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楝花最新章节内容_我楝花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常读小说

我楝花是小说《失落在山那边》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远山雨田写的一款都市种田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失落在山那边》的章节内容

我楝花最新章节内容_我楝花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红日。

白雪。

蓝天。

乘东风飞来了报春的群雁,

从红太阳升起的北京起程……

高音喇叭里激情地播放着配乐诗朗诵《理想之歌》,车站广场上到处人头攒 动,叮咛声、欢笑声、哭声、叹息声杂然一片。雪后的太阳除了给人更多的耀眼 外,没有一点暖意。我裹着军大衣,蜷缩在广场的角落里,像被喧腾遗弃似的, 孤冷地蹲在旮旯里,懒散地撷取着冬日里没有暖意的阳光,想着自己是不是从今天起就是大人了。

早晨天还没有亮,妈就早起给我拾掇行李,并特意为我蒸了几个白馍馍,趁 弟弟妹妹们还在熟睡中,塞进了我的背包,又从那只鲜有打开的楠木箱子里寒寒 窣窣地拿出两个已经皱皮的苹果, 一件父亲去世时留下的驼色毛衣和全家仅剩的 5元钱。当时我不管怎么也不愿要这些东西,求妈道: “苹果留给弟弟妹妹吃, 毛衣也留给二弟穿吧。今冬您已给我添了新棉衣,还有爸这件军大衣,白天冷了 就穿,夜里冷了就盖,既当衣又当被,已经很好了。二弟这么冷的天还穿着空心 袄呢,这钱留下来做家里的生活费吧。农村是广阔天地,在那里只要我有力气, 还能饿着我啦”妈愣愣地看着我,泪噙在眼里没敢掉下来,低声说: “我让你 拿你就拿着吧,在家里再难都能挪得开,到了外面就不一样了。咱家你是老大,按政策本不该你下乡的。可县知青办和街道干部都来好几次了,说让你给他们做 个样子,像咱家这种情况都带头上山下乡,别人家就没啥话可说了。唉,不知咱 家哪辈子做人没做成个样子,轮到你父子身上非要给人家做啥样子。你这一走 啊,还不知哪年哪月能回来!想一想上面也不讲理,前几天来说,你若不上山下乡,连上站替我干小工都不允许了!如是那样,老是在家里窝着也不是办法。”

“妈,他们不让替你干小工,我就在家给您和弟弟妹妹们做饭洗衣服。” “乖乖, 妈知道你不想走,我也担心你年龄还小,出去后生活不能自理。可没有办法啊, 人家说了,你是领导干部子女,就得做出个样子来。我也想了,男孩子还是要出 去闯一闯的好,能快长大也能帮妈一把。况你日后也要成家立业。只是你这么 小,翅膀还没有硬朗就早早飞出去,妈心里也疼得慌,可确实也无二路可走了。” “妈,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是咋想的,我又不憨,就是这些东西我一样也不要。” “你就别犟了,这是妈特意为你准备的。这两个苹果还是去年中秋节时,你爸单位慰问遗属送来的,当时我特意留了几个,有时就拿个把出来哄哄你小弟弟,现 在只剩两个了,你就带着吧,这东西寒冬腊月也算稀罕物。这件毛衣啊,你爸也 没穿过几次,该他没有这命享,这还是那年他去省城开会给我买的毛线,我没吭 声给他织了件毛衣,不知是他舍不得穿,还是跟我拗着劲儿,他平时就很少穿。 他走的时候是热天,本想给他带着走,怕热着他,就留下了。 一直放在箱子里几 年了,我原想把它拆了洗一洗,重新给你织一件。可又怕这么好的东西,拆了后 经水一洗就不暖和了。正好你现在也有点儿个头了,穿上也能撑得起来,可能还 大了点儿,就掖在裤子里穿吧。袖子昨晚我已经给你处理过了。” “妈,我在农 村反正是干农活,穿这么好的毛衣糟蹋了!还是放在家里留给弟弟穿吧。” “你 弟弟现在还小,他穿不起来。你穿了这件衣服总算派上用场了,也去了我一块心 病。你不知道,这件衣服40多块呢,当时整整花去你爸大半个月的工资。他为我做了一件好事,回来后我却和他吵了一架,不值啊!不值啊!”

在妈的唠叨里我听出她还在为爸花了这么多钱买了二斤毛线在惋惜着,我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在惋惜着爸对她的一片真情,还是在心疼那40多元钱。

妈妈让我穿在身上,我说:“我已经里有小袄外有大衣穿了很多了,确实不 能再穿了。”妈很执着,硬是把我的外大衣和小袄扒掉,把毛衣给我套在头上, 我只好穿上。穿上后,妈围着我转了两圈,边咂嘴边念叨:“差不多了,差不多 了,再长他一年个头穿就正好了。”妈看着我穿这件毛衣,比爸穿和她自己穿还 高兴似的,脸上漾着满意的笑,可我却一点表情也没有,耷拉着脸, 一脸的不高兴,还流露出与妈的用心极为相悖的委屈感。

在穿棉衣时,我又把它脱了下来,妈没怨我,像珍藏啥宝贝似的,仔仔细细 叠得正正方方的,打在了那床发白的军被里。我看妈打背包的样子很像捆扎弟弟的小包被,认真、娴熟且一丝不苟,我心里酸酸的,也暖暖的,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妈妈那个早晨的一举一动,好像要把她所有的爱和疼都打在我的背包里,都嵌在她的叮咛里。

