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翼陶希最新章节内容_乾翼陶希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常读小说

乾翼陶希是小说《易缘传》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阿鹏诗书写的一款奇幻仙侠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易缘传》的章节内容

乾翼陶希最新章节内容_乾翼陶希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乾,万物资始,乃统天。坤,万物资生,乃顺承天。乾坤之道,天行健,地势坤,元亨利贞,周流复始。此时,老阳潜藏,落日无限好;惊鸿飞远,若是无情,却在斜阳外。而一棵纯阳的幼芽也初生成。

“妈妈,落日山是太阳的家吗?”

“嗯,太阳下山就是回家了。”

一个三岁大的孩子,被一位俊美的少妇牵着手,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家门。他有点不甘心,说:“等我长大了,一定翻过山去,找太阳一起玩。”

“太阳离我们很远,你怎么跟它一起玩啊?”少妇笑了,笑声中隐约有一丝孤独与凄美。

“妈妈,呆会儿月亮出来,我可以在院子里捉蟋蟀吗?”小男孩眼睛一转,又想出一件事来。

“可以,但你要先吃饱饭。”

时光飞逝,天时人事日相催,五年过去了。

落日山脚,男孩长得更高更黝黑了,他看着那半轮落日沉下去,迎风大声呐喊:“我一定会追上你的!”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有力地挥了一挥,仿佛要重重地敲打这半残的落日,如同羲和敲日发出玻璃声,落日尽处,古今平。

此时,院子里的女子,俊秀的脸庞上露出了微笑,随即又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在吃饭的时候,男孩也不老实,他想着方法让妈妈讲故事。以前女子偶尔会对儿子讲一些洪荒乱世,百姓流离失所,群魔入侵神州大地的故事。她今天讲得动情,讲到自己父母早早就离世,直到她遇见了孩子的爸爸,然后一起闯荡江湖,他们用“实宗八式”降妖除魔,救济苍生。她在回忆中颇为自豪。但又觉得那时自己跟丈夫学会的“实宗八式”并不精湛,施展的也少,还常受他的保护,是他的累赘。否则何至于她带儿子长年隐遁于此。她不禁沉默,似乎觉得讲早了些。

“妈妈,我早就想知道爸爸的名字,等长大了我也要像爸爸一样。”

女子特别地叮嘱道:“你爸爸叫玄鸿,字无咎。以后你如果到外面去,不要轻易说自己爸爸的真名字,知道吗。”

男孩脑瓜一转,困惑道:“为什么我姓乾名翼,我不应该跟爸爸姓玄吗?而且妈妈姓安,我也没跟妈妈姓,难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是捡来的?”

安姓女子,名贞吉。她笑道:“你自然是我们亲生儿子,取乾翼这个名字时,你还没出生呢,是与你爸爸约定好了,无论你是男孩女孩,都叫乾翼。而且以后外人问你姓啥,你尽管答姓乾就好了。”

男孩乾翼:“爸爸妈妈你们真是卧龙凤雏配对,稀奇古怪。我听你说过,我刚出生不久,爸爸就离开了我们,我对他的记忆像是一团迷雾。爸爸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家,我长得像他吗?”

安贞吉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儿子,你不必要姓玄姓安,也不必要长得像爸爸或像妈妈,可是你要清楚,你是实宗的传人,实宗功夫要练好,实宗精神要传承下去。”

乾翼饭碗一放,说:“好,我就去练实宗八式。”

“儿子,多吃点,长个更重要。”

转眼间又是五年,岁月催人老,也催人长大。十三岁的乾翼已经长得比妈妈还高,他坚定地对娴雅的安贞吉说道:“我一定要出去,请妈妈不要阻拦我。”

“我没有阻拦你啊,是你爸爸设下的实宗阵和时空结界,让我们与世隔离的嘛。”安贞吉微笑着回答。

“实宗八式我已经学会了,为什么我还登不上落日山?”

“登山谈何容易,需要智慧、心念力、象数理技高度融会贯通,等你练成纯阳体质,达到化气境界,才可以破除时空结界与阻碍的。就是妈妈也登不上落日山,也许你爸爸希望我们一辈子都在这里平安地生活吧。”

“希望?什么希望!难道我们不是被困在这里吗?简直像是生活在监狱里,甚至连监狱都不如,监狱还可以到外面放风呢。”

安贞吉被儿子这番话给气到了,她扬起手,恨不得给乾翼两巴掌。但她终于忍住发火,耐住心性……其实她也苦闷,为什么功夫卓绝的丈夫,设下如此隔绝之阵,十多年了,他一去不回,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此情此恨若非天人两隔,数穷理极也不过如此。

青春年少的乾翼,这些年与母亲相依为命,虽然现在有七分的叛逆,却也磨砺出了三分的少年老成,他冷静下来,转念宽慰母亲说道:“不,这绝不是爸爸的本意,否则他不会给我留下这么多的书让我攻读,你也不会天天督促我读这本读那本了。你们都是在激发我成长,学知识,增本事,破困局呢。”

安贞吉收束了嗔怒之色,正色道:“真难得你这么说。天地闭,贤人隐,天时到,俊杰出。世界是大是小,凭自己本事去闯荡,如果哪一天你登上了落日山,有机缘到外面的世界去,妈妈也会替你高兴的。”安贞吉看着前面的山,心境变得从容起来,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眼光中含着安宁、贞洁与吉祥。

乾翼心头为之一热,然后身影像一道孤独的闪电射向落日山。这道电光闪得太快,纵横剑气射斗牛,过了些许却戛然而止,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挂在了山坡的某棵古松上,“哇哇哇,这条路不是探测过了么?”乾翼极其狼狈不堪,在树上张牙舞爪地乱抓一气,试图抓住救命的树枝。

树下,慢腾腾地转出一只巨大的傀儡螳螂,伸出长长的臂膀,要把乾翼抓下地来。乾翼好像极其不甘心的样子,说:“才不要你帮!”一扭身,硬是自个从树上掉落。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傀儡螳螂竟是有智能的,开口提醒道:“小主人,山上的禁制,六十天改变一次。”

“哼,谁让你多嘴了。”乾翼悻悻地说,“我明天再来!”

在远处观望的安贞吉,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分明有一丝笑意挂在嘴角。所谓少年,不磨练不成才。

世易时移,这一天,乾翼终于破解了半山腰的一个时空结界阵。他进入阵中,发现解开的是一个向阳的山洞,洞口题字“嘉会洞”,洞里面其实空旷,除了中间立着一块约两米高的立方体玄石。这块玄石在光照之下,闪烁着文字图像,偶尔还发出声音。乾翼不禁好奇,叹道:“哟,啥玩意儿。”

玄石随即用清脆如玉的声音回答:“臭小子,终于等到你来。我是实宗知识采集更新玄石,嘉之会也,从今天起,你要跟我学习宇宙实时演进的新知识新技能,家里的那些藏书都过时了。”

乾翼惊喜,然后试探着问道:“那我叫您玄石老师?还是嘉之会老师?”

玄石轻悦地笑声:“算你还聪明,叫我之会老师就行。”

乾翼暗想,虽然老师只是块石头,总比没人请教强多了。他问道:“今天我破解了结界阵,厉害吧!我的实宗知识水平够高了吗?”

嘉之会答道:“你今天才是入门水平,如果想要完全破解实宗迷阵离开落日山,最早也需四年,晚则……”

“晚则如何?”

“从少年到老年,也寸步难行。”

乾翼暗暗咂舌,于是老老实实坐在玄石嘉之会跟前,请它传道授业解惑。

一个山洞,一块玄石,一个人的对话问答式学习真有点天马行空,比如:

从鸿蒙之始到现代信息科技……

从神州大地到四海八荒日月星辰……

从天文地理到人文历史,无聊时偶尔学点诗词歌赋,哼几句流行歌曲……

仿佛朗朗乾坤,万事万物的生态,都可以学习知晓。

偶尔也学习点外语方言,但乾翼兴趣不大,但倒是爱听禽言兽语作为学习累时休息的催眠曲。

有时候,乾翼就在山洞前面比划演练起来……

有时候,乾翼根据学来的知识信息,喜欢画图制图,特别是在山洞壁上画出各式精密仪器结构图,包括潜水、飞行器等等,他也会简单制作些好玩的模型,陪伴孤单的自己……

有时候,乾翼继续向山上的迷阵进行破解。他或者取得了些许进展,更多时候是灰头土脸地回来,继续学习求教。

有一次,乾翼问:“之会老师您知道我爸爸还好吗?他现在哪里?”

嘉之会很认真地回答:“抱歉这个问题超出了我的搜索认知范围。”

在月圆来光的时候,玄石嘉之会还不时地推送一些影像给乾翼观摩……

如此,日出又日落,月缺又月圆。

当时年少春衫薄,如今大梦谁先觉?

人生终究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七年之后,十九岁的乾翼,貌似以成人的形象出现了。

乾翼的生活简单得只是习惯性地翻书遮目,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无聊的时候他到庭院再比划几下“实宗八式”,活络筋骨。日子过得似乎相当知足,如果不是母亲安贞吉时常的开导与鞭策,激励他想象更开阔的世界。

这些年来与世隔绝的隐遁生活,乾翼除了读书观石,似乎无事可做。他经常面对的就是一天一地一人一石一日一月,当然,还有繁星……

今天早晨,藏书阁外的几株银杏树下,乾翼正在比划“实宗八式”,他动作简单舒展,随心任意。此时传来脚步声,乾翼立即坐到树下的竹椅上,拿一部古书阅读起来。安贞吉走近对乾翼说:“翼儿,你是在读书吗?”

“哦?我正读到要害。哎——”读书进入佳境时突然被人打断,就像抱着个“颜如玉”生生被别人夺了去,如果不是妈妈而是其他人,乾翼怕要跟他拼命了,现在乾翼的语调里只是稍稍流露出失落。

“这本书你背都背出来了,还读?”安贞吉索性点破,看儿子怎么装下去。

“呵呵,温故而知新嘛。妈妈,你知道,咱家耐读的书就数这本了。”乾翼挠头,心中若有所思。

“你不去向你的玄石老师学,可以出山求学呀。”安贞吉对儿子的成长倾注了所有的爱,就是希望儿子长大成人。

“嗯,我也想出去,可是我走不出爸爸设下的实宗阵和时空结界禁制嘛。”

“两年前你这么说的话我还信。其实你早已参悟了时空扭曲的迷阵玄妙,也修成了你父亲的本领,可以纯阳化气,反而恋家不走了。你想逼妈妈拿鞭子赶你呀?”

乾翼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心想原来妈妈对我了如指掌啊,其实我也是想陪你嘛,他赶紧说:“我还是在家陪妈妈幸福些。何况,爸爸还没有回来……”

安贞吉缓缓地说:“你多陪我固然好,可是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对你已经没有意义,记住你是实宗的传人。我留在这里继续等爸爸回家就可以了。”她觉得儿子就像翅膀硬了的鸟,注定要飞走的。即将空了的鸟巢,难免落寞。而玄鸿,她要等的人,也许永远回不来了。

乾翼读懂了妈妈的心事,自己出去还可以寻找爸爸,看来这外面的世界,必须走一遭。乾翼稍微轻松的语气说道:“出去热闹眼睛,也好。”

“光读书不实践是不能领悟‘实宗’本质的,更谈不上应用。这是你爸爸留下的亲笔书,让我在你出行时交给你。”安贞吉郑重地把信交给了乾翼。乾翼反复读了几遍落款签字“玄无咎”的书信。他内心先是隐隐作痛,随即神态严肃而庄重。他抬起脸,扬扬浓眉,慢慢地意志和决心变得坚定起来。

“妈妈,我出去后谁照顾你呢?”

“谁照顾谁呀,你不在我面前晃悠,我倒省心了,六根清静呢。”安贞吉说道,“我与你约法三章:不可纵欲;不可虚荣;不可负义。这三不可,翼儿出去后要遵守。”

乾翼说:“明白。如果外面确实没有什么意思,我可以回来吧。”

安贞吉严肃地说:“还没出去呢,先安排了退路。不会就这么点出息吧。观天下,观自我,正心明志,通晓得失存亡,然后再考虑进退的事情。”

乾翼不再言语了。外面的世界也许很精彩,也许很无奈。

外面,就是江湖,就是红尘了。

乾翼于是回屋准备自己出行的装备,特别是破解落日山时空结界禁制所需的各种技能和身心防护设备,不一而足,绝大多数是他这些年在落日山中闯关破阵而逐渐找到的,关关难过,也是关关收获。乾翼还对个别设备进行了改进升级,他的研究和动手能力缘此也得到了修炼提高。

母子俩人一夜难眠。次日清晨,乾翼穿上一套轻如白羽的装备,晨阳照耀下闪闪发亮,一种平衡温和的引力让他的心灵仿佛要飞升一般。终于要辞别安贞吉远行,安贞吉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翼儿要珍重。”

乾翼说:“妈妈请放心,只是从此远行,不孝啊。”他强忍泪水,转身而去,翩翩身影在迷宫式的险石峻道中渐渐变小。隐隐约约,如同一只小蚂蚁攀上那落日峰。

在半山腰,乾翼进入山洞向玄石嘉之会老师行了跪拜礼。他情不自禁地抚摸着玄石温润的边缘,有点依依不舍。

“别摸我,肉麻。”嘉之会笑道,“你今天怎么了?”

“之会老师,我要出远门了。”

嘉之会说道:“小子,早该出去了,外面的世界是大书,更好看。而且……”

“而且什么?”乾翼在擦拭玄石上的露珠,也许是别离泪。

嘉之会说道:“而且有女同学陪伴,不孤单,更有意思。当然要小心她们变成狐狸精勾魂哦。”话语中像是鼓励,像是诱惑,也像是警示。

乾翼却是没当回事,说道:“这样甚好。”他转而朗笑着走出山洞,恰如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他望向山顶,说:“我来了。”

经过一整天的破解迷阵与攀登向上,在日落时分,乾翼攀到了山顶的一个绝壁前,巨大的绝壁如刀削一般光滑明净,红红的落日照在其上,灿烂的光辉让人难以直视,乾翼在绝壁之前盘腿而坐,他把衣装仔细整理好,系紧头上的轻盔,只露薄层的镜面探视前方,然后平心静气养神,乾翼的身影被落日投射到绝壁之上,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流动,乾翼戴的头盔被落日投影到了绝壁的正中,形成了一个黑点。恰在此刻,乾翼全神贯注地直视黑点,他右手持匕首,划弦缓缓指向黑点,一道银光随匕首之尖直射上去,乾翼大喝一声“破!”绝壁之上的黑点瞬时破开,从中涌出白光,光华燃烧变化成金黄色,一道紫金色光柱反射到乾翼的身上来,这道光柱磁力仿佛超越了极限,猛地把乾翼一吸,乾翼刹那飞起,如同一道光明破壁而入。这一刻,落日正好完全沉没下山那头,绝壁又恢复光滑与宁静,慢慢地与天空,同大地一起暗了下来。

恰是春色暖人时节,许多飞鸟归巢。乾翼被落日山的时空隧道定点传送到了一个幽深山谷的黑洞中。此时,乾翼摘下头盔,把最外层防护光电效应的衣服脱下,它们都已耗尽能量成了废品。乾翼只留下匕首。他回头看那来处,却了无痕迹可寻。麻烦大了,居然是单向传送,也不知道反向传送的具体坐标和距离,要想回家,可谓难于登天了。出江湖来混,不一定能再回家的。乾翼不禁有几分懊恼,不过,这种情景倒也在其原先的计算之内。事已至此,只好独力担当了。时空传送的不适还让他脑力有些疲劳,不禁心生困意,“困”字在神识中一闪,乾翼大叫一声不好,由原先时空碎片交织成的另一个不稳定的黑洞转起旋风,猛然把他吸了下去。乾翼潜意识中双手抱头,闭目提气,守住元神使自己不慌乱,也不挣扎,使身体处于放松飘浮状态,他只感到周身时不时受到重重的撞击,下滑中热辣辣的痛,人快窒息过去了。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好像到了洞底,身体停了下来,周围乌黑,伸手一摸身下,都是泥团和乱石,他全身麻辣发痛,摸索着站了起来,哼了一声,周围有回音,这回时空好像稳定了下来,幸运的是没受什么伤。

“出门就这么背,外面有什么好玩。”乾翼定了定神,向上看一点光都没有,心想怎么出去呢,仔细听又有流水的声音,心喜,暗想此洞应该有出路。他向四周用心地喊几句,通过辨听声音和回音感到左手边较清亮空旷,于是摸扶着走过去,他少不了磕碰与摸爬滚打,终于前方有了一丝亮光,山洞一下子宽了起来,里面有钟乳色的光芒,如果是宝洞,就发财了。乾翼一阵欣喜小心地向前快步,再走几步环视洞中更高更亮了。

突然,一条巨长的红火之物体向他逼来,乾翼定睛一看,是一条玄天火蟒。这种妖兽在浑沌开元之纪衍生于天之南,怎么在这个时代还存在?不会是幻觉吧?或者是光电波?乾翼顾不上思考来龙去脉了,他急中生智,按照实宗学中的乾坤定理,在危险关头应先占据地轴“生门”护卫,乾翼翻身就向洞中处于“生门”的“艮山”地理位置爬去,求生本能驱使下,他如壁虎一般攀窜上了一块险滑的高岩,在上仅有方寸突出的岩石立足,他双手贴紧岩壁,回头下看玄天火蟒已在身下,吐着火舌向他攻击。

乾翼迅速松下一个手来,摸到贴腰处拔出防身匕首,用嘴咬住匕首柄。等玄天火蟒缩头准备再奋起攻击的一刹那,乾翼腾空飞扑而下,正是“实宗八式”之“飞鸿在天”,刹那间乾翼飞向火蟒左前方,双手直取蟒首七寸处,这在攻击的方位恰是“实宗”方位定理的“天位乾门”,也是火蟒的命门所在,那火蟒不料这人类如此胆大,居然敢反扑过来,它反应迟疑被乾翼扑下抱个正着,乾翼双臂死死抱紧火蟒七寸部位,口含匕首像饿鹰啄食一般迅速刺入蟒首,乾翼袭击得手。

玄天火蟒受攻击后烈性顿起,蟒身一晃把乾翼紧紧缠住,乾翼呼吸紧张,身躯似被一条万斤钢绳捆绑,难以使出力气,乾翼努力挺住,把全部气力提到头上来,咬紧匕首更狠更快地不断啄刺蟒颈蟒头,蟒张着血口吐着火舌,在地上滚翻,试图摔开乾翼,乾翼哪里能放手。那火蟒不断甩尾试图扫击乾翼,毒风袭来,乾翼有点紧气恶心,双手死死扼住蟒颈,匕首深刺入蟒首却拔不出来,他张口呼了口气,又辣又渴,难受到了极点,他长啸一声,喊到:“玄天火蟒,畜生!”乾翼看准了蟒首一伤口,用足自身真力张口就吸,一缕火蟒的魂魄竟然被乾翼吸力所呑,人蟒搏杀中,乾翼渐渐昏迷,但内心依然冲撞着强烈的求生意志,即使死也得让玄天火蟒陪葬。那玄天火蟒是近几百年来,因缘际会,受天地亢阳之火孕育而生,如今修为已是六级妖兽,盘居此地从未遇强敌,最近只要补充足够能量再换层皮,就可进阶到第七级了,区区人类在它的眼里只是食材,却不料今日碰上了邪。它受到乾翼攻击后全身在洞中弹起,石土激荡,鳞片剥落,疯狂之下,强行变身进阶生出两只肉翅来,拼命就向洞口飞逃。乾翼惊骇中以掌之力,如同指剑,从玄天火蟒伤口直插进去,那厚硬的蟒皮被刚才匕首刺破,防护已减弱几分。乾翼狠手之下居然幸运地掏到了这只妖兽的一粒硕大的血魂丹,然后是舍命地一拧。“快快受死吧,今天是你的死期。”乾翼拼尽了全力,一口气提不上来,从玄天火蟒的身上掉落昏死了过去。

乾翼从玄天火蟒身上摔下来……时光静静流淌,不为谁生,不为谁死,时空弯曲成摇篮的样子,接住乾翼。舒服如婴儿的睡眠。而乾翼的三魂七魄,渐渐不听从自己意志的指挥,飘忽游离,他感到自己一下子轻了起来,像在黄花遍野的土地上撒开了腿奔跑,心灵空荡荡的,身体向天上飞,去追赶那飞舞的火龙,他终于追上了火龙,一下子骑了上去,火龙带着他自由地飞翔,飞入云际,飞向那星光闪耀的宇宙深处。乾翼不禁诗意盎然,高吟道:“飞鸿在天兮与龙共舞,我心向上兮沐浴光华。”突然,前方云端站起一人,高呼:“翼儿。”乾翼心灵感应到这定然是父亲了,于是兴奋地驱龙飞过去。眼前中年男子隐约就是父亲,虽然面目朦胧不清。

“翼儿为什么到这里?”乾翼一愣,竟然回答不上来。中年男子左手指向云端下面,说:“你可看见下面那波澜壮阔的海?”乾翼往下看去,内心不禁一下子受到了震撼,只见那云层下端,海啸滔滔延绵千万里,如摧枯拉朽般吞没一切,苍茫茫的海水时而变成红色,如血光激射;时而变成黑色,吸去所有的光亮,凄冷而荒凉;时而变成白色,海面浮满人与兽的尸骨……中年男子严肃地说:“凡尘乐土,苦海劫波,翩鸿醒世,宏扬实宗。”他右手一推乾翼;乾翼冷不防从龙身上滚落,向那波澜起伏的海摔下去!

摔下去!!!

重力加速度,乾翼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沉;同时却奇怪的是,好像时间在变慢,慢得像一片羽毛飘飞。

乾翼隐约听到空中飘着一种祈祷的歌声:“送群魔了啊,送大人了啊,神归来吧。”乾翼“呀!”地一声,心灵一震,眼睛睁亮,看见了自己是躺在一床上,床前几位年老的妇女,正端坐着,焚着香,口中喃喃有词:“送群魔了啊……”

乾翼惊问道:“我是活着么?”那几位老妇显出兴奋的样子,一位老妇说道:“神啊,您回来救我们了。”她们一齐跪下行起了拜礼。

乾翼又听到门外一男子的声音像是向远方传话:“神醒了,神回来了。”随后听到更远的地方有声音逐级回应:“神醒了,神回来了。”乾翼困惑不解,想坐起来,却感到全身心的痛楚,一时动弹不得。一位妇人连声说:“神请安息,此时不宜走动。”乾翼听她们连声称自己为“神”,又惊又疑,暗想:“刚才自己不是和玄天火蟒搏斗么?玄天火蟒呢?好像后来又见了父亲,那该是魂魄生息之境……这究竟是第几维时空?为什么感觉现在全身伤痛,眼前这些人是活生生的么?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或换了躯壳?如果没死,为什么别人称我‘神’,又凭什么称我‘神’?”

乾翼一思索,出了冷汗。

过了半个时辰,走进一老人,长髯白发,到乾翼床前跪下就拜,激动地说:“神啊,您回来了,罪孽深重的子民们,三百年来生生死死,终于等到您回来了。”那老人喜极而泣。乾翼想伸手扶他起来,无奈身体却动弹不得,连声道:“老人家,您请起,不要行此重礼,羞杀了晚辈。”老人的情绪渐渐安详起来,一妇人拿来一竹椅,老人坐下。乾翼问:“这是天上还是人间?我是怎么到贵地的?为什么称我为神?老人家,请您指点了。”老人毕恭毕敬地答到:“神啊,回答您的话,是我的荣幸。”随后,他叙述了一段奇事。

“神啊,您是回到了人世间,回到了我们蒙家部族。几千年来,龙是我族信奉的至高无上的神,托龙神保佑的洪福,这儿曾风调雨顺,部族兴旺,人丁繁衍,我族过着温饱知足的生活。此地在华夏王国大山深处,我族隐遁而居已久,几乎与世隔绝,因此少了战乱和骚扰。我族守土为安,生存的根在这里,幸福祸患也都是天命安排。按照祖宗定下的法则和我族谱记载,我们知道龙神变幻莫测,如果真龙于空中显灵时,是‘飞龙在天’,那么天地阳气健康,人气旺盛,我华夏国运昌隆,天下太平,我族兴旺发达,安居乐业。如果没有真龙显灵,‘潜龙在渊’时,日、月、星光芒平和温暖,那么天地阴阳协调,我华夏平安无事,我族也能过上平和小康的日子。如果龙化为恶蟒巨兽,日、月、星光阴冷,就是‘恶龙当道’,天地间阴气盛行,群魔共舞乱神州,我华夏王国会遭受大劫,外族入侵,生灵涂炭,文明沦丧。”

老人又叹气道:“神啊,‘恶龙当道’已近三百年了,恶龙盘缠于深山龙洞中,我蒙家部族遭此浩劫,风雨摧残,人丁衰竭,有灭种亡族之患。而与时势对应的整个华夏王国,经受的苦难,想必比我部族更加水深火热。”老人脸上显得沧桑而凄凉。

老人接着说,“我族天天祈祷,请愿上苍,祈求至高无上的神显灵,协调阴阳两气,解劫难,救我部族脱离苦海。今天我们终于盼来了救星,神啊,是您从天而降,以至高无上的真气和法力,拼杀了那恶龙。我族三百年来罪孽,今天蒙您解脱。”那老人说到这里,跪下又拜。

乾翼听了老人的话,又惊又骇。思索,原来自己与玄天火蟒恶斗并没有丧命,想必那玄天火蟒已经死了,而自己被他们救了回来。老人所说的恶龙也许就是与自己搏斗的玄天火蟒了,由于击杀了玄天火蟒,所以这一族人就把自己看作是他们的“神”了。乾翼复又思忖:“如果这条玄天火蟒在此地活动了三百年,为害一定不少,为什么这一自称为蒙族的族群不想办法猎杀此妖孽呢?是没有能力么?应该不尽然。从方才老人的话推断,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种族对‘龙’极端崇拜,认为‘恶龙在道’也是天命,是自己部族应该承受的罪孽,是不可违背的命运。对‘恶龙’是不能猎杀的,否则违背天意。解脱罪孽的办法是祈求真神显灵,从天而降,化为人身或别的法力,搏杀恶龙。而自己无意中竟成了这一部族三百年来一直祈盼的人。”

乾翼思潮起伏,闭目凝神思索中,一时困乏渐渐就睡熟了。

夜半三更,乾翼突然醒来,觉得全身像火烧了一般,心血涌动,腹涨奇疼,有一种野性的欲望,在微弱的灯光下,他情不自觉地幻想眼前有众多的美女,自己就扑过去,他感到饥渴,喉咙都快要吐火了,他努力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却克制不住,手胡乱一抓,把盖在身上的锦被掀落地下,他依稀看到自己赤条条的身体,一些伤口还敷着药,他难受得想跳起来,想奔跑,想追逐那在幻象中也赤裸裸地扑过来的女孩子,可是他的身体却动弹不得,欲火难耐,他禁不住“哇”地高叫出声来,吐出一口恶臭的血。

屋外的老者和老妇人闻声掌灯推门进来,看到这样的情景,惊慌失色,老者连忙到乾翼床前护理,盖上被子,吩咐老妇人去找部族的医者。片刻,妇人带一玄衣人进屋,玄衣人看到乾翼神情迷乱,眼光色欲高亢,脸面青紫而狰狞,内心苦苦挣扎。玄衣人和老者靠近乾翼,把乾翼的手按住,玄衣人随即号乾翼的手脉,再探手入被,在乾翼小腹关元、气海等穴位按摩,良久,乾翼色迷乱性的神情稍减,人也稍微安静起来。

玄衣人与老者点头暗示,留下老妇照料乾翼,两人走出了房去。老者急问:“六弟,神可安好。”

玄衣人回答:“蒙族尊,神有色难。神的二十四经络都阳血亢奋,周身营卫两气对绝,更要命的是精气为体内毒素牵引,我行医一生,没见过这样恶邪的阳亢实症。”又说,“这病症夜半三更来得急,过了四更稍缓和,五更消退;但不出三四天,必耗尽阴阳两气,使人全身经络暴裂断绝。”

老者问道:“那么有救么?”

玄衣人答:“难啊。小弟尽力吧,按照医理,应该泻尽阳毒,然后补阴救阳,神人天助,也许可以慢慢恢复。”

老者道:“那六弟为什么还迟迟不下药?”

玄衣人迟疑片刻,说:“族尊,解救神的病难,唯有一法,需要引子……”

果真如玄衣人所说,深夜过了四更,乾翼体内翻滚的热浪渐渐平息,强烈的欲望也消退下去,五更后,又睡了过去。

乾翼一睡醒来,已是八九点钟了。他的元气像是恢复了些,手脚都能运动自如了,虽然还隐约有些痛。他试着坐起来,老妇人赶紧过来撑扶,说:“神啊,让我服侍您。”

“谢谢老人家。”老妇帮助乾翼洗漱完毕,又给他身上的伤口敷上药。乾翼看着自己赤裸的上身,一时倒有点难为情了。随后,另一妇女端进一碗药膳请乾翼进食,乾翼见她善良和蔼的样子,也顺从着她,吃了一点药膳,味道是很苦的,乾翼忍不住要吐。

又过些时候,称为“蒙族尊”的老者进来,对乾翼鞠躬说:“神啊,我族老幼要来拜望您了。”

“老人家,我的命是你们救回来的,我感恩不尽。而我只是凡夫俗子,一介草民,家有母亲,我的名字叫乾翼,并不是你们所敬奉的神,请老人家不要再称我为‘神’了。”

蒙族尊只是微笑不答,心中早有数,想:“神当然会投胎问世了,来龙去脉清晰,没错的。”他向门外轻轻一招手,随后走进来四个老人,一齐跪下,高声拜道:“神万岁,神吉祥。”四位老人站起缓缓退出,又走进四位比方才年纪稍轻的人来,向乾翼行同样的礼;如此过了半天,连幼小的孩童也进来行礼唱诺。蒙族尊毕恭毕敬说:“神啊,今天拜望您的子民们祝您神体吉祥,早日安康。您请休息吧。”

乾翼感到羞愧,内心叹为观止,想:“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部族?他们有浓重的图腾崇拜……”心情沉浮中,突有一丝感觉闪过,乾翼又想不出什么来,此时,老妇人走进来收拾东西,乾翼看着她的背影定定发呆,方才闪过的念头却清晰了,原来,进来探望他的人群,竟没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子。乾翼好生奇怪,想:“难道这个部族是遭受了什么奇异的灾变,或有什么更不为人知的痛楚么?或礼俗如此,未婚女孩子不能见生人?”他刚生这一念头,昨晚那淫邪的欲望似乎又在血管里流淌开来,乾翼赶忙闭目收起杂念,稳定情绪,不敢再浮想了。

乾翼为了培养元气,此日沉沉睡了一觉。不知过了多时,醒来,已是晚上,老妇人端来药膳,乾翼喝了些,又沉沉地想睡,闭目不久又入了梦乡,美甜美甜的,很舒服。他这样睡到了夜半,心火又起,口渴醒来,想伸手翻被坐起,手指触摸处却吓了自己一跳,原来摸到一温暖圆润的身体,他也闻到了屋内散发的荷花淡香。

乾翼感到那玉体微微颤抖,一个如红莲花随风飘过般的少女之音,“神哥哥。”乾翼挣扎坐起来,语无伦次:“姑娘怎么上错了我的床?”少女颤抖而有磁性的声音:“神哥哥,这是我的床。”乾翼又惊:“我什么时候到你床上来了?多久了?可失礼了么?”

