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根来刘敏是小说《年代1959带全家做城里人》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爱吃老虎的牛写的一款都市种田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年代1959带全家做城里人》的章节内容
“根来,根来,起来喝药了。”
迷迷糊糊的,刘根来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呼唤。
女孩的声音仿佛带着魔法,第一声还空灵的远在天际,第二声就真切到了近前,让他本在缓缓四散的神志一顿,又光芒收缩般聚拢回来。
他这是在哪儿?
孤儿院?
肯定是。
喊他根来的,只有这儿的人了。
呵呵……被渣土车压扁了都没死,小爷的命可真够硬的。
就是可惜了他节衣缩食买的新车,刚跑网约没俩月就被压成了铁饼……被闷在车里就算被救活,肯定也残了。
贷款怎么还?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根来,快起来把药喝了,今儿的药里加了奶奶从庙里求来的香灰,有菩萨保佑,你的病很快就能好。”
刘根来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女孩的声音,带着雀跃和期待。
奶奶?
他一个孤儿,哪儿来的奶奶?
香灰?
那玩意能喝?
还菩萨保佑……喝下去,拉出来的会不会是一盘蚊香?
肯定是那些欠收拾的小兔崽子在耍他。
还找来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小爷离开孤儿院才多久,这帮小兔崽子就皮痒痒了?
还是揍轻了。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一个个的都洗干净屁股等着,等小爷养好了伤,挨个收拾你们!
感觉胳膊被摇晃的力度在加大,刘根来吃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
一阵恍惚之后,刘根来倏的瞪大了双眼。
入目的是几根黑漆漆的房梁,弯弯曲曲的就算了,树皮和骨节都没刮干净,防腐也只是最原始的烟熏火燎,明显是粗制滥造敷衍了事。
墙皮更是没法看,黄泥黑泥杂和混着碎麦秆,黑不溜秋,坑坑洼洼,粗粗拉拉,一看就不结实,估计随便用手一抠就能掉下一块,要是来一场透雨,他都怀疑会不会被直接压塌。
转了一下头,刘根来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铺铺着破旧炕席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被,炕沿边斜坐着一个同样一身补丁的女孩,正一手端着一个幽黑的陶碗,一手晃着他的胳膊,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这不是孤儿院。
这是哪儿?
刘根来正呆呆的看着这个头发枯黄、面黄肌瘦陌生的女孩,脑海中忽然嗡的一声,无数记忆碎片潮水一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穿越了。
他的命没有那么硬,那辆呼啸而来的渣土车一下把他怼到六十多年前的1959年,穿越到了一个同样叫刘根来的小子身上。
这小子跟他一样命苦,亲生父母是军人,刚出生没多久,就因为躲避敌人兵锋,不得不把刚出生不到半年的他寄养在老乡家。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他的养父母为了活命四处逃荒,直到建国前,才在这个四九城郊大山脚下的岭前村安顿下来。
他上面有两个姐姐,大姐二十一岁,两年前出嫁了;二姐十九岁,就是坐在床沿边等着给他喂药的女孩。
养父和养母都不到四十岁,那个年代都早婚,养母生下大女儿的时候,才十六岁,早孕早育本来就伤身子,还没恢复好又生了二女儿,身子骨一下就垮了,接下来几年都怀不上。
夫妻两个都想有个儿子,爷爷奶奶更是盼着有个传宗接地的孙子,他被亲生父母送来的时候,养父养母、爷爷奶奶全都欢天喜地,特意给他取名“根来”。
意思自然是他们老刘家的根儿来了。
刚建国那几年,全国上下形势一片大好,安稳下来的老刘家日子过的真心不错,养母身子骨也养好了,接二连三的生下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
有了亲儿子亲孙子,养父养母对刘根来依旧视若己出,并没有因为不是亲生骨肉而另眼看待,该打打该骂骂,该亲亲该疼疼。
刘根来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嘴上不说,骨子里一直念着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十五岁刚高小毕业就下了生产队,还是半劳力的他总是争着抢着干整劳力的活儿,就是为了给家里多赚几个工分,谁劝都不听。
结果,身体本就单薄的他,在一次阴雨天往地里送粪,出了一身大汗,又淋了一场透雨,一下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三个多月,从夏末一直病到了初冬,吃了不知道多少药也不见好,刘根来被渣土车怼来的时候,他应该是刚刚嘎掉。
五九年……生产队……大饥荒……
信息潮水退却之后,这几个关键字眼一直在刘根来脑海徘徊。
三年自然灾害的农村,可是要饿死人的。
怎么这么倒霉,穿越到了这个年代……能回去吗?他的原身应该是被渣土车压扁了吧?
不知道能不能把零件拼凑起来?
还有那该死的贷款。
咕咕……
刘根来正胡思乱想着,肚子忽然咕咕的叫了几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极度的饥饿感袭来,仿佛前胸跟后背贴在一起,不断搅动着,挤压着,磨擦着,简直难受到了极点。
“饿了吧,快把药喝了,我再给你盛碗饭,喝了药,吃了饭,再好好睡一觉,病很快就能好。”
二姐把药碗送到刘根来嘴边,顿时,一股浓郁的药香气息扑面而来。刘根来感觉肚子饿的更难受了,近乎本能的,一把抢过药碗,一口气喝的精光。
苦?
不存在的。
饿极了的人能下肚的都是好东西。
香灰?
只要能填饱肚子,别说拉蚊香,就是拉香炉也是照吃不误。
一碗热热乎乎的药汤下肚,刘根来能清晰感应到暖流流过的位置,热力四散之时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浇透一遍,说不出的舒坦。
“好根来,你等着,二姐给你盛饭。”
见刘根来一口气喝光了汤药,二姐刘敏欢喜的接过药碗,扭身下炕,脚步比往日也轻快了几分。
“药喝了?”
灶膛间传来养母李兰香略显疲惫的声音。
“喝了喝了,还是自己喝的,他都有劲儿自己拿药碗了!我得赶紧把碗刷了,给他盛一大碗饭,他都好几天没好好吃了,肯定饿坏了。”二姐的声音透着欢喜。
“刷什么刷?碗底还有药渣,直接盛饭吧!你奶奶好不容易求来的方子,可不能糟践了。”
养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事事都精打细算,家里没有饿死人,养母的功劳至少一大半。
“哎呀,烫死我了。”
忽的,灶膛间传来二姐的惊叫,紧接着又是养母的唠叨。
“赶紧捏住耳唇儿。你个死妮子,都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给你大弟喂饭仔细着点,他身体刚见好,还虚着呢,你要敢把他给烫着,看我不掐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把饭放外面窗台凉着,端着不烫手再喂他吃。”
二姐前半句还是从门口传来,后面半句已经是从窗口飘进来的,显然是端着饭碗到院儿里。
刘根来心头一暖,前世的他是个孤儿,从未体验过家的感觉,刚穿越来不一会儿就被浓浓的亲情包围。
这种感觉真好。
他忽然没那么想回去了。
攒了点劲儿,他想要下炕走走,看一看这一世的家。刚一翻身,胸口就有什么东西滑了下来,他抬起虚弱的胳膊,把手伸进被子里,把那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婴儿手掌大小的金锁,沉甸甸的,足有二三两重,表面有些发暗,明显是老物件。
长命锁,还是纯金的。
刘根来翻来覆去的看着,忽的,眼前一阵恍惚,紧接着,脑海中毫无征兆的跳出了一个空间。
那是个大约半个足球场大小的长方形土地,四周被七八米的高墙围了一圈,高墙四角各有一盏大灯,将整个空间照的亮如白昼。上方则是无尽的黑暗,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渊。
刘根来迅速用意念将整个空间扫了一圈,很快就有了新发现。
在一侧围墙下有一个半人多高,形似大货车档位的摇杆。
再仔细一看,哪里是形似,分明就是一个放大了几十倍的车档摇杆,摇杆下方的档位上,从一档到倒档一应俱全。
这些档位都代表着什么?
带着疑问,刘根来用意念控制着摇杆,先挂到了一档上。
顿时,右边地面上射出了一排长方形的红灯,圈住了空间大约六分之一的土地。
刘根来仔细观察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又接连控制着摇杆挂上了其他档位。
除了不同的档位对应的不同长方形区域,整个空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这些档位究竟干嘛用?
