校长盯着我这么久了,可就终于有借口来找我麻烦了。”

“那午饭后或者别的什么时候怎么样?谁会去告诉他们呀?你不是有手工课吗?我觉得石剑勇老师从来都不点到,那他怎么会知道呢?”

“问题不在石剑勇老师那儿。是代维老师。他就是不肯放过我,所以你知道我生物课可不能旷课。而且,我跟你说过有测验的事了,对吧?”雷恩噘着嘴,伸出手等着拿香烟。

“嗯,我可不觉得来大姨妈是个——”我转过身,狠狠地瞪了泰宝一眼。再回头看雷恩时,她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泰宝说话了。

“是啊,真是个混蛋。”我说道,也试着不去理会这个蠢货。泰宝说话倒是挺快,就是脑子转得不够快。他比雷恩和我小一岁,本来不是我愿意一起玩儿的那种人,不过他是李斯的弟弟,所以就算他才上高一,也能在这长椅这儿跟我们混在一起。现在,一年过去了,邓科、李斯和倪琪都不在了,可我们还得带着这个累赘。整个九月和十月我都在想办法怎么让他离我们远点,可像他这么个笨蛋,就算答案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他也看不明白。

“估计马上就要打铃了。”雷恩看着那已经褪色的橄榄球场说道。我的目光在她深棕色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也跟着看了过去。从东门稀稀拉拉走进来的几个学生很快就变成了一股人流。大多数学生我都不认识。他们大多都避开直接通往手工技艺厅和社团活动室的东厅大门,而是绕到学校后面去往北侧。

我看到唯一往东厅大门走的是个穿着花哨夹克的高个子黑人男孩。我隐约有点印象,想着也许我们一起上过课,这时雷恩从我嘴里把香烟抽走,扔到长椅下面,然后用靴子把它踩灭了。

“搞什么鬼?”我有点生气地说道,不过也没太发火。雷恩的手靠近我脸的时候,闻起来很香,所以至少我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老师的小宠儿来了。”

“谁呀?”我四处张望着找雷恩说的那个女孩。

“她。”她朝一个正穿过操场朝我们走来的女孩点了点头。她那件颜色斑驳的深绿色夹克让她在远处跟操场融为一体,就算她走近了,看起来还是有点像海市蜃楼似的,感觉离得很远。

哇,她可真矮啊,不是吗?

“她好像是哪个老师的孩子之类的。”雷恩说道。

“高一新生?”我问道。

“不是,也是高二的。她和我一起上代维老师的生物课。”这倒挺让人意外的。从她缩着身子的样子来看,她浑身散发着高一新生那种害羞的气质。

“她为什么朝这边过来呀?”我小声说道,这时女孩已经走近了。

“估计是些蠢事儿吧。”雷恩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嘿,怎么了?”她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是那么冷淡。

“你们……”风从吸烟区吹过,淹没了她轻柔的声音。女孩在无声地说着话,雷恩那甜腻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一点,变成了我和泰宝更熟悉的那种带着糖衣的冷笑。雷恩准备对这个像小老鼠一样的女孩发起攻击了。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雷恩的语气明显变得尖锐起来。

“你们完成作业中自己那部分了吗?”看着别人在雷恩的逼迫下开始局促不安还挺有意思的,不过这个女孩的反应更夸张。还没等雷恩开始施压呢,我就看到她的眼睛飞快地从雷恩身上移到我这儿,又回到雷恩身上,然后看向自己的脚,再看向天空,最后又落回自己的脚边。

“作业?”雷恩装傻问道,“哪项作业呀?”

“细胞展示的作业呀?你们做——”

“我做什么了?”女孩被雷恩打断后缩了一下。“我记得上次咱们说好的,因为你太安静了,不想做展示,所以就得我来讲,而其他的事儿都归你负责呀。”

“但是我没——”

“别跟我说你没做!哦,我的天哪,你能相信吗?”雷恩夸张地转身看向我和泰宝。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呀?”我听到泰宝强忍着没笑出声来。我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有点同情这个女孩了。

“对吧,你打算怎么完成这个作业呢?我课业太忙了,根本不可能抽出时间来!”