少女咯咯笑道:“神哥哥真有趣。这床是我爷爷让你住的,也是我爷爷让我来陪你的。”乾翼自生下以来与世隔绝,从来没与陌生女孩子说过话,男女私情也只是在野史外传等书上略知皮毛,他如今突然间就与女孩子接触,闻她的体香,听她的娇笑,不禁心情愉快赏悦,话也温柔了,问道:“姑娘芳名?”少女又是一笑,说:“我叫一苇,大家都叫我苇儿。”

乾翼情不自禁道:“苇儿,真好听。”屋内漆黑,依稀只看到少女亮洁的脸,朦胧中更增添了几许想象色彩的俊俏。

少女很高兴地拉住了他的手,说:“名字是妈妈起的呢。”被内,少女暖热地靠近了乾翼。他周身像是触电一样,热血情不自禁在身体内奔腾,像脱疆的野马再也收不住了。乾翼那潜伏的原欲,来自生命遗传的雄性渴望,强烈得如宝剑出鞘,他一翻身把苇儿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苇儿突然被他抱住,颤动而jc,快透不过气来,两只小粉拳连连捶打乾翼,泪水涟涟地叫唤“爷爷”,希望他来帮忙自己摆脱乾翼的非礼。乾翼内心同时也闪过理性的光,赶忙放手,口中喘着粗气,说:“该打,该死。”少女泣而复笑,说:“神哥哥死不得。”乾翼也笑了,而他体内的淫邪之气,引导精气外流,竟难以控制,乾翼心律频乱,汗水津津,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就要扑向苇儿了,他一闭眼,顽强地咬牙顶住,吞下口中的津液,下腹用力收气,那精气从后背督脉长强穴窜上腰间阳关穴,乾翼再忍住提气,精气又上了命门再冲开中枢穴,尔后循至阳、神道、脑户等穴位直冲头顶百会穴,并在那盘旋流注,乾翼身体也舒缓了些,不再那么难受了。乾翼舒叹,暗道:“好险。”再思索方才提气的动作,似是由“实宗八式”中第二式“鸿守经纶”演变而来的,乾翼像是找着了救命的法门。苇儿在他身傍乖巧地躺着,分明感到乾翼的痛楚难耐以及对她强烈的欲望,她像小鹿一样不安、焦灼,又情不自禁地想去安慰他、帮助他、分担他的痛苦。虽然她身体发育完满,亭亭玉立,但毕竟年岁幼稚,尚不通那男女之事,本性中又有女孩子天然的羞涩与被动,终究不会去尝那负阴抱阳之味。她只是柔情地用温如暖玉之躯去靠近,安慰乾翼。

乾翼体会到苇儿的关心,又要克制她对自己强烈的诱惑。须臾坚忍守纯元,一念之差损色身。在情难收的关键时刻,乾翼强行翻身滚远,重复刚才摆脱痛苦的方法。如此折腾,乾翼像是死了几回一般,在形将崩溃时,终于熬过了三更。再入四更时,乾翼的qy也平缓了些,容易控制了。此时,苇儿也已困乏至极,她静静地睡熟了,她梦见了遍野的桃花,红红的雨。

乾翼平息下来的心情,有了放松。快凌晨了,乾翼有一种躺在情诗中体会光阴的感觉。乾翼默想中,思飘云物外,人也渐渐睡着了。

光阴如水一样流走,乾翼醒来时苇儿早已不在,唯有一丝女儿香让他追忆。

一会儿,玄衣人进来,给乾翼号脉,再在乾翼小腹关元、后腰阳关等穴位上,弹指细敲,他脸上显出诧异的神色,但立即恢复了常态。老妇人进来,服侍乾翼喝药,那药苦而酸,乾翼艰难地下咽,却又吐出来了些。那玄衣人也不说话,走出去了。

玄衣人走进另一个房子正厅,找到蒙族尊,低声说:“神,怕是要离我们而去了。”

族尊大骇:“那法子不灵么?”

玄衣人说:“邪毒都聚集在阳脉总纲督脉各穴位上去了,如今各穴位气凝硬固,已经病入沉疴了。”

族尊一听,不禁垂泪:“我族命苦,又要受神的弃舍吗?”

此时,内屋走出一位睡意犹存的黄裳少女,十七八岁样子,娇楚可人,端庄秀丽。她看清族尊正在抹泪,娇声道:“爷爷,谁欺负你了?”

族尊答到:“苇儿啊,没谁敢欺负爷爷。是神要离开我们了。”

苇儿娇笑道:“爷爷不哭,让我去跟神哥哥说,请他留下来吧。”

玄衣人对苇儿说:“好苇儿,是神的病没有救了,他的肉身要死了。”

苇儿听了内心像是受了尖针一刺,吓了一跳,连问:“爷爷,你不是说我陪神哥哥,神哥哥病就会好么?”

族尊叹息,只是摇头。玄衣人却想到了点什么,在族尊耳边低语几句,就走出门外去了。

族尊轻轻拉住苇儿的手,随后向苇儿跪下。苇儿又吓一跳,赶紧也跪下:“爷爷怎么了,您请坐好,有话对苇儿细说。”族尊说道:“好孙女,神是咱们蒙家部族的救世主,神是我们的福祉。如今神有难,全族人中只有你能帮助神。”

苇儿:“我昨晚已按爷爷的话帮助神哥哥了,他有一阵子怪怪的,好痛苦,后来好了。我醒来时神哥哥还在熟睡呢。”苇儿低头羞涩,呢喃的话又细得听不清了。

族尊问:“你可献神了么?”

苇儿问:“爷爷,什么叫献神?”

族尊:“这……就是你对神好,神爱你。”

苇儿羞道:“爷爷,我对神好了,我还抱他、安慰他。神哥哥爱我了没有?苇儿不知道,还得去问他。”她那红红的小脸,扭到一边。

族尊问:“那,见红了么?”

苇儿摇摇头,“见红?”见爷爷失落的神态,想了想,忙答:“见了,苇儿梦见红红的雨。”

族尊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笑逐颜开,说:“乖苇儿,只要你按奶奶的话去帮神,神还有救。你去叫奶奶过来,爷爷有话对她说。”

乾翼坐在床上,思索这两天的际遇,悲欣交集。蒙家部族救助了自己,还把自己看作他们的神,这虽愚昧,也是缘分,以后再慢慢解释开导吧。但自己与玄天火蟒搏斗显然遗留下了病根,这病来得奇怪而凶猛,如今熬一天是一天,要是没有良方妙法,只怕迟早是要暴毙的。乾翼想到昨晚的险情和病相,苦思良方。

乾翼端坐床上,按照昨晚减缓痛楚的办法,用意念收精提气,试了几回,那精气却不能冲开各穴位,督脉上尾闾关、夹脊关、玉枕关三关气凝成结,那精气却哪里能闯上去。他想了想,明白是时辰不对。再细推敲,推断出自己如今的病理属于阳亢而阴竭,身心调节失度,造成精、气、神三军失去统帅,心肾不交,淫邪侵袭,脉乱性迷的病相。乾翼明辨了病理,也就有了克病自疗的办法,那就是把“实宗八式”第二式“鸿守经纶”,由原先外动内静演化成外静内动的导气引精的招式,使体内精、气、神合而为一,“变动不居,周流六虚”,先冲开督脉上的三关,再自上而下,流入体内阴脉总纲任脉,通过体内采阳以补阴的办法,使坎离交泰,心肾相交,乾坤互补,调和体内阴阳两气,让身体重新回归平衡状态。成功的要诀在于:“抱元守一,返本还虚,阴阳合德,刚柔相济。”治病还要讲火候和时辰,武火治阳,文火补阴,时辰则在夜半子时一阳发动时刻,那时,也正是与病邪搏斗的时候。入了夜,乾翼照例吃了送来的药膳,为了培养元气,他早早就睡了。

到了夜间11点,子时初生时,乾翼醒来,端坐床正中,心神宁静,默念要诀,运气下丹田,从督脉“下鹊桥”导精气上行,良久,却没有丝毫动静。而体内那亢阳邪毒,分明已凝固在各要穴上,此时发作起来,像是五马分尸,把乾翼分割一样。乾翼暗暗叫苦,再抱元守一,以心火发动,逼肾水上行,却屡试无效。乾翼再试增武火强意吸真气,逼精气上升闯“尾闾关”,他虚汗渗出,闯关大败。乾翼叹息吐气,自想,完蛋了。

乾翼快绝望之时,恰恰在子时正中,门轻轻推开了,复掩上,已进来一人,那人掌着小灯,一身黄裳,到乾翼床前,把灯放好,灯拨亮些。微笑着,叫一声:“神哥哥。”

乾翼看呆了!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乾翼看痴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微黄的灯光下,这世间如此绰约优美,含情脉脉女孩!

乾翼问道:“是苇儿么?”

“神哥哥还记得我呢,”少女嫣然一笑,芙蓉一笑开,眼波任你猜,“神哥哥,苇儿是献给你的人。”她靠得更近乾翼了,乾翼闻着那女儿的香,沁人心脾的荷香!苇儿香酥的手轻解,黄裳慢慢滑落,乾翼看见了一位纯洁天然凹凸美妙的少女,一朵亭亭玉立含苞欲放的红荷,一首情窦初开温柔如水的诗。

乾翼颤声道:“苇儿……”

苇儿温柔含羞地躺到了乾翼身边,像一首歌在轻唱:“神哥哥,你爱我吧。”天籁之音动人心弦。

乾翼不知不觉中,丹田暖融,身心愉悦,体内各穴道原先凝滞的亢阳邪气竟慢慢变暖,变热,流动起来,疯狂地在体内灼烧,乾翼咬牙顶住痛楚,此时,各气穴竟然不解自开,乾翼又萌生扑向苇儿的强烈冲动。乾翼心神守一,默念要诀,引精气上行,精气上升闯过了“尾闾关”,乾翼心喜,想小命也许还有救。他不自禁地向苇儿微笑起来。苇儿内心喜悦,她轻轻解去乾翼的衣裳,她温柔的小手抚摸过乾翼宽阔的胸膛,抚摸他健壮的胳膊,苇儿闭目遐想,她为乾翼那男儿的气息所吸引,骄躯颤动,她的粉红的脸含羞地靠向乾翼的脸,轻轻地磨擦,此时,她唯一的心愿就是爱这位全族敬仰崇拜的神哥哥。苇儿如痴似醉……仿佛一只苹果瞬间就成熟地落下。

她的灵魂像是飘了起来,她全心全意地把整个身心都向乾翼贴了过去,抱得那么紧,似乎两人已合而为一。

乾翼感到遍体舒泰,他默念要诀,使全身四散的气血汇聚于任督两脉,那精气已然过了督脉三关,又下注任脉,随后不久,通行于任督两脉。乾翼杳杳冥冥中,与天地的正气合一,自在的精神充盈身心,驱逐邪恶,疏泄亢阳,补充阴损。乾翼自己的心肾交合,引离火蒸炼坎水。在“坎离交泰”中,乾翼的意念已与苇儿相通,两人心律齐一,一同吸气吐纳,竟然进入心神相交的境界。也许,这就是两性的最高境界。纯洁的幸福,不滴一点红。

如此,时光运转,过了子时,乾翼体内大部分的亢阳邪毒已蒸化为气与汗散发出来,大脑清新,信心倍增。又过了一个时辰,两人如梦幻泡影,知足而眠了。

美梦是很容易醒来的。第二天,乾翼睡醒,感到身心愉快,精力饱满。

乾翼看到身边苇儿还在酣睡,不禁“啊!”地一声。他追忆昨晚的情境,又喜又悔。喜在自己解了病毒,“实宗八式”练成的纯阳之体仍在,也没有破坏苇儿的女儿身。悔的是,与苇儿的关系,跟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苇儿翻身,呢喃:“神哥哥,我喜欢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乾翼的身体慢慢地好了,这让蒙家部族男女老少都很兴奋,好幸福,因为他们的神——吉祥了,他们相信神从此会陪伴保佑部族。乾翼对蒙家部族内心充满了感激,特别是对苇儿帮助自己渡过生死关,他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甜滋滋意绵绵的感觉。这些天来,乾翼由苇儿陪着到部族各处寻访,也趁机更多地了解蒙家部族的习俗风情。乾翼听老人们说蒙家部族的历史传奇,向蒙家年轻人们学情歌、逗乐,他还和大家一起种庄稼播种子,不懂的事虚心请教,渐渐地融入了他们生活之中。大家都很喜欢乾翼,也有很多的问题要请教乾翼,特别是关于蒙家部族命运等大问题,他们想听到神的恩赐与祝福。乾翼对他们的一些问题笑而不答,大家就充满希望地等,等待神的旨意。

乾翼经过深入调查了解,终于对蒙家部族有了较充分的认识。蒙家部族生活在绵绵大山密林深处,主要以耕种和养畜为生,由于这里自然资源较丰富,土地肥沃,雨水充分,部族人也勤劳俭朴,所以能自给自足。部族又分为几十个支族,每一支族一二百人左右。部族由几位老人共管,他们都是族里的长辈,最德高望重的长者称为蒙族尊,实际上是部族的领袖。蒙家部族各支族间相互通婚,二三百年来,人口没有大的增长,反而从八万减少到今天两万余人,族里还有许多聋哑残障者。人丁不旺,部族人都认为是恶龙当道的结果。乾翼经过深思,结合实宗学分析,有了自己的看法。

蒙族尊好久没这么高兴了,他乐得合不拢嘴,把几位部族的长老聚齐开会,说:“今天开长老会,再过三天就是我族‘播种旺族节’了,大家有什么想法?”二佬说:“今年神回来了,应该把旺族节搞得更红火,要连过三天。”大家都表示同意。三佬说:“应该选出六位少女集体献神,让我族传下神的种。”

众老人也赞成,大家看着蒙族尊表态。蒙族尊细思后说:“这是大好事,但要办成事:一是要让神醉性发,献神才好;二是不能让我家苇儿知道,她要是知道并从中阻挠,只怕我这个爷爷当不下去了。”众老人都微笑,说:“族尊,您放心,让我们去办就是了。”

当部族人们都兴奋地准备过“旺族节”的时候,一位老妇却陷入一种悲哀的情绪中。这位老妇就是苇儿的奶奶,乾翼的起居饮食就是由她照料的。这位慈祥的老人对“旺族节”有着深深的恐惧与感伤,特别是十八年前的“旺族节”带走了她的女儿与女婿——苇儿的妈妈、爸爸。其实,“旺族节”就是蒙家部族为了促进繁衍而每年举行的一个群婚节日。那一年,苇儿刚出生不久,苇儿的妈妈坐月子,没有参加“旺族节”。

苇儿的爸爸长得本来英俊雄壮,由于族尊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作为族尊女婿在部族里他是个数得出来的风云人物,很可能要继承未来族尊的宝座,他好几个月未曾感受男欢女爱的滋味了,加上老婆生的是女孩子,不太合自己的意,内心难免有点苦恼又心猿意马的,“旺族节”那天,苇儿的爸爸与一群风华正茂花开得红艳的美女娇娘们打成了一片。女人们把身子贴上来,妩媚着说:“看你馋呀,能吃下我们姐妹么?我们给你生儿子。”苇儿的爸爸傲然:“来吧,我让你们给我生一打的儿子。哈哈!!”尽情尽性的结果,是苇儿的爸爸消耗阳精过甚,又受了风邪,然后沉疴入骨,对他的女人留下话说:“这是我的报应。”就死了。

女人生产后本来身体就脆弱,元气还没有恢复过来,冷不防又受此打击,禁不住悔恨自己生育得不是时候,又不由怨恨自己男人不知深浅地寻情。如今男人坏了,自己也丢尽了颜面,她抱着苇儿只是一天到晚地哭,哭得血气也没了,奶水也没了,好端端一个人眼睁睁看着就哭坏了,竟也撒手归了西。留下苇儿,是在爷爷、奶奶的辛苦养育下逐渐长大成人的。每一年“旺族节”,蒙奶奶心里总不是滋味,她只是抱着苇儿无言地沉思,她也不让苇儿到外面去,生怕苇儿离开自己半步,特别是这两年,年轻小伙逢节日到家门口唱歌的越多,她越操心起来。苇儿终于长大,所幸的是苇儿碰上的第一个男人就是——神,而且她还把神救回来了,蒙奶奶一颗悬浮的心总算有了些舒展。回想起苇儿陪神的那两个晚上,蒙奶奶整个晚上都睡不着,她焚香祷告,一边祈盼着神有救,一边祝愿苇儿无事。好在苇儿和神两个人儿现在都很健美,从苇儿对神娇憨依恋的女儿心态,蒙奶奶越来越相信神与苇儿的缘分,神不仅是为蒙家部族而来的,更像是为心爱的苇儿而来,带给她快乐与幸福。

蒙族尊在长老会上关于“旺族节”的计划,恰好被蒙奶奶听得一清二楚。她的心一下子就收紧起来,眼皮直跳,这件事情与十八年前的不幸往事不自觉地联系在一起,蒙奶奶就有点坐卧不安了。这些天来,神在蒙奶奶的精心照料下气色渐佳,她是迷信神的,但现在她从内心深处更把神看作一位懂事的孩子了。蒙奶奶想,如果是自己年轻的时候,在“旺族节”也会甘心献神的,但经历了岁月的太多沧桑,对苇儿的偏爱使蒙奶奶多了一种对神说不出、道不明的期待。等这个期待渐渐在脑海里清晰,蒙奶奶内心就涌起热流。其实,她是多么盼望苇儿能与神配成一对儿,在天是比翼鸟,在地是连理枝,苇儿只属于神,神也只专一地爱苇儿。如果部族的人反对甚至要分享神的爱,就让神把苇儿带走,到更远更幸福的地方去好了。蒙奶奶既已萌生了这一期盼,一心就想与神诉说她的祈愿。

明天就是“旺族节”了,蒙奶奶等乾翼用完了早茶,蒙族尊和苇儿都已出门,略有紧张地到乾翼面前,努力微笑着。乾翼注意到蒙奶奶像是有话要说,问道:“奶奶,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蒙奶奶:“神啊,我有一个祈盼。”

乾翼微笑:“奶奶,我要真的是神,一定不辜负您老人家的祈愿。我现在要祈盼您是我的亲奶奶,长寿百岁呢。”

蒙奶奶内心宽慰了许多,她慈祥地说道:“神啊,我想与你诉说一个十八年前的故事。”

乾翼真诚道:“奶奶,我听着呢。”

蒙奶奶于是把苇儿父母的不幸,“旺族节”的风俗,多年来抚育苇儿的艰辛,以及明天节日族里要挑选少女献神的事,都一一告诉了乾翼。

乾翼听后又悲又惊,暗想,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几天族里人有些事有意避开我。他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笑道:“奶奶,你看我该怎么办呢。”

蒙奶奶泣道:“我老了,我祈求神能照顾苇儿一辈子,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她说着就要跪下。乾翼连忙把蒙奶奶搀扶好,道:“好奶奶,我只是个普通的人,不是神呀。是苇儿救了我,知恩不报非君子呢。奶奶,我也不敢保证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一无所有,还要到更远的地方去哩。”

蒙奶奶:“不管神走到哪,我祈愿您把苇儿带在身边。”

乾翼思忖着答道:“好奶奶,我是要到外面未知的世界,如果苇儿愿意同去,我会好好照顾她。”

蒙奶奶只道是乾翼已答应了她的祈愿,内心宽慰许多。她复问乾翼明天的‘旺族节’有什么打算。

乾翼沉思片刻,说:“奶奶,您给我备点笔墨,我写封信装锦囊里,请您明天交给族尊爷爷。”蒙奶奶欣然照办去了。

乾翼在屋里写信的时候,蒙一苇正与女伴们在河边戏耍,她唱起歌儿:“嗨啰…啰喂,谁是阿妹心中的宝——”歌声与山水融为一体,形成大自然的美,仿佛春风拂叶,悠悠缓缓。生为蒙族尊的孙女,苇儿在部族里的地位就是公主。她从小就受小伙伴们的拥戴,大家争着宠她,让她。族里有一位叫明贡的小伙子,比苇儿大三岁,从小就和苇儿玩在一起,对苇儿的感情更炽热,现在恨不得马上就娶着苇儿。明贡胆子大,人也豪率,那天,族里人在打柴时发现了恶龙死在了龙洞口,后来,就是明贡壮着胆子进洞把乾翼背出来的。明贡对神是佩服的,但也妒嫉,特别是当他发现苇儿对神的那种甜蜜依恋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他。他有时心情特别烦躁,想找人打架,恨恨地咬牙:“干嘛是我把神背出来呢?”其实他也明白,总会有一个人进去背出神的,只是这个人偏巧是自己罢了。要过“旺族节”了,明贡对节日不像别的小伙子那样兴奋,而是出奇地厌恶。他一来不希望看到苇儿在“旺族节”里被别的男人追求;二来更不愿意苇儿与神在一起。正当明贡苦恼烦闷,呆呆地看着苇儿她们在水边戏水和唱歌的时候,另一位年青小伙子火奴跑过来。

火奴对明贡说,长老会的二佬、三佬有事要与你说,叫我找你一起去。边说着边拉明贡去见二佬、三佬。

明贡、火奴两人向二佬、三佬请过安,二佬就对他们两人仔细地吩咐事情,二佬然后问道:“明白了?”明贡眉飞色舞地点点头:“二爷爷放心,明贡心中有数哩。”正当明贡、火奴转身走出门坎时,三佬厉声道:“慢,回来。”明贡、火奴返身进屋。三佬俨然道:“苇儿是咱们部族的明珠,不许你们对她动一丝杂念,更不能伤她一根毫毛,在‘旺族节’也不行,否则,族法处置,你们可听好了?”明贡和火奴连连点头,说:“爷爷们放心,孩儿们不敢乱来。”三佬道:“嗯,你们分别对着祖宗牌位发誓!”

火奴先发誓道:“我决不冒犯苇儿,否则不得好死!”

明贡想了想,立誓说:“我一定好好照顾苇儿,不出丝毫差错,要是做逆天害理的事,甘受天打雷劈。”

二佬、三佬满意地笑了,二佬慈祥说道:“你们去吧。”

明贡和火奴回到了河边,明贡高声地呼苇儿:“苇儿,苇儿,我们要去祥龙岛,你去不去?”

苇儿锐声答:“不去,不去,呆会儿我就回家找神哥哥和爷爷。”

明贡复道:“族尊和神都已经到祥龙岛去了,他们为明天的‘旺族节’到岛上祭祀神龙呢。”

苇儿走近了,思忖道:“这样呀,那我也去。”她转身对不远的一位女伴说:“阿莲,要是奶奶找我,你告诉她,我在爷爷那里。”阿莲愉快地答道:“嗯。”就又和别的女孩子玩开了。

火奴已把一条小船划过来。等苇儿和明贡都上了船,火奴放船顺水而下,一会儿就离岸远了。大约经过了两三里的水路,河面突然宽阔了许多,有河道汇聚。小船靠左拐进了另一条河道,上溯不远,前面是一平静碧绿的大湖,草长平湖白鹭飞,风和日丽天意好。船再走了一段里程,隐约看见湖心有一美丽小岛在水雾之中。苇儿娇笑道:“我好久不上祥龙岛了,那儿的花一定开得香呢。”

明贡答:“你去了,就更香了。”

苇儿嘻嘻一笑,说“嘴甜,”又问道,“那儿还有什么好玩的?”

火奴回道:“好玩呀,明天‘旺族节’,晚上在岛上要举行篝火舞蹈,玩通宵呢。”

苇儿道:“我怎么不知道?”

明贡笑:“你还小呀!那是大人们玩的舞蹈。”

苇儿锐声:“哼,你敢说我小!我打断你的腿。”她作势要打。

明贡给火奴使了个眼色,趁机装出要躲的样子,一闪身,翻到了湖水里。那小船经不住力,也翻了,连带着苇儿、火奴落到了水里。

苇儿从水里探出头来,嫩嫩地骂道:“明贡,死明贡,你使坏!”

明贡水中翻了个身,道:“苇儿,你吓住我了。”

火奴从水里钻出来,像是喝了两口水呛住了一般,恨恨地骂道:“明贡,我跟你算帐!”拼力就向明贡游过去,扭住明贡就打。两人就在水中打了起来,一时水花飞溅。

苇儿插不上手,在水里游着,干着急,说:“你们两个没心没肺的,还打,快弄船去呀!”

火奴与明贡扭打得正紧,哪里分得开。只见那小船肚儿朝天,被水带着就往下游浮远了。苇儿急得欲哭:“明贡、火奴,我恨你们。”她知道追那小船已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努力地向着祥龙岛方向游去,她想:爷爷和神哥哥会看见自己的,会派船来接他们三人上岛的。火奴与明贡打累了,也相互骂骂咧咧地,一左一右护着苇儿往祥龙岛游去。苇儿在明贡和火奴的护送下,好不容易游到了祥龙岛岸边。等上了岸,三人都已累得半死。他们就躺在湖畔沙滩上晒太阳、晾衣服。过了会儿,苇儿也恢复了些神气,她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明贡和火奴发脾气,恨不得给他们几个耳光,伸出手来又怕打着了反而自己的手疼。她委屈地骂道:“爷爷呢?神哥哥呢?不是说他们在岛上么?”

明贡讪讪地答道:“是二佬、三佬说的,说让我到岛上寻他们回去开会。不信你问火奴。”

苇儿瞟了火奴一眼。火奴不敢直视她,只喃喃道:“说不定是族尊已经陪神来了又回去了,或者还没来呢,我们先耐心等一等。”

苇儿也懒得理他们了,身子软软酸酸地就往岛上的亭子走。她从小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还游了那么远、那么久、那么累。她在亭子里的竹椅躺下,闭目养神,忍不住怀念神哥哥,渐渐地就睡着了。在水一方,微风无痕,凌乱秀发似遮梦。这大白天,小姑娘做梦,想必是很美的……

傍晚,乾翼把一锦囊郑重地交给蒙奶奶,道:“奶奶,我要到更远的地方去了,今晚子时就上路,这件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个锦囊,请您明天再交给族尊。”

蒙奶奶惊讶道:“神啊,那苇儿呢?”

乾翼笑答:“奶奶,我也想找她呢,她偏没有回来。”

正说话间,门外有人敲门,蒙奶奶开门出去,乾翼只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奶奶,苇儿陪爷爷呢,您不要操心。我差点忘了告诉您。”女孩子咯咯笑着就跑远了。

蒙奶奶急切地喊道:“阿莲,见着苇儿让她快快回家,说奶奶有事寻她。”

蒙奶奶忧心地进屋,乾翼安慰道:“奶奶,苇儿留在您和族尊身边,孝敬您,那是福气哩。”

蒙奶奶只是重复:“我老了,苇儿应该有自己的归宿。”等到夜再深些,苇儿依然没有回家,蒙奶奶就更坐不住了。

蒙族尊因为安排布置明天的“旺族节”,忙得抽不开身。他正排练明天早晨请神出山的节目。为了“旺族节”里能够收获神种,蒙族尊和长老会秘密选定了六位妙龄女子准备献神,并把部族的最纯美的药酒——相濡酒——准备好了。“相濡酒”是部族的极品酒,由六十四种花粉和部族的三十六道泉水酿制,再埋藏地底下二十四年后才能饮用。这种酒温柔甜美,但只要喝上一杯,不出一个时辰,必然情不自禁,性由心生,即使佛祖圣人也会引起那情心性趣,由不得男女不缠绵。由于药酒酿制极其讲究,又需时日,所以一般的部族人,都难以喝到“相濡酒”。

旺族坛经过两天来的搭建与装饰,已经红绿相宜了。蒙族尊抚须眯眼望观,很得意。他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在节日里是女人们争着抢的香饽饽,心里美滋滋的。他想:“明天的‘旺族节’可以让先人宽慰了,因为蒙家部族从此真正要兴旺了。”

夜深人静,蒙族尊和苇儿都没有回来。蒙奶奶等苇儿不着,喃语:“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乾翼一边想着如果再不趁着夜色脱身而去,明天“旺族节”将难以招架,一边安慰蒙奶奶说:“奶奶,族里人人都护着苇儿呢,她会好好的,她也长大了,大概正帮助爷爷准备过节的事吧。”乾翼内心想:“在部族里生活,苇儿将会是幸福的;如果她要跟我到外边去,还不知要吃多少苦。算了,就不辞而别吧,她明天也许就会把我忘记了。”

旺族坛那边已经篝火通明,年轻的男女载歌载舞,欢笑声时不时传来。乾翼收拾好行李,出门看一眼花好月圆的景色,不禁有点儿留恋。蒙奶奶知道自己留不住乾翼,又没见苇儿回来,心一酸,说:“神呀,我把你看作是自家的孩子哩,你不等苇儿了?你可以带上她走的啊。”

乾翼:“奶奶,我会记着你们的恩情,在合适时候我还回来看你们,到时也会与苇儿见面呢。”

乾翼去意已决,悄悄地走了。蒙奶奶目送乾翼渐渐消失在月色里,她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乾翼交给她的锦囊。她相信神儿与苇儿是有缘分的:“孩子们会走到一起的。”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

一会儿,蒙族尊回来了,蒙奶奶没见着苇儿一起回来,急切地问道:“苇儿呢?她不是陪着你么?”蒙族尊朗朗笑说:“哦,二佬、三佬安排了年轻人到祥龙岛赏月跳舞哩,看来苇儿今晚就不回来了。”

蒙奶奶怨道:“苇儿可得好好的,要出了事,我与你算帐。”她气鼓鼓上床睡了,至于神的不辞而别,她倒只字不提。

行在夜路上,乾翼慢慢就适应了。这些天来,他对这儿的地形山势已有了解,沿着河流往下游走,就会走出去的。路途险峻,免不了翻山涉水,但乾翼的内心是舒畅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迈步从头越。明天又会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面对不同的人与事了。

第二天早上,天下起了小雨。蒙奶奶把锦囊交给蒙族尊。蒙族尊打开锦囊阅了乾翼写的信,脸色大变,连忙召集众长老开长老会。

会上,蒙族尊说: “各位,神已经悄悄离开部族了,他留下一个锦囊。”众长老面面相觑,有的叹息,有的黯然。蒙族尊宣读锦囊:

“蒙家部族的亲人们,当你们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远了。我不是神,我只是人,我的名字叫乾翼。我尊重部族对龙与神的源远的崇拜与信仰,对部族几百年来所遭受的不幸,我深感同情。我是没有神力拯救部族的命运的,我甚至需要部族的救助才得以生还。

凭我的浅见,我认为部族人丁不旺、萧条衰败的原因,并不是‘恶龙当道’,而是因为部族长久封闭,断绝与外界文明社会的交流和沟通而造成的。生命只有交流互补才能生生不息,如果封闭自守,日子久了,就会使部族内部的阴阳两气同化,演变成死气与败局。要想改变这种境况,最好的办法应该是重新与外界交流往来,与外族相互通婚。我认为,‘旺族节’是旺不了族的,相反,同伦连气,只会违天理人性,而种下更多的孽种苦果。

人必先自救,而后天佑之。我诚盼部族能够振奋精神,自强不息,不盲从天命,而是要努力改造,开放流通,果行育德。我坚信蒙家部族能够繁荣兴旺!