刘根来摸不清头绪,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看明白了——这个长方形空间分明就是一个放大了几百倍的渣土车车斗。
是空间就应该能收纳物品吧?
刘根来心念一动,盖在身上的被子骤然出现在空间之中。
果然能收纳。
刘根来又来回试验了一次,最终发现只有那些与他身体连接起来的东西,才能被收进空间,隔空取物暂时还做不到。
这空间功能够鸡肋的。
刘根来有些失望,很快又想开了。
有空间总比没有好,用对了地方,未必不能在这个饥荒年代活的精彩。
“根来,吃饭了。”
二姐刘敏的声音再次传来,刘根来立刻将意识退出了空间,顺手将长命锁放回胸前。
“你试试烫不烫?”
刘敏小心翼翼的捧着刚刚那个幽黑的陶碗,慢慢放在炕沿边,碗里盛满了黑黝黝黏糊糊的东西,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你自己吃,还是二姐喂?”
嘴上这么问着,刘敏的眼神里满是期待。
“我自己吃。”
刘根来读懂了二姐的眼神,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
“慢点,慢点。”
刘敏急忙拢了拢被子,盖住了他的腿,又扶着他的肩膀,将他的后背慢慢靠在墙上。
这具身体病了将近四个月,虚弱的几乎没有一点力气,但为了不让心疼他的二姐失望,刘根来还是强撑着身子不歪倒,还冲二姐露出了一抹笑容。
“拿着,慢慢吃。”
刘敏递来一个木头做出来的勺子,又把陶碗凑到他嘴边,满是鼓励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刘根来看了看那明显是手工制作的简陋木勺,没有用它盛饭,把脑袋往前探了探,嘴唇凑到碗边,攒足力气,吸溜了一大口,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哎呀,你慢点,烫不烫?”
刘敏急忙把碗挪开,关切的问着。
“温度正好。”刘根来又冲二姐笑了笑,目光落在二姐单薄的衣服上,蓦的一阵心疼。
烫?
已经有点凉了。
刘敏之所以感觉不出来,是因为她穿的太少,浑身冰凉,尤其是一双手,好几根手指都冻的又红又肿,稍稍温热一点都会觉得烫。
“不烫就好,快吃吧,多吃点。”
刘敏脸上露出了笑容,又把陶碗送到刘根来唇边。
刘根来又喝了一大口,肚子里有了食儿,身子也不像刚才那么虚弱了。
“这是什么?”
喝了两口,他愣是没尝出来到底吃的什么东西,就是感觉又涩又苦,还滑滑嫩嫩。
“地瓜干熬的地瓜叶,好吃吧!多吃点,不够,二姐再给你盛。”刘敏又把陶碗凑了上来。
好吃?
这玩意都是喂猪的好不好?到二姐嘴里怎么都成好吃的东西了?家里究竟有多困难?
刘根来没再多说什么,让二姐喂着,一口一口的喝光了碗里的饭。
二姐还要再给他盛一碗,被他拒绝了。
在二姐离开之后,有了点力气的刘根来本想再研究一下空间,在略作斟酌之后,还是决定先看看这一世的家。
刘根来拿过放在炕头热着的裤子,往腿上套着。
这年头的裤子都没有腰带,裤腰特别宽松,提上去,两边一搭,来回扭扭,用根布条一系就算齐活,所以,这种裤子被称为扭裆裤。
扭裆裤的裤脚特别窄,脚伸直了刚刚能钻过去,省布料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防风。
什么棉裤毛裤线裤秋衣,这年头统统没有,裤子里面就是光腿,大冬天的,裤脚不紧一点,冷风能顺着裤腿直接窜到裤裆。
妥妥风吹那啥毛不动。
穿好裤子,又穿上薄薄的棉衣,刘根来挪到炕沿,一眼就看到了放在炕前的鞋子。
鞋子是用废旧轮胎做的,鞋帮用的内胎,鞋底用的外胎,连接的地方先用洛铁粘上,再用线缝上一圈。
这种鞋特别耐操,一年四季都能穿,什么雨天雪天,旱地泥地都不在话下,正因如此,老百姓给它取了个特别响亮的名字——旱涝英雄鞋。
耐操是耐操,但这鞋还有一个无法客服的毛病——臭脚。
尤其是干活出汗的时候,脚在不透气的胶皮里沤一天,拿出来的时候,泡白的脚丫子都能冒烟,要是一屋子的人都穿这种鞋,那味道都能赶上毒气弹了。
刘根来的鞋却没那么臭,不是他的脚有啥特异功能,而是他在炕上躺了三个多月,这鞋基本没怎么穿。
从褥子下面掏出用破布拼成的袜子,套在脚上,刘根来穿上鞋子,试着走了两步。
鞋里面塞了一圈草,没有想象中的冰凉,却也不怎么舒服。
刘根来左右看了看,家里一共四间房,三间住人,一间灶膛间。
最里面的房间本来是大姐二姐一起住的,大姐出嫁以后,那时才三岁的小妹又住了进去;
紧挨着二姐小妹房间的是他们兄弟三人睡觉的地方,小小的一铺炕,刚好能挤下三个人,再多一个就要头脚颠倒着睡了。
再往外就是养父养母睡觉的房间,比他们姐弟的房间稍微大了一点,却不怎么宽敞,家里的杂物基本都放在这间房了。
最外面是灶膛间,灶膛的烟道接连穿过三个房间三铺炕,最后才连着烟囱,烧火做饭的那点热量一点都舍不得浪费。
躺久了刚下地还有点头重脚轻,刘根来缓了一会儿才适应,扶了一把门框,穿过养父养母的房间,来到了灶膛间。
“你这孩子怎么自己下地了?上茅房啊?怎么不喊你二姐扶着你?别再摔着。敏子,敏子,快来扶着你大弟。”
一见刘根来,养母李兰香就是一阵大呼小叫,想要扶着他,又回头看了看咕咚咕咚冒泡的锅,急忙将迈出的脚步收了回去,拿起灶台上的木棍,在锅里快速搅动着。
锅里炖着一家人的饭,可不能冒出来,这年景,一点点粮食也不能浪费。
“来了来了,大弟,你上茅房怎么不喊我?”
二姐甩着手上的水快步进屋,急忙扶住了刘根来。
刚伺候完刘根来吃药吃饭,二姐又去洗衣服了,本就冻伤的手越发冰凉。
刘根来没有动,目光落在锅和食物上,微微有些发怔。
灶膛上的锅不是他想象中的铁锅,而是一个黑乎乎的大陶罐,陶罐里咕咚咕咚冒着气的食物跟他吃的那一碗也不完全一样。
为啥不用铁锅?
略一思索,刘根来就明白了。
不是不用,而是没有。
大炼钢铁把农村几乎所有的铁器都拿去熔了,什么门环、把手、锁头……带铁的一件不留,包括每家每户的铁锅和菜刀。
随后又是大食堂,农户不需要买锅买刀,大食堂倒了,紧随而至的又是自然灾害,家里穷的连饭都吃不饱,哪儿还有钱买铁锅?
陶罐里的食物不光比他吃的那碗更黑,还稀了不少,明显是在给他盛了一碗稠的之后,又加了一些地瓜叶子。
这就是一家六口人的饭?
喂猪猪都不一定吃。
这还是二姐嘴里好吃的……不好吃的又是什么?
“没吃饱?姐再给你盛一碗?”
刘根来呆滞的目光让刘敏误会了。
养母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拿起一个碗,在碎布拼成的围裙上擦了擦,就要给他盛饭。
刘根来急忙阻拦。
“那啥……妈,别忙了,我饿了那么多天,不能一次吃太多,别把胃撑坏了。”
这可是一家六口人的口粮,他多吃一口,家人就要少吃一口。
挨饿的年景,哪怕少吃一口饭都有可能饿死人。
前生今世,刘根来第一次喊妈,没有想象中的别扭,稍一迟疑就喊出来了,顺利的甚至有点自然。
大儿子要是说不饿或者别的理由,李兰香肯定还会给他盛饭,可他说怕把胃撑坏了,她就停手了。
大儿子身体刚见好,可别真再撑坏了。
“二姐,你去忙吧,我自己走走。”刘根来又冲二姐笑了笑。
“你自己真行?可别一会儿掉茅坑里了,又喊我捞你。”
大弟好久都没这么精神了,欢喜的刘敏竟开起了玩笑。
“你个死妮子,瞎说什么呢?看我不揍你!”