我正沉浸在回味母亲慈爱的暖意里,广场上的高音喇叭突然喊我的名字,让我抓紧进站,到3号站台候车。

我很吃力地背着与我的承受力不太匹配的行李,挤进了人群。由于人太多太挤,我几乎是借助别人的力量进到车站里边的。

3号站台在1号站台的对面,这当中隔着两道铁轨,要想过去还得绕到东边 大约100 米处的便道。这对我来说困难太大了,说实在的,进站的时候我几乎是 被架着进来的,也省了不少力气,可毕竟自己也挤得精疲力竭。看看对面的月 台,以自己的海拔使点劲觉得还是有希望爬上去的,我突然想起来朱自清他老爹 爬月台的样子,就有了试一试的冲动,反正自己早晚也会成为别人的爹,况我现 在的力气总比朱老爹大,有了比对后,我陡增了不少勇气,毅然跳下台去,背起背包磕磕绊绊、慌慌张张地朝对面站台跑去。

起初两边站台上的人群惊讶着,像在观看着一只不要命的动物,在站台内列 车随时穿越通过的瞬间去挑战运气。当我不顾一切拼命地快要跑到对过站台边 时,我真正地成了一只动物,像藏羚羊的头羊,后面黑压压的人群跟着迅速跳下 站台,呼啸着一起向对过站台扑来。连原来中规中矩打算走东边的便道越过铁轨的旅客半道儿也取了捷径。

这时只听两边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大喊:“大家不要这样做!这样太危险!” 南边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声嘶力竭地大喊: “都给我站住!都给我回来!”北面站 台的工作人员歇斯底里地大叫: “快跑!快上来!”不论他们咋喊,穿越铁轨的 人群照样我行我素。法都不治众,喊就能治众了最后, 一辆从东面缓慢开过来 的列车,以一阵刺耳的长鸣,才把这场由我这只未成年的藏羚羊引发的群体性越轨事件制止住。

混乱中我费了好大劲才爬上站台,快速而悄无声息地蜷缩在站台上的地名显 示牌下。惊魂未定,列车就进了站,这回我没去挤,也没取捷径,而是规规矩矩 地排在上车的队伍中间。我怕太过招摇,被车站工作人员认出来。看着几个戴着 红袖章的人在站台上来回走动, 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我害怕极了,心想他们一定 在找刚才群体性事件的罪魁祸首,我若真的被他们揪出来,那可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啊。

于是我就把跑散的背包收拢了抱在胸前,头使劲往下缩,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好不容易挨到了车门前,我把知青证举得老高,不敢直视列车 员的脸,只侧面看到列车员的两条大辫子。平时我就喜欢看女人的大辫子,尤其 是那种拖到屁股上的大辫子,她们走起路来两条辫子甩来甩去的,能甩出很多遐想、很多诡魅来。

此时我再也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列车员的大辫子,心无旁骛地快速钻进车 厢,车厢里早已满满登登地连插脚空儿都没有,于是我又折回头,把行李放在两节车厢连接处的另一节车厢的车门前。

列车开动后,我蹲下来用后背自欺欺人地遮住前面的背包,小心翼翼地把手 伸进里面一摸,妈给我蒸的馍馍依然温热。再摸摸苹果,摸来摸去只摸到一个。 心不忍我又轻轻打开背包,把妈给我打在背包里的换洗衣服一件一件地翻了个 遍,白纱布包着的四个馍没少,可两个苹果中的一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估计是 在越轨时弄丢的。翻背包时,我在妈给我叠得方方正正的毛衣中发现了那张5元 钱的纸币。离家时妈说了好多理由我都不愿带那5元钱,我深知这对我走后家庭 生活所起的作用,可妈说快到月底了,马上公家又要发抚恤金了,那钱是她半年前攒下的,专门预备着留给我下乡时用,不知啥时妈还是把它塞进了我的背包。