最后,请宽恕我的不辞而别,感恩不尽。

乾翼拜呈。”

蒙族尊念完信,沉默良久。长老会其它成员有沉默无言的,也有私下低语的。蒙族尊道:“请大家都发表看法,长老会再最后决定。”

二佬道:“族尊,来去神秘,这是神的本性。神先灭掉了恶龙,已为我族除了大害,如今又留下神旨,是功德圆满之举。我认为应该听从神旨。一是要打破封闭陈规,从今重新与外界交往;二是取消‘旺族节’习俗,重修天伦人理。”

三佬道:“二哥说得有理,我们应该召集全部族大会,宣读神旨,以示天恩,以谢神明。”

一玄衣老者道:“小弟前阵子有幸服侍神,有一感想不知当讲不当讲。”

蒙族尊诚然道:“六弟医术高明,助神于苦难中,已为我部族立下大功,有什么话尽管说无妨。”

六佬道:“神转危为安,是天意。神锦囊中所言,‘旺族节’旺不了族,依我见是符合道理的。部族中残障者众多,大部份的先天残障是与近亲姻缘所生有关系的。看来,族内近亲繁衍,不符合天伦医理,早该弃此旧俗。小弟以前不敢讲,现在终于敢讲了。”六佬说完,舒了一气。

经众长老附和议论,蒙族尊最后决定立即召开了全部族大会。蒙族尊宣读了神旨,宣布废止“旺族节”,开放与外族通婚和交通;重新整理部族内部的人伦道德。

部族众人听说神已离开,也有潸然的,但既然神已留下旨意,教导众人今后如何追求幸福,大家的心情也就受到了激励,感到前途光明了。当然也有遗憾而委曲的,特别是原先被选中的要献神的女子,这一回爱神的梦想破灭,难免就有咬嘴唇心酸的。

部族大会刚完毕,蒙奶奶就一把拉住蒙族尊要人,“老头子,我的苇儿呢?我怎么寻不着她?”

族尊一慌,忙叫来二佬、三佬,急问道:“苇儿可好么?她怎样安排了?”

二佬笑道:“族尊、族奶奶放心,苇儿她在祥龙岛好着呢。有明贡、火奴他们陪着,我刚才派了两条船接苇儿去了。”

待到了正午时分,两条船回来,众人扶着火奴就进了部族的大堂。只见火奴衣衫不整,脸上还有一道伤痕。蒙族尊和众长老大惊,火奴猛地跪在蒙族尊面前,大哭道:“明贡不是人,他,他……”

蒙族尊失色,胡子发颤:“苇儿呢,苇儿在哪?”

火奴道:“苇儿被明贡抢亲了,昨晚明贡抢劫了苇儿,已划着一条木伐,往下游去了。”

蒙族尊几近晕倒。三佬怒步上前,狠狠地就给了火奴一巴掌,道:“你是脓包?就让明贡那杂种得手?”

火奴哭道:“三爷爷,明贡来阴的,趁我睡着时把我给绑了,我要是再见着他,一定废了他。”

二佬肃然对蒙族尊说:“族尊,这事不怪火奴,是二弟我用人不周,察人不详,罪过应该由我一人承担。现在最要紧的是派人救回苇儿,我请求带领部族弟子去寻回苇儿。”

蒙族尊努力平静下来,缓声对二佬三佬道:“好吧,二弟、三弟,你们各率领二十五名部族精英,分水陆两路,去追回苇儿。如果找不着苇儿,逮不着明贡那畜生,你们不要回来见我。苇儿,我要她好好的。”

此时,天空忽然狂风大作,一瞬间乌云密布,雷声霹雳,下起了倾盆大雨。二佬、三佬不敢怠慢,整合了各自队伍,分道出发寻蒙一苇去了。

晨光破晓,在崇山峡谷中,一条缓缓流着的河,河上有一木伐,木伐上一青年男子正努力用竹竿左右支撑,控制木伐的前进方向与速度。木伐上还坐着一女孩子,穿着鲜艳夺目的黄衣服。女孩子的双手被反绑着,她锐声地骂:“坏明贡,你不能对我这样。”

明贡:“苇儿,我放你也容易,你要先答应做我的老婆。”

蒙一苇又气又笑:“呸,做梦吧你。”

明贡答:“要是不同意,我绑你一辈子。”

苇儿气道:“哼,你敢!爷爷和神哥哥会来找我的,你要是放了我,我替你求情。”

明贡硬声说:“什么神不神的,我不怕,我偏要娶你。”

苇儿噘起小嘴,把头一扭,不理明贡了。苇儿知道明贡是十分喜欢自己的,她也把明贡看作兄长一般。没料到明贡竟然使用“抢亲”这一招,连夜逃跑。苇儿一时挣不脱、逃不掉,但又不甘心这样下去,于是使出性子来要挟明贡:“明贡,你这坏家伙,你再不放我,我就喊人了。”

明贡道:“喊吧,这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你要是不怕累就喊。”他心想,此地已与蒙家部族有上百里的路,一时是安全的。

苇儿急得欲哭,就锐声高喊道:“救人呀,我被抢了。”她这样喊了十几声,明贡看不顺眼,把身上衣服撕下一小块,堵了苇儿的嘴。苇儿说不了话,只是瞪着一双恼怒的杏眼,向明贡抗议。

人世间的音讯,总有着落,苇儿的喊声却让两个人听到了。一人近,听得清楚;一人远,隐约闻音……

明贡划着木伐继续下行,突然听到河左岸上的林里传来一粗犷的长笑声。明贡心惊,加力划行,那笑声时现时隐,却与明贡他们同行。苇儿听着这声音,喜忧惨半,她不知岸上那人是要帮自己,还是要对她与明贡另有图谋。明贡壮着胆高声道:“我是上游来的,你要是交个朋友,就请现身吧。”

那笑声止,一会儿,却报以一声长啸,声音传出几里之外。明贡恐怕岸上的人对自己和苇儿不利,于是在河心把木伐停住,对苇儿轻声道:“外边坏人多,我对你心地是好的。”他取下堵在苇儿嘴里的布团,解开了绑住苇儿的绳索。苇儿挥了挥酥麻的手,顺势干干脆脆地打了明贡一巴掌。道:“叫你使坏,我要回家。”

明贡心想,回去是不成了,自己抢了苇儿犯了族法,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前头尽管吉凶莫测,但闯过去或许还有生路。明贡拿定主意,准备弃伐上岸,避开河左岸上的人,带苇儿从河右岸的山路走。恰在此时,河湾拐角处迅速划出八条小船,每条船上两条汉子,转眼间就把明贡与苇儿的木伐围在中间。诸船上的众人,有嘻笑,有大笑……苇儿吓得脸色煞白,口不能言。

明贡惊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诸船上的人又是高声笑,一人道:“我们还要问你干了什么!”

另一人对明贡嘻笑道:“你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船上另一人道:“各位弟兄别愣着,通通给我拿下!”

众人得令,一起动手。明贡与蒙一苇没来得及反抗已被来人擒住。

乾翼悄然离开蒙家部族后,沿着河畔,往下游星夜行走,在春风沐浴中,心情亦舒畅。等走到天明,倒也巧合差不多能跟上明贡的木伐。他看着秀丽的河山在晨光中展现,精神倍添。正欣赏中,听到从远空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很熟悉,在哪听过,又好像是在呼唤自己一般。

乾翼一扇心门像是被推开,但什么也没看见。

过了中午时分,乾翼来到一青山旁,只见那山:春风凝翠柳,古树扫苍天;小桥迎远客,笑语隐芳亭。

乾翼心喜,终于有个落脚休息的地方了。他沿着小路走过去,绕过山脚,眼前一片光明,有依山傍水的几百户人家。乾翼兴步走去,忽然被喝止:“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到天水庄来!”

是三个年轻人,端着三把猎枪齐刷刷地瞄准乾翼。

乾翼木然而立,说:“我叫乾翼,是过客。”他瞄了猎枪一眼,脑海里像翻书一样,翻到了有关这种武器的制作方法和使用指南的页码上来。这类器械还是比较落后的,乾翼摇了摇头,结果在对方眼中,就是痴呆。

一个年轻人命令道:“把手抬起来,趴下,老实点!”

乾翼困惑不解地照办,两个年轻人趁势过来搜了乾翼的身上,把乾翼的匕首拿去。乾翼连声道:“这是我的防身之物,请还给我。”

一年轻人说:“小子,别啰嗦!如果你不是杜景村的人,我们会还你东西的。”年轻人继续对另两位说,“青宝,青刀你们带他到庄里去,让老爷子发落!”

青宝,青刀两把猎枪一指,示意乾翼往庄里走。

乾翼一边往前边走一边看着身边这两个人和手上拿着的两把家伙。青宝说:“让你知道我们天水庄猎枪的利害!”他信手一瞄,一道火光直射天空,砰地一声音响,天空中的一只鸟掉了下来,在他们不远处拍着翅膀,死了!

青刀那黑森森的枪口瞄着乾翼,他口里念念有词:“砰!砰!砰!你要是杜景村的,看我宰你!”

谁也不希望被人用枪口对着,可是乾翼倒也不十分在意。他现在对很多事情可是有新鲜感的,江湖的菜鸟,也许都有这种表现。

乾翼被送到了一个大红院子,院子门口立着两石狮,门上写:“天水庄园”四字。有联写道:天道无亲常与善,高卓在此;水利万物行有尚,杜景没门。

乾翼内心琢磨,似明白了几分。这个村庄叫天水庄,住着高姓卓姓人氏。天水庄与杜景村结了梁子,乾翼也被牵涉其中。乾翼被押到院中,好些人闻讯来观看,乾翼觉得自己像是被围观的一只猴子。一会走出一长须老者来,青宝与青刀收了枪,向老者报道:“老爷子,这个人是闯庄的,我们看他没头没脑的,就扣下了,请您发落。”

老爷子挥挥手:“去吧。”青宝与青刀就退出去了。

此时,旁边一中年男子一拍乾翼的肩膀,说:“还不拜见我们高老爷子!”因为乾翼身上的一股反弹力,中年男子显出讶异神色。

乾翼身子微抖了一下,弯腰行礼说:“在下乾翼,有幸拜会天水庄。”

高老爷子目光突然如电,“你究竟是什么人?谁是你尊师?”

乾翼又是一愣,想:“这地方怪得很,一来就问师承啊?”于是回答:“我是从河上边来的,我没有师傅,我是路客,如果欢迎,我讨碗水喝就走!”

高老爷子慈颜道:“你真没尊师?你过来。”

乾翼走过去,不料突然被高老爷子扣住手腕,乾翼转瞬间身子被抓起来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五米开外。

众人大笑。

乾翼心道这老头太狠了吧,我今天装嫩,算是给你老面子。所谓刚强寸步难行,乾翼倒也不想蛮干,他挣扎起来,转身就要走,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五六条大汉早已把他围住,乾翼无处可走。

高老爷子道:“先把他关几天,等咱们做了大事,再放他走。好茶好饭与他吃,不许伤害他!”

不由乾翼说话,乾翼已被扣着送下去了。他表现得手无缚鸡之力,适时的示弱有时候容易赢得生存空间。

乾翼被困在一石室里,里面很暗分不出白昼黑夜,有一油灯照明,一石床,一马桶。送来的饭菜,乾翼吃了个饱。他躺在那石板床上,心想这大山深处活着不少落后的野蛮人啊,不过发生的事情,也会有意思的,何况他以前无从见闻。

光阴在乾翼的思想里游走着,睡前他内心习惯性地温故一下实宗学,终于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在演示“实宗八式”,一掌“开辟鸿蒙”把石室推开。他在“砰”的一声响中醒来,原来是他梦中掌击石床。石床居然裂开了,他的手还隐隐作痛。乾翼再回想与玄天火蟒搏斗时的情景,惊讶于“实宗八式”的实战功力不弱,连妖兽都能灭掉,那自己起码也算是一名武功高手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可称道了,才碰上个大约五、六级的妖蟒,自己差点就没命了,如果碰上八级以上能够幻化的高阶妖兽,只怕吹一口气就能把你灭好几遍……乾翼想到这,皱眉叹气一下,他再挥手一掌,石室的弱点已经在掌风中显现,乾翼用力一推,石门就被打开了。翩然而出,满天都是星斗。

乾翼在灯火下再次进入天水庄大院的时候,十几条枪对准了他,他们不知道乾翼是怎么进来的,又来干什么。乾翼微然一笑,说:“我在石室里闷了,出来散心。”高老爷子看清是乾翼后,叫大家把枪放下,说:“你可以走了,这儿不方便再留你。”

天水庄的深夜有点悲凉,因为吃了败仗,他们方才对杜景村发动偷袭,没有占到便宜,反而掉进了人家的包围圈,在一阵激烈的枪战之后,天水庄死了三人,伤了十几人,败退归来。

乾翼看着院子里的死尸,几个伤号正接受包扎。他说:“天水庄管我吃喝,我想该为大家做点什么。”

一中年汉子大手一挥,说:“不必了,我们的仇家要找上门来了,你快从我天水庄后山小路走,不要回头。”言罢,把一把闪亮的东西扔向乾翼,乾翼信手接住,却是他的匕首。

正在此时,一阵枪声把天水庄淹没,庄外杀声锐起。高老爷子大声命令道:“四弟,你率领几人赶紧把老人、家小们往后庄转移。其余的人,随我到前庄杀敌。”

乾翼跟着人群来到前庄,青刀把一支猎枪塞到乾翼手上,说:“看你不是坏人,这支枪给你自卫,一会跟着我,别乱跑。”

在前方的交火处,天水庄又有几人被打倒,杜景村人乘胜而来,攻势很猛。

青刀脸上写满了仇恨,他已经开火了,乾翼扒在他身边问:“为什么打起来呀?为什么要打呢。”

青刀怒答:“杜景村人抢我们土地,占我们湖泊,奸我们女人,扬言要灭绝我天水庄。不打,我们怎么活!”他又狠狠地放了一枪,“你要是有种,就别废话,跟我杀呀!”

庄外响起一阵呜呜的号角声,令人毛骨悚然。

高老爷子血红的眼,白发苍苍,正在督战。只见他骂道:“狗杂种的杜景村,勾结了一群外来土匪帮凶,我们今天要全力杀敌,不能挫了天水庄的威风。”

枪战中,双方又各有伤亡,天水庄人誓死一拼的决心与顽强抵抗,暂时保住了村庄不沦陷。

乾翼想出一条退敌的办法,他跟青刀说几句,青刀于是向高老爷子请战,高老爷想了一会,安排三十多人跟着青刀走,这队人马在黑夜的掩护下绕过了交战阵地,一路急行向敌方纵深挺进。

半个时辰后,眼看天水庄前沿阵地就要守不住了,敌后方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天水庄人心大振,杀声冲天。杜景村人前后受敌,夜间又不知对方有多少人马,多少火力,以为受到了埋伏,一时乱了阵脚。

杜景村人边战边退,不敢恋战,丢下十几条性命,一个时辰后退回杜景村去了。

今夜这么一战,双方都受伤不轻。

青刀点兵回家时,发现少了乾翼,再各处找寻,都找不着。

乾翼已然尾随杜景村人,在乱战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杜景村。此时已是三四更天,乾翼闪过杜景村的哨岗,隐进一老屋里。

一会,进来几个人,灯下一浓胡子大汉说:“妈的,杜二骗我们,这回咱们赔了几个弟兄,还跟天水庄结了梁子,这个买卖不做了,明儿咱们就撤。”

另一人说:“是,咱们没必要为他们两家卖命,胡子哥,明天收了礼就走吧。”

又一人嘿嘿一笑,说:“大哥,您还是有收获的,许诺要送给您享用的女娃娃那个嫩美呀,嘿嘿嘿……”

浓胡子大汉笑道:“也不知杜二从哪搞来的货色,据说不是天水庄的人,是从河上游搞来的。你们可知她的来头?”

有人侃侃答道:“胡子哥,我们在这带穷乡僻壤立足多年,这儿甭说华夏王鞭长莫及放弃管辖,就连天堂教、阴阳门这样的门派也没有渗入,所以我们才活得这么滋润。据我们的情报,河上游没有什么势力的,除非是隐世而居的蒙家部族。”

浓胡子大汉笑道:“哦,难道蒙家部族重出江湖了?这倒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啊。哼,管那女娇娃是谁,落到老子手中就是老子的,任由老子享受!”

乾翼在暗中听到此话,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来这,原本是想搞清楚这两边的冤仇的,没料到杜景村真做了不正当的勾当,外边这几个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正道人物。

更让乾翼心惊的是听到关于蒙家部族的消息,如果真有人被掠至杜景村,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解救。

屋里的几个人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就打起呼噜。乾翼悄无声息而出,杜景村那么大,如何查找呢?

乾翼料想如果蒙家部族真的有人失踪,必然会找来,自己不妨先入为主。

他吸气提神,一式“鸿影无踪”,悄悄地依着杜景村的建筑结构寻去,一会就到了一大院前。

乾翼朗声长笑,推门就进。门里众人大骇,一齐端枪。乾翼身手更快,两手空空地就到了众人面前。

一人厉声道:“你是谁?”

乾翼朗然道:“我是蒙家部族的人,来找我妹妹。有人看见她进贵庄来了!”

院内很静,灯光和黎明前破晓时的寒气相互交融,乾翼冷暖自知。

院里的人端的枪还没有放下,他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似流星而来的青年人,如此悠然地笑着。

终于蒙家部族还是找上门来了。

刚吃下败仗,残局还没收拾,蒙家部族的人就来了。

是敌是友?亦敌亦友?非敌非友?可敌可友。

杜景村的一把手杜老二在眨眼的功夫间思想飞转,然后哈哈一笑,让手下把枪收下,说:“你妹妹是到我们杜景村来了,但不是一个人。”

乾翼微然笑道:“谢谢贵庄的收留。他们可还好?”

杜老二坐稳椅中,说:“你应该谢谢我才是,你妹妹很好,这里不少年轻人都看上她了,要我出面提亲呢。”

众人都笑,笑得有点莫名其妙。

乾翼笑道:“这个,须经我蒙族尊的同意,我现在想见他们一面。”

杜老二答:“他们正睡得香呢,明早再见不迟。我杜景村与仇家有冲突,兄弟们都累了,要休息休息,你要是愿意不妨先在本村歇息。”

乾翼道:“我先回去通报一声,明日准来。”他转身就走。

几条汉子持枪拦住他的去路,乾翼迎着枪走过去。

杜老二道:“不得无礼,送客!”

众人枪还没收好,乾翼已从枪下穿过,游龙一般快捷,一会就消失在远方的迷雾里。

杜老二骂道:“蠢才,你们以为拦得住他么?我们的敌人还不够多么?下去,严加看管那两人,对那丫头要以礼相待。”

夜间天水庄与杜景村的火拼,惊动了沿河寻来的蒙家部族三佬和他的手下。蒙三佬为了安全,让手下扎营在河边,命令火奴他们加强警惕。在河边,这班人与乾翼不期而遇,三佬与乾翼说明缘由,乾翼方才得知苇儿被明贡抢亲私逃在外的事。乾翼对三佬说道:“苇儿想来是被杜景村扣留了,我们今天就到杜景村去要人,现在可先派一名兄弟回去,让蒙族尊再派人下来策应,以防不测。咱们先谋划谋划,看有什么好办法救人。”

三佬于是派火奴速回部族传讯。

经昨夜一战,乾翼深知人命关天,他看三佬及手下武器装备落后,一旦发生变故,很难与对方抗争。三佬似看出了乾翼的心事,说:“神,我们这班人都是蒙家部族的汉子,精通蒙家部族的功夫,现在全由你来差谴。”众人都道:“是的,我们生死与共,决不畏缩。”

乾翼笑道:“蒙家部族长久来不与外界交往,现在与外界打交道了,并不是要结仇,而是要多交朋友。我们最好以善道入世,万不得已决不动刀枪。”

大家附和。

乾翼与大伙一边吃干粮一边议事。

杜老二一边喝着茶一边问旁边的管家:“杜清,我们还有多少黄金,多少枪?”

管家杜清答:“还有二百四十八块金砖,一百条新枪。”

杜老二说:“我们的家底不多了,哎,我们不能失去朋友,你准备十块金砖、十条枪,几坛好酒,一会给孙胡子送去。”

杜清悄声说:“孙胡子好色,看在与咱们多年的交情上,送他女人玩玩就行了,跟这帮土匪,我们没必要破费。”

杜老二说:“女人也送给他玩,信义也要讲。但蒙家的丫头不能给他,留给咱村做媳妇,要明媒正娶,喜事今日就办。”

杜清问:“那丫头是要许配给杜尚么?”

杜老二嘿嘿一笑,说:“正是我的意思,尚儿不也是打这个主意吗?哼,他把人家黄花闺女抢来,这回就成全了他。”

杜老二又说:“你再派些人,到村前守候,蒙家部族要是来了人,就敲锣打鼓把他们迎进来。而且,老几辈人都留下话来了,说蒙家部族如果出山,我们一定要与之交好,只有这样……”

杜清:“主子高明,这个买卖看来只赢不赔了。”两人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杜老二只要决定做一件事,就雷厉风行地办,这是他做人的风格。杜老二早已从明贡的嘴里知道了苇儿的身份,他想这该是天赐杜景村的一份厚礼。看来天意难违啊,这个世道越来越有的一混了。

孙胡子一觉醒来,已近正午时分。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十块黄金和十把步枪,在那一刻他觉得很幸福。他还听到杜老二的二儿子杜尚今天要结婚的消息,这个消息有点刺激,何况他是个男人,因为杜尚要娶的就是杜老二提到要送给他的嫩货。孙胡子拍拍大腿骂道:“奶奶的,杜二就是舍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送给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转变了思想,最能让男人转变思想的是女人,当三个风流媚态的女人站到孙胡子床前时,孙胡子很庆幸自己在昨天的枪战中没有脑袋开花。孙胡子笑道:“他妈的,杜二真够朋友。”孙胡子跟女人们的快活是生活的必要,是他拼死拼活的最高目标。这次却有点特别,因为三个女人一起上让他有点吃不消,他强占的女人也不少,但这次他感受到了被女人强占的滋味。他终于很快活地败下阵来,他对杜老二再也没有一点儿不满,这时候最能体会什么叫知足常乐,他没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杜老二给他更多的恩惠了。

杜老二的聪明,就在于他知道怎样把老粗的孙胡子变得温柔。

乾翼与蒙三佬一行十六人刚进入杜景村就被一种喜庆的气氛包围。他们不知道何喜之有,乾翼提醒大家要警惕。

蒙三佬单刀直入,要领回苇儿。杜清满口答应,笑道:“先喝了我杜景村的喜酒再把人领走吧,今天是杜景村难得一遇的喜事。”

在杜家大院,满满的酒席已经摆开,快乐的人们在歌唱:

“胜利的风儿在天空飞扬

红艳桃花是新娘的嫁妆

大红马带她回到了故乡

杜景村充满金色的希望

谁不爱那位美丽的新娘

谁不羡那位英俊的新郎

是九天飞来的一双凤凰

让众生的恩爱永放光芒。”

这样的一首歌让乾翼对杜景村产生了某种的好感。但是他直觉地感到,在表象背后的内容远为复杂。

下午的阳光显得无比祥和与平静。

若是从祥和的气氛中嗅出了一丝丝诡异,谁还能坦然自若地谈笑,他的对手必然会十二分地关注他。杜老二敏锐地察觉到,来的蒙三佬不是等闲之辈,感到他温和的笑容和锐利的目光所形成的威力,似已对今天婚宴的安排构成了威胁。

善者不来,杜老二以笑相迎,信心十足。

酒杯已端起,杜老二把一大缸酒端上桌,亲自倒了一碗,说:“今天我儿子成亲,欢迎大家赏光,来喝喜酒,我先敬为礼。”他手一扬,一碗酒送到嘴边,一气喝完。

很豪爽的开始。

侍从随后给蒙三佬他们一一满酒,每人一大碗。在座的还有孙胡子一帮人马和杜景村的长者,共七八十人。

孙胡子和其他的人已把碗中的酒喝干。

喝还是不喝,真是个问题。蒙三佬是酿酒的行家,他闻到酒香就知道碗中的酒是好酒,但是好酒未必不是毒酒。

眼前这碗酒有两种用途,一是考量来客胆量与气量,二是可以醉人或毒人。蒙三佬悄悄吃了自制的解毒药,端起碗来向杜老二贺喜,他慢慢地把酒喝了,那酒让人很舒服,他没有醉意。

蒙家的来人终于都把酒喝了,包括乾翼。

半个时辰后,新郎携新娘的登场。新娘被风吹开红头盖隐约可见真容。她的美貌让孙胡子色眼放光,心生悔意。十块金砖算得了什么?如果眼前的新娘自己能一抱,死了也值。但是他发现自己此时全身酥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连张口说话都不能,孙胡子原以为自己醉了,但马上明白是杜老二在酒菜中做了手脚。

蒙家部族的汉子们更是有口言不得,有气生不了,都软倒在桌椅上,眼睁睁地看着一身红妆的苇儿被那杜尚牵上堂来。蒙三佬悔恨不及,瞧一眼对面乾翼也斜扒在桌上,不禁悲从中来。

谁愿意任人摆布呢?丢人现眼了。

最得意的莫过于杜老二,杜家独门药酒“一碗倒”发生了效果,对后面的大戏他更自信了,为了使蒙家一行人落入自己的圈套,他不惜药倒本村长者和孙胡子的人马。

杜老二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其实主意也不坏,无非想与蒙家部族结成亲家,这样今后对付天水庄就易如反掌。要在这深山腹地生存,而且要可持续发展,是需要手段的。

杜老二微笑对新郎新娘道:“尚儿,苇儿,今天爹爹给你们做主,拜堂成亲,你们可喜欢?”

杜尚谢道:“尚儿永远不忘爹爹的恩赐。”

苇儿那脆丽的声音此时像一首诗一般飘过:“我喜欢,真的,神哥哥,成亲。”

杜老二微笑向众人说道:“大家可都听到了,他们今天成亲是自愿的,苇儿是被恶人抢亲,经过我杜景村水域时,她大喊救命,正好被尚儿发现,及时相救。”他又问苇儿,“苇儿是不是这样?”

苇儿点了点头,脸上娇笑艳然。

杜老二说:“我家尚儿爱慕苇儿,苇儿也爱慕尚儿的神勇。哈哈,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尚儿、苇儿,你们现在先拜天地吧。”

乾翼眼睁睁看着杜尚与苇儿拜过了天地,又拜杜老二,再拜蒙三佬。

乾翼闭眼不忍看杜尚与苇儿对拜。

难道苇儿真是经历劫难后心甘情愿嫁给眼前这个杜尚?乾翼像被一种伤痛从内心深处咬了一口。他情愿相信苇儿是被迷住了心性,现在也只是任人摆布。

堂开蓬莱景,人醉武陵春,婚礼进入饮食宴乐场景。

杜尚拉着苇儿答谢嘉宾,逐桌给众人倒酒,当苇儿近到乾翼身边时,一种浓香沁入乾翼的呼吸,这种香不是苇儿的体香,是药香。乾翼依然醉态的样子,无力地看着苇儿。苇儿的笑容突然有点凝固,她指指乾翼,又指指杜尚,呢喃道:“怎么不一样了?怎么不一样了?”

杜尚已拉着苇儿继续给别人敬酒,当他给孙胡子敬酒时,忍不住笑道:“孙叔叔,您怎么醉成这样了?”他此时是真的快活,因为抢来的苇儿终于没有被父亲当作礼物送给孙胡子。在那个枪战的晚上,为此他真想趁乱毙了孙胡子。

苇儿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乾翼。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乾翼下定了决心,既便是死也不能让苇儿落入杜尚的怀抱。

人在快活的时候不应该太张扬,杜尚得意忘形之时一把匕首已闪电般地压到了他的脖子上。在一声枪响后杜尚的脖子开始流血,刀刃再进去半寸杜尚必死无疑。

乾翼自从吸了玄天火蟒的魂血中毒又得救之后,因祸得福,百毒难侵,近日“实宗八式”又修进了几分,化解酒毒的功夫在弹指之间而已。

此时乾翼的小脚也在流血,那是杜老二的一颗子弹留下的结果。但乾翼依然能行走,关键是他手上的匕首让随后涌进大院的几十条枪哑然无声。

杜尚被乾翼像小鸡一样挟紧一步一步向门外退去。乾翼朗声说:“我手上的刀不答应今天这门婚事!如果不想出人命,最好备车送我与苇儿出村。明天我们在河边交换人!”

杜老二的失误在于他对自己过于自信。他过于相信杜景村的药酒,他过于相信自己的枪法。他以前没见过比枪还快的身影,现在只好把枪收下。

黄昏的阳光照着大地,飞雁的长鸣被一声长啸打住。

老马破车,这是杜老二试图拖延乾翼离开的法子。车上,苇儿傻傻痴痴地笑着。乾翼紧扣住杜尚命脉,匕首还是冷冷地贴住杜尚的脖子。

正在驾车的是杜景村的一个年轻人,他脸色发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被驱往何方。

远远跟随的,还有杜景村的长枪队,在杜清的率领下似一群疯狗一样准备随时扑向猎物。

路两旁是清新的原野,乾翼此时还有兴致吟诗,面对残阳,诗歌应如血色,但在苇儿听来却是香香的味道:

几亩池塘分碧野,半山松竹入巍峨。

迎风狂笑苍天嫩,静看花开浪漫河。

马蹄似敲着诗韵向前走,马车进入了天水庄的领地。杜景村的长枪队向天鸣了几枪,无奈地止步。

苇儿终于被乾翼的诗声唤醒神志,她轻轻地叫一声:“神哥哥”,热泪就流了下来。她百感交集地昏了过去。

天水庄人收容了乾翼,乾翼昨夜还与他们并肩作战。

杜尚被扣了下来,他惨白的脸、哀凄的眼神唯一乞求的是能活命。这是从新郎到囚徒的转变。

谁会忘记还没进新房就成阶下囚的命运呢?有多少人进了新房就改变了命运呢?比如:从将军沦为奴隶,从秀色可餐变为面目可憎,或从恩爱变成死敌……如果杜尚善于思考,他本不应该如此草率地决定成亲。只是,倾城倾国的美色,就是英雄也过不去的,何况是区区杜尚。

驾车人驾着马回杜景村去了,与来时一样,他同样不知道回去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当血渍斑斑的乾翼把一位新娘往天水庄抱时,天水庄人很难用一种感觉来形容此情此景。很多年以后,他们内心也许还要问:这个新娘,是救来的还是抢来的?

不管是救是抢,天水庄人看来,仇家杜景村不配拥有这么美丽的新娘。

于是,天水庄人给予乾翼英雄般的礼遇。

高老爷子倒没忘记,两天以前,眼前的年轻人事实上还被他们软禁。这回,他决定用最好的房子厚待乾翼与他怀抱中的人。

乾翼的脚伤并不碍事,天水庄人硬生生地从乾翼的脚上取出一颗子弹时,乾翼疼得出了一身的汗,尽管他一声不吭地咬牙忍住。这次的伤痛让乾翼产生一个天然的想法,就是用武力解决问题终归是下策,弄不好会把小命也赔掉。

乾翼很认真地与高老夫子商量要与杜景村人讲和。

讲和?高老爷子简直要认定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天真的代名词,“哈哈,讲和?几百年来,我们两家都是刀枪招呼,要是我能对他们笑一笑我就对不起列祖列宗。”

乾翼抬都不抬头说道:“你同样对不起你死去的这些兄弟。情感上你对不起先人,事实上你对不起后辈。”

高老夫子大怒:“你怎么敢跟我这么说话?”