李兰香拿起烧火棍,作势要打刘敏,脸上却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刘敏笑着逃到了院子,又扭回身看着刘根来,眼神中鼓励和期待就像看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刘根来没有让二姐扫兴,他享受着这份浓浓的亲情,真的像个孩子一样,迈过门槛,一步步走进院子。
“我都会走路了,二姐你不夸夸我?”
噗嗤!
刘敏被逗笑了。
“稳当点,别踩路滑的地儿,再摔着。”
见刘根来走的稳,刘敏叮嘱一句扭身又去洗衣服了,目光还时不时的瞥向刘根来,他要是打晃,她第一时间就会冲过去扶住。
初冬已经下了第一场雪,雪化了又冻上,院子里有不少地方都结着冰。
刘根来又不是小孩子,魂穿过来的时候,已经二十好几了,比原主大了十多岁,身子这么虚,怎么可能挑路滑的地儿走?
不过嘛,要是身子结实了,说不准哪儿滑溜往哪儿出溜。
男人至死是少年。
何况原主本来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
院子里空空荡荡,一根晾衣绳斜着从门边扯到墙头,纵跨了大半个院子,一家人的几件破烂衣服正万国旗似的随风晃动。
院子倒是不小,差不多有两分地,可除了左侧墙边的一堆柴草和右侧尽头的茅厕,其他地方全都空空荡荡。
家里都快饿死人了,咋不种点粮食蔬菜啥的?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前脚刚种上,后脚就会被当做尾巴铲了,搞不好队里还会扣你的口粮。
口粮没了,那可真就饿死人了。
“根来,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躺着,别再冻着。”
刘根来正暗暗琢磨着怎么让一家人吃饱肚子,养父刘栓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刘栓柱像个小老头似的背着手,一个空空的大麻袋在背后晃着,十岁的刘根喜和八岁的刘根旺一人拉着一根草绳,一块儿拖着一捆半人多高的柴火,才五岁的小妹刘彩霞在后面推着。
咋不坐上去让两个哥哥拉着?
怎么可能?
这年头,每一点力气都不能浪费,她要是敢坐上去,李兰香就会把她的屁股打开花。
“躺累了,出来透透气。”
刘根来嘴上回答着刘栓柱,目光落在后面的老头身上。
老头戴着一顶破毡帽,一身脏兮兮的破衣裳,却得胜将军似的昂首挺胸,腰间草绳里别着的两个死耗子随着他的脚步前后晃荡。
“哟,王爷爷,您这是进山打猎了?”
刘根来开着老头的玩笑。
老头姓王,是个老光棍,住他家隔壁。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又无牵无挂,生产队里就安排他喂牲口。
他平时吃睡都在生产队的那几间破房子,需要换洗衣服的时候,才回一趟家,把脏衣服丢给李兰香,再把洗好晾干的衣服带回去。
老头不会洗衣服?
当然会。
让李兰香洗衣服只是接济他们一家的由头——如果没有老王头的接济,他们家早就饿死人了。
“哟,拴住,你家大小子病了一场,脑子倒是变灵光了,还会跟我这个老头子耍贫嘴了。”
老王头笑着冲刘栓柱嚷嚷着,顺手抽出别在腰间的两个耗子,一块儿丢给了刘根来。
“小子,吃点肉补一补,等养好了身子,脑子灵光一点,别跟以前一样,跟个傻子似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丢完耗子,老王头调头就走。
李兰香急忙追了出来。
“王叔,快回来,吃碗饭再走……衣服还没拿呢!”
老王头冲身后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大步流星的朝生产队走去。
“这要怎么感谢人家才好?”李兰香抹着眼泪。
老王头平时就没少接济他们,有了肉了,还专门跑来送一趟。
“等将来,我给他养老。”刘根来把两个耗子丢给了放好柴火的两个弟弟,毫不客气的吩咐着,“收拾了。”
两个弟弟欢天喜地的捡起来,蹲一边点了一堆火,一块收拾着耗子。
两只耗子一只冻的生硬,一只还软乎乎的,明显没死多久——老头应该是觉得一只太少,攒着两只一块送的。
这都是恩情。
“大哥大哥,两只耗子,你吃一只,爹妈姐姐妹妹吃一只,我跟小弟一人一根尾巴好不好?”
二弟刘根喜兴奋的小脸儿通红,明明馋的要死,却还想着家里人。
三弟刘根旺没说什么,两个眼睛四处寻摸着,忽的跑出去,捡起一根手臂粗细的棍子,又飞快跑回来,对着耗子尾巴没头没脑的敲着。
“你干嘛?差点打着我的手。”
刘根喜气恼的推了弟弟一把。
“又没打到,你凶什么?”刘根旺爬起来,拍拍屁股,又挥起了棍子,“老鼠尾巴太细了,我想打肿了,多吃点肉。”
刘根喜两个眼睛顿时一亮,显然,弟弟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你个傻小子。”刘根来走过去,摸了摸小弟的脑袋,“打肿了里面也是血水,煮熟了,啥都没有了。”
“肿了是血水啊……”
两个弟弟眼神里的光芒都黯淡下来。
对他这个大哥的话,他们从不怀疑,在他们心里,能给家里挣工分的大哥早就是大人了。
“你们想吃肉,以后,大哥给你们弄。”
有空间在手,对能弄来肉,刘根来还是很有信心的。
“大哥,我也要吃肉,吃大肉。”
听到能吃肉,正在帮二姐舀水的小妹刘彩霞兴奋的叫着,一瓢水差点倒到盆外。
五岁的小丫头刚一回家就知道帮二姐干活,根本不用大人吩咐。
这年头的女孩必须证明自己有用,否则,真到揭不开锅的时候,最容易被牺牲的就是家里的女孩。
“屁大点的孩子,就知道吃肉,你有那吃肉的命没有?”
刘栓柱把麻袋垫在门槛上坐下,一边笑骂着老闺女,一边掏出了烟袋锅,挖了一锅不知道是啥玩意的东西,拿了根烧着的柴火点着。
烟叶?
不可能的。
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把好好的地拿去种烟?
到集上去买?
那就更不可能了。
家里穷的恨不得一分钱都要掰成几半花,哪有钱买烟叶?
想抽烟,就只能胡乱弄点树叶子凑合了。
看着冒烟的烟袋锅,刘根来暗暗咂吧了几下嘴,他的烟瘾被勾上来了。
想开口跟养父要一口,再一想原身的年纪,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等有钱了,直接买烟抽吧。
“当家的,队里怎么说?”
灶膛间的李兰香一边摆桌子盛饭,一边问着刘栓柱。
“还是那句话——没有。”
刘栓柱,敲了敲烟袋锅,烂树叶子做成的烟叶抽两口就没了,根本解不了渴,勉强过过瘾罢了。
他拿麻袋是去生产队借粮的,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再没吃的,一家人就要出去讨饭了。
可讨饭都是奢望,公社有人在路口把着,你前脚想出去讨饭,后脚就会绑回村。
“怎么会没有?秋收晒地瓜干的时候,我都记着数呢!肯定没分完,生产队的粮仓里少说也得有两三百斤。”
“会计打开仓库让我看了,的确没有。”刘栓柱又点了烟袋锅。
“这帮天杀的,肯定是偷着分了,也不怕吃烂肠子。”李兰香愤愤的骂着,眼睛又红了。
借不到粮,一家人可怎么活?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鹊,肯定有办法的。”刘栓柱倒是挺乐观,“喜子,收拾好耗子,给你张奶奶送一只,她平时没少帮咱们,咱们有了肉,可不能忘了人家。”
一听说要把肉送人,刘根喜和刘根旺都是满心不舍,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收拾耗子的速度慢了不少。
两个孩子都被教育的很好,小小年纪就知道感恩。
李兰香则是暗暗叹了口气,悄悄的看了一眼刘根来,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有气无力的说出了三个字。
“吃饭吧!”