离开妈,虽然我是个大小伙子,可此时仍有幼时对母亲的依恋感,我重新把 背包打好以后,拿出一个还温热的白馍,像讨来的食物那样,珍惜地咀嚼着,不 敢大口吃,怕几口吃下去,不能真正体会到那馍的味道,亦或浪费了自己吃白馍 的炫耀,我夸张地拿着馍馍,自豪而又自得地慢慢地吃着,刚才那位扎大辫子的 列车员走过来,偏着头看我,手指上摇着列车的门匙, 一副主人的样子说:“哎! 到里面坐吧,里面好像还有位子。”我抬头看了看她,很俊,不过没有她的大辫 子美。不,这张脸配上那两条大辫子应该更漂亮!我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遮住了 已经吃了一半的馍,不知咋的,此时我一点也没有了吃白馍的自豪感,嗫嚅道: “谢谢!我在这儿挺好。”她说:“这儿不安全。”我看看周围又瞅瞅脚下,觉得 没啥安全隐患,就没接话。她又说:“下一站和下一站列车靠左站台停靠,这边 的车门得打开。”我明白了,她是提醒我假如列车靠左边停的话,我必须挪地方。 我对她的善意陡生感激说:“到时候我就把行李挪到对过去,不会耽误你的事。” 她说:“你这样挪来挪去的多麻烦啊,到车厢里给你找个位子吧。”说这话时她 脸上又泛出那种主人的自豪感,还有了些生动,仿佛这车,不,起码这节车厢是她自家的。我说:“谢谢了,也挪不过几次就到地了。”“你是知青吧到哪块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啊”听了这话,我心里不悦,便愣愣地注视着她,脸上有了 不友好,她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刚才上车时我看了你的知青证,好像还未成 年吧,你家大人真狠,这么小就把你放出来了。”对她这种盲目的同情我一点也 感觉不到温暖,就回了句: “你才未成年呢。”对我的生硬她不生气,依然微笑 着说:“哦,还不服气呢,看你那个头,就知道你差火候。”这话我听着与她美 丽的外表不相称,刚想回过去:你才差火候呢,列车员不去为广大乘客服务,跑 这来查户口,还说差文化的话来伤人。可又一想,自己毕竟在人家的车上,还是 少说为好。我一声没吭,倒把她弄得不好意思,也许她此时正为自己出口不逊懊 悔呢,我有了种不与人家一般见识的得意。正说着,另一节车厢的男列车员喊了 一声:“芳芳,水开了,快去打水。”她应了声转身走了,旋起的气流中还有种 芳香。我的目光在她的背后是全方位的且是毫无顾忌地撷取了她的屁股上那双大 辫子摇曳的美。等我缓过神来,又继续吃剩下的馍时,就觉得没有一点儿炫耀的 必要了。不知是那个叫芳芳的列车员,说我未成年时竟如此这般贪吃的惶惶,还 是我吃白馍时的自得,让女列车员看到后已派不上用场了,反而我的吃速明显在 加快。可能是吃速的原因,那白馍决然没有了先前的味道,尤其是那大辫子列车 员站在自己面前时显多,现在走了又显少的失落。不得不使我三口并作两口把馍吃进肚子里。我站起来想去弄口水喝,可想到包里的那5元钱,又不敢轻易离开。正犹豫 间,大辫子列车员又折了回来, 一只手上仍然套着那串楔形的钥匙,而另一只手 上端了一只带有路徽的搪瓷缸。我这次没太注意她的脸,而更多的是看她手中端 的那只茶缸,可能是一种生理机能的反应,也不是太渴,但总觉得刚才的馍馍吃 得过快,嗓子里还有些噎感。心想她如果能把手中的茶水给我喝一口,我一辈子 都不会忘了她。正想着,大辫子竟然把手中的茶缸送到我面前说: “喝口水吧, 干噎馍馍不好受吧”我愣在了那里,她又把茶缸朝前送了送说: “愣着干吗, 我用的缸子,刚才已用开水烫过了。”我抬眼非常感激地看着她,意思是我并不 是嫌脏,我是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咋就想吃团鱼来个鳖呢。这话我没敢说出口, 竟不自觉地伸出双手把缸子捧了过来: “谢谢你!” “小小的年纪咋这么多的礼 数。”大辫子这话倒像拔了辈似的,有了阿姨的口吻。我喝了几口,不冷不热, 好像这大半缸子的茶水是刻意勾兑过的,本想多喝几口,又觉得会坏了自己的修行,只喝了一半,然后走到对过的车门处,用缸子里的水顺着我嘴沾过的地方向外来回倒了些水,以示把我的唇印洗掉。大辫子笑了笑,明显地感觉到对我的举 动的满意。我把茶缸还给她时又来了句:“谢谢。”她说:“你再说这话我就嫌你 啰唆了。”那是我将要成年后第一次和异性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也是为男人后除 家人外和女人说话最多的一次。很多年我再也没见过那位大辫子姐姐,再也找不 回那种说不清但还是想说得清的感觉。今天,当我再一次踏上西行的列车,决定去寻找一直魂牵着的那个女人时, 岁月的长河已经默默地流过了20多年,我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咋样,也不知道她 是否还在那个大山的深处,可她待人的那份善诚,做人的那份纯实,对待情感的 那份凝挚,就像嵌在我精神深处的晶莹剔透闪耀着人性灵光的舍利,使我久久念 怀,使我久久不能放弃内心深处的追索。

那是1975年的冬天,也是乘这趟列车,我甜蜜地在大辫子列车员送给我的 那缸子开水的温热中,好像列车走了好长时间,列车的广播里才报了一个叫苦楝 坞的站名,到那儿我便下了车。这是个不起眼的山村小站,下车的旅客没有几 个,正在我四处张望时, 一个俊俏的小媳妇走到我面前:“哎,你这城里娃可是 来俺楝花沟的”我怔怔地看着她,疑惑地想你咋知道我要去你们楝花沟,我是 去向阳农场的。我又看看站台上刚下车的旅客已经散去,就说:“我不是去楝花 沟的,我是去向阳农场的。” “我说吧,俺们接的就是你,我和莫大在这儿已经 等了你一晌午了。”说着她便转身去喊人: “莫大,新来的知青接到了,你快去 把车套好,俺跟这娃就过去。”“哦。”站台尽头那老汉应着,便去牵拴在站台木 栏上的驴儿。乍听她的口气,小媳妇倒跟个大人似的, 一口一个这娃那娃的,我 便不服气且带有挑战性地问了句:“请问大姐几个娃了”经我这么一问,她的 脸刷地红了,没吭声,便快捷地弯腰去拿我的行李。我不好意思起来,迅速抢在 她的前面把背包背上,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这么迅捷且轻而易举地在关键时 刻把背包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在家时是妈妈帮我背上的,下车时是我把背包先拽 起来,挤在车门上,然后转过身去才背上的,这一次竟是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 下背起的。霎时,那种在大辫子列车员面前吃白馍的自豪感,又一次滋润了我。 她把我的小挎包拾起来,转到我身后帮我把背包向上托了托、整了整,让我背得 更舒服些,才和我一起朝那老汉套好的板车走去。