“哦。”女孩的眼睛不敢再看雷恩了。

“你打算怎么办呢?”雷恩又重复了一遍。

“我……我想我还是能完成的。”女孩说着,肩膀耷拉了下来。“午饭时间或者别的什么时候吧。”

“是吗?那太好了!谢谢你呀。”说到最后,她的语调像铃铛声一样轻快上扬,我就知道雷恩觉得已经把这女孩拿捏得差不多了。她收起锋芒,转向我,那甜得发腻的笑容变成了我特别喜欢的那种狡黠的笑。

雷恩宛如一座静谧的雕塑般静静地坐着,那双美丽而深邃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我。当她这样专注地盯着我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膛中的心脏开始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腔一般。

她就这样静静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那模样美得令人窒息,好似一尊由上天精心雕琢而成的极美雕像。就在这时,那个女孩微微地点了下头,原本就低垂着的肩膀似乎又向下压低了一些,随后转过身去,缓缓地穿过空旷的操场渐行渐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同情之情。

“刚刚那样做,是不是有些太过火了啊?”我轻声呢喃道。然而,雷恩却仿若未闻,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再给我根烟。”话音未落,她便毫不在意地直接躺倒在了那张长椅之上,姿势慵懒而随意。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递向她。雷恩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紧接着开口问道:“打火机呢?”听到这话,我连忙将手伸向外套的口袋,正准备摸出打火机来,突然间,校园里的广播喇叭骤然响起了第一遍清脆刺耳的上课铃声。

雷恩闻声后,先是猛地将头向后一仰,然后出人意料地将手中还未点燃的香烟迅速塞进了自己胸前的乳沟之中——她的这个举动着实令我大吃一惊,不仅瞬间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更是让我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抹红晕。

“那就待会儿见咯。”随着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飘入耳中,雷恩已然起身,迈着轻盈的步伐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呆立原地,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我听到泰宝嘎吱嘎吱地朝学校走去的声音,他离开了。

“你就打算坐在这儿吗?”雷恩说道。我叹了口气,抓起书包,赶紧跟在她后面。

“你不觉得那样有点太过分了吗?”我又重复了一遍,说完就立刻后悔了。

你真的想挑起这个话头吗?

“别担心那个小婊子。她会没事的。要么她把作业做完,要么代维老师给她延期。”

“我记得你说代维老师是个很严厉的人呀?”

“是啊,他对别人是很严厉,可对他的小婊子就不一样了。”雷恩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恨,那怨恨劲儿大得都能毒死一头大象了。我往后退了一点。就算她生气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她很酷,所以只要她不冲我来,就没什么问题。“那个小婊子从来不用担心这些事儿。”

那个婊子?

****************************************

我缓缓地打开储物柜,从中取出了我的午餐盒。然后,我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穿过宽敞而明亮的东厅,朝着后方的吸烟区慢慢走去。一路上,我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周围的环境和行人身上,只是有些茫然地透过一扇扇窗户,随意打量着各个社团活动室内热闹的景象。

当我经过光线逐渐变得昏暗的计算机实验室门外时,突然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定住了脚步一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原来是实验室里一台电脑显示器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吸引了我的目光。顺着这道光亮望去,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是今天早上碰到的那个女孩。就如同雷恩称呼她的那样,“小婊子”。此时的她正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一片漆黑之中,毫无疑问,她正在努力完成属于雷恩的那一部分作业。

只见女孩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双手不停地敲击着键盘。她认真工作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这份任务,甚至连低头看一眼键盘的动作都不曾有过。她就这样纹丝不动地坐着,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尤其是结合她本身的容貌特征来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宛如深邃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光滑细腻且呈现出健康深色的肌肤,犹如巧克力般诱人;一头可爱俏皮的卷发自然地垂落在双肩上;再配上她那副略带羞涩却又不失端庄的神情。所有这些元素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宛如一个精致的玩偶。

望着眼前这般模样的她,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滞下来,思绪也随之渐渐飘远,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一片深邃的思考之海中。心里头暗自思忖着:这个素来背负着“小婊子”恶名的女孩,究竟有没有察觉到此刻的自己竟然宛如一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精美玩偶一般呢?