就像按下了某个神奇的按键,刘根喜、刘根旺,还有最小的刘彩霞立刻放下手头的活儿,争先恐后的跑向饭桌。
若要评选这个年代最有分量的三个字,“吃饭吧”绝对会毫无争议的拔得头筹。
不要说三个孩子,就连刘敏也立马站了起来,一边擦着通红的手,一边迫不及待的朝饭桌走着。
干了那么多活儿,她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一家人唯一矜持的可能只有刘栓柱,直到老婆孩子围着饭桌坐好,他才慢悠悠的站起身。
但刘根来明显能感觉到他那一口烟抽的比前面更急。
“根来,快来吃饭,还站那儿干嘛?”刚刚坐下的刘栓柱又招呼着大儿子。
“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出去走走。”
刘根来还饿着呢,他这具身体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小小的一碗地瓜干混着地瓜叶的粥怎么可能吃饱?
可他不能再吃了,饭就那么多,他多吃一口,家人就要少吃一口。
“得想办法给家里弄点吃的了。”
刘根来一刻也不想拖延,出了院门儿就朝村口的小河走去。
大冬天的,在村里不可能搞到粮食,身子这么虚又走不远,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钓鱼。
鱼钩鱼饵鱼线?
有空间在,这些全都用不着。
村口的小河本来就没有多大的水,现在是枯水季节,河水已经断流了,只留下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水坑。
今年的冬天有点冷,刚到初冬,水塘上就结了一层薄冰,刘根来沿着河边慢慢走着,挑了一个最大的水坑停了下来。
他先把手放在冰面上,想把整个水塘的水都收进空间,再把里面的鱼挑出来。
可他接连试了几次,手掌都冻得冰凉,水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了想,刘根来捡了个石块,往水塘里一丢,把冰面砸破一大片,看了一眼水深,他又进了河边的树林,费劲巴拉的折了一根五六米长的树枝,像个大扫帚似的,整个伸进了冰窟窿,放出意念,仔细感应着。
不一会儿,树枝就碰到了一条小鱼,刘根来急忙心头一动,那条小鱼就被收进了空间。
“有门儿!”
刘根来兴奋起来。
天冷的时候,鱼都藏到了深水区,这根五六米长的树枝差不多能伸到水坑中心,就算谁最深的地方不在水坑中心,绕着水坑走一圈,也能伸到任何地方。
只要被树枝碰到的鱼,就能被他收到空间。
这么想着,刘根来也这么做着,等他绕着水塘走了一圈,空间里已经有七八斤鱼了。
水坑小,鱼也不大,最大的也就半斤多,最小的还不到一两,几乎都是鲫鱼,大部分都是黑的,最有营养的黄金鲫鱼只有七八条。
转头看了一眼远远近近的几处水塘,刘根来暗暗叹了口气,不是他不想再弄更多鱼,实在是这具身体不允许。
弄这些鱼前前后后也就忙活了半个小时,他已经累的大气直喘浑身打晃,估计刚刚吃的那碗粥的能量全都消耗完了。
又看了一眼收货,刘根来心情又敞亮了。
七八斤小鱼应该勉强够一家人吃顿饱饭——自己一碗饭换全家一顿饱饭,这笔买卖太值了。
他把鱼都从空间放了出来,折了根树枝,从腮里挨个穿上,等穿好鱼,站起来的时候,他眼前直冒金星,差点没一头栽到,缓了好久才缓了过来,拎着鱼,踩着夕阳的余辉朝家走去。
刚进村,迎面就碰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狗屁帽子、粗布棉衣、扭裆裤子,标准的农村人打扮。
唯一不协调的是他脚下的棉鞋,不是耐操的旱涝英雄鞋,而是厚实暖和的东北巫路。
这种棉鞋不算太贵,可能也就一两块钱,却也不是普通农民能买得起的。
孙宝根,刘家所在的一队生产队长。
刘根来前身之所以病倒,一半是自己傻,一半是这家伙坑的。
明知道天要下雨,还安排他去送粪,说什么半大小子想拿整劳力的工分就得比别人多干,要不就老老实实拿一半工分。
远远的,孙宝根一见刘根来手里的鱼,两眼顿时一亮,立刻迈着大步迎了上来,两眼始终盯着那串鱼,看都不看刘根来。
“这么多鱼,哪儿弄的?”
“村口河里抓的。”
刘根来随口应了一句,脚步没停,想要绕过孙宝根。
孙宝根一把抓住了刘根来肩膀,“你等等。”
“你有事儿?”刘根来脚下发虚,差点被他带倒,顿时有些气恼。
“这些鱼真是你从村口河里抓的?”孙宝根终于把眼睛从鱼上移开,看向刘根来。
“这不废话吗?我不抓,鱼能自己蹦上岸?”刘根来没好气的把孙宝根的手扒拉开。
“是从村口河里抓的就好。”
孙宝根顺势背起了手,挺着胸口踱了几步。
“河是集体的,河里的鱼自然也是集体的,你抓了集体的鱼就得交公,把鱼给我拿过来吧,我替你上交。”
卧槽!
你一个小小生产队的队长,连村干部都算不上,竟然摆起了官威。
这大尾巴狼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多大的领导呢!
刘根来想损这家伙几句,又一想家里的处境,便将怒火压了下来。
“孙哥,你想要这些鱼?”
“胡……胡说,我是要替你上交队里,怎么成我想要了?”
孙宝根没想到刘根来把话说的这么直接,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想要就用粮食换,粮食现在比鱼贵,我也不多跟你要,这些鱼差不多有八斤,我只要你四斤棒子面,不多吧!”
所谓的棒子面就是玉米带着玉米芯一块磨成的面粉,纯玉米含量连一半都不到。
如果刘根来要的是四斤玉米面,那的确有点多,可要四斤棒子面,那就是公道价了。
至于为啥要用八斤鱼换四斤棒子面,原因很简单,八斤鱼一顿就吃没了,四斤棒子面再和点别的做成粥,能让一家人吃三四天。
“什么八斤四斤,这些鱼是集体的,要直接上交,你想用集体的鱼换粮食给自己,咋了,你想占集体的便宜?”回过神的孙宝根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就说你换不换吧?”刘根来不想跟他多废话,“你要是舍不得四斤棒子面,十斤地瓜干也可以。”
地瓜干比棒子面便宜多了,而且那玩意还不顶饿,吃得快拉的也快,刘根来其实是不想要的,可没办法,家里快没吃的了,能吃到嘴里的都是好东西。
孙宝根一怔,直眉瞪眼的看着刘根来,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这小子大病一场,怎么性子也变了?
要在以前,这么吓唬,他早就怂了,可现在,他镇定的哪儿像个才十五岁的半大孩子?
“孙哥,你要答应就快点,你要不答应,我可走了。”
刘根来凑到孙宝根耳边,又加了一把火,“这会儿都在吃饭,街里还没人,你再磨叽一会儿,保不准就有吃完饭的人出来溜达,被别人看到了,这些鱼就不一定是你的了。”
岭前村二百来户,七八百人,想吃鱼,又肯拿粮食换的,肯定不止他孙宝根一个。
现在是五九年,三年自然灾害的头一年,还不到最难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吃不上饭。他们刘家之所以这么穷,主要是因为前身病了三个多月,耗光了家底儿。
“棒子面我也不多,最多给你二斤,再加三斤地瓜干。”
孙宝根收起了白嫖的心思,不再把刘根来当成可以随便糊弄的小孩。
“五斤地瓜干。”
“你小子还会狮子大张口?最多四斤。”
“可以,不过,我要把那几条黄金鲫鱼挑出来。”
“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孙宝根见黄金鲫鱼没几条,也就答应了,心里对刘根来又高看了几分。
病了一场,脑子变灵光了?
这事儿倒是稀罕。
……
“我的老天爷,你哪儿弄来的鱼?”
已经吃完饭,又在洗衣服的二姐见刘根来拎着七八条金黄金黄的鲫鱼回家,惊的一阵大呼小叫。
“哇!好多鱼,大哥你真厉害!”
“鱼,鱼,我要吃鱼!”