木架子板车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前行着,下坡时老莫跳下车,戗着劲,拽着 驴儿走,上坡时他同样跳下车,时不时地把板车推一把。辕车的驴子像是他的儿 子似的,既舍不得让它下坡时因重力推撵着它跑得太快,又怕上坡时它前脚蹬后 腿撑地太用力,倒是我这个堂堂的男子汉,坐在上面越来越不好意思。在上第三 个山坡时,车子在弯道上,我也跟着跳下了车,小媳妇噘着嘴,怨声道:“莫大,你看你,哪儿这么多的事,把人家娃弄得都不好意思了,你这样跳来跳去的瞎折腾啥,车上就多你一个人重啊!”莫大便转脸看看我, 一脸的无辜和茫然,这时 我才发现莫大的脸上坑坑洼洼的。莫大没吭声,从车上拿下嵌木,让驴儿站住嵌 好车轮说:“娃抓紧上车。”我说:“不用了,走不了多远,等过了这个山冈再上 吧。”“你快上来吧,驴子有的是劲儿,昨晚莫大还专门喂了它一碗黄豆呢,你们要是这样上来下去的,不就糟蹋了那碗黄豆了。”我不领小媳妇的情。你一口一个娃地喊我,我问你生几个娃子时,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心里嘀咕着。看着车 子停在那儿也不是个办法,我就又跳上了车,赌气似的瞪着坐在我对面的小媳妇,硬硬的目光竟被她的美软化了。

说实在的,从车站出来,走了这大半天的路,我还没敢正面仔细地看她呢, 这回要不是赌气和无畏心情的支撑,我还真没有勇气正视她。 一张鹅卵形的脸上 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不仅五官搭配得端端正正,而且漾出不少生动来,鲜鲜 亮亮的脸蛋仿佛冬日里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在这残败的情境中,徒添了不少灿烂 和朝气。蓝底碎花的大襟小棉袄上, 一排极考究的手工布纽扣,从左胸前有序地 排到右侧的腋下,又垂直到很有些形状的腰际,能想象到她在穿脱这件棉袄时是 要费很大工夫的, 一条黑色带点闪的薄棉裤裹在她那双恰到好处的腿上,再配上 脚上穿的那双绣有暗花的青布棉鞋,又有了圣女般的庄淑。等我从上到下地打量 她一番,重把目光回到她脸上时,被她迎过来的微笑拒了回来:“是不是嫌俺乡 下人老土啊”她问道。 “不是,不是,很好看,很有味儿。”我有些慌不择言。 小媳妇赶忙低下头在自己的棉袄上嗅了嗅,又举起两条胳膊轮流在鼻子上闻了又 闻,不解地说:“俺这是秋里刚做的新衣服,哪有啥味儿啊,这是俺准备留晃年 时穿的,今天特地把它穿来接你的,接新人么,总要穿件新衣服,早知你嫌俺, 就不穿了。”听了她的话,我哭笑不得,连声说: “我不是说你那味儿。”她问: “你说俺哪味儿啊”我也确实说不出哪味儿,就笑着解释道:“我是说你很有女 人味。”小媳妇的脸刷地红了说:“你小小年纪鼻子还怪好使的,咋啥稀奇古怪 的味道你都能闻出来俺是女人都闻不出女人味来,咋你就能闻出来。”此时我 才真知道啥叫秀才遇到兵。

过了山冈莫大又跳到板车上,手里扬着细细的鞭儿,甩了一下,驴儿撒开欢 儿,车速明显在加快,我吓得挪到了车底下坐着。小媳妇大声说:“莫大,不要 走得太快,这山道有点颠。” “你不是说怕糟蹋那碗黄豆吗”莫大冲冲地还了 句。“这个倔老头还跟我杠起来了,你跑吧,任你跑多快,俺都不怕,只怕这城里娃受不了。”莫大听了这话,慢慢地把车速减了下来。我仍蜷在车底,因为是 那种没有车厢的架子车,我坐在车底板上,依旧能看清两边的风景。

这个叫苦楝坞的地方到处都是山,山高但不险,很有型, 一座连着一座, 一 座依着一座,层层叠叠的,山上没有太多很高大的树木,多为灌木,拉拉杂杂 的,多数叶子都已落尽,裸露出不少坚硬和苍凉来,远处山坳和一些避荫处还留着不少残雪,在午后的阳光里耀着眼。