乾翼大笑:“你为什么要生气呢?难道人生下来就要扛枪打斗么?累不累?贱不贱?”

高老夫子的大手猛地一挥,顺势抡下时只差三厘米就打到乾翼的脸上,却硬生生地停住了,这样的姿势又足足停了三秒。

乾翼轻轻地把高老夫子的手松下来,这一掌本该打到乾翼的脸上的,因为它代表一个代代沿袭的权威,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威。

在那一刻高老夫子确实从内心感到很累,并彻底怀疑自身的权威性。

高老夫子用一种商量的口气叹道:“不扛枪,你以为可以在别人的枪下活命么?”

乾翼笑道:“你不试又怎么知道呢?现在有一个机会,但要看你敢不敢。”

高老夫子说:“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又怕什么,你有话就直说吧。”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因为平静而显得从容与大气。

乾翼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高老夫子看着天上划过流星,又看看闪闪发光的北斗。他的内心实在不能平静,因为他要决定去做一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乾翼笑道:“你可以到时候再拿定主意。我现在是真的困了,要睡一觉。”

卧室里,乾翼看着沉睡不醒的苇儿,她的眼角还挂着泪,她的嘴角生着笑,睡得那么香……

乾翼熄了灯,和衣靠在一张椅子上。

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早上,金色的太阳把河水照成暖色。河面上排着几十条大大小小的船。那是蒙族尊的船队,他得到火奴传回的信息后,星夜兼程,亲率本族人来接应。

乾翼把蒙族尊引见给高老夫子。两人携手相笑,只叹相见恨晚。

蒙一苇见到蒙族尊后,哭着撒娇:“爷爷,爷爷,你坏。你可想苇儿。”

蒙族尊拭泪说:“爷爷想苇儿,夜夜睡不着觉呢。”

苇儿扑到蒙族尊怀里,说:“他们都坏,还是神哥哥好。”她的身子歪在蒙族尊怀里,眼睛瞟着乾翼,又是自由地笑。

爷孙俩的感情深深地打动了旁边的高老爷子。

远方,杜景村的人马已经集结。三声信号枪响。

两匹马缓步向杜景村方向而去。白马上的杜尚手心出着汗,他不敢看旁边的人,因为他怕会有子弹横空而出,直取他性命。

红马上坐着白须飘飘的高老爷子。他是在最后时刻才决定去会一会杜景村人。他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风把老人的长袖吹起,在那一刻高老爷子找到了平和坦荡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微笑了,他看一眼另一匹马上瑟瑟发抖的年轻人,笑了。他对杜尚说道:“我的小儿子跟你一样年纪,你们可以成为朋友。”

杜尚也努力地笑了笑。笑得很别扭,但总比哭好。

杜尚从马上滚落,被杜景村众人扶起,才确信自己脑袋没搬家。他吁出了一口长气,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

杜清亲自搜检了高老爷子的全身,高老爷子身上没佩带任何武器。

杜老二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仇家的面容。心道:“他长得没想象中难看。”

高老爷子抚一抚长须,朗声道:“我们两家的仇,可有了断?”

杜景村的众人把这句话听得明明白白,此时所有长枪瞄准高老爷子,准备给他开百千个枪眼的人,枪口都在发抖。失去亲人的特别想扣下板机,以雪那刻骨铭心的恨。

杜老二是在风云变幻时善于思索的人。他一早就知道蒙家部族有几十条船停靠在河边。亲事没办成,优势已失去。

杜老二命令长枪队继续警备,向高老爷子一抱拳,说道:“不打不相识呀,请往寒舍一坐。”

杜景村大院里,蒙三佬、孙胡子等人都被请来作证,杜、高两家面对面谈判。经过大半天的讨价还价,双方达成三点协议。

一、俘虏与死者尸骸要相互交还。

二、以现在势力范围为界,两方不得侵犯。争议土地、水域暂时共有,合适时间另行解决。

三、双方消除敌对状态,致力于成为友邻。

杜老二、高老爷子分别在相同内容的两份文书上按了手印,蒙三佬与孙胡子作为证人也在附件地方按下手印。

杜、高两人各持一份协议放妥。

度尽劫波终握手,相逢一笑泯恩仇。杜景村人与天水庄人的握手还有点生硬,因为杜老二与高老爷子都在暗自用劲。杜老二觉得手被握得有点疼,但他依然笑着,心想:“要是比枪法,我必赢你。”

多年后,高老爷子临死时,依然记得那天的情景。那是他人生中最有英雄气概的一天。

天水庄与杜景村言和后,杜老二酒宴款待蒙族尊等人,蒙三佬等十几位蒙家部族的人也都安然无事。杜老二努力修补两边关系的办法是提议此后要人员多往来,最好通婚,开展互利的贸易。当然,他无论如何不敢再打苇儿的主意。杜老二的提议挺符合乾翼与蒙族尊的想法。这倒也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促进了交流。而隐世三百年的蒙家部族重出江湖,这个消息也开始不胫而走了。

乾翼决心继续到更宽阔的地方去开眼界。苇儿也要跟他去,但乾翼坚决不允,说:“苇儿听话,你身体需要调养和恢复,爷爷和奶奶也需要你照顾。以后我会回来看你的。”

苇儿不好意思再坚持什么,她嘟着嘴,却甜甜地记住乾翼的话,希望他能早点回来。

天水庄的高老夫子本想多留乾翼几天,更深入地切磋功夫。他与乾翼初见面时试过乾翼的身手,乾翼被他摔出五米外的情景,让他确信乾翼除了体健力沉之外,不会什么功夫。这小子居然骗过了老江湖,留有一手。

杜景村自然也把明贡交给了蒙家部族处理。明贡回想自己立过的誓言,面如死灰,知道族法决饶不了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乾翼和苇儿都为他求情,结果他不受一点儿皮肉之苦。明贡对乾翼不禁感恩和服气,他自觉愧于部族,也无颜重回部族生活,于是也决心随乾翼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

乾翼与明贡带着一些蒙家部族与天水庄送的随身钱粮衣物,沿水路向东而去,开始了新的求索。

连绵群山绕出的一条河,是生生不息的一幅水墨画。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在河山秀色中,一叶小舟飘然而下。

小舟上坐着乾翼和明贡。

乾翼心舒气畅,奇丽的山水似皆为他而来,他想象着那未知的世界,微然而笑。

旅途上,乾翼与明贡相互照应,彼此的性格也渐渐熟悉,越来越投缘。明贡比乾翼大,俩人形同兄弟。明贡的水性很好,乾翼以前却是只在家里的池子中扑腾而已,水性近于无,船就由明贡来操纵。两人也常开些善意的玩笑。

有的人天生与水结缘。

乾翼自从被明贡推入水中,喝了两口水起,注定要接受水的恩宠。明贡都看傻了眼,在水中挣扎的乾翼,竟然能把半个身子浮出水中,沉不下去。

明贡伸出船桨,把在水中扑腾的乾翼拉上船来,笑道:“你有种,想谋害你都不成。”

乾翼一身湿淋淋的,说:“要教我游泳就早说呀,衣服都湿了。”他脱下衣服,想了想,闭上眼就跃入江中。

乾翼直向江底沉去,在下沉中他控制往呼吸,使心火与肾水相交,体内空气形成小循环。

他一边感受着自由自在的水性,一边尝试着使自己进入与水相融的状态。

他尝试着喝一口水,水缓缓流入体内的同时努力从鼻孔送出体内的浊气。

明贡见乾翼跳入江中三分多钟还没探出头来,有点紧张。他哧溜一下扎入江中。

明贡入水瞬间,乾翼在十几米外哗地探出头来,他被水呛了一下。

明贡游到乾翼身边,说:“乾翼,水可不是好玩的。来来来,看我怎么游――”

乾翼看着明贡水中划行的样子,觉得他像一只会飞的鱼。

乾翼用不了多久,就学会了明贡的泳姿。

乾翼尝试着以“实宗八式”的心法,使自己完全进入水的状态。

一个人要是真正能进入水的状态,会是什么样子呢?与势俱进,宠辱不惊,婉若游龙,随时变形;滴水能强,沧浪可弱,惟道是从,刚柔同心。

两天之后,在明贡的眼里,乾翼在水中是一滴自由的水。

这时的乾翼,可以把水吸入体中,通过内部的小循环转化为空气,又把体内的浊气炼化为水吐出来。他一吐一纳中,形成了与江河水更大的循环不已的状态。所以他完全融入了水。

乾翼在水中,想游多久就游多久。

明贡再也不觉得自己水性好了。

乾翼不在水中时,他会躺在船上,思考大自然的启示。自从离开了落日山的禁锢,他深刻体会到大自然是一本生生不息的书。

乾翼一拍脑门,自语道:“这真是一本奇妙绝伦的书。”

这吓了明贡一跳,明贡笑:“你发呆的样子不是神,是神经!”他确实搞不懂两手空空的乾翼,看什么书。

乾翼指指天,微笑不语。

那是一本无字天书。

作为读书人,乾翼是幸福的。

华夏王国偏僻的西南与蛮荒交界之域,西云镇依山临水,来了两位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几乎花掉了所有的钱,才住到一破旧的客栈里。他们肚子饿得发慌。

明贡道:“怎么办呢?我把肚子交给你了!”他的肚子在叫,准确地说是乞怜。

乾翼笑:“我又不是神。”

明贡叹道:“还是在部族里好,能吃饱!”

乾翼道:“走,要好吃的,跟我来!”

明贡跟乾翼来到河边,那里十几个船工正把粮食一袋袋地从粮船上搬运下来。满满一船粮,一时半刻卸不完。乾翼过去跟船主说着什么,船主点了点头。乾翼从船上扛了一袋粮就跟着搬粮的船工们走。明贡远远看着,他的脚在发软。

乾翼到明贡前时,说:“你还有力气不?”

明贡直摇头,叹道:“这个苦力也得吃了饭再做呀。”

乾翼没说什么,继续扛着米袋走了。

当乾翼搬第三袋米时,明贡也跟在了后面,扛着一袋比较小的,直喘着粗气。

好不容易搬完了,船主给乾翼几块硬币。乾翼抛着一枚硬币,向扒在地上像散了架的明贡直笑。明贡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哀哀地说:“够喝两碗粥吧?”

乾翼晃着钱,说:“衰人,再不起来一会连粥都没的喝了。”

明贡只好有气无力地跟着乾翼走。

在路摊吃粥,乾翼与明贡都只得半饱,然后回客栈睡觉。尽管床板硬,但也是这些天来两人第一次上岸睡觉,相比小船,已经是很舒服了。

夜半,明贡被乾翼拍醒,明贡气得差点跟乾翼打架,因为他梦中正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乾翼道:“明天咱们还是搬回小船住吧,能省点钱。”

明贡肉没吃着,又想到明天得回去睡又窄又硬的船板,哼了一下连忙睡觉,他要珍惜这睡床板的好时光,说不准还能再梦回那碗肉。

第二天,乾翼与明贡搬出了客栈,但是他们的船再也找不到了,明贡骂骂咧咧道:“呸,呸,什么世界。”

什么世界?

乾翼虽然以前在落日山中无数次地想象外面的世界,但真的落入了其中,衣食住行,也是很伤脑筋的。好在,这个世界在乾翼的眼里还颇为新鲜,西云镇的一人一物,都对乾翼造成视觉的冲击。乾翼感到自己一无所知,应该从头学起。

船丢了,乾翼却无所谓的样子,对明贡说:“看来我们只好在这多呆几天了。咱们今天得找活干。”乾翼心想,怎么也得先攒一笔小钱,再到别的地方去。乾翼还真是一穷二白,这是与世隔绝的结果,怪不得别人。而且落日山下即使有万两黄金,也是不可能带出来的。有钱千里通,没钱可是寸步难行啊,乾翼想到这,不禁腹诽命运一下。

明贡说:“要干活也要找省力气的干。”

乾翼问:“有么?”

明贡:“有吧。”

乾翼问:“会么?”

明贡:“别问我,怕你了,管饭就成。”

乾翼与明贡终于在小镇里找到一份临时工,在醉花楼酒店当伙计。两人就是干些端盘子、扫地、挑水、运柴等重活。包吃,但住宿不管,每天每人十几块钱。

醉花楼老板祝江是一位有点儿发福的中年人。对乾翼与明贡这两位送上门来的青年人还比较满意。他看着乾翼与明贡干活还卖力气,心想:“山里来的,好使唤。”

醉花楼的年轻小姐姐们,都停下手中的活,看乾翼与明贡干活的傻样,吃吃地笑。小翠笑得最好看,这是明贡的第一印象。祝江训道:“别笑,别笑,你们没见过年轻男人不成,全都给我干活去。”

明贡觉得很不好意思,脸早就红到了脖子。

乾翼还是无所谓的样子,话也不多,只是干活。明贡翻了一下白眼,说:“瞧你那死样。”

酒楼的夜晚,来的客人很多,一拨客人吃完,乾翼与酒店的伙计们就得赶紧收拾那桌上的残羹冷饭。“每一天都扔掉这样的大鱼大肉?”乾翼问一位伙计。

伙计答:“是呀,有什么奇怪的。大爷们吃不完就扔,喝剩的就倒。”

这个世界够浪费的,乾翼一时呆住了。

乾翼正在思考中,就被领班的小翠叫住:“喂,大个,扔人去。”

乾翼跟着小翠到别一包厢,那里一醉汉一团烂泥似地扒在桌上。小翠道:“把他扔到河边去!”

乾翼把醉汉扛起来就走。边走边想:“扔鱼扔肉还扔人,这也够奢张的。”

这一晚,乾翼共把六个醉汉扔到了江边。有一人醉得有点疯,乱抓乱嚷,乾翼一掌把他打昏。

乾翼看着那些被扔下的人,怎么看他们都像垃圾。

一个问题难住了乾翼:“是人在浪费着世界,还是世界在浪费着人?”

夜深人静时,乾翼与明贡走出酒店,无处可宿,他们在江边走着。明贡说:“乾翼,咱们不会就这么混饭吃吧。都被小姑娘看扁了。”

乾翼呵呵一笑:“今天你扭头看了小翠六次,也太夸张了点。”

明贡当胸给了乾翼一拳:“抢苇儿又抢不过你,别的姑娘也不让我看呀?我是男人了,看几眼姑娘有什么。”

乾翼默然无语,他想念起苇儿,心道:“好在没让苇儿跟着走。

这天下的可怜虫,不是流落街头,就是流浪江湖。好不容易在小镇西郊,找到一破庙,乾翼与明贡今晚就在这落脚。破庙的幽冷之气让明贡直打哆嗦。

月静人凉。两人在庙内干净处铺了些干草,将就卧下。 明贡又取出包裹中衣物遮身防寒,倒下就疲惫地睡着了。

乾翼听着明贡的呼噜声,叹了口气。乾翼看着残墙败瓦中射进的几缕月光,漏着的几颗星,不禁神思飘缈,正道是:屋漏捉星来圆梦,夜寒枕月以分忧。

半夜时分乾翼正睡得香,被明贡摇醒。

明贡有点恐惧地声音:“乾翼,你听,是什么声音?”

那如咽似泣的声音把一贯胆大的明贡吓得头发直竖,全身起疙瘩皮。

声音忽远忽近,近时如耳边婴泣,远时似万悲恸哭,时高时低,起于不应起之处,息于不当息之时。

明贡胆颤心惊地靠近乾翼,指着那庙门外,说:“那,那是什么?”

此时,乾翼已然清醒,抬眼望去,有一股阴阳离乱的怪气正向庙宇吹过来。

那气似人形如魅影,化凄厉之爪,变幽明之目。在庙门徘徊,欲进不进,欲退不退。

乾翼站起来慢慢向那团气体逼过去。

乾翼的步子很慢,但很沉,好像踩在万世不劫的红尘上,每一步都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他的剑眉下目光如电。

乾翼手中多了一硬币:“哈哈,明贡,是鬼魂来向我们要住宿费呢。”

话音未落,乾翼已运足指劲把硬币弹出。

“哧”地一声响,硬币连同划出的风如一把穿云刺雾的剑,光到处那团怪气被从中切开,继而散落。气化处,一个若存若亡的人形渐远渐弱。但走得很慢,分明是想与乾翼保持一段距离。

乾翼翩然追去。

明贡恐慌中到门口探望,乾翼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西面的山谷中。只留下如水的月光,静静地照在那还散落飘零的烟上。

乾翼追踪而来,进入山谷之中,没有路,只有诡影怪样,摆开惊天骇地的阵势,在变幻中摇摆狂吟。乾翼心头一奇,暗道:“牝牡方圆阵。”

乾翼往日在落日山时,与各式迷阵解斗,算是日常功课了。如今看见了前面的阵式,不禁心头痒痒。这就像天天考试的学生,突然一段时间不考试了,刚开始以为是解放,但时间一久就有了失落之感,不考试觉得没有成就感一般。华夏王国接受应试教育的学生大都如此。而乾翼虽没有受过应试教育之苦,但自小受实宗迷阵之困,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考试。所以今晚一见这个古阵法,心手皆痒就想破它一破,与阵主过过招。正所谓少年轻狂,好奇心重,乾翼于是展开”实宗八式”的“鸿渐于陆”的步法,进入怪阵中。

一只毛茸茸的大手突然向乾翼拍来,乾翼一抓一带,身子借势已向前飞落在阵中的险峻山石上。

乾翼回头再细看,那是一摇晃的树枝。

乾翼到处,鬼怪一一显出真相。原来是奇石异树在阵法的雾与风作用下而形成的幻象。无论多么光怪陆离,多么匪夷所思,都被乾翼在闲庭信步中破了禁制,形同虚无。

干冷的风雾源源不息地向乾翼吹来,势道强劲。乾翼一声长啸快步向前,在雾风中像凌云飞行般深入到了牝牡方圆阵的阵心所在。心中暗道:“奇怪了,此阵阳极缺帅,难道是陷阱?”

此时风雾浓密,突然鬼魅之音,“小子,有胆!敢进来。”

“受阁下之邀,不来不成敬意。”乾翼朗声道,同时提高警惕,生怕暗器袭击。

“只要你听我的,今后可同享荣华富贵。”暗阵中的声音柔和了些,但语调仍然刺耳。

“我可不愿意任人摆布,”乾翼冷冷地说道,“阁下是不是还准备着上好的罚酒啊?”

“哼,既入我阵,还想逃脱吗?你的小命,从此我要借来一用。”话音未落,索命的阴气凝成一把墨剑向乾翼拦腰挥来。“好快的阴气奇袭!”乾翼暗叹道,竟然无畏无惧,伸手向墨剑尖捏去。手指隐隐有光明气息。

墨剑突然畏惧一退,一团迷雾深处传出警惕之问:“阁下是天堂教的光明使者?”

“哈哈,你怕了?”乾翼趁机反讽。

“哼,笑话。我阴阳门什么时候怕过天堂教。光明使者法力高强,倒正好给我祭旗结阵。阁下这躯纯阳之体,我今天是要定了。”在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十几丈外迷雾消散,显出了阵中主人的面容,是一个古怪妖艳的女子,脸色无血,双瞳巨大,占了脸庞的一半,她的鬼魅之笑还挂在嘴角。

“右牝左牡,奇正相化。正阳已消逝,孤阴何所依?”乾翼冷冷地盯着对手,镇定自若,手指却猛然向脚下阵心正中刺去,“三秒之后,你灰飞烟灭!”一道白气从乾翼的手指射出,形成纯正剑芒。

“噢,不。”一个元神瞬间脱离了妖艳女子的躯体,向黑暗夜空逃遁而去,逃命极速,乾翼再想灭之已经不逮。随即,一团真火从刚才女子站立的身下涌出,燃烧起来,慢慢地把女子抛弃的躯体烧成灰烬。

乾翼暗自忖度,这位阴阳门的女魔怎么会找这个地方采阳炼阵,难道阵主是夫妻双修,因仇杀或其他原因夫星陨落,而她引诱自己入阵的原因,就是要以法阵控制自己,而后再为其所用,轻则炼魂,重则驱魄。此女够狠辣,以其孤阴之功而能驱动牝牡方圆阵,可见其功法不可不谓卓绝。而且神识过人,居然早早相中了乾翼的纯阳之体。但她也过于托大,敢于在阵中显露出真身,以为对乾翼是手到擒来。却不料命运弄人,乾翼竟然是破阵法的煞主,看透了此阵的要害,得以用牝牡方圆阵的阳气反噬之术,以阵破阵,以阳灭阴。

乾翼猜中了缘由的七八分,心叹道:“好险啊,看来好奇心弄不好会害死人的。今天虽然没有丢了小命,但与阴阳门算是结下了仇。那个逃遁的女魔元神,只怕会立即去找某个生人夺舍求生了。而自己算是间接地欠了世间的一条无辜人命。”乾翼摇了摇头,叹息不已。眼看法阵,被纯阳之火烧成无形。

快凌晨的时分,乾翼步出山谷回到破庙时,明贡还在紧张地张望。明贡见到乾翼无事回来,大喜道:“喂,你没死呀?”

乾翼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我都给鬼魂送钱了,死不了,嘿嘿,你的钱可还欠着呢。”

明贡问道:“你真见鬼去了?”

乾翼呵呵一笑:“没鬼,那不过是一股阴阳的风作怪。”

明贡看着乾翼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欲信欲疑,什么叫阴阳的风呢?他似懂非懂。

早上,乾翼与明贡继续到小镇的醉花楼酒店打工。酒店里没有什么客人,明贡边擦地板边得意地与小翠她们描述昨晚在破庙见鬼的事,吓得姑娘们叽叽喳喳地叫,又好奇地盘问:

“鬼是什么样子?”

“你怕不怕?”

明贡傲然道:“鬼怕我呢,被吓跑了,不信你们问乾翼。”

大家又问乾翼,乾翼说:“没呀,我没见着鬼。”

姑娘们觉得乾翼不像明贡那么有趣儿,又都缠着明贡要他讲得具体点。

明贡却又无法编出个所以然来,脑瓜一转说:“各位姐姐,我们无处可宿才不得不在那破庙过夜,好在那鬼是贪财的,给了它钱才无事呢,大家行行好,看能不能帮助我与乾翼找个住宿。”

明贡那种可怜巴巴的样子立即赢得了姑娘们的普遍同情。

小翠说:“我家还有一小柴房,你们要是能挤一挤,就先住我家吧。”

小翠的话让明贡有一种特别幸福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外交的胜利。

明贡得意地向乾翼回了一个眼神,乾翼只是呵呵地笑。

一个善于抛媚眼的女人,再无情的男人也不会因此讨厌她。一个爱抛媚眼的男人,即使他是多么地讨女人喜欢,但在另一个男人的眼里,大都刺目得很。乾翼看明贡抛媚眼的情色,都要吐了。饿滴神啊,明贡这一天与小翠眉来眼去的频繁程度,比给客人们上菜的频率还快还热。乾翼觉得他们俩要不是一见钟情,必是干柴见着了烈火。

晚上,乾翼与明贡就到小翠家暂住下来。小翠姓张,家里有两位上了年纪的父母。小翠还有一位哥哥成家后,搬出去住了。

明贡进了家门后伯伯婶婶地叫,甜得像刚出生的小蜜蜂,让小翠的父母好一阵开心。

乾翼想,明贡这小子为人做事还真有一套,人前会先行个礼,果真是温柔天下去得,看来以后能混得开。

乾翼除了在酒店里干活,闲下来还到小镇江边的小码头去打杂工。装船卸货之类的重活没少干,人晒得黝黑。他也不特别计较工钱,慢慢地,船主船工们都喜欢上这位高大健壮又朴实苦干的年轻人。休息时,乾翼就问他们河下游的事,人家知道的也都与他说。

明贡的哀兵战略,确实让小翠有点招架不住,觉得不跟他这么好的、又无家可归的人过日子,会悔恨终生。小翠的父母也喜欢明贡的勤快,比起沉默少言、不知他脑子里想什么的乾翼来,两位老人觉得明贡是个送上门的宝。

乾翼深夜临江远望的身影,尤其让张老伯不解:“伸手不见五指,他还看什么呢?”

一周后,明贡晚上与乾翼商量,说小翠的父母有意让明贡做上门的赘婿,问乾翼的主意。乾翼笑道:“好事好事,小翠挺好的,你不娶我可要抢亲了!”

明贡回想抢亲的往事,如今被乾翼抢白,不禁羞愧,说:“我可是认真的。”

乾翼笑道:“我也是认真的,明天我要跟一大船到下游去,你还去不去?”

乾翼睡得很香,明贡却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明贡想了一夜,终于决定留下来。

凌晨,雾气沉沉,明贡与小翠一起到江边送乾翼上船,明贡说:“兄弟,我想出人头地,准备与小翠一起先在江边开个小饭店,慢慢把生意做大。你以后要多保重。”

乾翼道:“好呀,这个小镇会越来越繁荣的,你们做生意要慢慢来,立稳了脚跟再求发展,一口吃不出个胖子来的。我就这几句话。”

小翠依偎着明贡只是笑,她对乾翼没什么好感,觉得明贡的这个兄弟像一块铁,冷硬冷硬的。她早就想乾翼离开了,乾翼的存在总让她与明贡像隔着一层云,不够亲热。

乾翼乘的是一艘运货的大船,船载西云镇的药材与山货发往下游城市去。船员有十几个,船主叫范天守,大家都叫他范老大。

范老大挺喜欢乾翼这种干活不怕苦的,所以欣然同意临时雇用乾翼,随船发货到下游去。

乾翼上船后,无事可做,就找个地方睡去了。

船快出发时,匆匆上来两人,男的三十多岁;女的近三十岁,挺俊俏的脸。两人像是一对夫妻。男的送给范老大一笔不小数目的钱,低声音说了一些话,范老大收了钱,把这两人安顿到船后舱去了。

船下行了十多里,天色已太亮,忽然船后面响起了枪声,有两条快船正追来。

范老大叫道:“伙计们,咱们加快速度,前行。不要怕,有我呢!”

货船加大了油门,全速前行。

此时,后舱的女子,开始哭起来:“新哥,他们不放过我们!”

男的安慰道:“秀秀,大不了拼一死,咱们死在一起,也不算白活这世了。”

范老大进后舱来,说:“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我范老大收了你们的钱,自然尽力为你们挡着,你们先藏起来。”

在一个船员的帮助下,这对男女被分别用麻袋套住,混进船舱的药材中。

后面的两条快船终于追了上来,冲货船鸣了三声枪,每条船上六七条人,其中一人道:“船上的人听着,我们追查两个人,要是在船上,交给我们,大家就没事。”

范老大手紧握一手枪,高声道:“朋友,你们要查什么人?”

“私奔的一对男女!”

范老大笑道:“哈哈,我的船很有吸引力么?朋友,我们只收药材,不收什么私奔的货色。”他一面说一面命令船停下来,船上所有的船员进入戒备状态。

快船上的人回道:“哼,有人看见他们上船了,我们要上去查。”

很快,从两条船上各有四人上了货船,其中的短虬汉子骂骂咧咧地用长枪指着范老大说:“识货的,最好配合一下。”

范老大把手枪当玩具耍一般,突然一伸手揽住那人的脖子,手枪直指其太阳穴,说:“小子,我范某在这条江上混十几年了,从来没有人敢用枪口指着我!”

短虬汉子束手就擒,一时动弹不得。

两帮人马同时举起枪,开火就在瞬间。

“哈哈哈,什么狗屁的事呀?动手动枪的。”乾翼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甲板中央,他的手中已然夺了范老大及短虬汉子的两把枪。

乾翼的突然惊现像一柱石一样撞到这甲板上,撞得大家不知所措。

所有的人瞬间呆若木鸡,所以大家都没有开火。

范老大和短虬汉子还呆在那,乾翼把枪扔给他们,说:“什么事大家商量,我最讨厌枪了。”

乾翼如电的目光一扫上来的八个人,来人的气势矮了半截。短虬汉子低语说:“是我兄长的老婆跟人跑了。”

乾翼呵呵直笑:“你兄长在哪?他老婆又为什么跟人跑呢?”

范老大自己收了枪,命令船员们也都收了枪,笑道:“对呀,是你兄长不男人,守不住老婆吧?”

短虬汉子哼了一下,道:“他们在不在船上?”

范老大答:“你们不长眼睛么?自个搜呀。”

上来的人把货船搜了个遍,找不着人。最后提出要一袋一袋查药材。

范老大一个手势,船员们又悄悄地端枪了。

短虬汉子道:“姓范的,你里面分明藏人。咱们真要刀枪里招呼不成?”