正在劈柴的刘根喜和在一旁捡着蹦出来的柴棍的刘彩霞也被刘根来带回来的鱼惊到了,屁颠屁颠的围了上来。
“拿去收拾了,咱们做鱼汤吃。”
刘根来把鱼递给了刘根喜。
“我也来,我也来,大哥你好厉害,刚出去一会儿就抓了这么多鱼。”
刘根旺提着裤子从茅房里跑了出来,喊得声音比谁都大,也不知道他拉完擦屁股没有。
听到动静的刘栓柱和李兰香也来到了院子,见到刘根来拿回来的鱼,比几个儿女还吃惊。
“谁给你的?”刘栓柱显然不相信儿子出门这么一会儿就能抓到鱼,第一反应就是别人给的。
“赶紧给人送回去,咱们家欠的人情已经够多了,可不能再欠了。”李兰香更直接,甚至还难得的对刘根来板起了脸。
刘根喜刘根旺两兄弟也停下收拾鱼的动作,一会儿看看爹妈,一会儿看看大哥,一会儿又看看鱼,满眼都是纠结。
“鱼鱼,我要吃鱼。”
最小的妹妹刘彩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在嚷嚷着吃鱼。
“这鱼是我在村口河里抓的,不是别人给的,你们就放心吃吧。”
刘根来一边解释着,一边拉过一个木头做的板凳坐了下来,顺手把装着棒子面和地瓜干的破袋子放在脚边。
这一来一回的,可把他累的够呛,再不坐下,都快站不住了。
“你就吹吧!还你抓的,你咋不说鱼自己蹦到岸上让你捡的?”二姐压根儿不相信刘根来的话,自己这个弟弟有几斤几两,她这个姐姐还能不知道?
刘根来笑了笑,正想着编什么样的借口,李兰香忽然问道:“根来,你放旁边的是什么?”
刚刚,一家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几条黄金鲫鱼吸引了,直到刘根来坐下,把手里提着的破袋子放在脚边,才留意到他还带着别的东西回来了。
“两斤棒子面,四斤地瓜干……旺子,给我倒杯热水。”
刘根来说的轻描淡写,一家人全都呆住了,就连跑了几步去给他倒水的刘根旺也停下来,回头看着那个破袋子。
那里面可是吃的!
两斤棒子面加四斤地瓜干足够家里吃上好几天。
“这……这么多粮食,你……你哪儿弄的?”刘栓柱惊的都磕巴了。
“用鱼换的。”
刘根来把跟孙宝根用鱼换粮食的事儿讲了出来。
刘栓柱呆呆的看着儿子,目光复杂。
自己跑了好几趟生产队,好话说尽,一点粮食没弄回来,儿子出去才一会儿,不仅拿回了几条鱼,还换回了这么多粮食。
儿子咋就忽然一下长大了,都比他这个当老子的强了……他这个当爹的是该高兴,还是羞愧?
“你这孩子,谁让你下水的?”
李兰香几步跑过来,先是拍了刘根来一下胳膊,又蹲下来捏着刘根来的裤腿儿,摸着他的衣袖,发现衣服没湿,手脚也不冰凉,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大儿子身子刚刚好一点,又在这么冷的天下水捉鱼,万一被冷水激着了,肯定还得病倒。
身子没全好又病倒,那可怎么得了?
“妈,我没下水,刚好有个水抗快干了,我就扒了个口,把水放了,踩着石头抓的鱼,连鞋都没湿。”
刘根来编的这个借口并不完美,只要去河边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撒谎,可为了宽慰养母,他也只能这么说。
李兰香是放心了,刘根喜刘根旺两兄弟心思却活泛起来。
一看小哥俩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儿,刘根来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脸色立马一板。
“你俩想干什么?别说我没警告你们,要是敢去河边,我揍不死你们!”
小哥俩一听,立马萎了。
弟弟对哥哥的畏惧是从骨子里带的。
“看把你能的,我是不是也要揍你一顿?”
刘敏端着一碗热水递给了刘根来,眼神恶狠狠的,满是警告意味。
“嘿嘿……我可不经打,你要是把我揍趴下了,还得接着伺候。”
二姐对他不是血脉压制胜似血脉压制,刘根来打着哈哈,赔着笑脸接过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二姐倒的水真好喝!”
噗嗤!
刘敏又被逗笑了,就连李兰香也跟着笑了起来。
“鱼,鱼,我要吃鱼。”
看着妈妈和二姐在笑,在一旁等了许久的刘彩霞又大声嚷嚷。
晚饭只喝了一碗地瓜干混着地瓜叶做的稀粥,根本不顶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又饿了。
李兰香刚要板着脸呵斥小女儿,刘根来抢先开口,“妈,把鱼炖了吧,我也饿了。”
他是真饿了,现在还只是前胸贴后背,再过一会儿,怕是又跟先前似的搅动挤压摩擦般的难受了。
“那就给你炖两条……炖三条吧!你身子虚,吃点鱼汤补补。”
对刘根来这个大儿子,李兰香还是很大方的,要是换成别的孩子,想吃鱼?先吃巴掌吧!
“还是都炖了吧,就这么几条小鱼,分开炖,还不够费柴火的,再说,喜子旺子跟彩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儿能总吃糠咽菜,多少也得加点营养。”
自己吃鱼,一家人干看着,这种事,刘根来可干不出来。
李兰香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去炖。”
刘敏就等着李兰香答应呢,李兰香刚一点头,她就迫不及待的朝那几条鱼跑去。
鱼已经被小哥俩收拾好了。
刮鱼鳞,开膛破肚,掏出内脏?
不存在的。
鱼鳞和内脏也是肉,都是好东西,小哥俩只是用手一挤,把鱼肠子里的东西挤出来就算完事儿。
不小心挤出来的鱼肠子也不会丢,用水涮涮,照样能吃。
陶罐里面加满水,把鱼往里一放,再加几粒盐,就算齐活。
什么葱姜蒜,油酱醋,花椒、大料、八角……家里哪有这些东西?就连盐也是黄澄澄的大粒盐,吃的时候敲几块下来,往锅里一放,什么咸啊淡的,有味儿就行,饿极了,还讲究那些?
“这个给你。”
李兰香把装着棒子面和地瓜干的破袋子拎起来,顺手塞给刘根来一个纸包。
刘根来打开一看,是四块他不认识的点心,拇指大小,一层层的薄片,微微有点泛黄。
“这是旺子给你张奶奶送耗子的时候,你张奶奶给的。”李兰香叹了口气,“唉,人情越欠越大,以后可怎么还?”
刘根来没有应声,捻起一片点心放进嘴里,细细品尝着。
点心早就皮了,油也有点发焖,不知道放了多久,应该是张奶奶那个在公社派出所当所长的儿子孝敬的,自己舍不得吃,却舍得接济他们。
尝了一片,刘根来就把点心包了起来,没有还给李兰香,而是揣进了自己的裤兜。
他没打算把这四块点心分给弟弟妹妹,不是他馋嘴,而是有大用。
扭头看了一眼村后,刘根来目露坚定。
岭前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村后是重重叠叠的崇山峻岭。
想让一家人吃饱肚子,小打小闹肯定不够,必须要猎到大物,想猎到大物就得进深山,想进深山就必须有充足的体力。
原本他还纠结进不进山,因为这具身体不允许,搞不好,没进深山就累死在半道上,此刻,他下定了决心。
这四块带着甜味的点心就是他的体力来源。
如果放在前世,这四块点心就是他的网约车,是美好生活的启动资金。
“这一世应该没有渣土车吧!”
刘根来忽然笑了。
……
鱼汤很腥,甚至有点难以下咽,刘根来还是把二姐盛给他的两条小鱼和一大碗鱼汤吃得精光。
不为别的,就为了鱼肉里的那点蛋白质。
蛋白质是力量的来源,没有这两条鱼的蛋白质补充,他或许连一座山也翻不过去。
喝完鱼汤,放了泡水,刘根来就上炕睡觉了。
为了进山打猎,不但不能浪费一点体力,还要尽可能的养精蓄锐。
……
第二天,刚吃过棒子面和花生壳粉做的稀粥,刘根来就揣着那四块点心,带着一盒火柴出门了。
给父母和二姐的理由是出去转转,他可不敢说进山,否则,父母和二姐不但不会答应,甚至都不让他出门。
回头看了一眼,确认父母和二姐没有注意到自己,刘根来调转方向,直奔村后大山。
村后的大山层层叠叠,最前面的是五座绵延了四五里的小山头,每座山都只有两三百米,村里人叫这五座山五道岭。
翻过了五道岭,才算进了深山。
五道岭里基本没有什么猎物,就算有,也早就被饥饿的村民们抓光了。
刘根来没有在五道岭浪费时间,顺着绵延的小道,一路走进深山。
很少有村民敢进深山,不光是体力不允许,还因为冷,更因为深山里有狼和熊瞎子。
饿得直打晃、冻得直哆嗦,万一遇到狼群或是熊瞎子,哪怕是十几二十个凑在一起,也只有沦为猎物的份儿。
就算是不用饿肚子的前些年,有狼群偷了村里的猪,村民们也只是把狼群赶进深山就算完事,不敢进入深山。
刘根来也冷,身上薄薄的一层棉衣根本挡不住山上的寒风,他只有加快脚步,顺着山根避风的地方前行,才不让自己被冻透。
早晨的那点稀粥提供不了多少能量,昨晚的两条小鱼也没让他增加多少力气,刘根来连吃了两块点心,才在体力耗尽之前,翻过了五道岭。
找了个避风的大石头坐下歇了一会儿,刘根来吃光了最后两块点心,恢复着体力。
十几分钟之后,刘根来开始行动。
他今天的目标是野鸡。
抓野猪?