或许吧,冥冥之中她似乎真就命中注定只能充当一个供人把玩的小小玩物罢了。

就在她从堆积如山的作业当中缓缓抬起那张略显疲惫的面庞之际,我像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般,迅速将身子从门边那扇小小的窗户旁边挪移开来。紧接着,我伸出手轻轻推开了东侧大厅那扇厚重而古朴的大门,然后迈着有些迟疑的步伐走了进去。当我的视线不经意间越过空旷的操场,落在远处那个身影之上——只见雷恩那头如瀑布般垂落且随风肆意舞动的铂金色秀发时,心头猛地一震,脑海里瞬间又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了另外一桩事情。天啊!这两个女孩之间的差异竟是如此之大,简直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2019年5月20日——剩余氧气:141小时/5.88天——下午6:50

尤礼

“你在干什么呢?”李傲凯走进光线昏暗的车库时问我。

我征用了车库里的工作台,借着敞开的门透进来的光,在捣鼓我的武器。

“做一根长矛。”我头也没抬地说道。我用的那把厨房刀很锋利,但用来削东西挺费劲的。之前我不小心的时候,有好几次差点把扫帚柄的尖端削得太细了。我可不想再冒险走神了,毕竟都快做好了。

不过,看着长矛慢慢成形,我还是忍不住担心,真打起架来它会不会断掉,到时候我就只剩一根木棍,而敌人近在咫尺了。

“一根长矛?”他听上去挺惊讶的。我自己之前也没想到会做这个呢。“怎么?是想搞个主题之类的吗?”这话让我削到一半停了下来。

我放下刀,看向他。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好吧,我本来是想开个玩笑的,但显然你没听明白。”我等着他接着说,因为我确实没懂。“我有一把剑,你有一根长矛,现在就差个拿弓或者别的什么武器的人了,咱们这都能凑一场《龙与地下城》的冒险了!”

“嗯,莱戈拉斯可以留着他的弓,我还是更喜欢这个。”我拿起手枪给他看。我已经给枪装满了子弹,还带上了枪柜里子弹旁边放着的备用弹匣。

李傲凯往后退了一步。“哇草!你从哪儿弄来这玩意儿的?”

“是阿佳的。”

“对,对,对。那个模特还是个副警长呢。当然了。”他挠了挠头。“你既然有这把枪,为什么还要做长矛呢?”

“因为枪声太响了,”我忍不住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以前真的没听过枪声吗?”

李傲凯想了一下,目光投向角落里的某个地方,然后摇了摇头。“我得为自己辩解一下,在谢里登的度假小屋里可没多少机会玩飞碟射击啊。”

我翻了个白眼。“哈哈,好吧,既然是这样,那我就留着它了。”

反正你也从没想过让他碰这枪。

但他也没必要知道这点。

“说得也是。反正我有御锋剑就够了。”李傲凯一脸严肃地说道。

“御锋剑?拜托,别告诉我你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

“我开玩笑的!别担心。”李傲凯回头看向客厅入口,背对着我,我忍不住想象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他是因为真给剑取了名字而觉得尴尬呢,还是担心我察觉到他有多奇怪?太晚了,兄嘚。太晚了。“那么,你这扫帚长矛做好了吗?”

“差不多了。”我边说边从工作台上拿起那根木长矛。我展示了一下逐渐变细的矛尖。

“其实做得挺不错的呀!但你不觉得用起来对你来说会有点费劲吗?”

“我会把他们挡开,然后你来解决他们。御锋剑可比我能做出来的任何东西都结实多了。”

“那样的话,最坏的打算就是你用枪咯?”

“没错。”

李傲凯花了点时间思考了一下。

“好吧,还有一件事,要是卷发筒老奶奶家没有小拉车之类的东西怎么办?我知道你也没指望她真有那种儿童拉车,但你凭什么觉得她会有类似的东西呢?”

我耸了耸肩。“我只知道她不在家,所以先去她家看看。如果在那儿找不到,那我们就去下一家,再下一家。一直找下去,直到我的液氧用完,到那时也就不是问题了。”我用脚轻轻踢了踢水泥地面。“话虽如此,如果真要花那么长时间,那不管有没有小拉车,我基本上都完蛋了。”

“好吧,”他有点吃惊地说道,“嗯,到时候再说吧。”他似乎对我的坦率有点惊讶,但我已经把这些都考虑清楚了。目前来说,小拉车是我们离开这儿的最佳选择。但如果要花上好几天时间,那我们就不用担心那个氧气罐了,可以直接离开。不过真要是到了那一步,我满罐氧气最多能用二十五个小时,制氧机还能再撑十二个小时。时间虽说不少,但要赶到我爸爸妈妈那儿是远远不够的。

你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够。

好在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嗯,那我们应该尽快出发,对吧?”他说着,朝门口走去。