我问:“这里也下雪啦”小媳妇说:“下了,大着呢,都好几天了还没有化 完,你要早来几天啊,这道上还不好走呢。算你运气好,连续几天的响亮大晴 天,道上也干净多了。”啥叫响亮大晴天我不解,想问又怕不知是自己没文化, 被人家笑话,还是说人家没文化笑话了人家,就憋住了。不知去农场的道有多 远,总不能老这么憋着,于是便无话找话说:“这地儿不是向阳公社么咋叫啥 苦楝坞呢”小媳妇说:“苦楝坞是我们向阳公社的一个地儿。”我想问的是苦楝 坞的由来,她却回答的是苦楝坞的地域概念,我又问:“那向阳农场咋会在楝花 沟呢”她答:“因为楝花沟也是向阳公社的一个地儿。”这回我觉得我的问话有 问题了,向阳农场就不能在楝花沟么你说它该在哪儿是在向阳公社的镇子 上还是在向阳公社的院子里抑或是在家门口自恃有点高中文化的我再问: “坞不是停船的意思么这儿都是山,看不到啥水,咋叫这个名字”她说:“你 现在看不到水,等到了楝花沟就有了水了,我们那儿不仅有清清的龙泉溪,还有 很多养鱼塘呢,塘里还养了很多鱼,有大的,有小的,过去这儿也许有很多很多 水,也有很多很多停靠的船,那些船也许是运楝枣果、楝枣木的,好像把世界上 所有的枣种、枣木都运到俺这儿了,你看这满山的楝枣树,风刮过来都能闻到有 股子苦味。”我顺着她的话,深深地吸了口气,却啥也没有闻到,她看我认真的 样子,扑哧地掩面笑了。她说:“我那是形容,你以为真有苦味呀。”我说:“不 管它苦不苦,这儿的水苦不苦啊”我特别关心我的生活环境。她说: “地底下 的苦都被楝树吸走了,俺这儿的水可甜了。”这回我觉得她的形容有些质量了, 心情跟着也甜了起来,胆子也随着大了起来, “怪不得呢,这甜水养得人也甜 么。”我这话一出,小媳妇也真的甜了起来,微笑着,灿烂的脸上竟甜出了俩小 酒窝。“得儿”,莫大甩起了鞭子,猛抽了一下驴儿的屁股,车子陡然提速,我 和小媳妇都赳趄了一下。“死老莫使坏是吧”小媳妇埋怨道。我觉得那个叫莫大的这一鞭,抽得莫名其妙,许是觉得小媳妇形容得太扯犊子了,或许是我的胆子让他醋了,反正说不清。车子一起一伏地向前跑着,老莫依然不说话,从车站 出来到现在,我就没听他说过几句话。除了说过不让那碗黄豆糟蹋外,还有两句 话也只有三个字, 一次是我下火车后,小媳妇喊他套车时的一句“哦”,还有一句就是刚才赶驴儿的“得儿”。

车速加快,我的心情也收紧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车子加速后,我明 显看见小媳妇的脸上严肃了起来, “莫大,这车走得太快不安全。”小媳妇提醒 道。莫大又“得儿”给了驴子一鞭,好像有意跟小媳妇较劲,车子更快了。风 嗖嗖的,只刮得耳根子疼,老莫把火车头帽子两边的耳捂子放了下来,小媳妇把 围在脖子上的方巾,对折成三角形顶在头上,我只好把军大衣的毛领竖起来。车 子大约跑了十几分钟,在一个拐弯处,突然迎面来了一辆汽车,在汽车快速与我 们的架子车擦过时,驴子一惊,车子一滑就翻了,老莫顺势跳下车来,手里还死 死地拉住驴缰。驴套撸断了底边线从驴背上随车翻了过来。我和小媳妇惨了,还 没反应过来,就被翻在了冈子下的荆藤上,架子车惯性地继续向下滑去,最后连 同我的背包一起坠落山崖。老莫吓得愣在那儿,小媳妇规整地翻趴在我的身上, 喘着粗气,我的身子嵌在荆藤里,像是睡在我家那张老皮条床上,小媳妇的第一 反应就是骂: “死老莫,我就看你没好欢,你个挨千刀的,还不快来救我们!” 老莫这才反应过来,迅即去拉那驴儿。小媳妇又骂了一句:“那驴是你爹啊!你 别管它了,快来拉我。”老莫还是坚持把驴子快速地拽到路边的树上拴好,才慌 忙地跑过来, 一手拽着路沿的荆条, 一边伸过手来拉小媳妇,可咋也够不着。他 又急着退了回去:“你们别着急啊,我再想想办法。”“想你个头啊,我们是悬在 这上面的,能撑多会儿啊,你把鞭子拿过来,不就够得着了。”“鞭子太细。”老莫辩解道。“那你快点想办法啊。”小媳妇着急地喊道。

我是仰面朝天被挡在了荆条上,所以不知身下的情况,想用双手去托压在我 身上的小媳妇,又不知从哪儿下手,更使不上劲。小媳妇说:“你别动,再动你 我都没命了。”我听话再也没敢动一动。这时老莫大叫:“楝花,有办法了。”随 后扔下了一条叠了几层的脏兮兮的布带。 “啊!这是你的臭裤带。”把布带接在 手中后小媳妇怨道。“行了,没办法,将就吧,保命要紧。”老莫嗫嚅着。此时, 我才知道趴在我身上的女人叫楝花。她憋着气,将布带绕在自己的膀子上,喊了 声:“拽。”老莫一使劲把她带了起来,楝花说:“娃,赶紧抓住我的脚。”我就着劲一翻身,抓着的不是她的脚,而是她的棉裤脚,由于用力过猛,她的一只棉裤腿差点被我拽了下来。好在她的棉裤里穿了条粉红色的内裤,不然那该是能够 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的尴尬了,楝花随机腾出另一只手来,拽着被我拉 掉的裤子,嘴里叨咕道: “这城里娃咋这么笨呢。”我感到了被侮辱,长这么大 还没有一个人说我笨呢,管不了这么多了,生死关头保命要紧,笨就笨点吧。我 坚持死死地拽住她的棉裤脚,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冈上爬着,这时恰好过来一辆 拉柴的手扶拖拉机。看到这情景,师傅赶紧把车打到一边停下来,拿出备用的缆 绳扔给我,我像有了救命稻草似的松了楝花的棉裤脚,抓住缆绳被拖了上来。那 位师傅说:“万幸啊!万幸!只要人没事就好。”说完把机子发动起来,向车站方向去了,我们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向人家道谢的。