别开玩笑了。
虚的跟弱鸡似的,遇到野猪也只能跑。
挖陷阱?他连铁锨都没有,用手抠啊?
退一步说,就算有枪,他也不会用。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野猪虽是他的终极目标,但路总要一步一步走。
抓野鸡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在来的路上,他试验了几次空间,大树可以当做媒介,此刻,他的空间里放着好几窝小鸟。
能抓鸟就能抓野鸡,野鸡飞到树上,就相当于飞到了他的空间。
后山静谧幽深,时不时的就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声,走了没多远,刘根来就在雪地上发现了不少动物脚印。
有野猪的,有野鹿的,有野兔的……最多的是野鸡脚印。
不是野鸡就比别的动物多,而是别的动物都有自己的路径,不熟悉的路一般不走,尤其是野兔。
这玩意一根筋,用铁丝做个套,放在兔道上,这玩意就会一头扎进去,越挣扎越紧。
可惜,铁丝在这年头也是稀罕物,不说他家,整个岭前村怕是也找不出几根,想要抓野兔,只能等下次了。
野鸡到处乱飞,哪儿有食儿就落在哪里,看似没有规律,实际上很好找——盯着那些结果子的树和草就行了。
这一点,刘根来很有经验。
前世的他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伙食也就那样,想吃点肉,只能自己想办法。从十来岁开始,孤儿院周围的几座山都被他走遍了,野鸡野兔不知道抓了多少,妥妥的老猎手。
找了没多久,刘根来就找到了一棵野果树,光秃秃的树枝上,几棵山里红随风轻摆,树下有不少野鸡脚印。
刘根来来到树下,四处搜寻着,果然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找到了两只野鸡,应该是一公一母。
可惜,现在不是野鸡的繁殖季节,不然,还能收获一窝野鸡蛋。
刘根来看着野鸡,野鸡也歪着脑袋看着他,可能是觉得树上安全,野鸡没有飞走,就那么看着刘根来一步步走到树下,用手扶住了树干。
“你们是我的了。”
刘根来嘴角翘起,心念一动,两只野鸡就进入了他的空间。
在来的路上,刘根来做过实验,他可以用意念操控空间,在他的操控下,一只野鸡很快就被拔毛去脏,处理干净了。
刘根来捡来一些干柴,很快就生起了一堆火,把野鸡架在火上烤着,时不时的把大粒盐化成的盐水撒一点上去。
工夫不大,烤肉的香味就飘散开来。
“真香啊!”
刘根来咽了口口水,强忍着把烤鸡取下来咬一大口的冲动,耐心的等待着。
大约半个小时,野鸡终于烤熟了,刘根来狠狠咬了一大口,一边哈着气,一边大口咀嚼着。
“真特么香!”刘根来感叹着。
只加了盐的野鸡肉,刘根来竟吃出了前世烧烤大餐的感觉。
不,比那感觉还爽。
前世的烧烤大餐吃不住现在的满足感。
只用了不到十分钟,整只野鸡就下了肚,终于没有那种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了。
其实,一只野鸡,刘根来只吃了个半饱,真要放开了吃,另外一只野鸡也能吃的精光。可他不敢再吃了,饿了那么久,一下吃太多肉,身体会适应不过来。
肚子里有食,身体也有了力气,刘根来把火堆踩灭,又四处寻找野鸡。
可能是资源丰富,再加上几乎没人来,这边的野鸡还真不少,到太阳偏西的时候,刘根来的空间里已经有二十多只了。
带着满满的收获,刘根来开始往回赶。
往回走的路上,刘根来是一路小跑,一是因为傍晚降温,天有点冷,二是因为他想锻炼锻炼身体。
前世的他一身腱子肉,这具身体却瘦的跟麻杆儿似的,万一遇到危险,他前世打架练出来的好身手也施展不出来。
锻炼身体也不能急于一时,还是那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刘根来跑的并不快,刚好在出汗与不出汗之间,卡着身体的极限。
等他翻过五道岭,来到村后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他停下跑步,匀着呼吸,不紧不慢的走进了村子。
此时正是做饭的时间,村子里炊烟四起,街里基本没什么人。
担心再遇到孙宝根那样的另类,直到家门口,刘根来才从空间里取出一公一母两只野鸡。
“你去哪儿了……我的老天,哪儿来的野鸡?”
刚走进家门,迎面正好碰上出来找他的刘敏,见到他拎的两只野鸡,刘敏先是一声惊叫,紧接着又捂住了嘴巴,作贼似的四处看着。
发现没人留意到他们,刘敏一把拉住刘根来胳膊就往家里拖。
二姐咋那么搞笑。
刘根来暗笑着,跟上了刘敏的脚步。
“爹,妈,你们快看,大弟带什么回来了?”
刚走进屋门,刘敏就献宝似的,冲正在煮饭的李兰香和在一旁抽着烟袋的刘栓柱嚷嚷着。
不用她说,刘栓柱和李兰香早就看见了,之所以没有反应,是因为他们都在发愣,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当家的,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大小子手里提着的是两只野鸡?”
李兰香碰了碰李栓柱,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两只野鸡,两眼发直,意识游离,连陶罐咕咕外冒水都顾不上了。
刘根来急忙丢下野鸡,拿起锅台上的木棍,迅速在陶罐里搅动着,这才让溢出来的泡沫消散下去。
“是野鸡,真是野鸡,妈,你摸摸看。”
刘敏拎起一只早就冻硬的野鸡,递到李兰香面前,满脸都是笑,“大弟真带了两只野鸡回来。”
“真是野鸡……真肥啊!”
李兰香双手抓着野鸡,来回翻看着,原本呆滞的脸上不自觉的泛起了笑容。
刘栓柱也回过神了,他没看野鸡,带着严肃的表情盯着刘根来。
“这两只野鸡你从哪儿弄的?”
“闲着没事儿,我去五道岭转了一圈,好巧不巧的,刚好碰到这两只野鸡被网缠住,我就捡回来了。”
刘根来可不敢说他进了深山,看刘栓柱这副表情,要是知道他进了深山,肯定会揍他一顿,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深山是那么好进的?
搞不好会丢命。
“是网网住的呀!”李兰香纠结了,“网是别人下的,网住的野鸡就是别人的,你捡回来,不太好吧?”
到手的野鸡要送回去,她哪儿舍得?可要是不送回去,被人知道了,李家人的名声可就坏了。
“妈,你就放心吧,那网不知道被下了多少年,早就成破烂了,肯定没主,这两只傻野鸡也是凑巧才被套住,让我捡了便宜。”
刘根来看出了李兰香的纠结,笑着宽慰。
“真的?”李兰香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妈,根来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他打小就不会撒谎。”刘敏插了句嘴,“再说了,村里藏不住事儿,要是有人下网网野鸡,早就传开了,咱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白天,全村的劳力都在农田里干活,嘴可都不闲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什么都扯,谁家有个什么事儿,尤其是与吃的有关的事儿,一转眼就会传的尽人皆知。
一家人干了一天活也没听到有人下网的消息,那就是没有。
“那真是张破网?”刘栓柱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
“破的不能再破了,都不成型了,绳子都酥了,一扯就断,说不定是解放前谁下的,下网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逃荒走了。”刘根来煞有介事的编着瞎话。
打猎的事儿,迟早都要让家里人知道,但肯定不是现在,现在说了,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允许他再进深山。
“那就好,那就好。”刘栓柱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顺手拿起烟袋锅,点了一袋烟,感叹道:“你小子运气真好,别人上山鸡毛也捡不到一根,你随便溜达一圈,就能捡两只野鸡回来。”
运气好个亼皃。
我要是没有空间,也是弱鸡一个,还鸡毛,鸡屎也捡不到。
刘根来暗笑着。
“山上多危险,以后可不能再去了,万一遇到下山找食儿的狼可怎么办?”