“对。”我应道,跟着他走出车库,进了屋子。

2019年5月20日——剩余氧气:139小时/5.79天——晚上9:12

我向来不擅长偷偷摸摸地行动。我小时候从没偷偷溜出过家门——反正我也没什么朋友可以去见——当我们蹲在半开的栅栏门后面时,我就感觉自己缺乏这种偷偷摸摸的经验。我们决定从后门出去,倒也不是因为前门有什么特别要避开的东西,而是因为从街道到后门之间有更多遮挡物。也就是说,如果有需要,我们能有更多时间逃跑。

李傲凯从栅栏门的另一边看向我。我们本应该查看街道两边的情况,但我这边有门廊和半个房子挡着,没法查看我这边的街道了。

他差点戳到自己的眼睛,然后指了指街道。

*看到什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

他竖起大拇指。

*准备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

看到我点头,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然后悄悄地溜到阿佳家的前草坪上。我看着他左右扫视了一下街道,然后继续往前走。我这边街道上没看到什么异常,于是我就紧盯着我们的目标——卷发筒老奶奶家栅栏那扇没上漆的侧门。它差不多就在阿佳家正对面,所以行动起来还算容易,但我还是忍不住感到紧张。

我的心猛地一跳。李傲凯在阿佳家前草坪和邻居家之间的那一小排树篱尽头停了下来。

他看到什么了?

我试着从树篱上方看过去,但我当时蹲着,藏得很好,不敢站起来冒险被发现。我只能……我只能相信李傲凯。尽管很难,但我必须相信他。

三秒钟过去了,我什么也没听到。又过了五秒,还是没动静。我的耐心就像我脚下水泥地上那摊薄薄的口香糖一样,快要耗尽了。虽然我的意识已经习惯了血管里持续涌动的肾上腺素,但我的潜意识和习惯似乎还没适应。又过了五秒,我拍了拍李傲凯的肩膀。

他被我这一拍吓了一跳,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我。我冲他挑了挑眉毛,竖起大拇指。

虽然他看上去吓得魂都快没了,但还是点了点头,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开始往街对面走去。

我们猫着腰穿过街道。我一直盯着卷发筒老奶奶家通往后院的栅栏门。走到街道中间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了。我的肺火烧火燎的,因为这是我上周以来第一次做这种不是在梦里的运动。又或许是因为我都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屏住呼吸。

我的鞋子踩到卷发筒老奶奶家前草坪的草上时,我不小心深吸了一口气。

李傲凯停下来,回头看着我,脸上满是担忧。他等我的呼吸恢复正常,虽说还是有点急促,才继续朝那扇门走去。正如计划的那样,他一走到门口,我就转身面向街道,负责放哨。我能听到李傲凯在我身后攀爬那扇滑溜溜的栅栏门木板的声音,我则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外面漆黑一片的街道上什么都有可能出现。我需要安静的环境才能听到动静。李傲凯翻过栅栏门时,门铰链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接着他轻轻地落在了另一边。随后是一片寂静。我上下扫视着街道。

一秒钟后,门嘎吱一声开了。借着月光,我只看到李傲凯戴着手套的手在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们重复着之前的步骤,先查看情况,然后再继续前进,来到了房子的拐角处。不过这一次,我没那么担心了。这里出现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

然而什么也没有。天哪,别瞎想了。

我们穿过后院,朝角落里的小棚屋走去。我又扫视了一遍后院、卷发筒老奶奶的房子,还有邻居家的房子,搜寻着任何动静,任何能表明我们被监视了,或者更糟,被跟踪了的迹象。

棚屋的门没锁。我们进去后,又从里面把门关上了。摸索了一会儿后,李傲凯掏出了手电筒,照亮了这个狭小的内部空间。

我开始和李傲凯一起在堆满东西的棚屋里搜寻,但很快就停了下来。一眼就能看出来,在这满是园艺工具的棚屋里,我们要找的小拉车不在这里。“李傲凯。”我小声说道。

他差点吓得蹦到棚屋顶上去。“怎么了?你没事吧?”他压低声音,急促地问道。

“嗯,当然没事。”

“哦。”他放松下来,肩膀也耷拉下来了。“怎么了?”

“我就是想说我没在这儿看到小拉车。要去车库看看吗?”

“哦,对。对,去吧。我们怎么进去呢?”