乾翼笑道:“叫那两人出来吧,我也想知道个究竟。”

范老大没料到乾翼此时会拆他的台,一肚子火却不好发作,随机应变地吩咐船员解开其中两袋子,放出那对男女。

那对男女被闷了半天,脸色煞白,女的见到那短虬汉子,双腿发软地跪下,哭道:“二叔,您就放过我们吧。”

短虬汉子哼了一下,正要说话,乾翼坚定的声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过去扶起女子,毫无畏惧地说:“秀秀,咱们不怕,死也不怕,咱们不求人。”

乾翼又是笑,但笑得有点冷:“死还不简单?这里有那么多的枪候着呢,在没死之前,你最好把这事说明白了,自然有公理。”

范老大随声道:“快说快说,爽点,要是你有理我们为你拼命。”

那男子看一眼女子,说出了他们的故事。在以下的故事叙述中短虬男子不断争辩和反讥,在乾翼听来,故事本身更完整了。

原来男的叫张新,女的叫白秀秀,两人青梅竹马。白秀秀十八岁那一年,被人拐卖,一卖就卖到西云镇上来。

短虬男子叫唐勇,是西云镇的狠角,他哥哥唐风却比较温厚。唐风见白秀秀出落得十分标致,自己也有积德之心,于是想买下白秀秀做老婆。拐卖的人贩子称白秀秀是黄花姑娘,一定要卖个高价,唐风咬咬牙向弟弟借了钱,终于还是把白秀秀买了下来。唐风对白秀秀很好,白秀秀感于唐风的恩遇,开始还不甘心跟唐风,但她从来没出过远门,又不认得字,毫无归路,日子久之后也就半推半就地做了唐风的妻子。两年后,他们生了一个男孩。

本来日子就会很平静地过下去,如果不是张新千里迢迢地找来。

白秀秀被拐卖之后,她的母亲哭瞎了眼,张新在白秀秀的母亲面前发誓变卖家产找遍天涯也要把白秀秀找回来。

张新一找就找了九个年头,苍天不负有心人,去年张新终于在西云镇找到了白秀秀。那时白秀秀的孩子小牙子都快七岁了。两人见面,抱着哭成一团。但在唐风看来却不是滋味。白秀秀提出跟张新回家探望风烛残年的母亲,唐风一时不知所措,于是跟弟弟商量对策。唐勇二话不说,就带人去把张新痛打一顿,直伤到骨头。说:“你这是勾引我哥哥的老婆,拆散我哥哥的家庭,我不要你小命算是便宜你了,滚,从此不要进西云镇一步,我见一回打一回。”

唐风暗怨弟弟做事鲁莽,他原想陪秀秀回去探亲的,只好作罢。

张新半年后又回到了西云镇,这回他带来一件白秀秀母亲的信物,一条被血泪染红的毛巾。他还把一大笔钱带来,说要赎回白秀秀。

自从白秀秀与张新见面之后,唐风的思想动摇了,白秀秀的心事实上是不属于他的,尽管她的人还属于他,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唐风想一日夫妻还有百日恩呢,自己与白秀秀也许只有做十年夫妻的缘分。他对张新说:“钱我就不收了,你带回去与秀秀好好过日子,留下小牙子陪我就知足了。”张新有感于唐风的真诚,但无论如何也要唐风收下这笔钱,说:“你十年来对秀秀好,不是钱能还的,还有以后小孩子也要使钱,就把钱用在小牙子身上。”唐风推托不得,于是收了一半的钱。

张新与白秀秀正要回老家,在路上却又被人认得并告诉了唐勇。唐勇把张新与白秀秀拦住,再次出手把张新打伤。并发誓道:“只要我唐勇在,你就别想带走我嫂子!”这次张新伤得更重,差点横尸街头,唐风在白秀秀的哭泣中,生了恻隐之心,把张新背回家来,并给他熬药养伤。

唐勇得知此事,只是冷笑,对人道:“我哥哥老实,有善心。”

街上人也说,是呀,你哥哥怎么不像男人。这在唐勇耳中,比骂祖宗还难受。他暗想:“我总有一天要从根上解决这事,让嫂子断了这离去的心。”

张新养伤的过程也是唐风受良心谴责的过程,唐风夜里一次一次感叹:“老天,不要折磨我了,还是让他们离开吧。”

终于,有了今天张新携白秀秀私奔的好戏,这出戏当然是得到唐风默许的。本来这次的私奔应该很顺利,如果不是小牙子醒来发现没了娘,如果不是小牙子对母亲的离开有着高度的直觉。小牙子发现母亲不在,飞也似地向叔叔唐勇告密。在他幼小的眼里和心里,家里的风波让他很受伤。他不懂母亲和两个男人的故事的辛酸苦辣,他也不需要懂,他唯一需要的是母亲不要离开。

胜败有时决定于孩子。

唐勇知情后,大斥哥哥唐风丢尽了唐家祖宗十八代的人,荒天下之大唐,竟然协助自己的老婆与人私奔。

于是唐勇组织人马,带着唐风,开两条快船追来。

乾翼听后冲唐勇哈哈大笑:“荒唐荒唐,生出你这个姓唐的来,我要笑破肚皮了。”

唐勇大怒:“笑什么笑,你连胡子都没长,老婆都没娶,你可知夺妻之恨?你可知夺妻之苦?”

乾翼正色道:“你被人卖过么?你知道被人一卖十年见不着亲娘的滋味么?!”

乾翼逼近唐勇:“你知道什么叫强拧的瓜不甜,捆绑不成夫妻么?”

唐勇:“这个……哼,小子,你想怎的?”他的拳头都快握出血来。

乾翼冷笑道:“想打架呀,嘻,我真不怕呢,还是先把你哥哥叫上来吧。”

唐勇恨不得一拳敲碎乾翼的脑袋,但他不敢出手。

乾翼指着他的手说:“你的阻拦和恐吓可是犯罪,小心我告你以暴力方式阻挠妇女追求个人自由。”

唐勇有点听傻了,他不懂乾翼的话,自忖:什么叫犯罪?什么叫自由?这人肯定是发神经了!

一会,一个清瘦的男人,从快船上来,这人就是唐风。唐风对唐勇道:“二弟,不要争了,放他们去吧。”

范老大见唐风的样子,一阵暗笑,心想,难怪他守不住自己的女人。

乾翼却没有笑,眼前这个男人正在受着煎熬,是痛苦使他消瘦和憔悴。乾翼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你是我见到的第一条好汉。”

范老大不敢相信乾翼说的话,在他的眼里,唐风微不足道。

唐勇觉得乾翼是在讽刺他哥哥,他此时恨不得一手拧断乾翼的脖子。

乾翼以赞许的目光继续对唐风道:“你是对的,你有什么想法不妨与大家说。”

唐风从乾翼的话中赢得了自信,他走近白秀秀,握住她的手,充满关心地说道:“你回去代我向娘问好,别忘了我们十年的感情。”

白秀秀哭了,这个男人啊。

唐风又握住张新的手,诚恳地说:“对秀秀好些,她属于你的。”

张新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大哥,你是我和秀秀的恩人啊。”

阳光透过层云射来,把船上发生的事照得通红。

唐风到唐勇面前,微笑道:“兄弟,咱们回去吧。”

唐勇有点跟不上唐风的步骤,诧异道:“就这么了结了?!”

唐风突然放声长笑,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自由地笑,尽管笑声中透出一丝的悲伤:“我都放下了,你还争什么!”

唐风回到自己的船去了,唐勇和他的人马还呆在货船的甲板上,不知是进是退。

乾翼踱步到唐勇面前,笑道:“你哥哥是笑到最后的人。”

乾翼停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对唐勇说:“你应该自豪。”

范老大也笑道:“你哥哥都放手了,难道你要抢回去做小老婆?!”他又哼哼两下,“我们可能不答应。”

唐勇看船上众人都武器戒备,若打起来自己未必占便宜。于是一挥手,招呼手下离开了货船。

追来的两条快船离开了,张新终于松了一气,白秀秀还在低声地哭。乾翼望一眼他们,内心感慨,一时痴了。

恰此时,从快船上飞来一颗冷弹,直取乾翼的后背。

居然应了那句话,枪打出头鸟。

何况,出头鸟发呆的时候,不是找死嘛。

范老大怒叫一声:“姓唐的,你不是好汉!”

唐勇在那飞速离开的船上大笑:“哈哈哈,那厮碍我眼,范老大你收尸吧。”

此时,血涌不止,乾翼“嗯呀”一下直栽到江中去,鲜红的血迅速被波浪冲开,在阳光下流动。

船员们看着有点发呆,范老大命令道:“还不下去救人。”

几位水手跳入江中,他们经过半个时辰努力后,两手空空而疲惫地爬上船来。

范老大简直不敢相信,叹道:“死也要见尸呀。”他无奈中命令开船起程。

有诗为证:

天际飞鸿遭冷弹,飘摇直坠水中央。

江湖血染人凄惨,世道炎凉命渺茫。

今日随时居死地,此生何处不忧伤

草菅人命无穷尽,正义安能卧梦乡。

一颗看似偶然其实包含必然的子弹实实在在地把乾翼射进了江中,乾翼受伤倒入水中那一瞬间他就注定要按照江流的规律运行,顺从时间的安排。向前走的时间和河流如果以某种方式把乾翼的生命终止,比如让他淹死,或撞到江中的岩石继而粉身碎骨,那么,我们还可以有这样的推论:如果乾翼死了,他会腐烂可能一部分骨、血、肉被鱼儿吃了,或乾翼腐烂的肉体若没被鱼吃完也会被水融化继而被微生物吸收,最后也会让鱼儿吃了去,这么有营养的东西会加速鱼的成长,于是乾翼的一部分能量会转化成鱼儿的血肉,鱼快快长大的结果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大多是要被渔网捕获并卖给需要鱼的人做水煮鱼或熬鱼头汤喝的。

如是观,宇宙是多么的伟大,宇宙及其中的一切物质包括生命都是在不断地演化,是在遵循自然规律不断地进行着物质能量的转移和形式的变化,生生不息,物质能量和信息永远不灭地在演变和交流,无始无终,无边无际,一种形式的结束正是别一种形式的开始。

乾翼可以变化,分解成物质能量信息等等,被转化成什么东西,什么玩意儿都行。但他不能凭空消失,变得什么也没有。否则这个宇宙会塌陷的。

这是乾坤要义,是天道,是能量守恒定律。是读者需要知道的信息。

如是观,宇宙是自主自足运行和演变的过程,时间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同时既是开始也是结束,时间是对一种状态演变的描述。而事物在时间状态下进行空间的转移,实质是在不断地与外界发生相互作用并改变着,这自然包括人。当然,在这一特定的宇宙维度之内。

乾翼掉下水的时候自然来不及思考宇宙、时间和生存问题,他只是感觉自己后背被什么狠狠地咬了一下,疼痛难忍继而就掉进江中去了。

乾翼潜意识里只是不想死,不想那么快地被鱼消化掉又让世上某位爱吃鱼的人吃了。所以,把以上的各种假设推理,各种如果猜测,作为背景字幕快过的同时。乾翼的真实状态是他一掉进江中就被一股令他无法挣扎的暗流带走了。

乾翼连挣扎求救的时机也没有,受伤后他血流如注气力在急剧消减。

乾翼被那强烈的暗流淹没后,求生成了他最亟需解决的问题。此时,一切的动作,都只奔向一个目的――生存。

生存成为目的,成为一条意志抉择的最高律令。

世间万物大多如此,只是绝大多数没有死到临头时,往往浑浑噩噩,到了绝境,却殊死挣扎,爆发出惊人的行径。

天道无处不在。得道者生,失道者亡,乾翼的自救措施是立即归真返朴,进入与水相融的状态。他把头抱住,脚收缩,整个人形成一个圆,恰似那太极两仪阴阳合抱的形态。他在激流中调养心元,以龟息减少自身的呼吸和运动,从头顶百会穴凝聚生气,作为第一推动力,促使任督两脉循环统领全身经络的气血周流不息地运行,通过运行周身的经络联系内外,吸取水中溶化的氧气,协调阴阳。

乾翼的身体在流水中不时被撞击,随时可能被水流彻底葬送,他潜意识中追求实宗哲学的生命朴素状态,使精神与肉体进入太极初生时的自然境界,恰是:阴阳归位,太极精神,灵肉一体,生生不息。乾翼于是把时间与空间的状态完全消融了,进入了与天地同心的意境中,他既在时间的河流上按照自然规律运动着,像一滴水一样自由,他又不知自己正在时间的河上流动不息,像水不知道水自身一样,天地不知道天地的存在一样。

乾翼,河流中的一滴水。

这一时刻,乾翼在河中运行的美让那发情的鱼群都看傻了眼,鱼儿们只见一滴十分圆润的巨大的水,从它们身边飞过,划出一道美妙绝伦的水纹曲线。众鱼都惊叹:“你真美呀,请你暂停!”

鱼儿们惊叹之后是飞也似地去追赶乾翼这滴“肥水”,因为这滴水非常有营养。特别是那些长着牙齿的食肉鱼,闻着乾翼的血就立即发狂。

但不少鱼儿显然追不上这滴“肥水”的速度,所以它们大叫“暂停”时,除了赞美事实上还有自私的目的。

当然,鱼儿的这点欲望是可以理解的,鱼在江湖中,谁的体力壮,谁长得鲜艳夺目,谁就会更加容易得到异性的偏爱。因为,越是良好的体魄与外型越拥有优良的遗传基因,越能避开寄生虫和捕食者,这对于鱼的传种接代尤其重要,特别是在不同的鱼种一个一个被人类灭绝的时代,鱼儿们正在为了种族的生存而拼命。如果能吃一口特别有营养的东西,显然十分有利于鱼种繁衍的。

可惜乾翼没有进化到那种舍身喂鱼,我将无我的大爱境界。乾翼应该还暗自庆幸在这条江河中流动时,虽被群鱼逐咬,却没有落到肉身毁灭的地步。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弯,流过了多少路程,受到了多少次的撞击。时空演变的结果是,乾翼的血肉模糊之躯被江流送到岸边的沼泽地。

乾翼身上伤口连同多处受碰撞的肉体已然腐烂,乾翼只剩下一口心气、一点元神未死,其余都形神不亲,无所凭依,生命危在旦夕。

乾翼在这形神随时死去之刻,把生命的意志全部凝聚到心尖上,提气拼搏,奋力地爬上岸来。

没有死本身就是个奇迹。乾翼爬上岸后,上午的金色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身体渐渐地有了暖气,体内的阳气得到一点补充。他的知觉渐渐清醒,可是他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饥饿开始像一条毒蛇在他的肚子里游走,似把那肚肠咬破了十几个洞。

眼前是一片长满蒿草的沼泽地,要想活命必须在白天爬过这片沼泽地,到有人烟的地方。

乾翼开始爬,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几米外的几颗泽兰显然极大地振奋了乾翼的精神,他阅过的医书,称泽兰为龙枣,根可食,治损伤瘀肿,通血脉。乾翼尽全力爬过去,他探头咬住泽兰的根茎,努力地吸取其中水分,再细嚼些吞进肚里。

乾翼养了几分精神,继续向前爬,茫茫的水草看不到头,看不到头茫茫的水草。

风吹那水草哗哗地响,乾翼咬紧牙跟向前爬着,他不能停下,每向前挪动几米,就有可能增加几分获救的机会。

那些肉眼不见的千万条微生物和一些肉眼可见的蚂蟥、水蛭事实上已盯上了乾翼,有些寄生虫已在乾翼的伤口上饱餐。乾翼有时疼得入骨,于是用翻滚来甩开这些激动而疯狂的虫子,乾翼在顽强地抗争。

乾翼爬了几个小时,生命的动力已消耗殆尽,意志开始模糊不清,他的眼无力地闭上,快死了。

他完全贴倒在草地上,头深埋其中,他的血脉已经发凉了。

就在乾翼即死将死时,他的心,突然有一线的光,这线光慢慢地如一个梦一样展开,是苇儿那莲花般开放的微笑,像一尊美丽无比的菩萨,乾翼的心一下子就温暖起来,他努力睁开了眼,却看见一条鳄鱼在五米外正向自己逼过来。

妈呀,眼睛一眨,美女变鳄鱼。

乾翼吓得大叫一声,竟然在刺激下神奇般地坐了起来。乾翼的叫声惊飞了十几只水鸟。

那是一条长约五米的巨大的母鳄鱼,它张着大嘴、一口利齿地向乾翼逼近。乾翼没有招架之力,他被子弹击中掉下江中,经过重重的磨炼,背上包裹、身上短匕都丢失了,衣服也几乎完全破落了。

乾翼手抓一把淤泥,准备随机应变抹向鳄鱼的眼。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鳄鱼,以静制动。

鳄鱼的嘴与鼻在乾翼面前晃,它用嘴碰了碰乾翼的身子,乾翼一碰就倒在了水草上。

乾翼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战斗的能力。绝望了,想不到这辈子来就是如此简单地葬送鳄肚。

乾翼的眼睛等着瞧自己是如何的死。

乾翼无法抗争以存,却还能亲眼看着自己的灭亡。

乾翼莫名地伤悲,心似已灰之木,身如破败之壳,他独怅然而涕下。他不是怕死,只是觉得死得不值一提,觉得生来与死去都淡如云烟,轻如鸿毛。乾翼一念间顿悟――生死原来是这么平常和无处不在,生死同源,周流不息,生中有死,死中有生。乾翼此时的心境,竟有几分大乘佛法的精神,其内心真实的智慧原本无一字能表达,也不需要一字来表达,乾翼微然笑了。我们试用那佛家“文字般若”的境界来表述他的微笑:

无我之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亦无佛相;

无忧无虑,无法无天;大彻大悟,大慈大悲;

不得不失,不住不持,不破不立,不生不灭;

自由自在,自觉自为,明心见性,平淡平凡。

这样的境界,岂是一般人可以参悟的。与此同时,华夏王国倒是有一位精通以易理参禅的高僧在做完讲经功课后从禅房推门出来,他抬头看西边的天空上密布着层层叠叠的奇异云翳,像是一只大鸟张开羽翼,暗道:“密云不雨,自我西郊,这是有我之相嘛。”他心生好奇,又掐指一算,得到“有孚,血去惕出”之易象,推测是近日将有一妇人来求自己。至于为何事而来,这位高僧微微一笑……

正如同还活在当下的乾翼,发自内心的微笑,对那嗅嗅闻闻的鳄鱼说:“来吧。”

结果不可思议。

雌鳄鱼摇了摇胖胖的脑袋,似有七大谜团,非常不理解:

一是雌鳄鱼不理解眼前的这团血肉之躯是天降的美食,还是人设的陷阱?我们的栖息地越来越被人类霸占鲸吞,更可恨的是人类用野鸭、鲜鱼之类的作诱饵已经猎杀了不少鳄兄鳄弟,让我现在找个雄鳄交配都难,以前完全看不上眼的雄鳄现在也得委身相许。

二是雌鳄鱼有点同情眼前的活物,是受伤了吧?伤得还好厉害,真是小可怜虫。呀!你身上的这些吸血虫真讨厌,我最烦它们了。

三是雌鳄鱼有点提不起劲来,我碰了你你也要反抗呀,你为什么不动弹呢?我很好很强大,我若吃了你,多没面子,我们鳄鱼都是通过搏斗才配拥有食物的,吃你也太容易了。

四是雌鳄鱼有点感动了,你哭了?为什么哭呢?跟我一样找不着对象?你是有感情的嘛,别哭了别哭了,再哭我也要掉下最后一颗鳄鱼泪了。

五是雌鳄鱼搞不懂这个口边的活物是人是怪,如果是人,他怎么会笑呢?据鳄鱼的传说,人类是凶残狠毒的物种,从来没对鳄鱼笑过。

六是雌鳄鱼对乾翼的话似懂非懂。你说什么?“来吧?”这不是我对雄鳄鱼的常用词么?你是逗我吧,我是母的耶,我一直很被动的,你让我上?好羞好羞。你不知道以前我喜欢的雄鳄鱼怎么对我的吧?他们简直是罪犯,出手就把我掀翻然后扑上来。你说“来吧”?呵呵,我可不是很傻很天真,咱们又不同种,配不来的么,你一定是发烧说胡话了。

七是雌鳄鱼看见了乾翼的那双慈悲透彻的眼睛。真善良的眼神呀,你竟是同情我的际遇?你是佛不成?据鳄鱼家族传说,世上唯一可以救鳄鱼免于灭绝的就是佛。你是怕我没东西吃,舍身把肉身布施与我么?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布施,把你吃了,你不会恨我,恨我们鳄鱼?不好不好,吃了你,我们种族就没有救了,我还是留下一点希望吧。

雌鳄鱼带着七大谜团,从乾翼身边摇摇晃晃地爬走了。

乾翼比那雌鳄鱼更加困惑不解。它不吃我,为什么呢?难道老天不容我这样死去?他抬眼望望天,此时天空上飞过了两只燕子,在层层密布的云障中,飞出一朵白云,飘得很低。

两只燕子欢快地叫,这一下子振奋了乾翼生存的欲望,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想来不远处必有人家,乾翼向前又爬出几米,他眼前一亮,看到了几个野鸭蛋。

乾翼爬过去,把那蛋碰碎,生吃了。吃完,他趴着养会神就继续向前爬去。

峨山深处的一个山窝,有反弓形的河流穿过,水势湍急无情,河岸有一大片延绵的沼泽地,长着丰茂的野草,是许多动物理想的栖身之所。靠山面泽,有一个偏僻的小村落――新民村,住着三四十户人家,村中有两姓,大多数人家都姓祖;十几户人家姓红,住在村边沿。这个新民村的人是一百多年前为逃避战乱而迁进深山里来的。新民村比较落后,农耕状态,交通十分困难,唯一先进之处是近些年与外界通了电,但因为穷困,先进的电器一般人家是买不起的。新民村人主要务农,极少有到外边做事的人,至于读书人,几年前破天荒出了一个大学生叫红缨枪,红缨枪是红奇正的儿子,他大学毕业后因缘际会居然留在华夏国都京城工作,算是公家人,小吏。京城离家乡好几千里,红缨枪毕业后也没有回来探过一次亲。红奇正年纪五十出头,妻子林氏。红奇正与林氏育有两个儿子,长子是红缨枪,次子是红金斧。红金斧去年已娶了妻子,是同村的祖司高的女儿祖花香。红金斧小俩口成家后也不与父母住一起了,建自己的小爱巢过幸福生活。

红奇正夫妻俩人原本家庭和睦,但近两年老斗嘴。斗嘴的原因,一半是因为红金斧娶了老婆顾不上娘,祖花香把红金斧拿捏的妥妥的,让林氏觉得倒像自家嫁了儿子一般,同村人也都暗暗地笑话;另一半的原因,却是林氏可能到了更年期,性情生变,她十分地思念自己的大儿子红缨枪,一直以来让她十分骄傲的儿子,让她在新民村抬得起头的儿子。她时不时唠叨道:枪儿不知谈了对象没有?今年会不会结婚呀?什么时候回来呀?枪儿对我多好呀,从来不让我操心,哪像现见儿,不是斧头不为自家砍柴,就是吹胡子瞪眼……这啰里啰嗦多了,让那红奇正听得心烦性急,虽然不至于夫妻反目,但他很容易被老婆的情绪激惹,他生气就骂:“娘们,就是头发长话舌多。”林氏却是十分柔弱的女人,被骂就嘤嘤地哭:“你们爷儿俩,呜呜……没心肝呀。”林氏连哭都没舍得责备远在京城的红缨枪。红奇正生性耿直硬朗,最受不得女人的哭,老婆一哭他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索性就一走了之,到田地里干活,山上砍柴,江上捕鱼,草泽里放牛什么的,反正眼不见为净,耳不听可清,心不想生静,躲过了白天,到晚上再回来。

话说这一天红奇正与林氏吵嘴,一气之下他牵了牯牛就出去了。他骑着牛出门,任随牛把他带到一个地方,就想静静就行。殊不料红奇正家的这头长毛公牛正在猛浪时期,出了村就找别的母牛去,一阵小跑,红奇正也不敢骑它了,放它自个儿玩乐去,自己只是远远地跟着。在村边的草泽地里,群牛聚集,谁在发情期都很搞事儿,每一头公牛都是凭本事吃饭,道法自然,结果是最雄最猛的公牛拥有最多的异性。

红奇正家的这头长毛牯牛,年轻气盛,长期以来徘徊在牛A与牛C之间,今天它想在中间站稳,它要向那勇猛而赢得众母牛偏爱的秃头雄牛挑战了。这头雄牛的秃头事实上是打无数次架的结果,在母牛们看来是英雄的标志。所以大自然中越是谢顶越成功的规律,并非人类所独享。

两头公牛都是红了眼,“哞哞”地吼叫着把牛角往泥土上又刷又擦,然后两牛双向奔赴发起冲刺,角对角,发出砰啪的战斗声响。

母牛们旁观这场雄牛大战,十分地陶醉。谁赢就接受谁,母牛们唯赢是从。一半是她们有英雄崇拜,一半因为她们要确保后代的基因优良,产下良种小牛是她们适应大自然优胜劣汰法则并为牛种族做出贡献的最高目标。

长毛牯牛虽力大无比,但还是被那老谋深算的秃头公牛用尖尖的角擦伤了眼皮。长毛牯牛庆幸没变成独眼牛,睁眼一看打不过,只好走为上,那打赢的秃头公牛乘势追击,狂追一百米,吓得长毛公牛发狂地逃命,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的草泽中。秃头公牛嘿嘿冷笑,比我牛?哼,看你还敢抢我的小蜜!当然这头牛还喘着粗气,暗想要是那后生再坚持顶两下它势必被推倒在地了。

这可苦了红奇正,他气喘吁吁地跑来,一看自己的牛跑得无影无踪了,顺手就给那秃头公牛一皮鞭,骂道:“操,就你牛。”

秃头公牛也不顶撞他,一晃一晃地回牛群接受母牛们的拥戴去了,似乎不屑于与红奇正这种摆不平老婆的人计较。

红奇正百般无奈地到草泽腹地去寻牛,直到黄昏,他远远地才发现那牛正在一处青草悠悠的地方吃草,还冲他“哞哞”地呼唤着。

红奇正找到牛后,累得够呛,那气也消了许多。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走近了却吓了一大跳。原来自家的牛正在舔着一血肉模糊的人。这头牛却是通点人性的。

红奇正看那人似死非死,一动不动,伸手摸他的心胸,还有些温气。他低声叹道:“我的妈呀,怎么会这样?”

这个晕死过去了的人,正是乾翼。

黄昏的阳光渐渐地消褪了去,月亮从远方山头出来了,红奇正牵着牛,一深一浅地走在草泽地上。这是回家的路,牛背上,驮着乾翼。

天黑了,红奇正还没进家门,这让林氏坐立不安。她开始有点担忧和惊慌,六神无主,这是对丈夫有依赖感的女人常有的状态。越是柔弱依赖,越想控制对方,人格特征颇为矛盾。

林氏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回来。红奇正一进门就喊道:“他娘,快快去喊祖药医来,救人命要紧。”林氏一看那牛背上的乾翼,差点晕厥,问:“他爸,他可死了?”

红奇正瞪了她一眼:“费话,再不救可不就死了。”

林氏赶紧出门。

红奇正拉亮了灯,把乾翼抱进红缨枪在家时住的房间,他把乾翼的破衣服剥去,擦干净乾翼身子后放到床上,并给乾翼盖上被子。虽然红奇正不缺干活的力气,但照料死沉死沉的乾翼,还是颇为费劲。

林氏一会儿领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山羊胡男人。此人叫祖求德,因会点医术,大家都叫他药医。

祖药医进来后摸摸乾翼的血脉,查查他身上的各处伤,摇摇头问:“奇正哥,这孩子怕救不活哩。”

红奇正大眼一瞪:“你先救再说呀。”

药医道:“他不会是逃犯吧,后背还吃了一颗弹,差点就透到前胸去了。”

红奇正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管他是谁,你先救。”

林氏咐和说:“是呀,药医叔叔,你有本事就尽力使出来救这个孩子,钱我们多给,不欠你的。”

林氏这句话十分及时,令红奇正感到老婆这话说的是有水平,如果平日也这么说,大家不就舒坦了吗。祖药医听了林氏的话也很欣慰。他对林氏说:“烧些开水来,咱们先取出那弹头再说,弹头伤着他的神经了,不取出来就救不活了。”

药医用酒精与开水洗了乾翼的身体算是消了毒,然后拿起尖刀准备动手。林氏哪里敢看,赶紧跑出去烧上几柱香,闭上眼祈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红奇正看药医下手时,像是切肉一般,内心是提着,胆也是吊着。终于,药医把那子弹挑了出来,而乾翼仍在晕死之中。

药医在乾翼的全身的伤口上敷上金疮药。然后用热水洗干净手,说:“奇正哥,我能做的就这些,他能不能醒来那得看造化了。”

红奇正说:“这小子怎么伤成这样,骨头都看见了,遍体……什么来着?”

药医笑道:“叫遍体鳞伤,缨枪感染你的吧,文绉绉的。”

红奇正递给药医一支烟,送上火去点燃,自己也抽了一支,吐了一口气,问道:“老弟,他不会死吧?”

药医伸出手去探探脉,想了想:“差一口气就死了,就是他的那点生魂还没有离身。”

红奇正道:“我看这小子挺壮实的,应该没事。”

药医又吸了一口烟,笑而不语。

林氏准备了钱,双手递给祖药医:“叔叔,您辛苦了,我替这孩子感谢你。”

祖药医连忙推托:“大嫂怎么自家人说外家话,我现在不能收,这孩子有救了再说,要是没的救,你们买副棺材送他吧。”

红奇正笑道:“倒是倒是。”示意林氏把钱先收好。

两个男人又谈一些红缨枪工作如何,来没来家信,升没升职之类的事。祖药医说道:“你家的缨枪是有大出息呀,从咱这山窝窝里考出去,在华夏京城多好呀,以后准做大官,再过些年还不把你们接出去享清福。”

红奇正爽快地笑:“孩子大了就飞了,你可见过牛崽长大还恋娘的?老牛还要仔养老的?管他呢,我过我的世界,咱们都好好活着就是福。”

祖药医道:“是,是,是这个理儿。”

林氏听着他们这么说,内心感伤得很。

一会儿祖药医留下一些擦伤的药就走了,红奇正夫妻继续照料乾翼。

他们吃了点饭,再回来看乾翼依然死气沉沉的,夫妻的脸色都阴了,不知做什么是好。

林氏又烧了几柱香在乾翼的床脚,才跟丈夫去睡觉。她害怕,好久才睡着,深夜里林氏梦醒,拍醒红奇正道:“他爸,我梦见峨山报国寺内开了一朵红莲,一位红袈裟的老和尚正在念经呢,看见我就反复念那几个字――”

红奇正醒来问:“念什么了!”