我们仁蹲在路边,老莫抱着头默不作声,我和楝花手上和脸上划出了血痕, 还渗着血,楝花从棉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花手帕递给我说:“快把脸擦擦,哎, 不碍事吧”我说:“不碍事,只擦破了点皮。”“死老莫,我们两个都被你弄破 了相了,看你咋赔吧。”楝花也有些慌不达意似的。 “命能保住就不错啦,还要 啥脸哦。”老莫瓮声瓮气地回道。 “都怨你死老莫,老绝户头,你看咋办吧,车 子没了,人家娃子行李也没了。”老莫说:“我赔还不行么。”“你拿命赔啊,你 知道人家行李里都有些啥东西,你以为你的命能值多少钱啊你赔得起吗”老 莫说:“赔不起也得赔,我命不值钱,可我有力气。”“你力气能值几个钱,都五 六十岁的人了,也只能养养猪养养牛。”“我也年轻过。”老莫不服气。“你年轻 有啥用,还不是光棍一条。”老莫不吭声了,我劝楝花: “你别说了,咱看看能 否想想办法到底下去把东西找回来。”楝花说: “哪去找啊,这涧深得很,下不 去上不来的。老莫头啊,你说你今天咋啦,鬼附身了是吧,平时稳稳重重的一个 人,今天真是改了常了。”楝花还在埋怨老莫。我说: “不找也罢,其实我包里 也没啥太好的东西,就一件旧毛衣, 一条旧军被,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加5元 钱,其他也没啥太值钱的了,咱们还是先到场里再说吧。”老莫和楝花都不吭气, 我又问:“到场里还有多远”楝花说:“远着呢。”“也就二三十里地。”老莫补 了句。“二三十里地的山路,得走到啥时候啊。”楝花气愤地责怪老莫。“要不你 俩骑驴走吧。”老莫嗫嚅道。“骑马呢还骑驴,我们骑驴走把你扔啦”楝花更气 了。“我不扔,我给你们赶着驴跟着跑还不行吗”“那驴儿能撑两个人的重啊” 楝花冲了他一句。“看你俩娃也就百十多斤,它能驮二三百斤呢。”老莫解释得 理直气壮。“驮你个头,就这样吧,你快去牵驴,让这娃骑上走,我和你跟着走吧。”老莫很听话,过去把驴儿解开,牵到了我跟前。“上去吧,来,我托你一 把。”我说:“还是让楝花上去吧,我一男子汉比她有力气。” “叫你上你就上, 哪来这么多的话。”楝花一点温存都没有, “你这城里人哪走过这么多的山路, 等你走到家,脚上非磨出泡不可,到时候我们咋交代啊听话,快点上去吧,天 不早了,行李到场里再想办法吧。”看着老莫虔诚地牵着驴儿的缰绳,楝花又主 人似的坚决,我很不情愿地往驴背上爬,老莫和楝花同时来帮我,老莫托我的 腿,楝花推着我的屁股,我很不好意思。不是不好意思骑驴,而是自己的屁股被 女人摸着不好意思。好不容易爬上驴背后,楝花说你向前趴下,我不知道这是不 是骑驴必备的程序,就听话地趴下。刚趴下就想起了电影《阿凡提》中阿凡提 倒骑驴都是直着身子,干吗非要我趴下我又想直起来。楝花照着我的屁股拍了 一把说:“别动,待会儿再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她让我趴下是想把她头上顶的方巾叠好放在我的屁股下。那一刻我很感动,也很惬意,全然忘了翻车后带来的沮丧。楝花的细心不仅使我心里暖暖的,还有种骑在她脖子上的幻觉,我知道 这种幻觉有点龌龊,可仍觉得很美。这当中我和老莫曾几次催楝花也骑到驴子上来,可她就是不肯。

夕阳的血色映红了西边的天际,也涂遍了苦楝坞的山山水水。我骑在驴身 上,看着走在前面身体有些佝偻的老莫,回望着跟在驴子后面疲惫的楝花,心里 有种深深的歉疚和同情,觉得面前这两个人,该是我在人世间除了我父母兄弟姊 妹之外,最亲最疼我的人了。二三十里地,我们走了将近4个小时,天完全黑下 来,我们才到达农场。

进到场部大门,迎接我们的是老场长和场部会计。因为天黑,农场又停电, 院子里黑咕隆咚的,老场长问: “咋这个时候才回是不是车晚点了”楝花接 过话:“车没晚点,人不凑点,你问老莫吧。”“都怨我粗心大意。”老莫小声道。 “老莫呀,场长当时考虑去接人时和我商量了,我说老莫心细,驭牲口又有两把 刷子,道又熟,我就推荐你去了,场长还想让侯队长去呢,你咋就这么粗心大 意,是走错了道,还是车子坏了我叮嘱过你头天晚上把牲口喂饱,车子检查好 了,咋就拖到这个时辰才回来,饭菜都热了好几遍了。”会计不分青红皂白地责 怪起来,楝花说:“别啰唆了,先进屋吃饭,回再细细说吧。”我说:“还是先洗 把脸吧。”老场长说:“也不着急,先把脸洗了,坐下来喘口气再吃饭。小李子,赶快再生火热饭,娃儿到了。”老场长转脸向场部东边那排房子喊道。 “哎,这就来,不用再起火了,锅底的火我压着呢。”楝花说: “爹,先别忙这些了,先 让娃洗洗脸吧,去叫北屋的卫生员来给娃先看看再说。” “咋啦,娃不舒服了” 老场长问。“你问老莫头吧,都是他干的好事。”老莫说:“别盐不吃提个剿了, 我早说过了我赔。”“还嘴硬,要是命没了,你能赔得起”楝花厉声道。“到底 是咋了,进屋再说吧。”会计催促道。这时从场部西面的排房里走出两个人来, “新来的到了吧,咱又多了一位大有作为的战友。”听话音,显然是这里的老知 青。我说:“不碍事,不就是擦破点皮吗小意思。”说着我就进了北屋。