“前门可能锁着了。或许从那扇窗户进去?”我指了指那扇破了的前窗说道。

“你觉得你能爬上去吗?”李傲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

“又不是在二楼什么的。”我没好气地回怼他。

“抱歉。”他像个引座员一样朝门做了个手势。“准备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

他也点了点头,然后关掉了手电筒。

到了门口,李傲凯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把门打开。他把头探出去,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挥手示意我跟上。我们穿过院子,在栅栏门那儿停了一下。重复完我们的安全检查步骤——探头张望、左右查看,然后跟上——之后,我们紧贴着房子的墙,一直走到那扇破了的开着的窗户下面。

就在这时,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路灯都没亮,街道上只有月亮微弱的光亮。李傲凯来的时候从头到脚都穿着黑色衣服,而我得把自己的衣服和阿佳的衣服混搭一下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我的头发和皮肤本身就比较黑,所以不像他那样需要戴面罩。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穿得像廉价版忍者一样还是挺有优势的。但现在可不一样了,我们紧贴着卷发筒老奶奶家那白得刺眼的墙,就算我们在胸口画个靶心,也不会比现在更显眼了。不用说,我的压力又增加了好几个等级。我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李傲凯清理着之前那个男人袭击卷发筒老奶奶后留下的玻璃碎片。

风刮起来了,在呼啸的风声中,我发誓我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尖叫声。

至少你觉得那可能是你想象出来的。

“好了,我们走。”我小声对李傲凯说道。

我本来只是想轻轻拍一下他的后背,催他加快速度。然而,刹那间,我刚感觉到的那种紧迫危险就被极度的尴尬取代了。结果我拍的地方变成了他的屁股,当时他正在窗框上扭动着身子。他掉下去的时候双腿疯狂地乱蹬,脸朝下摔在了下面的地板上。

“哎呀,真恶心。”他说得有点太大声了。

恶心?哦,我的天呐。哦,我的天呐。我他妈的天呐,他居然觉得我碰他很恶心!该死的,我知道现在年轻人常说什么“社死”,但拜托,现在谁快来把我杀了吧。

又回到高中时代了,是吧?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反应呢?你真以为他会对像你这样身有残疾的女孩感兴趣吗?现实点吧。

这么一想,我的尴尬就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空落落的懊悔。

“尤礼?”李傲凯的轻声呼唤让我回过神来。他站在窗框里,正擦着肩膀上黏糊糊的东西。

也许……也许他说的是那个东西呢?

不太可能。

李傲凯摘下他那只脏手套,塞进了风衣口袋里。然后,他把一只脚撑在窗台上,弯下腰,向我伸出手来。

怜悯,是吧?就跟你以前习惯的一样,嗯?

我把长矛递给他,然后抓住窗台。纵身一跃,我总算把自己拉了上去翻进屋里,可就在木窗台硌到我肚子的时候,我的氧气一下子就不够用了。脸朝下的时候,我看到了李傲凯刚才在擦的东西。在黑暗中,很难确切看清是什么,但看上去肯定是呕吐物。

没错,闻了几下后,确实是呕吐物的味道。

我挣扎着想爬进屋里又不想沾上那脏东西的时候,李傲凯主动过来抓住了我氧气罐包的背带。他没法直接把我拉起来,但好歹减轻了我膈肌的压力,让我能调整到一个更好的姿势。经过几秒钟尴尬的挣扎后,我站在了卷发筒老奶奶家的客厅里。一小圈沙发和躺椅把客厅和后面那张大餐桌隔开了。砖砌壁炉旁边有一条小走廊。

“你没事吧?”李傲凯小声问道。

“我没事。”我从地上捡起他放在那儿的长矛,朝着我认为通往车库的走廊走去。

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都不敢看他一眼。在这白得要命、偏僻得要死的谢里登镇长大,我很少会因为自己皮肤黑而感到庆幸。但至少在黑暗中,他看不到我脸红成什么样了。

和房子的其他地方一样,走廊里也很暗,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能看到三扇紧闭的门。其中一扇显然是车库门——从材质就能看出来——我猜另外两扇可能分别是卫生间、杂物间,也许是洗衣房?不管怎样,眼下对我来说都没什么特别用处。我自信满满地——同时把长矛举在身前——朝车库门走去。我伸手去抓门把手,却被李傲凯搭在我肩上的手拦住了。

这次轮到我吓了一跳。

他举起手电筒,递给我。

“我手忙着呢。”我举着长矛,小声说道。

“那我拿着吧。”他回应道。他的语气有点生硬。

天哪,难道他现在说的每句话都会让我这么紧张吗?