林氏边猜想边说道:“剥呀菠萝蜜。”

红奇正道:“什么意思嘛?菠萝蜜是水果吧,是不是佛没果子吃了,托梦给你呀。”

林氏左思右想,觉得丈夫说得有道理。

他们又起床去看乾翼的状况,乾翼还是晕死不醒的样子。林氏道:“明天早上我就上山求佛去,也替这孩子求求命吧。”

红奇正点头同意:“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峨山上,重岩叠翠,古木参天,宝刹奇气,香烟萦绕。这是华夏王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自古有“峨山天下秀”之称。

报国寺殿宇四重,其一弥勒殿,有巨型大佛,佛座千叶座台,佛身千瓣莲花。果真是“一花一世界,千叶千如来。”更有联曰:看他蟠腹欢颜,却原是菩萨化相;愿尔清心滤尘,好去睹金顶祥光。

报国寺中,香客渐多。林氏把那果子敬供,把香点着,虔诚跪拜,许下三个愿,念道:“我佛大德大慈,保佑我儿红缨枪早升官早娶妻早生贵子;保佑我全家幸福安康长寿;保佑在我家的那苦命孩子生还人世。”林氏许完三个愿,又磕几个响头,才欢欢喜喜地起来。

林氏出了弥勒殿,见众香客都争着拥往一处去,林氏问一女香客做什么,女香客答道:“你不知道?今天普慈老方丈在七佛殿设坛讲法呢,他可是咱们华夏王国修得正果、德高望重,首屈一指的方丈。”

林氏不由跟着众人去听老和尚讲法。

那七佛殿已挤满了香客,林氏挤了半天连普慈方丈是何面相都不知道,她内心焦躁,情急之中,大喊道:“剥呀菠萝蜜。”

讲经的普慈方丈分明听到了林氏的话,他一双慈善清彻的眼看向林氏说话的方向,说:“诸位施主,让一条道,容外边一位女施主进来。”

林氏欢喜地进去,只见那普慈方丈一身金色袈裟,端坐讲坛,林氏又诧异又喜悦地说:“你就是那个菠萝蜜,我梦见你了。”

普慈方丈微笑说:“女施主遇到什么难处?请讲。”

林氏说:“我没难处,是一位年轻孩子正在受难,快死了。”

普慈方丈微笑着听林氏把事情缘由讲完,道:“他是在不生不死境里安卧,要他醒来,也不难。”

普慈方丈拿出一古铜镜,又把一包香灰用黄纸包好,连同一束佛香送与林氏,说:“施主回去,先点燃佛香,烧灼他鼻下的人中穴九次,他就醒来了;然后再用这古镜、香灰一钱、米酒一两、井泉水一斤、生姜一块,熬一个时辰而成五味汁,与他喝下,每日三次,这是内治。外治需要柏、柳、荷、桃四种植物的嫩叶,与江流水煮沸而成四色水,与他清洗全身,每日也是三次。这样三天,他就会化危为安了。”

众人旁听,都赞叹方丈高明。

林氏收了普慈方丈送的东西,准备离去,方丈双手合十,又吩咐说:“那孩子治好后,贫僧请他有空到峨山来坐坐,他与佛法有缘,阿弥陀佛。”

林氏回到家后,与红奇正按照方丈的方法,用佛香烧灼乾翼的人中穴,果然乾翼就醒了过来。那时乾翼还弱无点力,无法张口说话,红奇正把熬好的五味汁像灌牛一般强行灌下乾翼肚中,一会,乾翼能张口了,却是吐出了不少的淤血与各种水虫。

林氏又烧好了四色水,红奇正把乾翼扛到澡间,给他清洗身子,也洗下不少的血虫来。

一向耿直的红奇正倒也没什么厌恶感,他扪心自问:“要是我儿子伤成这样,该多难受。”

第二天,乾翼终于能说话了,乾翼告诉这两位救命恩人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受伤以及受伤后的经历,红奇正与林氏听得心惊胆寒,林氏不禁同情地落了一些泪。

乾翼这回死里逃生,对红奇正夫妻十分感恩,说:“你们是我的再生父母呀,允许我称你们为红爸爸红妈妈,如不嫌弃,请以后叫我翼儿吧。”红奇正夫妻自然很高兴,尤其是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如今来了这么一个乾翼,倒觉得投缘得很,内心里也就认下乾翼这个干儿子。

三日后,乾翼果然就好了,能下床走路了。他穿着红缨枪留下的衣服,拘束发紧,不太合身。他个头与身块显然比红缨枪高大得多。

乾翼又用自修的心法调养身元,体力精力恢复得很快,身上除了一些伤疤外,已无大碍。他也闲不了,就帮助林氏做些扫地提水的家务活。

林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又烧香还愿,喃喃道:“菠萝蜜,剥呀菠萝蜜,我干儿子好了。”

乾翼听出那林氏念的应该是“般若波罗蜜”,奇道:“红妈妈,你念佛经呢。”

林氏想起普慈方丈嘱咐的事,道:“你的命,是峨山普慈老方丈救回来的呢。”她于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与乾翼听,并说:“翼儿,你可要到报国寺还愿呀。”

乾翼惊奇不已,点头称是,说:“奇了,奇了,确实是般若波罗蜜。”乾翼自幼读书,佛经自然是也读的,自言自语道:“般若波罗蜜的意思就是大智慧到彼岸啊。”乾翼再分析普慈方丈给自己下的药,充满生机与智慧,暗叹他是位高僧,内心对他充满了敬意。

林氏暗地里也拿乾翼与红缨枪比,觉得乾翼虽没红缨枪那么敦厚文雅,却有一种英武神俊之气,林氏再看乾翼的眼神,暗暗叫绝,不仅与那普慈方丈一般的真善与清彻,还犀利如电,像能一下子直指人心。但最终林氏还是更喜欢亲儿子红缨枪些,于是她就与乾翼说红缨枪从小到大的趣事,乾翼总是微笑地听着,时不时问几句,是最好的听众,这让林氏更为畅快,把以前与丈夫斗嘴的不快都丢脑后了。

女人嘛,有了说话对象比谈恋爱时还乖,也不哭哭啼啼了。这在红奇正看来,是件好事。

小村里大家听说红奇正收了一个干儿子,也有来窜门看热闹的,见了乾翼之后都说不错。这让红奇正感到脸上有光,这与他卖牛时众人都夸是头好牛最后卖了个好价钱的感觉是一样的。

红金斧与祖花香也过来看父母捡回来的受难兄弟。在乾翼眼里,他们是聪明人,但只是小聪明,红金斧与红奇正性格完全不同,倒有点像他的娘,大事拿不了主意。

乾翼一边注意调养身体,闲时就陪林氏聊些家常闲事。

与林氏的谈话,乾翼得知那红缨枪从小嗜书如命,小时候就把全村的书都借来看完,何况村里藏书本不多。人家笑他看不懂,认不得字,他却说:“不用都认得字,我是感受书里的香气。”红缨枪上学后,书读得很好,老师认定他长大后是个人才,问他的志向,红缨枪笑吟了两句诗:“身无分文忧天下,尚有寸心报国家。”林氏也谈到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的痴样,说他十几岁时读一本小说,一两天内不吃不喝,却又哭又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独爱这书中的一个情字。”小小年纪懂什么情呀?林氏回想起来还笑。

乾翼辞别红奇正和林氏,也要到京城去开眼界,再帮干爹娘看红缨枪日子过得怎样了。在上京城之前,乾翼先到峨山报国寺探访普慈方丈,以答谢救命之恩。法相方丈接见了乾翼,他目光如炬,开门见山地问:“你是谁?”

这句话充满禅机,一下子直接透入乾翼的内心。乾翼刚要迈入佛门的瞬间就遇到这么一位高僧,他本想答:“我是乾翼”,但他没有说,因为他立即又思索:“乾翼是什么?乾翼只是个名词,是个符号,并不能代表我这个本体。”乾翼本想用手指指出自己这个本体,他却发现这样一来虽然回避了语言的虚构,但动作本身依然又会落入有我之相当中,而动作并非是我的本质。

法相方丈神情庄严,他这“你是谁”三个字构成了对乾翼的当头棒喝,够强悍地迎头而来。

乾翼的答案怡然而现了,他一只脚踩在佛门内,一只脚还踩在佛门外,泰然不动,只微笑着注视法相方丈,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乾翼心想:“我如来如去,向前一步进你的佛门,退后一步出你的佛门,如今自然而然地展现在你面前。你看我是谁吧。”

法相方丈又缓缓地问:“你来干什么?”

这是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了,但却包容着大千世界的根本问题。乾翼进行了思考,他想:“世界为什么存在呢?万物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呢?人来这辈子干什么呢?人生有没有目的呢?”乾翼良久答道:“我来发扬光大。”

法相方丈神情舒朗,微笑问:“发扬光大什么?”这有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乾翼笑答:“发扬光大真理。”

法相问:“什么是真理?”

乾翼诚心答道:“生生不息。”这是乾翼的心声,是他经历死生之后的感悟。

法相继续问道:“怎样发扬光大?”

乾翼答道:“实事求是,觉悟光明;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法相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阿弥陀佛,施主与我普慈师兄确有缘分。贫僧刚才不是为难施主,是普慈师兄要我这样问你的。”于是把乾翼请进佛殿,深入到一禅房中,对坐作禅茶一味。乾翼喝了一口茶,正要问法相方丈。法相方丈已然说话:“不必问了,贫僧已知你来的道理。普慈师兄已闭关自修了,不接见任何人。他闭关前说施主必来,说我佛与施主有文字般若的缘分,因此留下六首诗偈与施主,请施主参悟。”乾翼心内大奇,他恭敬地接过法相方丈递来的佛笺,只见内有六首诗偈,其文笔圆润:

诗偈一:

五蕴皆空观自在,生生灭灭法如来。

拈花微笑心无妄,真实不虚蒙劫埃。

诗偈二:

平凡幸福不容易,诸相婆娑心勿迷。

否极泰来无咎解,终知未济有灵犀。

诗偈三:

野狐鸿影飘然过,如寄人生三界中。

绚烂蜃楼归寂寞,苇花羽化月升东。

诗偈四:

浮世众生皆有爱,神人妖兽觅知音。

随缘任运雷风振,同气相求瑟与琴。

诗偈五:

幻灭无常天地易,大千世界夕阳红。

如观露电真希罕,不测灵爻决变通。

诗偈六:

功名爱欲逐声色,声色相缠厉悔亡。

自古乾坤多蛊惑,劫波渡尽济沧桑。

乾翼初读这六首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种指点迷津的暗示,每一首每一句每一字都触动心灵,但他又无法用言语和思想立即加以阐明和印证。乾翼如饥似渴地又读了一遍诗偈。此时,法相方丈却不再给乾翼默念记忆消化诗偈的时间,把佛笺从乾翼手中收回来,随手用佛灯烧化了。法相方丈道:“普慈师兄说这六首诗是佛眼界,佛心法,今以文字般若示施主,参悟此诗偈的方法,是请施主把诗谒的一字一句全都忘掉,只感受其中的意境。如果施主达到这一境界,可明大乘佛理。”

乾翼心讶道,我刚记下来却又要忘掉,这禅机甚是奇特。他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感激。

法相方丈说:“请施主在此禅房参修,施主也可随时离去。”他安步离开,留下一缕诗偈化后的佛香萦绕。

乾翼在禅房中静静地参悟了一天,他越是要刻意去忘掉这六首诗谒,越是做不到。进而他越能感受六首诗偈的每一字每一句的真谛,感觉字字警人醒人,每悟一字就多一分通达、慈悲与爱心,每感一句就添一份圆融、刚健与大气。

一天之后,乾翼已悟出大半诗意。他此时不再刻意去要忘记诗句,而他已然对诗谒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有的句子记得不那么肯定和真实了,这确实是得意忘形、得意忘象的参悟功夫。但乾翼对“平凡幸福不容易”、“浮世众生皆有爱”、“大千世界夕阳红”、“自古乾坤多蛊惑”这四句诗越品味越印象深刻,越有内涵,这四句诗偈像是刻在了乾翼心上一般,让他从整体上思考人生观、世界观、责任感和使命感、方法论等深层次的问题。两天之后,乾翼还在思悟中,他累了就翻翻禅房中存放的佛家典籍……乾翼倦倦地睡着了。乾翼梦见红袈裟的老方丈,十分慈祥地执笔教他写“般若波罗蜜”五个大字。老方丈自由自在的写完,又一挥手把“般若波罗蜜”字迹抹了去,他微笑问:“明白了吧?”乾翼还没回答,就醒了。乾翼思索着这梦,等再回忆那六首诗偈时,像是被老方丈施了手法一般,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自己如大梦醒来,诗偈已然化入记忆的无形境界之中。乾翼心境豁然明朗,恰是不立文字,尽得精神:“我该下山了。”

黄昏时候,峨山的清秀被夕阳色彩染红。

峨山脚下,一两百人在嚷嚷,大部分人穿黄马甲,他们是天堂教的弟子。天堂教在世界上影响甚大,近二十年纵横华夏王国更是版图扩张,并有要把华夏王国传统的佛、道等教派收编帐下的宏图大略。此时率队的执事是刘桂,他兴高采烈地叫道:“哼,什么一代名师嘛,分明是怕我们,我们一来普慈老和尚吓得闭关不出,哈哈,大主教说得对,峨山传的不是正教。普慈普慈,狗屁普慈。”

大家同声道:“对,狗屁普慈。”

刘桂又对众人说:“世界要毁灭,跟着大主教传道,让我们拯救这个世界,世界是我们的。”

大家更来劲头地向峨山之上高呼:“世界是我们的。”

回声又从峨山传回来,久久不散。

这帮天堂教的弟子在峨山脚起炊,吃喝之后,意犹未尽,一群人由刘桂率领围坐念经祷告。一会儿,一人站起来手舞足蹈,说道:“啊,我开天眼了,各位师友,我们大主教正在天堂上给嫦娥讲经呢,还有王母娘娘也来听,她们感动得都哭了,啊啊,她们还亲大主教的脚趾呢,她们穿无色的衣服,真美呀。”只见他如痴似醉,流着幸福的哈喇子。众弟子看在眼里,听进耳中,都欢欣鼓舞,男弟子更加相信只要上天堂就会有诸多仙女伺候。

刘桂指着那还在舞蹈的弟子当场宣布:“我教萃星本部传来密电,孙意儿修行从二级升到三级。”

大家于是又齐称:“伟大的大主教万岁。”

恰在此时,乾翼信步出来了。

乾翼原来是远远地跟着这些人下山,他觉得这些人很奇怪,所以他一面下山一边观察。

从他们的言语与举止,乾翼越观察越感到他们痴迷不悟,思想已被大主教操纵,“天堂教?”乾翼一笑了之,他没有好感,居然对救助自己的普慈方丈骂骂咧咧,哼,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乾翼的修行没有高到对自己的恩人的谩骂不置可否的地步。他记得母亲安贞吉给他约法三条,其中一条是“不可负义”。

因为普慈方丈的诗偈启蒙,乾翼通过这几天的参禅,自己感悟到大乘佛教是主张“佛法者即非佛法”、诸相非相,心无所住,大乘佛教的本质是启发人思考和行善、在平凡的尘世自觉自悟、放下内心的执着而感悟幸福,从这个意义上讲,人人可以成佛,平凡简单的生活,也是佛,活在当下,觉悟便是,所谓佛即是觉悟的人,乃至其他有灵性的生命。乾翼想佛门正教不会画一个天堂的饼,引导人们往这个方向奔,现在天堂教教主居然让众教徒跟着他上天堂,这不是引诱么?他的天堂难保不是人间地狱。乾翼心道:“天堂教分明误人。普慈方丈闭关修行没有与这帮人交流辩解,我虽然是无名之辈,独行坦坦,但是今日机缘巧合,与天堂教众以辩上下,明佛理,未尝不可。”于是决定敲敲他们的脑筋,让他们有所感悟。

乾翼转而又想,天堂教人多势众,自己若是鲁莽行事,被人家收拾了怎么办?他自从出门以来,吃亏不止一次,还差点送命。这回要做足功课,再见机行事。于是乾翼又仔细观察研究这一带的山形地貌,以及这一帮人的组织构成和人员特点,他抱着“履虎尾,愬愬,终吉”的思量,也就是下决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老虎的屁股趁机摸一把,打不过也没关系,撒腿就跑。反正无论如何,保全自己。如此,乾翼视履考祥,方案准备充分。

刹那一闪影之间。乾翼坦然立于天堂教众当中,朗朗说道:“你们的教,才是狗屁,而且狗屁不通。”

乾翼说这句话是需要有一定胆量的,像是对天堂教众们当头棒喝。

天堂教众这些年除了听到赞美膜拜,哪里听过骂阵的。他们首先是脑门发懵,进而是条件反射性地怒火中烧。立即把乾翼紧紧围住。

“不许对我天堂教说一个不字!!!”

“不许诬蔑我教。”

众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乾翼撕成碎片。

孙意儿已逼到了乾翼面前,乾翼目光注视着他,道:“你开了天眼?”

孙意儿恨恨地说:“对,大主教的法身就在我的天眼里,”他回过头对众人说:“大主教传话说此人是魔!!!”

大家纷纷退后一步,似对一个魔字十分恐惧。

刘桂一声令下:“大主教说每位教子都必须满怀正义地站出来,以行动铲除魔,只有这样才能修圆满上天堂!”

天堂教众血气张扬,一齐冲向乾翼。

开打,只见@#¥%0^●︿﹀

倒下了……

倒下的是一大片天堂教众。

乾翼笑道:“你们狗屁不如。”他刚才施展“实宗八式”第五式“翩若惊鸿”功夫,如入无人之地,身影飘飘,出拳必打在天堂教弟子的印堂上。

“让我开开你们的天眼!”转眼间,乾翼又放倒了二十多人。

刘桂在外围指挥:“杀了这个魔,升两级修行,不要怕,大主教的法身伴着我们,我们战无不胜!!”

乾翼一闪身突然到刘桂面前。刘桂退两步高声道:“我大主教有大神通,一步十五万光年,手握时光穿梭剑,杀尽天下魔,小子,你已经不是方才的你了,你的灵魂早被杀死九九八十一回了!!!”

乾翼紧逼过去,冷笑:“让他显显神通吧,在天上露露脸也成呀,我会崇拜他的。”

刘桂道:“大主教神通,不显与俗人看!!”

乾翼狂笑:“那你大主教岂不是俗不可耐!”

又一个黄马甲哪里能忍受自己的主教受到羞辱,远远地叫道:“你这个魔,得下地狱!”

乾翼反诘:“什么是魔?失去本性行尸走肉是非不明以恶为善的是魔,打着佛法、自视为神称救世救人却误人子弟的是魔!用脑子想想,如果你们脑子还没坏的话。”乾翼环视众人,众人都被乾翼那如电的目光震住。

又有人道:“叫出我大主教的法名,宇宙抖三抖!!是魔都粉碎。”

于是一片喊声:“突来,突来,突来!”

风,吹过乾翼的脸,他感到自己的行为可能会更加出格,但出格就出格吧,总比没品味素质好,于是不禁一声叹息。

乾翼突然伸出右手抓住刘桂的脖子,提起来一把扔出六米开外,道:“别叫了,什么突来,突如其来如的,聒噪!”

乾翼狂笑道:“谁还上?”他迅速出手,以同样的手法抓起孙意儿扔向天堂教众。

这群天堂教众现了原形,是欺软怕硬的,一时纷纷作鸟兽散。

乾翼实在不想动手,他感到失望之极,他原以为这帮家伙还会跟他辩论道理的,没料到他们杀气那么重,却又没有什么真本事。他想起之前跟阴阳门高手过招,对方怀疑他是天堂教光明使者的事来,光明使者这一级人物应该不在现场,否则眼前天堂教众怎么这样不经打呀。他看一眼那些还躺在地上呻吟的天堂教徒,感到他们实在无药可救。

乾翼拂袖而去,一抹月光记下了翩翩远去的形象,这个形象在武侠小说里只是平常而已。

花开数朵,另表一枝。

红缨枪出生在峨山新民村,因为林氏生下红缨枪前曾梦到一群小男孩唱一歌谣:“红缨枪,真家伙,明月多情应笑我;红缨枪,真风光,妙笔生花带文昌。”于是,生下他后取名“红缨枪”,小名就叫“真家伙”。红缨枪自京华大学毕业后,撞大运般,谋得华夏王国教科文司的一职,职位也就是个办理文书的小吏,权力甚至低于小地方的科长。红缨枪在华夏王国的首都京城的生活,算是低微的。而那些忙忙碌碌的老百姓,更是天天在油盐酱醋茶里营生了。即使世道变迁,本质大多无异。

京城,春节。教科文司大门口旁边的邮局,红缨枪刚签收了一个老家寄来的包裹。他走出邮局,喃喃自语:“难得又吃到好吃的家乡特产。”红缨枪鼻子酸酸的,眼眶湿润了。抬头仰天,一箭鹰式仿生无人飞机静悄悄地飞过,如果不是抬头看见,红缨枪是根本听不到它的声音的。世道并不太平,大白天的京城卫戍部队的神鹰战机还要在天空巡逻。不过红缨枪还是很喜欢见到这种配置较低级的鹰机,代表安全戒备是最低级的四级,只属于一般意义上巡逻警戒。这让他有安全感。如果是华夏王国最高级别的金雕战机参与巡逻,那就代表京城的安全级别提到最高级一级戒备了,那种空气中渗透着的紧张、激烈、对抗、强制的气息,让人十分压抑。这些年来每当这种战机出现,总会勾起红缨枪想念老家,儿时的山沟沟里,太阳明媚,山清水秀,连风也是软绵绵的。

看飞机飞远了,低头,红缨枪看一眼前面的道路,又被堵得车水马龙了。使劲鸣笛的公家车“奔马”,如同奔驰的宝马般,性急而刚烈,里面坐着的肯定是高级官员,也许是公务急事,出门就被堵塞,怕是十分恼火不爽了。这也无用,谁叫京城人多车多并无限发展而道路再怎么修也有限呢,要想出门不堵,除非从天上飞。偏偏京城的天空是受到交通管制的,如果不怕被神鹰机打下来,你尽可驾驭各种飞行器试试,甚至若有所谓的大神通者,也可尝试老百姓多耳闻而难得目睹的修仙飞升之道,但没几个人有这寻死的胆量,敢去碰华夏王国的首都禁制。据很久以前天健社的一条消息,至善王签署了戒严令:于此世多事之秋,空中管制是为王国绝对安全负责,即使是一只苍蝇飞过,也得有通行证,否则,杀无赦。

每逢道路堵塞时光,像红缨枪这样的无车一族倒是开心无比的,红缨枪出邮局门之后,只见他双脚穿上“风火轮”,稍为后蹬,便如轻风般从各类名车之空隙掠过,瞬间的速度该达到30公里每小时了。当然这是最便宜的一款,也花了红缨枪两个月的工资。而市场上最新款式的“神风轮”,速度可以超过60公里每小时的,但也需要极大的耗能,红缨枪还是消费不起的。

这一年到了阳春三月,红缨枪自料是在劫难逃了,他爱慕追求的女孩辛月,在近来以淡淡的行为态度疏远他,有时仿佛很烦见着他。红缨枪推想,那个曾经离她而去的男孩,早已成为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一堵墙。午后的阳光有点儿暖,从窗外射进小屋来,他却一点春意也没有,内心又分成了两半,像在打架。这是书读得太多的人习惯性通病,就是肚子里同时装着许多别人的思想,有时候这些思想难免相互冲突。冲突的结果是导致脑残,像是神经分裂,进而行动软弱,或者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子曰:勿意,勿必,勿固,勿我。”

——老夫子也说要大胆追求,勇者不惧。

“子曰:君子怀德。”

——老夫子也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

红缨枪内心打架不可开交时,恰恰辛月正在思念他。辛月则是自华夏王国另一所著名的闻泽大学毕业后,在大名鼎鼎的天健社就职,职级也就是个小编,当然由于是美女,前途则不可限量,新闻资讯丰富。天健社作为华夏王国的文胆喉舌,各种消息也是很灵通的,比如华夏王国之主至善王是否生病住院?华夏军团是否跟四夷乱邦擦枪开火?哪个女明星又做了某高官某巨贾的小三小四;江湖上除了儒、释、道、天堂教明争暗斗,又出了什么凡人党等门派;今年流行什么晒工资晒房子;甚至某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能够做俯卧撑、打酱油、帮妈妈玩网店赚好几亿等等,天健社都可以作为新闻加以爆猛料,加以潜规则,加以被增长,加以和谐,加以娱乐天下。

工作不提,辛月这阵子正陷入情惘中,不知如何处理是好,她想听听红缨枪的意见,多年前舍她而去却让她牵挂不已的人震苏苏如今回来了,她却感到这是个陌生的震苏苏,像是过去的苏苏,却已经不再是心中珍藏的苏苏了。恰也是喜忧掺半,取舍不定。

辛月是位娇美、有点儿内向、有点儿性格、有点儿迷茫、心性善良的女孩,有两个小酒窝,天生就是用来盛藏爱情的;很好看的眼睛神态内敛,而娇小挺拔的鼻梁,显得骄傲和富有理想。话说红缨枪与辛月结缘相识,却是有趣的事儿。近五年前,红缨枪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外游,在嘈杂的人流中,红缨枪远远听到人群中传过来一个美妙动听的少女之音,他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像是听到了一首超越凡尘的音乐,行云流水一样轻盈,把人的心灵熏陶得一尘不染,红缨枪在人流中不由自主地寻找这位打动他的人,走了好长的路,在一个宽亮的地方,他终于发现了那个吸引他来的人:辛月。一位穿着红裙子背着书包的女孩子,如露似电般进入了他的眼帘,进入他的心里。红缨枪于是发现了爱情,他想这就是红尘中的命运安排吧。

红缨枪一听生情,一见钟情,上前请与少女和她的伙伴们同行,当问起女孩的名字,少女笑着说,“你猜。”红缨枪心头一热,脱口而出:“月儿。”少女们欢笑说:“你们有点意思。”

少女笑了,对红缨枪说:“嗯,你用心猜了,我叫月儿。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红缨枪。”

辛月笑道:“好逗的名字哟。”

后来,他们就像是一对熟识的朋友,开始交流谈心,于是天地间开始了一个故事。这就仿佛是山找到了水,诗找到了歌,曲找到了调,浪找到了漫,秤找到了砣。

因缘相遇,红缨枪发自内心,还创作了一首诗歌《红颜》:

就在看见你的瞬间

月儿化作采摘不着的

弯弯的笑脸

你背着书包风吹红裙

回眸一笑像惊鸿掠过水面

再也没有这么纯粹

落到心里头的不是尘缘

是红颜如露似电

从此后愿意是你的书卷

对于年轻的大学生们,友情爱情有时的感觉是朦胧的,也并不需要做认真的区分。红缨枪对辛月一见钟情,后来就经常到辛月的大学找她。而辛月是把红缨枪看作一位很特别的朋友,命中注定要相识的朋友,她喜欢听他说很多的话,喜欢把烦恼、天真、脾气、乐趣一股脑儿抛给他,她在他面前活得自由自在,这是她喜欢与他在一起的原因。至于爱,女孩子嘛,喜欢别人都爱自己,而自己只挑最好的一个,还有几个好的备胎。红缨枪对辛月的痴情,辛月渐渐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似乎就是属于自己身心某一部分,比如心血暖流,比如长发在风中飘,比如噘起的可爱小嘴,比如在落满红玫瑰花瓣的草地上身体沐浴阳光懒洋洋的感觉。有时辛月自问:“我会爱他么?”但她平静内心下,梦想自己的所爱是在遥远的地方,很神秘也很热烈。

近水楼台先追月,闻泽大学有位高年级的师兄狂热地追求她,这个人就是震苏苏。震苏苏是个长得很结实很酷的男孩,女孩子们私下都说他:“酷呆了。”他兼修音乐,能弹一手好吉它,像一匹野狼,高亮的歌喉,他离女孩子们特别远,而爱慕他的女孩子特别多。刚读大学时,一些才女美女要与他交往,他说:“找别的男人吧,我现在对爱情没感觉。”他快毕业的时候,内心却突然来了电,擦出了情感的火花,他每天都要到辛月宿舍的窗外弹唱一曲,献给辛月一朵玫瑰,这个举动很煽情,成为校园一景,不少女孩子为此感动,爱慕震苏苏的女孩子们也又激动又吃醋,有的女孩子想,他快毕业了,今后也许再也无缘见面了,于是当震苏苏弹唱时,大胆而害羞地去献花甚至拥抱亲他。

震苏苏终于把辛月对爱情的梦想唤醒了,她开始喜欢他,担心他,牵挂他,去幻想与他遨游世界。一个浪漫的月夜,震苏苏又弹唱起动情的歌,辛月终于打开了门跑出去,相视良久,颤抖地让震苏苏握住自己的手,震苏苏甚至要亲她,辛月挣脱了像小鹿一样逃开野狼的追逐,她回来躺在床上又幸福又后悔,脸上热辣辣的,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女孩子对于追求她的男孩,照例是要摆出骄傲甚至不屑一顾的样子的,尽管内心多么喜欢他,辛月也不能免俗。震苏苏却生出个着急吃肉的狼性野心,而辛月不那么容易到手,他难免就有了骄傲受挫的感觉,眼看到了毕业时分,震苏苏背上吉它,在校门口与辛月道别,他拉起辛月的手亲一下,说:“我要到南方去闯荡,死了就埋,月儿你要保重,寻找你的幸福吧,选择爱你的人。”他一甩长发,很酷地走了,没有回头。辛月那时眼里噙着泪,忍不住要叫他,偏又叫不出声来,她想要是震苏苏回头,自己一定不顾一切地扑向他的怀抱。

震苏苏走后,辛月变得脆弱了,好在有红缨枪时常来看望,谈心交流中有了安慰,虽然辛月从来不与红缨枪谈关于震苏苏的事,但mg的红缨枪还是意识到自己的情敌已深藏在辛月内心,而且伤了她的心。他想自己此时理应做护花使者,好好照顾辛月。红缨枪还是一往情深,一心一意关心爱护辛月,温暖的微笑依然很傻,很单纯,很天真的样子。其实像他这样的人,纯朴得让许多女孩子除了不愿意把爱情给他,很想给他一个香甜的吻。红缨枪与辛月俩人是心有灵犀的,大学的大部分时光他们一起成长,像命中注定的春天的雁群一样,谁也落不了单,只要他们在一起,生活总是积极向上的,平和愉快的感情有益于身心健康,辛月偶尔也会把红缨枪与震苏苏作一比较,她感到红缨枪像一本好书,细心读,越读越有味,很现实也很耐看;而震苏苏让自己热血沸腾,情不自禁想跟他走。

红缨枪是一个天生的情种。大学时光,他什么都不在乎,不用心,顺口常说:“随意。”尽管聪明,成绩并不好,因为他脑子里想的多是辛月,其他上课、背单词、考试之类的正经事,他全没有心思照料,学的知识也像随意长的庄稼一样,收成多少没有定数。好在此人一手文章与众不同,也算是业有专攻。文学课上老师倒是挺欣赏他的,因为课堂上他数名篇佳句、点评风流人物有独到的地方,屡屡把古今至情至性的人物引以为友,引起同学们哄堂大笑,打破课堂沉闷气氛。那时,红缨枪最爱写诗,为辛月写诗,他随心所欲写爱情组诗,写小说体诗,写短诗;甚至写空无一字的诗,别人读不懂请教,他说:“诗从无中来,还向无中去,无味胜有味,无实即写实,看无即读无,笑君无诗心。”大学毕业,京城教科文司需要一文笔好的为单位和领导们写材料当枪手,要求学校推荐,文学老师说红缨枪爱写能写,名字也是现成的当枪手的料,你们就选录他吧。京城教科文司领导面试后一拍板说,就他了。然后安排红缨枪参加华夏王国的公考,红缨枪写官样文章也像写情书般手顺,居然一路绿灯地通过考试,终于留在了京城。回看,红缨枪大学里偏修文课不好武功,技能、法力、数理、经济等等皆无所习,典型一个文弱书生,除了笔下世界,却又能去哪里?因此他对能留在城里继续陪辛月,真是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闲话说回来,这日辛月与红缨枪相约在老地方,在春水柔情的湖畔,俩人促膝谈心。辛月羞涩地向他坦白了自己多年来深藏内心的感情,说到了震苏苏,说起这位让她激动,牵挂,夜不能眠的人。辛月说:“我的心好乱,你知道我一直在苦苦等一个梦,一等就是好多年了,现在这个梦回到了面前。”

红缨枪mg地问道:“是等到他了吗?”

辛月:“是苏苏回来了,他对我的感情没变。”她的脸红了,她说这句话时,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向红缨枪表白一个事实,而这个事实会刺伤红缨枪的心。其实,辛月约红缨枪来,原本是要听红缨枪的意见的,尽管震苏苏这阵子追求她很紧,她却不能拿定决心与鼓足勇气接受震苏苏,因为,她对震苏苏了解太少了,甚至已经陌生,如果不是过去曾经有过美好的梦,她甚至畏惧震苏苏。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欲说还休,欲说还休,辛月的眼神迷茫而无助。

此时,红缨枪应该深情地看着辛月,细心地领会辛月的意思。如果他要赢得辛月的爱情,他一定要靠过去,温柔而用情地把辛月搂在怀里,什么话也不用说,目光只充满爱意地注视着辛月,辛月也许就会下决心跟他走。而他没有这么做,他错过了辛月那寻求爱护与帮助的眼神,他的心像是被刀割过一样,他的脑海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苦,苦到了舌根。他想:“月儿是在向我说,她终于有了爱情的归宿。”

辛月哭了,她其实是在作痛苦的选择,她真不知道跟谁好。与红缨枪相知日久,几年来共同成长,感情介于爱情与友谊之间,内心早视他为红颜知己。而震苏苏带给了自己一个梦,带来了初恋,他也是自己几年来一直牵肠挂肚的人。

红缨枪安慰辛月:“月儿别哭,这是好事,有情人终究要走到一起的。”红缨枪此时既为辛月感到高兴,明白月儿这几年不容易,心事重重的,人儿憔悴,自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红缨枪也明白自己对辛月的感情实质是单相思一场,一直坚持着是因为情不自禁,不能自拔。此时,他有一种悲哀与失落,他想:“月儿圆时,恰该是我绝恋之期。”

辛月收起了眼泪,泪水朦胧地远眺湖景,也不知道对红缨枪说什么好,只说:“红缨枪,你看,你看,那有一群水鸟在飞。”

红缨枪叹道:“多幸福啊,蔚蓝色的天空里,它们永远在一起飞翔。”

辛月若有所思:“那么多年来,它们在这儿的情景,一直没有改变。”

红缨枪道:“而我们却偷偷地在改变,长大了,烦恼多了,月儿,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辛月道:“是啊,真想念过去,还记得前年的冬天吧,咱们在湖面上走,你扶着我,冰面嘎吱嘎吱地响,我真害怕陷下去。”

红缨枪笑了:“我还在冰面上写诗呢。”他想到那时在冰面上,辛月害怕向前走,紧紧抱着他,几乎是扑在他怀里的情景。

辛月:“其实人生一路走来,每一个脚步都有回忆。”

红缨枪答:“以后的路还长呢,要照顾好自己,热爱生活。”

“热爱生活,都快成你的口头禅了,你常对我这么说,”辛月又说,“我也爱听。”

红缨枪:“我不会说话,苏苏怎么样?”