北屋也是一排房,我们去的是东头那间,屋里有一张老式大床,床前摆了张 旧三屉书桌,桌上有一部手摇柄电话,还有一些旧报纸和杂志什么的,很乱。靠 墙北面放着一些干农活的家什,什么叉、耙、扫帚、扬场锨、锄头、犁耙、赶牛 鞭样样俱全。靠西边山墙放了一张条椅,屋中间放了一张小方桌,四周配了四个 小木凳,方桌中间放了一盏带罩的煤油灯。进屋后,老场长吩咐道:“花子把娃 的行李放到南边的第四间房靠西墙的那张床上去,让娃和子辉他们住一屋。老莫 你把牲口牵西边牛棚拴好,架子车放西南面的地屋子跟前,明儿他们还要去供销 社送趟货。”“爹,你就别操心了,你说的这些早被老莫扔了。” “他扔哪了” “扔老鹰岗下面去了。”“到底咋回事”老场长和会计都惊讶道。老莫嘟囔道说: “都怨楝花,老在车上说昨晚喂驴的那碗黄豆可惜了,驴咋走得这么慢,我就赶 着驴快走快行。哪承想,走到老鹰岗时,迎面来了一辆汽车,驴子惊了,就把车 子拉翻了。还好人没掉涧下去,架子车和娃的行李都掉下去了,当时我想下去寻 着来,花子不让,我也想了,老鹰岗那也不是出一次事了,掉下去的东西也都没 好着找回来。再说了,从那儿也下不去,所以就横下心,走吧,大不了我一年的 工分白挣了,赔呗。反正我也没有家, 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要钱干什么,想想都怨那辆汽车,遇到拐弯也不知道减速。”

“你就知道怨这怨那,咋不找找自己的错误。”楝花坐下来蔑了他一眼说。 老场长和会计听明白后,连声说:“老莫呀,好险哪,差点就丢了好几个人的命, 特别是这个知青娃,要有个三长两短,你有几条命能赔得起娃是响应咱伟大领 袖毛主席的号召,到咱这广阔天地来锻炼的,别说是命,咱连人家一根毫毛都不 敢动,这是政治,你懂吗” “这不是好好的吗留着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我又不是故意的。”老莫还在犟。“爹,我回家一趟。”说着楝花就往外走。“你 快去快回,待会儿一块儿来吃饭。”场长叮嘱道。“别等我了,饭菜热好你们先吃吧。”说完楝花消失在夜幕里。老莫也怯生生地往外走,会计说:“你别走了, 待会儿一块儿吃吧。”“不了,我那儿有剩饭呢。”我说:“莫大你别走了,场领 导叫你留下来你就留下来吧,累了一天了,回去再热剩饭吃怪费事的。”“不费事的,我回了。”老莫走得很凄然。

老莫走后,场长让会计叫来农场卫生员小林给我检查身体。小林叫林祥春, 长着一张娃娃脸,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他叫我伸伸胳膊弯弯腰再蜷蜷腿,我 说:“不必了,翻车后我被翻到了路边的荆藤上,只是手上、脸上划了点小血绺, 不碍事。”听我说后,他没叫我做那些早操式的动作,从随身带的药箱中拿出一 些紫药水朝我脸上抹,我躲闪着说:“别抹这个了,我的小脸本来就不咋样的, 再这么一抹就更不争气了,还是给我点碘酒,等我洗过了,消消毒就可以了。” 小林说:“还说争气不争气的话,算你命大,老鹰岗那儿一年都要翻几回车,不 死他三五个的,今年就算白过了,老莫也是,危险地段也不知道格外注意。”我 说:“也怨不得老莫,旦夕祸福么,谁也抗拒不了。”小林问:“老莫咋样”会 计说:“他没事,活猴子似的,他先从车上跳下来拽住了驴。车子先翻下去了。” “驴还能拽得住”小林疑问道。我解释说:“车子向边上翻的,驴子可能有些重 量吧,套在肚子上的缰绳断了,车子下去了驴没下去。” “哎,还好,东西没了 命都还在,连那驴也命大。”老场长叹幸。 “还有谁去了”小林又问。老场长 说:“还有花子,昨天听说去接人,就跑来跟我说她要去,我说虎子得有人照顾, 你不能去。她说家里有她妈在呢,还说她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想出去透透气, 再看看火车是啥样的,想想这些年也确实苦了这娃了,我就同意她去了。”“她 没事吧”小林关心地问道。场长说: “她没事,刚回来就回家了,可能是担心 虎子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说完,小林拎起了药箱出去了。老场长说:“但愿如此吧。”