他打开手电筒,我见状便打开了门。在等李傲凯用灯光扫视车库的那几秒钟里,气氛紧张极了。我都开始后悔自己冲在队伍前面了。不过幸运的是,他什么也没发现。我松了一口气。

车库中间原本停车的地方堆满了数量惊人的纸箱和塑料收纳箱,摆得满满当当的。

突然,我们在这里找到小拉车或者购物车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粗略地查看了一圈后,李傲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是给我的第二个信号。我仍旧保持警惕,顺着木台阶走进车库。李傲凯紧跟在我身后,还在继续查看车库。

“我觉得这儿没人。”我对他说,同时放下了长矛。

“嗯,看上去是没人。”他转身轻轻关上了门。门一关,光线离我尽可能远了,我感觉自己的脸瞬间扭曲,各种情绪都涌了上来,只是我一直避免让他看到这些情绪。

天哪,我感觉自己又回到高中时代了。

是啊,就跟那时候一样,你痴迷于一个对你毫无兴趣的人。

至少我内心那个刻薄的自己和当年一模一样。

“好了——哎呀,真够黑的啊——咱们从后面开始,往车库门这边找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放松了些。这让人安心,同时又有点让人失望。

“好的。听起来不错。”

难道我就不想让他也对这一堆破事儿有同样奇怪的感觉吗?这也很过分吗?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我们在卷发筒老奶奶家的车库里翻找着。我猜这些箱子都是她打算用来清理屋子用的。很多收纳箱里装满了衣服和其他一些没用的东西,有几个箱子里装着照片和对这位老妇人来说很重要的回忆。我想,也许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们第三次在车库里搜寻的时候,走到一半李傲凯停了下来。

“好了,我觉得这儿没我们要找的东西了。”他拿着手电筒,光束正好照在我的胸口上。

肯定是不小心照到的。

哦,我草嘞——

“等等。”李傲凯说着,把头歪向一边。“不会吧!那是……”他朝着后墙跑去,那里堆着一大堆杂物,我估计是卷发筒老奶奶在这儿住了几十年积攒下来的。

“是什么呀?你真的找到一辆推车了吗?”我难以置信地问道。大概十分钟前我就对这房子不抱希望了,但因为李傲凯还那么专注,我就没说什么。

“是这样的。上一圈查看的时候我看到这个东西了,但没太在意。”他指着埋在那堆杂物底部附近的一个金属叉状物说道。“但我刚刚又看到这个了!”他把放在那个叉状物前面和下面的两个箱子挪开。“看这儿,”他指着地上一块厚厚的黑色塑料说道。走近一看,我发现那是一辆小拉车的轮子。

“真不敢相信我们居然找到了!”我说话的声音有点大了,说完就赶紧捂住了嘴。

他压低声音“哇哦”了一声,然后弯下腰,把箱子都挪到一边。“好了,咱们把它弄出来,然后赶紧离开这儿。等会儿到你爸爸的末日地堡里再庆祝吧。”

从这一切开始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希望。也许并非毫无可能。也许我们真的能顺利离开这儿呢。

我们又花了十分钟才把小拉车弄出来。最棘手的是把它弄出来的时候不能弄出一堆锅碗瓢盆倒塌的动静。天知道那动静得有多大。试推了几下后,我们发现这小拉车推起来比那种嘎吱作响的购物车声音还大——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因为它晃得厉害,响声大。车库的卷帘门没法用,因为没电了——更不用说用它的话动静又大又显眼——所以我们就把小拉车从车库门抬了出去。

李傲凯在前面,倒着走,抬着小拉车的一端。小拉车不是很重,但每走一步我都感觉自己比之前更疲惫了。不过我还是强撑着。

即便在黑暗中,我也能感觉到李傲凯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观察着我,确保我没事。

他就是在等着这个身有残疾的女孩拖后腿呢。

我有意识地调整着呼吸节奏,尽管我的肺已经开始火烧火燎的了。但我还是努力装出一副正常的样子,好像我没在遭罪似的。我和街上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嗯,也许现在还是有点不一样——

“那是什么声音?”李傲凯问道,我们经过小走廊里最后一扇门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什么什么声音?”我屏住呼吸,尽力在氧气罐的嘶嘶声中分辨其他声音。

李傲凯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往后仰身,想看看拐角那边的情况。

“我觉得——”他刚要说话,却突然停住了。

刹那间,他猛地把小拉车往地上一放,还没等我完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已经抽出了剑。

2019年5月20日——晚上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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