李兰香这才想起大儿子的安全。
不是她不关心,而是刘根来好端端的在自己面前,她的注意力就完全在那两只野鸡上了。
“山上多冷,你没冻着吧?”
刘敏更关心刘根来的身体,摸了一把他的手,发现比自己的手还热,这才放下心来。
“孩他妈,把饭盛出来,再烧锅水,我把鸡毛褪了,那只母的剁两半,给他爷爷奶奶和隔壁张婶儿一家送一半。那只公的炖汤,给王叔送一碗。”
刘栓柱磕着烟袋锅吩咐着。
家里有了肉,他首先想到的是还人情。
人家有了好东西都会接济他们,他们要是闷头吃肉,让人家知道了,会寒心的。
哪怕家里再困难,他也做不出那种吃独食的事儿。
“嗯,嗯。”
李兰香点头答应着,没有丝毫不舍。
好是相互的,越是困难的时候,越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情。
刘敏帮着李兰香把饭盛出来,又烧上了水。水开之后,刘拴住正烫着鸡毛,刘根喜、刘根旺和刘彩霞三兄妹回来了。
还跟先前一样,两个拉着,一个推着,带回来一大捆柴。
见刘栓柱正在收拾的野鸡,三人又是一阵大呼小叫。什么大哥真厉害,大哥好厉害,肉,我要吃肉的,一个比一个兴奋。
刘根来挨着李兰香坐着,看着兴高采烈的一家人,心里暖洋洋的。
家的感觉真好。
……
炖野鸡的时候,老王头昨天送来的那只耗子也加了进去。只有盐调味的一锅汤带着一股难言的腥味,刘根来实在吃不下去,硬逼着自己,才勉强吃下一碗。
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每一口鸡汤喝下去都要细细品味,好像吃的是什么珍馐佳肴。
尤其是根喜和根旺,鸡骨头嚼的咔咔响,就连碗边不小心流出来的鸡汤也舔的干干净净。
彩霞还小,啃不动骨头,刘栓柱就把自己碗里的鸡块儿给她,等她啃完了肉,又把她剩下的骨头放进嘴里,跟两个小儿子一样嚼的咔咔响。
一只鸡加上一个耗子炖成的汤根本填不满七个人的胃口,一家人却吃的相当满足,因为他们已经半年没吃上肉了。
上次吃肉还是根喜和根旺抓回来的几只青蛙,为此,两个小子还挨了一顿饱揍。
海边那是能随便去的吗?
掉水里怎么办?
……
第二天一早,吃过棒子面和着地瓜叶熬成的粥,刘根来又出门了。
这次,他没再进山,一路腿着来到了四九城。
他要进城卖野鸡。
岭前村离四九城有三十多里,等他走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五九年的四九城还远远谈不上繁华,甚至还有些破败,但人们的精神面貌却是岭前村的村民不能比的。
一个昂扬向上,一个灰头土脸。
这是刘根来最直接的感受。
一路打听着,刘根来找到了一家供销社。
现在是计划经济,东西不能随便买卖,想要卖掉野鸡,除了计划外物品收购点,就只有供销社这样有采购权的国营单位最可靠了。
在供销社附近找了个僻静胡同,确认前后没人,刘根来心念一动,从空间里取出了一个大麻袋。
麻袋里装着整整二十只野鸡,加起来足有四五十斤,刘根来费了好大劲才扛上肩头,推开供销社大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刘根来就笑了。
柜台后面墙上,贴着一排醒目的大字——不准无故殴打顾客。
果然跟前世小说里写的一样,这年代的特色还真是鲜明。
这家供销社不大,只有三四十平米,柜台后面,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正在织着毛衣。
见有顾客进门,妇女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织着毛衣,就跟没看见他一样。
“呼……”
刘根来放下麻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说道:“阿姨,请问你这里收山货吗?”
“这是供销社,只卖东西,想卖山货,找收购站去,这里不收。”妇女头也不抬。
不收?
你是不知道我卖的什么。
刘根来心里暗笑,嘴上用妇女足以听到的声音嘟囔着,“走错地方了,还得把这一麻袋野野鸡扛收购站……”
说着,刘根来作势就要拎起麻袋,还没等他用力,妇女忽然一声尖叫:“你麻袋里是野鸡?”
“是啊,有二十只呢!”刘根来又假装要拎起麻袋。
“等等,我们收了!”妇女把毛线到一边,快步走出柜台,生怕刘根来跑了似的,一把抓住了麻袋。
“干嘛,你要抢啊?”刘根来差点憋不住笑。
妇女没理会刘根来,匆匆打开麻袋口,往里看着,见花花绿绿的都是野鸡,顿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这些野鸡,我们全要了。主任,主任,有人来卖野鸡,你快出来看看。”
后一句,妇女是冲柜台后面的办公室喊的,嗓门高的都快破音了。
“阿姨,你刚才不是说不收山货吗?”刘根来终于憋不住了,坏笑着问道。
“你个坏小子,逗你阿姨玩呢!”
妇女也回过味儿来了,也充刘根来笑道:“你扛着一个大麻袋,我还以为里面都是蘑菇野菜之类的东西。那些东西,我们可不收,野鸡不一样,那可是肉,我要敢把卖肉的赶走,我们主任还不得把我吃了?”
五九年的四九城,肉已经开始限购了,一家人一月就那么几两肉票,肉联厂还经常无肉可卖,许多人小半年都没闻到肉味了,见到肉就跟见到亲人似的,遇到了,谁都不会放过。
“怎么,我是狼啊,还吃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中年人从柜台后面的办公室里笑着走了出来,中山装、制服裤、大皮鞋,标准的干部打扮。
“主任,你快来看,这一麻袋里都是野鸡,还新鲜着呢!”妇女没心情跟主任斗嘴,心思全在野鸡上了。
“哦?这么多。”
中年人也收起了调笑的心思,三步两步来到麻袋旁,扯开麻袋口朝里看着。见到真有那么多野鸡,眼里的兴奋就藏不住了。
“小朱,你去对面国营饭店把小贾叫回来。”
中年人吩咐着妇女。
妇女答应一声,正要出门,又被中年人叫住了。
“把小贾叫回来就行了,不要多说,明白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傻。”妇女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供销社才三个人,国营饭店连厨子带服务员,再加上主任,一共四个人,要是被他们知道这儿有野鸡,二十只也不够分的。
“小伙子,我姓于,是供销社的主任,这些野鸡我全要了。对了,你怎么称呼?”于主任笑吟吟的看着刘根来。
“于主任好,我姓刘,您喊我小刘就行。”刘根来微笑回应,“您还没说价格,就说全要,不怕我嫌价格低?”
“放心,价格包你满意。”于主任琢磨了一下,“你想论只卖,还是论斤卖?”
“论只卖怎么说,论斤卖怎么讲?”刘根来反问道。
“论斤卖,我给你两块钱一斤,要是论只卖,公鸡六块,母鸡四块。”
价格这么高?
刘根来有些吃惊。
肉店卖的猪肉还不到一块钱一斤,野鸡肉肯定没猪肉有油水,于主任说他包他满意,他本以为能给他一块钱一斤就不错了,没想到于主任张口就是两块。
至于论只卖,野鸡比家养的鸡小一些,公鸡大概三斤左右,母鸡一般不到二斤,但母鸡油多一点,价格相对也高,总体上,于主任给的价格大差不差。
见刘根来不说话,于主任还以为他嫌自己给的价格低了,便解释道:“小刘啊,你一次能拿来这么野鸡,肯定经常打猎,也经常卖野鸡,各个地方的价格,你应该都知道。
我给你开的价格不低了,收购站这两天的收购价才一块五,我们从那里拿,也就一块八,但收购站不一定有野鸡卖,就算有,也不会有这么多,所以,我给你的价格比收购站的售价高了两毛。至于那个地方……”
于主任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能价格比我给的高一点,可去那里卖东西是要担风险的,万一遇到碰上了,你不但一分钱也赚不到,还要交罚款。要是再背一点,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搞不好连命也要搭进去。”
于主任这些话有些推心置腹了,也就是刘根来年纪小,要是换个成年人,他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这是把我当小孩子了……
刘根来暗笑,不过,人家把话说的这么透了,明显带着善意,他也不能不识好歹。
“于主任,您误会了,我不是嫌价格低,是觉得您给的价格高了……给这么高的价,您不会吃亏吧?”