辛月心想你才会说话呢,她轻轻说道:“唱歌好听,爱艺术和自由飘泊的生活。”其实她也不怎么了解震苏苏,只是凭感觉和想象而已。

两人就这样,想到哪儿聊到哪儿。转眼间到了太阳西沉时分,飞鸟栖息了,一湖平静的春水,显得从容而大度,收藏了所有的喧哗与骚动、浮躁和纷乱。红缨枪努力克制自己失落而无奈的心绪,平静地向辛月祝福;两人许诺今后要多交流多谈心,然后挥手告别。这对小冤家不是爱情破裂分手,形同仇敌而各奔东西;但这次的分别却与往常不同,红缨枪尤其心酸,那一湖春水像是整个压在心尖上,快把他吞没和淹灭了一般。辛月原是带着重重的心事而来,却又带着无尽的迷茫和怅惘而去。

如何抉择爱情,是对年轻处子的永恒考验。

红缨枪昨天与辛月分别后,一夜没合眼,早上起来,心情郁闷而痴傻。俗话说热恋中人易犯傻,但那多是心甘情愿的情不自禁的傻,有甜头,有回味;而失恋中人多属“脑残”,智商往往更低,红缨枪虽然还不到那种割脉跳崖、削发出家、或喝酒撒野到夜店随便zgn人玩玩的地步,但他眼盯盯地看着一堵墙,只想一头撞过去,死了倒好,若痴了呆了也少了烦恼,若只破层皮流点血也能清醒一下。好在他性情上没那么偏执狭隘,一颗仁慈的心也同情可怜自己,自我安慰道:“别傻了,本来单相思就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世上追求不到爱情的可怜虫多了。”可是红缨枪毕竟是性情十足,如今悲情袭心,哀莫大于心死,又哪里能够说把感情放下就放得下了的,他那绝恋的心意一起,就像群牛疯跑一样,横冲直撞,把他的理智、纯情、从容、诗意纷纷撞翻在地,再狠狠践踏。

人在绝望梦灭之时,内心的痛楚、失落、不满尤其需要发泄出来,有的人形之于外,重则有狠狠报复,杀人放血等等行径,平时连蚂蚁也不敢踩的人也能干出一番让世人目瞪口呆的事。有的人茶饭不思,黯然神伤,独自受悲伤煎熬,形如天下第一衰人,恨不得自己马上就从地平线上消失。此时的红缨枪与第二种人相似,对自己极度失望,恨自己的爱情不争气,他的思想又分成两半,在打架了。

“自杀是摆脱痛苦的快车道。”

——不可以,非君子所为,也会令月儿悲哀痛惜。

“难道我是木头?花落了还有个影呢,我失恋了就连个眼也不眨一下?”

——用词不妥,月儿没爱上你,如果她爱上了你又弃你而去才叫“失恋”,你顶多算单相思多年,到头醒来原是一场空。

“你不能因为单相思而否定爱情,

你不能因为落花无果就说这是失恋,

你不能用所谓的理性给爱画地为牢,

你不能手一挥感情就灰飞烟灭了,

你不能看着我的痛苦而无动于衷,

不能,不能,不能,

爱情鸟飞走了,

却让我只在原地发呆。”

——你的诗是为月儿而写,诗随缘而来,随缘而去,如果你真要绝恋,就请先断绝诗心。

红缨枪此时眼光落在书架上厚厚的一叠诗稿上,那是他多年来为辛月所写的诗。他把诗稿和两本诗册拿下来,双手颤抖地轻轻抚摸,内心情感的阀门顿时打开了,泪水潸然而落,打湿了诗册封面上的题字:“爱月不已,人生记实。”他在屋里焚起了一支檀香,然后坐到了地板上,他打开诗册,哽咽地朗诵第一首诗:

微风吹情人谷开了花儿

它倾诉刹那间的美丽

我看着花朵儿轻轻飘落

从此后我永远记起你

不知道是不是一见钟情

我期盼明月光照心里

尽管你不向我走近一步

我依然唱着歌祝福你

红缨枪诵完,深情地把诗册抱在怀里,埋头一吻,猛然一撕,把刚才念过的诗篇撕下,然后双手发抖地把诗篇凑近檀香,不一会,诗稿烧着了,诗也化成了一股烟在小屋里飘浮不定。红缨枪就这样,诵一首焚一首,每焚一首诗,就像与辛月恋爱——失恋——自杀了一回。他跪在一堆诗歌的灰迹中,泣吟:“爱情啊,永劫不复!突如,死如,弃如。”

过了好半天,红缨枪把诗稿焚完,心火还在狂烧,人痴情悲,六神无主,他在小屋内快窒息过去了。苦楚中,他开门出去,泣涕涟涟的就沿着路一阵狂跑,仿佛要抛开所有的痛苦和情感似的。路途中照例有很多的人,商贩过客各有各的生活,对眼前跑过的年轻人视而不见。这也符合人生的常态,一个人的生不如死的命运,在别人眼里平常得像是风吹过的树叶一样,黄了就掉,甚至从始至终就没有几个人关注过你。

辛月约见红缨枪后,对感情还是一头雾水,心神不定,什么是爱情?自己究竟爱什么?她全然理不出头绪。想了一夜,不能决定,理智地看又不可逃避。今天她下决心与震苏苏好好谈谈,她想告诉苏苏,要接受爱情自己还需要时间。她隐约记得有本古籍讲过一个女子守贞的故事,她拒绝追求的人,十年后才答应。因为妄求的人会纷纷离去,真正爱她的人才能留下来。当然,她不会让苏苏等那么久,但双方都需要一个继续深入交往熟悉的过程。

早上,辛月打电话问震苏苏,说今天是周日,你有空吗?震苏苏说神州经贸公司的业务很忙,竞争也激烈,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挣大把的钱然后买别墅娶你,有什么话就在电话里说吧。辛月啥也没说,把电话挂了。她有一点点失落,不自觉地怀念大学时为她弹吉它的震苏苏。她怅然走出宿舍,到湖边散心。

下了一场春雨,午后的太阳清新而暖。辛月独自端坐在湖畔,看流水,看湖边的杨柳迎风飘摇。

她在湖边坐了好久,春天的凉风渐染心头。湖畔林里几只乌鸦凄厉的叫声,破碎了春天的诗意,也惊吓了少女怀春的心。

无巧不成书,辛月在湖这边散心之时,湖对面红缨枪恰在仰天而泣。他内心过去压抑的感情,难以解脱,现在纷纷来算账,像欠了多年的爱情冤债,要马上就兑现。而他分明欲爱不能,欲罢不休。天旋地转中,红缨枪身心都在打蔫,人快透不过气来了。红缨枪泪流满面,信手拿起一树枝,神情痴狂,边走边舞,像在风中写字,在空中绘画一般,姿态狂草。他指指划划,走到了平湖边,看着微风下水波轻漾,一湖柔和碧绿的春水,情不自禁地就在水面上写了起来:

天心月圆,人生如寄,飘似悲鸿,爱月不已。

红缨枪把“爱月不已”这个四字,在水面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写累了,才扔下树枝,踉跄而去,哑哭不已,渐渐地就隐入那后山的幽谷之中。

山谷中,忽然扬起凄厉的呼声:“月——儿,月——儿……”声音在谷中震荡共鸣,惊起了许多飞鸟,在山谷中盘旋,飞远。红缨枪在幽谷中痴立良久,想起去年花开时节,他曾带着辛月来此赏花。他看着今年谷中的小紫花开得更繁茂了,满谷都是,再看自己身单影寒,心一酸,泪水又模糊了双眼。他哽咽片刻,真想痛哭一场,可却似有骨梗喉,一口气很困难才透上来,声音却怎么也接不上来了,只是哑泣。他身体一瘫,跌坐在一颗小松树旁边。他看着地上有一块立方型的平滑晶莹的大石板,于是拿起一小石头,就往石板上写:“月儿一轮,永远珍爱”八个字。石板太滑太硬,字怎么也写不上去,只有一点儿模糊的字迹;红缨枪索性放下小石块,从怀里取出钥匙串,打开一把刚质的小刀,一点儿一点地把“月儿一轮,永远珍爱”八个字刻到石板上去,刻碑文一般。红缨枪良久把字刻好,又落了款,记下所刻的日子。他把石板抬起,端端正正地在花丛中放好,脸上露出心酸的笑。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因用力过紧,已然压出了血痕,真是文弱书生无缚鸡之力。红缨枪叹口气,仰天望去,幽谷上空一片碧蓝的天空几缕白云正浮过。触景生情,红缨枪悲叹:“有情难,无情也难,有情变无何以堪,任是无情也断肠。”咏完,他似有所思,又自言自语咏一遍。

花丛深处悠然传出一平静的声音,对道:“花开香,花落亦香,花开凋落香犹在,只缘花落归自然。”

红缨枪心中猛然一顿,有惊喜神色,他寻声看去,见花丛深处正闲卧一人。红缨枪拨开花丛走近了,见他英俊和谐,从容自在,双眼微闭还有睡态。红缨枪颤声说:“多谢朋友指点。”

青年人缓缓起身,笑说我刚才是在做梦,正梦到美妙处,跟花儿说话。摘花的俗语很不入耳,得罪了。

红缨枪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投缘,看他的言谈举止都在自己之上,不禁说:“我叫红缨枪,可不可以交个朋友?”

青年人道:“红缨枪,好名字,可不要做银样的蜡枪头哟。”

红缨枪有羞愧之色。

青年人笑:“我喜欢和性情中人交往,我叫阿豪,咱们有缘相识,朋友是一定要做的。”

红缨枪欣然而笑,两人的手握到了一起。

红缨枪:“我心情近来不好,现在好多了。”

阿豪神采奕奕说:“春天是生长快乐的季节,正可谓‘四时可爱唯春色,一事能狂便少年’,咱们去喝酒,狂一把,好吧?”

“好!我这就买酒去。”

阿豪:“别急,城西郊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到那儿喝酒一定过瘾。”

两人一拍即合,痛快地走出了幽谷,渐渐走远了。

天地间,有许多造化,让人意想不到,却使原本平淡无味的生活变得曲折而丰富。话说辛月正在湖畔小路漫无目的地散心,忽然听见空中隐约飘游着一缕声音:“月儿,月儿……”声音很熟悉又很悲凉,像一个人正被湖水淹没而拼命挣扎呼救,又像发自内心的爱的呼唤,辛月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定神再听,那声音却了无音迹了,只有一阵群鸟飞过。辛月想:“他是谁,是呼唤我么?那样急切和深情又来去匆匆。”辛月边走边看边想,走了好长一段路,到了湖的另一畔。她忽然想起来,去年这个时节,她曾经来过这里,是红缨枪带她来的,红缨枪还说这里有个“情人谷”,整个山谷开满了小紫花,红缨枪把“情人谷”看作自己的地盘,还得意地说他常在“情人谷”里写诗吟诗。辛月细想:“刚才那声音一定是红缨枪在呼唤我,那么红缨枪一定在谷内。天啊,这个冤家,这个可怜虫,傻瓜,昨天的那些话刺激了他,他不会……”辛月想到此,内心着实紧张起来,她加快脚步就往谷里走。

辛月走近了,她走近了去年两人倚树赏花的地方,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谷中很幽静,空谷只回响着她的足音和jc声,却哪里有人?!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分明感到红缨枪的存在,那是一种内心相通的感受,在百千人中很容易认出来的感觉。她细心环视,最后眼光落到了花丛中一块平整晶莹的大石板上,她走近了看,一行字儿像是刻到了她的心尖上:“月儿一轮,永远珍爱。”那么熟悉的字体,辛月一双温柔的小手轻轻抚摸着那泪痕未干的字里行间,泪水涌了出来,她依靠着树,就在红缨枪刚才落泪的地方,她像一朵郁金香在哭泣,哭红了小脸,又心酸又高兴,又得到又失落,又幸福又感伤,任随泪水染湿了双颊。

“我的枪哥哥,你还好么?你在哪呀?”辛月对着遍谷的花儿寻问。

红缨枪与阿豪恰好走出了“情人谷”,他们先到集市上买了两瓶酒,两斤牛肉干和几小袋花生米,一些酸菜和辣椒,然后脚力驱使“风火轮”,就往城西郊去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到了一山脚下桃树园外,阿豪指着说:“这儿就是陶园了,这个园子很有意思。”

红缨枪笑问:“你常来?”

阿豪答道:“有些女孩子追得我四处跑,城里实在没有地方呆,只好逃到这儿来。”阿豪说完哈哈大笑,红缨枪也不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逗自己玩儿。

红缨枪又问:“从哪儿进陶园呢?这么大的园子。”

阿豪放声一哂:“咱们就近从东南角翻围墙进去。”

红缨枪:“这样不好吧。”

阿豪:“没事。”

红缨枪心想,这位朋友有乐趣,就随他吧。两人到了陶园东南角,看看没人,阿豪双手攀住墙头,一用力,腾空而起,轻灵飘逸地翻了进去。看来此人修的武技了得,红缨枪真想看他再翻一回。红缨枪小心地扶住墙头,咬牙往上爬,好不容易爬上去,看清里面是松软的草地,才忐忑地往下跳,落地时脚却站不稳,一个踉跄。

阿豪引领红缨枪沿着一条路往园子里面走,那路弯弯曲曲,过不了百米远却倒有六条岔道,阿豪只是随意选一条走,再走到陶园更深处去,他好像对这儿的路很熟悉。

此时恰是桃花开艳,风吹花落的时节,人过处,香气浮动。红缨枪一边为桃色美景所迷醉,一边又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红缨枪道:“这园子怪怪的,好迷人,我也迷路了。”

阿豪笑道:“陶园的主人是一位棋坛高人,陶园是依据棋局九宫八卦阵法所建,一年春夏秋冬变化无常,因此每走进一次陶园,路都不同,遭遇也不同。”

红缨枪叹为观止,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前面有一亭子,巧妙地隐在桃花丛中,阿豪指着亭子道:“咱们就到那儿休息,畅饮几杯。”他们走到亭子前,红缨枪看到亭子上横额写道:“小成门”,亭子两边柱子上刻着入木三分的对联,上联:“虚情假意请寻它路;”下联对道:“重色轻朋莫入此门。”进了亭子,两人在石桌边坐下,拿出酒和牛肉干等东西,开了酒瓶,两人对饮一口。阿豪笑道:“好爽,朋友,来,喝!”阿豪酒瓶一举,仰头就喝。两人喝得兴起,不知不觉间三四两白酒就下了肚。红缨枪平日就不怎么喝酒,公务上出于应酬,也勉强只喝一二两白酒而已,今天本来内心痛苦忧伤,更不胜酒力,喝了些酒后,精神恍惚起来,略微有醉意,他笑道:“阿豪,我如果醉了,一会烦你把我带回城里。”

阿豪答:“你尽兴喝就是了,有我在这儿呢。”

红缨枪道:“好,好,知……知心一个也难求,那我就放胆喝了。”

阿豪拍拍红缨枪肩膀道:“兄弟,喝吧,来自情天,醉卧情地。”

红缨枪一听此话,内心暖和温热,不禁脱口道:“你叫我‘兄弟’,好!咱们就结拜为兄弟?”

阿豪笑了,说:“我认女孩子为姐为妹也不止一两次了,今天再结拜一个兄弟,这就齐全了,真有意思。”

红缨枪听他话中有话,随口又问:“你结拜了几个好姐姐好妹妹呢?既然是你的姐姐妹妹,我也得认她们为姐姐妹妹。”

阿豪又笑,喷出了口中酒,说:“不多,两个姐姐、三个妹妹,不得已才结拜的,另外还有四大偶像,你要想认全她们得花些时间,我是害怕见着她们,看见她们我就头疼心软,你得自己去见她们。最好你代替我,关心爱护她们,这可是个美差。”

红缨枪傻傻地道:“那么多?一个女孩子,我时间还不够用呢!结拜姐妹,也是要有缘分的,我也不会有你这样的福气。”

阿豪站起来,说:“福气,福气,与你拜兄弟才是福气!来,喝下这口酒,咱们从此是兄弟。”

红缨枪也摇摇晃晃站起来,举起瓶子喝酒。阿豪一口气喝完了瓶中酒,红缨枪却艰难咽下两口,要吐。阿豪笑说:“我来吧。”他拿过红缨枪的酒瓶,又是一饮而尽。他这个酒量不小啊。阿豪说:“我,阿豪,今年二十二岁,愿与红缨枪结为兄弟,生死患难,但求同心;才情所至,但求共勉。桃花之下,天地明鉴。”

红缨枪也随声道:“我,红缨枪,二十四岁,愿与阿豪结……结拜为兄弟。谢谢天地赐缘,此园的一花一树都是见证,我很……很高兴。”说完,红缨枪竟迷迷糊糊,醉倒在石桌上。

此时,陶园深处传来一洪亮的声音:“浪子阿豪,你是赴今天的‘陶园棋会’吧?你在‘小成门’下的第一步很好,园主说这一步为‘桃园结义’,请你继续往里面走。”

阿豪笑答:“我今天不是来下棋的,只是碰巧。我们翻墙进来的,也不正规,请园主见谅。”

那声音回答道:“情感无正邪之分,也没有什么规矩所循,真性情就好,园主要我请你进来喝茶。你的兄弟醉了,也需要醒醒酒的。”

阿豪笑答:“恭敬不如从命,我们一会儿就进去拜会。”

红缨枪与阿豪在陶园结拜为兄弟,两人畅饮开怀。红缨枪醉了酒,阿豪也有三分酒意,搀扶着他要去拜会陶园主人。两人走过了几个繁花道,到了一个交叉的路口,阿豪停下来,仔细地看看路,他今天有所迟疑,一时不知选哪一条路走好。要是往日,他可以随意地走,反正一个人可以任性,可是今天的路有些怪,还要照顾红缨枪。恰在此时,一阵清风吹过,把左边一条路上的落红纷纷吹起,既然有风花引路,感觉不错,阿豪笑了笑,就扶着红缨枪往那条路走。

两人再走一段路到一门前,门上横匾写着“痴爱门”,两边有对联,上联是“痴男痴女,痴乐痴悲,谁知痴有味;”下联对道:“爱去爱来,爱甜爱苦,哪管爱无情。”进了门,正厅上有四五十位男女正捉对坐在棋盘边,痴思苦想。一老者迎了上来,洪亮的声音对阿豪说:“浪子阿豪,这就是‘陶园棋会’了,在座的这些朋友都是全国各地的一对对痴情冤家,要用下棋来解决他们彼此间的问题。”阿豪哈哈一笑,说:“有趣,有趣。”正说话间,只见旁边一位老太太指着与他下棋的对家老头说:“小坏蛋,你刚才下的那一步不能反悔!”老头怨愤:“我是不小心才下错棋嘛。”老太太说:“我不管,现在我赢了,我要求你马上娶我!”旁边的众男女齐声道:“对对对,输赢已定,你必须娶她。”老头投子认输,对老太太叹道:“真是苍天弄人,没想到我逃了三十年,最后还得娶你。”他起来拉住老太太的手,说:“咱们回家吧。”只见老太太甜蜜地依偎着老头,一齐就走出门去了。

阿豪目送两人离去,又见老者回过头来与阿豪说话:“你在这观棋,你的朋友醉了,我扶他到后堂休息吧?”阿豪想了想说:“也好,那麻烦了。”老者扶了红缨枪,对阿豪笑道:“你随意,要想见我家主人,欢迎到九成宫喝茶去。”阿豪笑答:“我先在这儿观棋,再去拜会园主。”老者扶着醉醺醺的红缨枪走进后堂了。阿豪坐在一桌子旁边看热闹,只见下象棋的这对中年男女,落子痛快,拼杀惨烈,一会儿功夫,棋盘上男方只剩余一老帅、一中兵;而女方也是只余主将和一中卒。阿豪看来,这棋显然是下成和局了。女方此时抬起头,对着男方怨怨地说:“十三年了,我们谁也没有征服谁。”男方也叹道:“你还是那样辣,我赢不了你……”话没说完,他一口血直吐出来。众人骇然,男方摇摇手示意无碍事,支撑起身子要离去。女方此时再也忍不住哭道:“哥哥,你还能赢的,用你的脑子想想呀!”这话说出让男方双眼一亮,他复坐下来,仔细凝思。一会,他终于悟到,原来女方已然暗示要放弃赢棋,只要他主动挥兵过江对掉卒子,然后以主帅主动出击她的主将即赢得主动和胜利了。其后的结局果然如此。女方输棋后娇羞、温柔而甜蜜,挽着男方的手走了,一边说:“我今后都听你的。”阿豪看得有点痴了,心想:爱难道是激烈对抗后的妥协么?既然最终妥协,为何又要对抗,先弄得两败俱伤呢?

阿豪正想着,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婉婉悠悠的美音:“这样有趣,却没有对手。”阿豪放眼望去,门外不远处一红衣少女正坐在花丛中独自玩一盘棋。他好奇地就走过去,到她身边也不拘泥,坐下笑问:“小妹妹,你也玩棋呀?”女孩子秋波微瞥了他一下,嗔道:“小屁孩,姐姐下棋呢,你自个儿玩去。”阿豪没料到她的反讥,说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哥哥给你糖吃。女孩子一笑,“哪来的油滑头,招人烦。”阿豪笑答:“烦?那你还笑!”女孩子柳眉微竖,“不许笑吗?我想笑就笑,我生气还打你屁股呢。”阿豪这会儿酒精上脑了,开启撩妹模式,答:“敢,小心我亲你。”女孩子听了抓起一把棋子就扔向阿豪的脸,阿豪一阵子乱躲。女孩子一摇身边的桃花,落花飞下沾了阿豪一身,然后她咯咯笑着跑进花园深处了,扔下一句话:“敢来抓我吗?抓着了让你亲。”阿豪被她反撩了一把,又恼又气又笑,好胜心起,暗想难道我就抓不着你。

阿豪隐隐约约看着女孩子的倩影,信步追去。女孩子穿过一片桃林,上了一座木桥,看着阿豪追近,巧笑说:“来呀,来呀,抓我呀,嘻嘻……”然后跑到桥那边去了。阿豪跟着就追上桥去,刚到桥正中,脚下一松,“哎呀”,阿豪落脚处已经陷成一大窟窿,他挣扎一下就哗啦掉到桥肚子底下去。女孩子听到那“砰”的一下重重落水的声音,内心好不痛快。到桥边看着阿豪狼狈地划水要上岸,又笑道:“哎,你挺会配合人的,还追吗?”

阿豪一身湿漉漉的,酒意全醒,忖道:“这丫头设的陷阱居然会随机产生变化,让我功夫失效,有意思。”他一边狠声说:“追上你,亲!”心想,这个女孩子够刁钻,要是再追她小心还中她的招。于是他一边爬上岸去一边对女孩子道:“用诡计捉弄人,不好玩的。”女孩子一甩秀发,回答:“是呀,捉弄别人不好玩,可是逗你特好玩,嘻嘻,落水狗。”她学着小狗汪汪叫两下,然后灿烂地笑着跑远。

阿豪上了岸,看着女孩子红红艳艳地倚在远处的桃花树旁,好不自在的样子,扪心想:“我为什么非要追上她呢?真奇怪,我不是被女孩们追才逃来躲去的吗。”他转身要走,女孩子说:“不好玩儿,你刚才在陶园走了第二步叫‘在劫难逃’,只有刚健在前,才能遇险不陷。你没有过关,而且好不狼狈呀,哎,你也不过如此……”女孩子话中有话,又叹道,“算了,你可以‘桃(逃)之夭夭’了,往东北小路走,到‘鸟翔门’的左门你可以出去。”

阿豪心想,这女孩机灵精怪,原来你是在考我呀,让我走,我偏不走,倒要继续追你看看。他回过身来又朝女孩子追过去,女孩子好像没料到,沿着一条小路落荒而逃。阿豪追了一会儿,眼看要追上:“呵呵,老鹰要抓到小鸡了,叫一声哥哥,就饶你。”女孩子也不回答,跑到前边一宽阔处,上面铺满桃花,她左腾右跃轻盈地跑了过去,然后停下来,回过身很得意地看着阿豪跑近,她粉红的脸,娇笑说:“你面前还有个陷阱,叫做‘需于沙,衍在中’,你敢过来吗?”

阿豪停住,仔细看一眼满地的桃花,也没路绕过去,心想你都跑过去了,是不是怕我抓着你,才装模作样,故意骗我的?我管你是需于沙还是需于泥,我就怕了不成?阿豪于是笑答:“敢!”他看到脚下有一折断的小树枝,于是捡起来,用它把脚下的落花拨开,拨出一条路来。他试着踩上去,挺踏实的,于是对女孩子道:“可别走,看我过去,嘿嘿。”

女孩子在阿豪前边十米处坐下,警告道:“我不走,好孩子要小心哟。你倒霉的话就会‘需于血,出自穴’,受伤可不好玩了。”

阿豪按自己的办法,小心翼翼地在落花里向前走了几步,他看了看距离,估计能跳到女孩子的身边,于是脚下一用力,要飞身跃起。“哗”的一声,阿豪脚下裂出一缝,他大半个身子随即陷入沙地里。阿豪又急又恼,暗中叫苦,他试着用力,却又陷进去几分,于是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女孩子笑嘻嘻地走过来,离他双手够不着的地方蹲下,只坏坏地笑着瞅他,好不得意的样子,脆声说:“小聪明,你以为可以追着我?”

阿豪摇摇头,很无奈地说道:“你的聪明是举世无双,我再聪明也差你好几米远,我追不着了,您先拉我上来好不好。”这样的恭维貌似很有感染力。

女孩子哼道:“看你外表还俊,怎么内心坏透!”又说,“要想我帮你,先老实回答我问题,如果有一句不老实,我就咔嚓!”女孩子边说边做一个削脖子的手势。

阿豪心惊,今儿怎么碰着这么个角啊,算是栽了。

女孩子坐在花堆里,拿起阿豪刚才用的小树枝,打了一下阿豪的手,一边解气地说道:“叫你不老实。”然后认真地问:“我长得美吗?”阿豪没想到她问这个问题,回答:“美呀。”女孩子又问:“怎么美法?”阿豪趁机仔细地端详起女孩子来,女孩子又举起小树枝敲了一下阿豪的头,嗔道:“不要趁机占便宜。”阿豪由衷答到:“巧笑倩兮美目盼,灿如桃夭,你是我见到的女孩子中,最美丽的。”然后又感叹说,“这世上也许再没有第二个了。”

女孩子听得无比舒心,她正色问:“比你的女朋友美多少?”阿豪答:“我还没有女朋友,我要挑选最好的。”女孩子听他这么说,对他和悦了些,又故意问:“哼,你说要挑选最好的,难道有很多候选的吗?!”阿豪笑答:“我也没办法,谁叫她们喜欢我呢。”

女孩子不高兴了,连问:“她们有多少?她们为什么喜欢你?你会看中哪一个?”

阿豪仿佛被连发的子弹射穿心脏,无奈答道:“这是我的隐私,我干嘛都告诉你。”

女孩子一听,说:“那好呀,我走了。”她站起来就走。阿豪连声说:“美少女无双,可别走,我全都告诉你吧。”女孩子回来又坐好:“那老实说吧。”阿豪答:“喜欢我的女孩子有一些吧,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喜欢我,也许是我心和面善,长得不难看呀,我怕她们互相打架成仇,所以谁也没敢选做女朋友,只是认作姐姐妹妹,或者叫她们偶像。”

女孩子又重重地打了五下阿豪的头,说:“谁叫她们都喜欢你,我帮她们每人都扁你。”

这是什么逻辑呀?阿豪无法申辩,只好承受。心想也对,自己这么放任感情逃避,着实也伤了喜欢自己的女孩子的心。

女孩子心平气和了些,说:“真是浪子阿豪啊。”阿豪一惊,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女孩子笑:“这你别管,只管回答我问题,她们都叫什么名字?”

阿豪沉默,也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为什么问这些,但也只好回答了她,只求早点脱离困境。女孩子意犹未尽,听得很有趣,然后问:“你为什么要追赶我?”阿豪暗自道,你不是让我追的么,还激将我说追着了让我亲。我是气不过,想羞羞你。可他毕竟不敢这说,于是答道:“想知道您的芳名。”

女孩子哼了一声,内心却无比受用与愉快。她又问道:“跟我玩你高兴吗?你不会恨我吧?”阿豪连忙答:“当然高兴了,又好玩,你又美又聪明,让人喜欢,我不恨你。”

女孩子又挥小树枝轻打一下阿豪:“难怪女孩子喜欢你,小心我把你的舌头割了。”她正说话间,桃花深处传出一慈祥而庄重的声音:“希儿,不要再胡闹了,还不请客人进来喝茶。”女孩子站起身来,很美而娇地瞟了一眼阿豪,笑说:“你可要到我家喝茶哟。”然后娇笑着沿着小路跑进去了。阿豪急道:“哎,你--”

女孩子远远的扔下一串欢乐的话:“傻瓜,在你左手边的小桃树是开关,你用力朝反方面推一下,小心呐不是拉是推,要不你就完了。”

阿豪一看果然左手边有一小桃树能够触着,于是伸手推了一下,瞬间,自己像是被一大盘托起。阿豪站起来,拍拍衣服,衣服又脏又湿,阿豪很是惭愧地也沿着小路走进去。不一会儿,在桃花林中有一座很别致古典的房子怡然而立,仿佛一位尊贵的君主,戴着花冠。门口走出一位二十多岁的服务生,说道:“刚才得罪,我家主人请您多多包涵。”阿豪一身泥巴,狼狈得很。服务生请他进侧屋,更换衣服。

红缨枪被老者扶进一房子木床上睡下。也不知过了多久,红缨枪从醉中朦胧醒来,他心想自己该回城了,明天还要上班呢。他走出门去,此时已然日暮,花渐冷,红缨枪也不知阿豪在哪,心想,以后再找他吧。他看看一条路好像是来时的路,于是就顺着路走。

沉醉不知归路。走了一段路,红缨枪糊涂了,不知往哪走好。他认准一条路走下去,却越走越远,夜色已深,路途难辨,天渐渐地下了雨丝,红缨枪害怕被困在这里,不禁懊恼。此时,隐约听到一悠美婉约的琴音传来,红缨枪内心像是被轻轻唤醒,他索性寻音而去。

走了一段路,红缨枪看到前面亮着灯,琴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他欣然向一精雅的庭院走去。庭院的前门紧闭,温柔的灯光伴着淡淡的花香弥漫着。红缨枪一丝酒意仍萦绕在头,不如借宿,明早再赶回去。红缨枪主意已定,走近门口正想敲门,见门边有一对联:“摇坠残星催夜醒”,侧头看下联却空无一字。红缨枪奇怪了,再看门上正中横批:“自然境界”。红缨枪看到门侧的窗台上还摆着笔与墨,心想:“感情是屋里的主人请来人对句呢。”此时院内的琴音稍微停顿下来,似乎感知有陌生人到来。琴音再起,仿佛花开水流,红缨枪如沐春风,一时兴起触动了情感,于是执笔蘸墨,在对下联处落笔:“攀升新月促情圆。”写完,内心忽然泛起一丝苦意,微叹:“唉,月儿,月儿。”

恰在此时,大门中分,轻轻地打开了。里边的琴音有愉悦之意,红缨枪心绪飘起来,就走进了门。

再走五十步,又到一门前,好大的一个院落,院中有院,气象不凡,不知住着什么高人。门口依然闭着,依然与第一道门一样的摆设,一样的写着上联空着下联。红缨枪看横批写道:“红尘之情”,上联仅两字:“而雨”;灯光下花香与墨香交染,红缨枪一时倒不知对什么为好,于是踱步思忖。琴音此时进入了温柔如雨的旋律,似一瓣一瓣夜间慢慢成长的花,像一滴一滴在春色里逐渐饱满的水,一缕一缕含蓄表达的情丝,让红缨枪先痴了起来。红缨枪隐隐心痛,心想:“爱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对月儿的感情大概就是这样的吧……”雨丝继续轻飘着,红缨枪倚着庭院的一棵树,任时光流淌,细细的雨湿润了脸,湿润那颗因爱而灼伤的心。红缨枪就这样呆了好久,呆在对辛月的思念里。猛然间,里面的琴音高亢起来,如激流奔向大海,如命运的花,开在生死择抉的光阴下,红缨枪的激情被唤醒,他感情的河再也不受约束,他走近门,挥墨重重直书“亦心”两字在下联处,红缨枪写的心,也通感辛月的“辛”字,她就是自己心中明月。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时只关心与月。

大门此时仿佛桃花开放般地敞开了,红缨枪与他的痴心被眼前的情景迷醉。门里面是一个更小的庭院,被温暖的光芒笼罩着,各色的花生动地摇摆,仿佛欢迎红缨枪的到来。红缨枪如临仙境,被此时此地的情境打动。暗叹这不就是诗意的栖居吗。他如梦似幻般走进去,琴音从院里一间朴素而雅致的屋子传来。他走过去,那屋子分明是一间卧室。卧室的门闭着,门前却依然出了一上联求对,红缨枪只见横批写道:“知己之缘。”上联:“相守两无厌。”

红缨枪听着隔门之内悠美的琴声,平和中似乎激动而内心振颤,仿佛受到了来人的干扰。

红缨枪正声说:“我叫红缨枪,从城里来,错失了回去的时间,如果方便想借宿一个晚上,如果不便,现在告辞。很荣幸能欣赏您的琴曲。”

一会儿,那琴音停下。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字字珠圆玉润地敲在红缨枪的心坎上,比那琴音更为动人:“你既然对出我的两个对子,第三个如果对上来,就依你。”红缨枪一时觉得除了辛月的声音,似乎这世上再也没有如此打动人的声音了。他心头一颤,原来住着一位女孩子,于是答道:“对不起,打扰了,请允许我留在外边的院子里吧,我明早就走。”

里边没有应答,一会儿琴音又起,伴着淡淡悲伤的旋律,一清丽纯美的声音轻轻地唱道:

“梦回情境深处

花泪轻滴寒露

日日思君不见君

弦月心,守候如初

寻知己

须感悟

琴瑟为谁倾诉

恐将此情虚度

是否是否

佳缘永在路途?”

红缨枪怀疑自己回到了千年之前的古朝,痴痴地听着女孩悠美而哀婉的歌词,字字刺中自己心痛处。他想到对辛月的痴情,恐怕也不过是永在路途,情如虚度,又向谁倾诉?他的内心隐约与屋里的女子产生共鸣,萌生出一种同怜相惜,同心相知的感觉,他自然而然地想要认识屋里的女孩。再看一眼门口的对联,他灵感一现已经想出了下联。于是在那歌声中着墨挥笔写下:“知音瑟与琴。”

琴音静了,门像一朵羞答答的玫瑰轻轻展开。清香飘浮,红缨枪看见屋正中端坐着一位抚琴的女孩子,背对着他,穿着一身薄薄的白丝纱,仿佛一位新娘在守候丈夫的归来。在温柔的灯光下,她那细嫩的粉颈与长长的乌丝隐约可见。红缨枪呆傻在门口,屏住呼吸,生怕打破了这柔和而宁静的美。姑娘缓缓地转过身来,很俏丽的瓜子脸白里透红,好像沉浸在一种幸福里,她的双眼闭着,好久也不睁开,也不说话。

红缨枪见此情景,猜想:“这位美丽的女孩子难道瞎了看不见,难怪她的琴音那么悲哀。”

良久,女孩子颤声问道:“你说你叫红缨枪?”

红缨枪答:“嗯。”

女孩子:“你多大了?”

红缨枪答:“我二十四了。”

女孩子嘴角笑了:“你结婚了吗?”她的脸似乎因问陌生人这个问题而红了起来。

红缨枪心想,大概她提防我深夜来此,所以问得细点,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让女孩子放心,于是他自娱说:“女孩子看不上我,我想结也结不了呢。”

女孩子笑意却去,问道:“你长得很丑是不?所以女孩子们不喜欢你。”

红缨枪叹口气,感叹天工弄人,夺去那么标致的一位女孩子的双眼。心想你要是能够看见我该多好,一边答道:“我不俊,倒还憨。”

女孩子被他的话逗笑。她轻轻地舒口气,双手合掌在胸前祈愿。红缨枪正纳闷间,女孩子突然睁开一双明媚而清澈的大眼睛,含笑地看着红缨枪,仿佛要里里外外把他看个透。

红缨枪猛然间被这么一双清秀无比的眼睛打动,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他惊叹得倒退一步。

女孩子继续甜甜地笑:“我可是狐狸精哩,看吓着你。”红缨枪定下神来,答:“我猜是见着神仙姑娘了,天地间,哪有像您这样的狐狸精。”

女孩子笑道:“你真憨呢。爸爸、妈妈出国考察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你进屋来坐吧。”

红缨枪犹豫:“你一个女孩子在家,看来弹的不是琴,弹的是寂寞呢。我还是在外边吧,你也不担心我是坏人。”

女孩子甜蜜一笑:“坏人对不出我的联子,所以进不了门。你进了我家的门,就不是坏人。而且--”女孩子欲言又止,不好意思说后面的话了。她内心想,你即便是坏人,我也喜欢,何况你不是。女孩子又说:“我叫林瑶瑟,你以后叫我瑟儿好了。”

话说这位叫瑟儿的姑娘,是一对学者的掌上明珠,从小聪明过人,瑟儿的父母对她要求严谨,没让她到大学念书,而是亲自调教,由于受良好的家教,瑟儿琴诗书画样样精通,还通多门外语,懂数理经济科技诸多学科。她如今二十出头,正是妙龄之时,但父母出国一时回不来,瑟儿自己在家难免寂寞。瑟儿的朋友也没有几位,偏偏她们都正念大学呢,瑟儿找不着人玩,又不愿意学习父母安排的功课,所以这阵子很无趣的过着日子。但女孩子的心意在这样的春天,又怎能不受触动呢?

在花样的年华里,林瑶瑟最大的梦想与渴求就是寻得一红尘的知己。恋爱的渴望,知己的寻觅,一时不得,只有随缘地守候。那一天她突发奇想,于是想出了三个对子,并稍施密码技法,设计成大门的机关。她心道要是有人能对得上来,那必然是命运的造化,要他走进自己的世界,成为自己生命的知己。

瑟儿出的第一个对子“摇坠残星催夜醒”,是用自然中情境表达一种对美好感情来临的祈盼。红缨枪对出“攀升新月促情圆”,不仅对得工整,而且点出了一个“情”字,正合了她的心意。

瑟儿出的第二个对子“而雨”两字,内有玄机,是猜字联,这其实是一个“需”字拆成了两个字;应对的人即便知道此中意思,却又怎能猜出出对子的人需要什么?无巧不成书,红缨枪一门心思想着月儿,心儿的,随之对出的“亦心”两字,合起来却是“恋”字,恰恰答对了瑟儿的谜底。

等红缨枪对出第二联,瑟儿已是大奇,心想天地间还真有知我心的人。第三个对子却讲缘分与人的悟性了,瑟儿出:“相守两无厌”,对方要是能以屋里的琴声应对,并提到瑟儿的名字,便是妙对。红缨枪灵感下对出的“知音瑟与琴”,恰恰一字一字打动了瑟儿的心坎。那时,瑟儿在屋内涌起无尽的感动,她感激又祈求上苍带给她一位真正的知己。

红缨枪又怎知这其中的奥秘。瑟儿见红缨枪不肯进来,于是站起身来,端起一壶茶走出门来,笑着说:“那咱们喝茶聊天好不好。”红缨枪跟着她到一亭子里的木桌边,面对面坐下,两人一起喝茶。在温柔的灯光下,红缨枪羞得不敢看瑟儿,心想,夜深人静,我还从来没有与一位姑娘坐得这么近。此时,瑟儿其实更为羞涩,自己长大了,心事重了,好久以来的梦想就是有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做伴谈心,今日竟然成真,一时也乱了方寸。

红缨枪喝了杯茶,与阿豪喝酒后的不适全都消除了去。夜风与花香醉人,瑟儿先打破了沉默,问他怎么找到这的。红缨枪于是把与阿豪结拜喝酒,醒来要回城却找不着路的情景简单说了。瑟儿笑了,说:“真谢谢舅舅的陶园,要不我们就不会认识了。”话刚说完脸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起来。红缨枪没有察觉,他问道:“瑟儿,明早我该怎么回城去呢?”瑟儿回答了他,内心里隐隐想,刚见着,又说要走,不由感伤。她此时只想与红缨枪多说说话,于是把她的学习,生活和父母的关爱都委委地道来。红缨枪听着她那温柔圆润的美音,觉得自己像是在行云流水怀抱里,凭思绪随意地飘,他那因爱情而挫伤的心,受到了抚慰。两人谈着,渐渐就像相交甚深的朋友,红缨枪也谈起自己的童年趣事,谈起自己的大学生活,谈自己爱写诗,爱发痴……涉及辛月时,却只好轻轻跳过,生怕内心的伤痛打破这平和而温柔的夜。瑟儿听得入神,她仿佛要把红缨枪说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住。听着,听着,她突然双眼含泪地低语:“你的爱情很痛苦,是吗?”

红缨枪内心恰似被她悲伤的音乐突然击中一般。他惊讶自己对爱情只字不提,瑟儿竟然就准确地察觉了。情感的大堤一旦被点破,情感的水就再也收不住了。红缨枪点点头,于是把他对辛月的爱,两人之间的故事,以及今天早上焚诗断情的事都说了出来。

瑟儿流着泪听他说完,良久无语。她一双泪水汪汪的大眼睛,正视着红缨枪,咽道:“你是个大傻瓜,你既然喜欢就要追求到底,不要放弃。上苍会把幸福给爱得最真最深的人,会的。”

红缨枪被她这几句话震撼着。自己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当从瑟儿的口中说出时,却像是真理,是他生命中本应该去做的事。他不由蔫了,觉得自己好没出息,就像参加考试没写一个字就交白卷,上战场没举起枪就逃跑一样,无地自容!红缨枪双眼也红了,低下头去不敢看瑟儿一眼。同时,内心又欣喜和振奋,心想:“也许,真有命运注定,在关键时刻安排瑟儿来指点我。”

瑟儿继续含泪道:“你真是憨哥哥,憨哥哥。”她破涕为笑,“对呀,憨就是敢用心去拼嘛。憨哥哥,你要努力拼搏争取真爱才好。”

红缨枪早已被她的话感动,抬起头来,正视着瑟儿的双眸,坚定地答道:“嗯,听你的,我一定努力去争取。”两人就这么对视良久,好像两颗心化成了一个目标,唯一要做的就是用心去拼取幸福。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世人多已入梦,而大地上许多生命依然在成长,按照它们的规律,按照自然的法则。红缨枪刚才激荡的心已归于平静,他温和地对瑟儿说:“你该去睡觉了。”瑟儿只是摇头,笑道:“我不困,我让你陪我,我喜欢听你讲故事,想听你吟诵诗歌。”

两人在亭子里坐着,春夜相伴,交流着诗意。红缨枪一段一段地咏着诗篇,瑟儿时而点评几句,红缨枪既佩服她的感悟与鉴赏能力,又羞愧自己的作诗水平,不敢念更多的诗篇。瑟儿只是不依,温柔而执着地要他继续吟咏。红缨枪看她喜欢的样子,哪舍得违逆她的心意。

夜更深了,红缨枪看瑟儿已困乏得支撑不住,一会儿,靠在桌上似已睡着,他看着瑟儿穿得那么薄只怕她着凉。他轻轻地碰了瑟儿的小手,道:“瑟儿,回屋去睡觉吧。”瑟儿迷糊中答应,却睡得更沉了些。红缨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刚才瑟儿说起她的趣事时,说她爱在晚上看星星看月亮,经常就睡着在亭子里,她爸爸经常地要抱她回去,为此爸爸还给她起了小名儿:“睡宝宝”。夜深风凉,红缨枪只得打定主意,他走近瑟儿,轻轻地伸出两手抱住她的腿和腰,当他触到她那细嫩的皮肤,感受到她清纯的香,一颗心砰砰地跳,心血舒张,他闭着眼睛轻轻地把瑟儿抱起来。瑟儿呢喃两句:“我还要听你念诗,”头靠着他的胸更近,轻呵着温暖的气息。红缨枪也不敢停步,小心地把瑟儿抱着朝卧室走去,红缨枪觉得怀里的瑟儿很轻盈也很贴切,他看一眼怀中的她和那一身白纱衣,只觉得像是抱着一位新娘。红缨枪把瑟儿抱进屋,轻轻地放在床上,拿了被子盖在她身上。此时他舒了一口气,才敢正看她的脸,灯光下,她温柔而甜蜜地睡着,脸微微地红着。红缨枪悄然退下,想关灯掩门出去。却听到瑟儿娇美而动人的声音:“憨哥哥,还要听你吟诗。”红缨枪停步,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只听瑟儿有点哀怜的呢喃声音:“我信任你。唔…陪我。”红缨枪一时也离不开了,他完全想不到这尘世间有这样的姑娘,对自己见第一面就完全不设防线,而又美得像是不沾染凡尘一般干净透明。红缨枪对自己的品行是有信心的,值得瑟儿信任。恭谨不如从命,红缨枪轻轻地走近,在瑟儿的床前坐下,看着瑟儿娇美的睡姿,一颗心变得温柔如水,触景生情,于是吟道:

你的琴声波动夜色,

若隐若现知音寻觅,

清风的墨香出入意境。

高山流水天然相惜,

青鸟衔秀句入梦,

我与月亮一起陪伴你。

当我的呼吸接近你,

为了不碰伤琴韵,

止步,且保持诗的距离。

渐渐地红缨枪也在诗境中迷醉了,靠在床边睡去。瑟儿半梦半醒中,也许已融进红缨枪的诗意里,也许她只是睡着了,无拘无束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红缨枪醒来,看瑟儿还甜蜜地睡着,不敢惊醒她。他悄悄地离开床沿,等出了卧室,看天色还早,闻着庭院花香和新鲜的空气,心情舒坦。他拿了笔与纸,写道:“瑟儿,我回城上班,后会有期,谨以致谢。”他有点依恋地看了看这儿的花草树木,然后轻轻地走出庭院的第二道门。正在此时,后面瑟儿脆声说:“憨哥哥,先别走。”红缨枪回头时,瑟儿已跑出来。她到红缨枪身边,喘笑着说:“你闭眼睛,低下头,我送给你一个小礼物。”红缨枪于是闭上双眼,瑟儿双手合掌,轻轻念到:“保佑憨哥哥心想事成。”她踮起脚跟,把一个小小的红心结系到他的脖子上,脸羞红地跑回去。

红缨枪睁眼看她时,她已在庭院里边,羞羞地笑着,说:“你可以走了。”

红缨枪出了大门,按照昨晚瑟儿的指点,往城里去。他看着自己胸前红红的结,心情难以平静,瑟儿的琴音仿佛仍在他的脑海里萦绕。

瑟儿看着他走远,心酸酸的,咬了咬嘴唇进屋子去。

红缨枪自从辞别林瑶瑟后,下定了决心,要把追求辛月的爱情故事进行到底。

红缨枪工作以来,第一次向领导请假:“季司长,我想休假一周。”他的脸有点红,但态度还算坚决。

季司长把目光从报纸上挪开,呷了一口茶:“为什么呢?”

红缨枪说:“我要追求一个女孩子。”

季司长想到他年轻时谈三个对象都没谈成,后来靠组织出面才解决个人问题的往事,颇有感叹。以前还没见红缨枪这么冲动过,恋爱嘛,给他开绿灯,放行:“一个星期够吗?”

红缨枪一看司长同意,连说:“够了,够了,我努力按时完成任务。”

季司长大手一挥说:“好,追到后带来见我。”

红缨枪谢过首长季明,离去。

红缨枪在教科文司安排给他暂住的小屋里,闭门不出,他足足用了一整天回忆与辛月相识交往以来的事情。

此时的辛月,心不在焉地整理一份稿件。她大学主攻新闻专业,毕业后在天健社工作也算是专业对口,学以致用。辛月上次在情人谷找不着红缨枪,她就像丢了魂一样,老提不起劲来。一会儿,辛月的主管任笛副主编过来,她用一种严肃的方式对辛月说道:“你不会没睡醒吧?编的稿子错别字这么多?”随后把稿子退给了她。辛月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连忙道歉:“任编,对不起,我马上改。”

震苏苏又给辛月打来了电话,辛月低声道:“苏苏,你别在上班时间给我打电话好不好。”震苏苏在电话另一头很高兴地说:“月儿,我升职了,哈哈,我买了件宝贝,你一定喜欢。”

震苏苏在电话另一头“啵”地一下,那是亲辛月的声音,辛月连忙把电话放下,她的心被搅得好乱。

辛月一抬头,又碰见了任笛副主编的眼光,内心更愧疚得很。任笛的眼色有公有私,私下里含着中年妇女对年轻女性的天然嫉妒。

在灯光下,音乐响起来,豪华的大酒店客人并不多,震苏苏与辛月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一花篮的玫瑰,各色的都有。震苏苏:“月儿,我要让你今后的生活五颜六色。”辛月好像没为这句话而感动,震苏苏多少有点吃惊。震苏苏点了几个别致的小菜,要了一瓶名贵的红酒,辛月没什么胃口,今晚尤其有点发呆。

在震苏苏的经验里,辛月比今晚聪明得多,为什么看着有点傻呢?女孩子傻,男孩子就有机可乘。震苏苏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要创造一个机会。

酒店里的音乐变得柔和而诱人,震苏苏把辛月拉到小舞池,甜蜜地说:“月儿,咱们舞一舞,开开心。”辛月机械地跟着震苏苏起舞,一半是因为她不怎么爱跳舞,一半是她不投入。

异性的靠近有助于唤醒人类潜意识的欲望,震苏苏的味道很男人,所以辛月的心情渐渐舒展,这让她回想到校园时光,震苏苏追求她时的浪漫。

这是一个容易让历史感动的夜,红缨枪开始焚上香,磨好墨,取出一支白玉为柄的小毛笔。

红缨枪很从容地看着手中的笔。

红缨枪的从容是因为他不知道此时震苏苏正抱着辛月在跳舞,而且辛月正试着微笑,她被转得有点晕菜。

红缨枪如果知道,就更不会那么全心全意、毫无杂念地打开一本厚厚的宣纸精装本。

精装本长二十五厘米,宽十七厘米,精装本能够完全展开,长达五米,两面都能题字。精装本的封面烫着金色的点纹,里面空无一字,像处女一样等待红缨枪开发。

整个小屋都飘着墨香,这种墨香很容易让人想到古时的韵味。

红缨枪拿着小毛笔,蘸满墨,又凝视良久,精神都聚到那笔尖上。当他的心意与笔相通时,他在宣纸精装本上写了四个隶体大字:爱情报告。四个字端庄厚重,风骨朴实,只是爱字的最后一捺不够完全展开,显得拘束,红缨枪想补一笔,但他没有补。

这是一个醉人的春夜。辛月喝了两杯红酒,身体就有点飘起来。她以前也喝过些酒,但感觉今晚的酒有点上头。

震苏苏喝了一口酒,舒畅地说:“辛月,我现在升为部门经理了,负责产品策划与广告业务。”

“好呀”,辛月道,“干杯,祝你更有成就。”

辛月的第三杯喝完后,一个明亮而闪着淡蓝色光芒的东西让她双眼有点发眩,这么漂亮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让女人动心,如果是丑小鸭肯定会有变成美天鹅的感觉。辛月不是丑小鸭,所以她受到的冲击即便是在喝了三杯酒之后,仍然能做出有条理的提问:“这个戒指多少钱?”

这个问题让震苏苏怀疑是辛月做新闻养成的职业病。他想,你不至于怀疑钻戒的价值吧。笑答:“十来万吧。如果你不喜欢,我再买个更名贵点的。”

辛月眼睁了睁,不知是被他的话震动了一下,还是要努力保持清醒头脑,道:“好贵好贵,我大半年薪水都不够买呢。”

当一个女孩子对一个戒指只论价钱而不在意戒指的意义时,震苏苏很不是滋味。他的想象应该是辛月很感动地扑到他的怀里的,但这个想象只好往后面推迟。震苏苏靠近了辛月,抓住辛月的小手笑道:“月儿,我给你戴上。”

辛月很难抗拒,但她仍作最后的逃避,躲开道:“这算什么呀,不要,不要。”

震苏苏笑道:“这算我的求婚呀,傻瓜。”他一把将辛月抱入怀中。

她呆呆地看着美丽的戒指触到她的手,滑着皮肤套进她的无名指里。

红缨枪在这样一个夜晚,翻开了本子的扉页,提笔运气,挑灯夜书,认认真真地创作他的《爱情报告》,行楷下笔,字字俊朗清拔,行云流水一般,算得上是书法精品:

“天地相摩,乾健坤顺;日月运行,刚柔相生;山水齐美,万物滋长;缘深德厚,夫妻恩爱。自古以来,天地人是三才,人才的精华是夫妻。夫妻承天地正气,果行育德随缘任运而生;夫妻的义理符合正道,小则能修身齐家,大则能治国平天下。今世天地造化,父母辈艰辛,生育我与月儿,我们相识日久,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如今同气相感,同爱相求,红缨枪愿与月儿结为连理。君子自媒,虽羞,明文求娶,恰好。

月儿,我愿用一支歌或悠扬的音乐,在忠诚、朴实、正义和勇毅之光下,赞美你,请求你,表白我这颗谦卑而痴爱的心,这是我的爱情宣言,愿荣耀因真诚而归于红心之恋,直到永远。

月儿,你如花美眷,似清水出芙蓉,我对你越看越爱。你的双眸圆润温柔,目光含蓄真情;你那端庄俏美的小鼻子,是自由和高雅的象征;你的声音是一串酸甜可口的葡萄;你的呼吸跟丁香一样,你苹果般的粉脸含情生香。可爱的月儿,你早已占据了我的心房,给我带来极大的欢欣,使我的灵魂在梦中如花上的露珠一般滋润甜美,幸福的泪水轻落枕边。

月儿,不论我来的日子还是去的日子,在美人之城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月儿,你是我心灵的唯一归宿,诗意的栖居。即使你的美丽都消逝,我仍将像今天这样爱你永无止境。即使日薄西山,月出东山时我们依然执手相看,永不厌倦。即使清茶淡饭布衣草席,我也会尽力让你温香暖心。

月儿,你如此温雅、朴素、平静而含情脉脉,你的心海溢满真纯的爱。你是我生命中的真理,你让我感受到至美与和谐,你让我的长征看到希望,看到了传说中美丽的草原。你让我飞翔感受到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在冬季还下着太阳雨。我的知己,请相信咸咸的泪水和患难的真诚,让我爱护你一生,即使有世界末日大地溶化了,让我们化作鸿雁比翼飞回星光里。

好月儿,如果不能娶你为妻,我会生不如死。你也知道,我这痴情种子,有你则存,无你则会孤雁长鸣泣血,命休矣!!即使珍爱生命,振作自救,苟活于世,也会死于不死之中,受天地遗弃雷电相击,孤寡放逐流浪不归,绝望而凄婉的爱情悲剧,莫胜如此。

而我仍将含笑地歌唱,祝福你找到心上人,拥有健全美好的婚姻人生。天地明鉴,情种红缨枪于此立字为誓!

月儿,是你而且只有你才是我寻找守候和爱护一生一世的知心爱人。爱情的力量使你生长在茫茫人海中,如此鲜艳不可抵挡地脱颖而出,端庄善良秀丽地来到我面前,让我只想痛痛快快地拥抱你,充满活力,心存感激热爱;仿佛大地向上的品德,让我和你接受阳光,相互渗透,茁壮成长,如此刻骨铭心;让我和你携手走在丝路上,面对众神,面对天狼,面对群星,品质相仿无比充实,微笑地含泪相视……

红颜知己,心月一轮。

月儿,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我要爱你如己,爱己如你。愿我们因爱而生,愿爱使我们出类拔萃。世上有太多的苦难,让我们相爱一生,相依为命,共渡劫波到达生生不息的爱情圣地。

月儿,爱是真实的家园,永恒的爱引导我们上升,让我们接吻吧!”

红缨枪在《爱情报告》结尾处落了款,盖上印章。他拇指蘸了点印油,最后摁上指印,作品就全部完成了。

红缨枪一气呵成的这篇《爱情报告》,还没来得及让辛月审议,辛月与震苏苏却正在经历着一波三折的故事。

也许武力征服远比文字有效,文字有时似银样的蜡枪头。

当红缨枪还在选择文字表达自己的感情时,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当晚辛月会在震苏苏的怀里。

那是辛月第一次醉酒,她醉得那么厉害,震苏苏于是在酒店里开了一个房间。

震苏苏把辛月抱到床上,轻轻地解开了她的衣服。辛月完全迷醉着,灵魂在飘,找不着家。

震苏苏充满了胜利感,他吻过她的脖子。

辛月闭着眼睛。震苏苏想,这该是快活,这该是幸福。他有点陶醉,有点疯狂。

这时,红缨枪的《爱情报告》正在写到“红颜知己,心月一轮”几个字。红缨枪轻轻地呼了一声:“月儿”,内心充满了希望。

就在震苏苏要解开辛月最后的遮羞布的刹那,一滴泪,一声呼唤,突然让震苏苏的命根子疲软和泄气。

那是辛月的一颗晶莹剔透的泪,那滴泪轻轻地滑落,打在被震苏苏抓住的辛月的小手上,准确的位置是她本该戴着钻戒的手指上,震苏苏发现钻戒没戴在辛月无名指上,不知掉哪里去了。震苏苏心头突然有了疙瘩。

一声呼唤,是辛月在醉中却无比清脆的呼唤:“红缨枪,我爱你。”红缨枪这三个字像一把长矛突然刺伤了震苏苏的心窝,辛月不是在叫他。

震苏苏发现自己阳刚之气居然软了,泄气了。震苏苏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难道我无能?”他疯了似地吻辛月。

突然一阵酸味喷了震苏苏一脸,辛月吐了,吐得震苏苏满身都是。震苏苏的良心在颤抖。

辛月肠胃都快吐出来后,清醒过来,她拉过被单护住自己的身体,哭道:“震苏苏,你对我怎么了?你,你好坏!”

震苏苏尴尬,内疚地说道:“你是清白的,是我坏。”他悻悻地拿了自己的衣服走进洗手间,冲洗身上的污物。

辛月挣扎地起床,头很痛。她努力穿好衣服,坐到一张椅子上。

这时,红缨枪已写完《爱情报告》,充满着对未来的美好设想。

震苏苏无法阻止已经清醒的辛月离开大酒店。他有点害怕辛月真正愤怒的眼神,那不是娇怒而天真的女孩子的眼光,那是一双职业记者的眼光,仿佛把他的肉体和灵魂都看穿。

震苏苏在辛月的呕吐物中找到了钻戒,他把钻戒洗干净,叹了叹气,把它收好。

震苏苏把脏床单扯去,很失神地躺到床上,内心隐隐地痛:“红缨枪?红缨枪?哈哈哈,别让我见到你。”

震苏苏笑出了泪水,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掉泪。

在震苏苏笑得掉泪的时候,有一位女孩子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半夜突然进来一位女孩子这多少让他的惊讶更甚于动情,虽然女孩子很有吸引力,只穿着很少的有点透明的睡衣。震苏苏道:“美女,你怎么进来的?进错门了吧?”

女孩子笑道:“谁叫你吵醒了人家?谁叫你开着门?”

震苏苏看去,门却关着了。

辛月走时并没有关门,震苏苏看到女孩子笑时的一双小虎牙,开始对她有好感。

“你是干什么的?你不怕我是坏人?”震苏苏说这句话时心情开始好转。

“我怕你就不会来了,我好寂寞。”女孩子还是动人地笑,但她已经坐到震苏苏的身边。这世上很多事,看来是寂寞生出来的了。比如抽烟,唱酒,打牌,难怪华夏王国近年来流传那么多的寂寞哥与寂寞姐的故事。哪能寂寞芳菲时,春燥只盼催花雨。

两双试探的眼睛迅速接近,震苏苏迅速找回了方才被辛月打击的自信心,他一把抱住了女孩子。两个肉体同时燃烧,同时融化。震苏苏闭目畅想,他甚至想象自己抱着的正是辛月……

“你要多少钱?”震苏苏这句话一出就后悔不已。

女孩子似笑还恼,说:“你真没品位,你完全不懂女人。”她起身穿上衣服走了,只留下一点身体的香让震苏苏想象与回味。

震苏苏叹了叹:“实在搞不明白女人。”但这次一夜情的经历,完全改变了震苏苏对爱情的看法。

辛月回到天健社的宿舍,一头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从头到脚地洗自己的身体。那水是凉的,辛月洗得全身哆嗦,她觉得身上好脏。

辛月躺在床上,心想我怎么这么傻呢?她打了个喷嚏,泪汪汪地把头埋在被窝里:“男人,得寸进尺的东西。”

此时的红缨枪,已经伴着他桃花般的梦想睡着了。月光从窗口照进来,静静地洒在《爱情报告》上,月亮成为第一位读者。

红缨枪梦中拉满了长弓,箭在欲射将射之中。那是一把纯金的弓,是月亮的形状却镀着太阳的色彩。

即将跳转全文阅读
免责声明:本文来自常读,不代表Tk小说网的观点和立场,如有侵权请联系本平台处理。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