“高是高了点,谁让你拿来的野鸡多呢,你要是只拿来一两只,我肯定不会给你这个价。”于主任笑了笑,“我也是图个方便。”
“那我就谢谢于主任了。”刘根来想了想,又说道:“还是论斤卖吧,这些野鸡有大有小,您给的价格本来就不低,要是论只卖,您别再吃亏了。”
刘根来这话一出口,于主任不由的多看了他几眼。
来供销社卖东西的他见多了,都是怕卖便宜了,自己吃亏,像刘根来这样倒讲价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你年纪不大,倒是挺局气,好,就听你的,论斤卖。”
这时候,妇女带着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小伙匆匆跑了回来,见到这么多野鸡,小伙两眼一阵放光,没用于主任吩咐,就把野鸡从麻袋里倒出来,挨个检查着。
“小伙子,喝杯水,看你这满头大汗的,累坏了吧!”妇女给刘根来倒了杯热水,笑得满脸热情。
“谢谢朱姐。”
一路锻炼着赶了三十多里路,刘根来又累又渴,也就没跟妇女客气。
“我都三十多了,孩子跟你差不多大,喊什么朱姐,叫朱姨。”妇女嘴上说着刘根来,心里却乐开了花。
无论什么时候,女人都喜欢自己在别人眼里显年轻。
“谢谢朱姨。”刘根来立刻改口,又冲于主任说道:“于主任,这些鸡我不想只卖钱,还想换些别的东西。”
“你想换什么尽管说,只要我这里有的,随便你换。”于主任大气的一挥手。
于主任的话正是刘根来想要的,这也是他不去收购站,直奔供销社的原因。
“我想换的东西有点多,最好写下来,我怕漏了。”刘根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他这是要薅供销社的羊毛了,还是一次薅个够的那种。
来一趟四九城要三十多里,只能靠两条腿走,需要的东西最好一次性买齐,要是一趟一趟的跑,又累又耽误时间。
“去我办公室写吧!”
于主任在前面带着路,刘根来正要跟上,朱姨喊住了他。
“你不等我们称完再进去,不怕少了你的称?”
“朱姨人这么好,怎么可能给我少称?”刘根来的彩虹屁张口就来。
朱姨被拍的一阵眉开眼笑,“小伙子真会说话,你叫什么,哪儿的人,多大了?”
“去去去,小刘有正事要忙,闲天一会儿再聊。”于主任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揽着刘根来的肩膀朝柜台里走着。
“我叫刘根来,大岭公社岭前村的。”
刘根来回应了朱姨一声,跟着于主任进了办公室,接过于主任递来的纸笔,唰唰唰的写了起来。
于主任在一旁看着,越看越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这时候,刘根来已经差不多把能想到的都写完了,指着那一项项跟于主任解释着。
“您也知道我是打猎的,铁锹和铁锨是用来挖陷阱抓野猪的——您帮了我这么多,等我抓到了野猪,一定给您送来。”
“现在都吃不饱,打猎的人很多,近山的野猪几乎被打光了,想要打到野猪只有进深山。”
“深山的路又远又不好走,一天很难打个来回。这么冷的天,睡在荒郊野岭是要冻死人的,所以,我还要建个木屋,锯子、斧头、钉子、铁丝、绳子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建木屋用的。”
“进山好几天,光靠带干粮肯定不够,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和这些调味品东西都是做饭用的。”
“深山里有很多荒地,放着也是浪费,我想开垦点儿,种点庄稼,玉米、小麦、稻谷、地瓜、花生、大豆,这些东西我一样只要一点,就是为了当种子。”
“收了粮食就要用麻袋装,粮食磨成粉又要用面带装,破了还要缝缝补补,所以就要用到麻袋、面带和针线。”
“我这么一解释,您就听明白了吧?”刘根来笑吟吟的看着于主任。
刘根来说了这么多,于主任最感兴趣的只有两个字——野猪,但出于善意,他还是劝慰道:“深山可不是那么好进的,现在的日子虽然难点,但想想办法总能过得去,你还年轻,不至于为了口吃的,拿命去冒险。”
“没事儿,我又不是一个人进山,我们村有民兵连,每次进山都是民兵连长组织的,这些东西也是民兵连长让我买的。”刘根来早就想好了说辞。
“民兵连?你们村不小啊!”
“打猎的人多,打的猎物肯定也多。”
“那倒是。”
刘根来这话正是于主任爱听的,他点点头,又拿起刘根来列的清单看了一眼。“你这些东西,除了种子我这儿都有,就是调料没那么全。你想要种子,得去种子站,往右边走两站地就有个种子站,你一会儿去那儿问问吧。”
“于主任,于大爷,一事不烦二主,能不能麻烦您帮我问问种子站有没有我想要的这些种子?”
刘根来从后腰,实际上是从空间里取出一只最大最肥的野公鸡,放在于主任的办公桌上。
买种子得有村里开的介绍信,否则,一粒种子也买不到,他哪儿有什么介绍信,只好请于主任帮忙了。
他也不是难为于主任,像供销社、国营饭店、种子站这些国营单位的主任基本都是熟人,他要的种子又不多,他买不到,换做于主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小子,”于主任笑了笑,“好吧,我让小贾替你跑一趟,你先在这儿坐着喝口茶,我出去给你准备你要的东西。”
他虽是主任,工资也不低,但也缺肉啊,让手下人跑趟腿儿就能换到一只这么大的野鸡,自然是乐意。
“那您忙。”
刘根来没跟于主任客气,赶了三十多里路,他的确累了,正好一边喝茶,一边歇一会儿。
时间不长,于主任拿着那张清单回来了,往办公桌后面一坐,就开始噼里啪啦的扒拉着算盘。
“铁锹一把两块二;铁锨一把一块八;食盐两斤两毛四;酱油五斤三毛;花生油十斤八块九……”
在仔仔细细算了三遍之后,于主任又掏出钥匙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摞钱,边数边说,“你那二十只鸡一共四十六斤半,按两块一斤算,总共九十三块,你买这些东西总价是三十三块七,我还得找你四十九块三。”
买了那么多东西才花了三十来块钱,这年头的钱还真是值钱。
刘根来心里暗叹着,嘴上说道:“于主任,我买的这些东西好多都得用票据吧,票据钱您还没给我算呢!”
“喊什么于主任,喊于大爷。”于主任把点好的钱往刘根来面前一放,“我买你的野鸡不是也没用票据吗?咱们两顶了。”
野猪这两个字还在于主任脑子里转悠呢,跟刘根来搞好关系,卖他一点人情,他们村的民兵连再打到猎物,他还能想不到他这个于大爷?
真让我喊于大爷?
刘根来忍不住看了一眼于主任的秃顶,这也没法烫头,也不知道这个于大爷抽不抽烟,喝不喝酒。
“那我就谢谢于大爷了,咱们两好并一好,以后,我再打到猎物一定还给您送来。”
刘根来拿起那摞钱,数也没数,直接揣进了口袋。
于主任见状对刘根来的印象又好了几分,掏出一根烟,点着了火,笑着冲刘根来说道:“你那些东西我都让你朱姨给你装好了,就在外面放着,我让小贾去种子站了,你先在这儿坐着喝口茶慢慢等着,他很快就能回来。”
闻着对面的烟味儿,刘根来的烟瘾被勾上来了,他挠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于大爷,我没有烟票,您能卖我两盒烟吗?”
“你还抽烟?”于主任微微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一根烟,递给了刘根来。
刘根来接过来,熟练的叼在嘴里,又从兜里掏出火柴,划着火点着,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副享受的样子。
“你个小屁孩还是个老烟枪。”于主任笑骂着,“你想要什么烟?”
烟是男人之间的桥梁,两根烟一点,两个人的关系无形中又拉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