小林走后,老场长说:“老慎,你去厨房看饭菜好了么,好了咱先吃,完了 你再给这娃凑些铺盖,先将就一晚上。”老慎说: “现在这个时候到哪去凑,我 看这样吧,今晚先在北边那间屋子里陆健峰床上住一晚,明天再派人去集上给他 添置些被褥、洗漱用品啥的。”我说:“我没钱了,我妈给我的5元钱我打在背包 里了,都掉涧里去了。”慎会计说: “不要你钱,我们把你的行李弄丢了,当然 场里负责给你置办了。”场长说: “老慎要不明天你再派个人到老鹰岗去寻寻,兴许还能寻点啥呢。”场长可能听我说那包里还有5元钱,就有了想法。那时5元钱几乎够一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呢。“寻啥寻,老鷹岗的崖那么深,有时人掉 下去都没法寻,更别说东西了,也许几百年以后,那儿就成了百宝库了呢。咱权 当也为那里的百宝库献点宝贝了,娃你说是吧。”慎会计的玩笑我一点也不觉得 好笑,心想那包里还有一件很值钱的毛衣。在你们这辛辛苦苦干一年,也不一定 能买上一件。钱多少无所谓,那可是妈的一颗心,对两代人的爱和疼都织在里面 了。我没接话,慎会计有些没趣,说: “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好了么。”自顾说着就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我和场长,他说:“娃呀,昨天公社里说你要来,我们又高兴又 担心,高兴的是你这当官家庭的孩子,能看得起我们这穷山沟,也是我们的荣 幸;担心的是你这么小小的年纪来我们这里下放劳动,这苦和累呀你吃不消。我 接过电话就问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公社说你是个男娃,我心就放下了。可心刚放 一半,他们说你才刚滿18岁,我就又把心提了一半。刚刚18岁,不是刚刚成年 么,现在看到你人以后啊,感觉你好像还没有18岁呢。”我说: “是的,还差3 个月。”“知青下放不是规定必须满18岁么,你咋年龄不够就下来了”场长一 脸的不解。我说:“他们说我是领导干部子女,让我给他们带个头。”场长问: “你爸是做啥的”“我爸生前是做局长的。”“什么,你爸不在了”场长很惊讶。 “哦,已去世好几年了,我刚上高中时去世的。”“那你们那儿的组织上也有点太 狠了,不过你下乡也确实有榜样的力量。看来你也是个苦孩子,这我就放心了。” 我说:“我从小就帮我妈干活了,轻重活我都能干。”“能干就好,明天就让老侯 给你安排吧,先做些轻快的活适应适应,最近几天场里给鱼塘清淤,你可以给他 们上上泥啥的,咱们场的知青都在那儿干活。你现在就去西屋看看,借个脸盆打 点水,简单地洗洗就去吃饭,吃完饭就按慎会计的安排先在小陆的床上将就一 夜,小陆回去探亲了,恐怕等几天才能回来,至于行李么,也不在乎这几天,慢 慢置办吧。”场长一下子少了些对我刚进院子乃至说这些话之前的热情与亲切, 话也有些冷,我急速地检索着我刚才所说的话中有哪些不妥的地方,惹场长不高 兴了。我本来说话就不多,把它们拽回来一句一句地检查、箩筛着,咋也篩查不 出任何不妥来,他咋问,我咋答,且都是实话。我正寻着自己的不是,场长把自己的旱烟袋朝自己的鞋底上磕了磕就出去了,我被晾在那儿了。

过了一会儿慎会计回来了,并端来两个菜碟子, 一碟盐豆, 一碟花生米。不 一会儿,小李师傅又端来两个白瓷碗,近前时我才看清是一碗炖豆腐, 一碗炒土豆丝。还拿来几个冒热气的馍,馍呈酱色,拿在手里很扎实,吃起来挺筋道,但 不如去了麸的馍好看,也吃不出去了麸的馍的品位和自豪来,那个时候农村比较 富裕的家庭和吃国家供应粮的才吃去麸的面,不过这种馍省粮又压饿。慎会计先 坐到桌前,喊我去吃饭,我不解地问:“就咱两个呀”“不,还有场长爷俩呢, 可能安排了小符过来陪陪。”我说:“咱等他们到齐了再吃吧。”“不等了,老乌 说了,他和老侯商量一下明天的工作,等会儿过来。”我问:“那楝花呢”“这你就别问了,反正给他们留菜了。”

正说着那个叫小符的进来了,大大咧咧道:“肚子都吃得没地儿了,乌力场 长还要我来陪客,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兄弟你还面子真大,我们场里都来 了好几拨知青了,也没享受过你这待遇。”说着和我握了握手,就大大方方地坐 在桌前,“老慎呀,今天是新客上门,咋也得弄瓶酒啊,无酒不成席嘛。”小符 提议道。老慎说:“本来要喝两盅的,老乌说天不早了抓紧吃点饭,早点休息吧, 今晚停电黑灯瞎火的,这娃又赶了这么远的路,途中又翻了车,肯定受了不少惊 吓。”“哦,咋翻的车”小符很惊讶。“也没啥,虚惊一场。”我把途中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小符听后说:“慎会计,这酒就更应该喝了, 一来给老弟压压惊,二来也为 老弟大难不死祝贺一下。”老慎禁不住小符怂恿,便起身去拿酒。这时楝花回来 了,抱着一床缎面花被,还有一床手工织布面的褥子,里面裹着一个大红色的枕 头,背上还挎着个大包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进屋后,把那些东西放 在床上说:“这下好了,我都为你准备好了。”慎会计愕然说: “你这娃真孝顺, 你爹的被子今天刚洗了, 一天没晒干,我安排人放火上烤才弄干,现在正让池巧 巧套着呢,放心吧,耽误不了你公爹睡觉。”楝花说:“你扯啥呢,我这是给娃 准备的。”这话我听起来以为她有多大个娃似的,看看她那个年纪又不像。小符 惊得两眼睁得老圆问:“你给你哪个娃准备的”“不是我的哪个娃,是给这新来 的娃准备的。”她指着我的时候,我就有一些反感,心想谁是你的娃,在路上你 喊我也就罢了,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这样喊我,比刚听到她喊我娃时更不舒 服,出于对她的善意,我没好意思再说啥,正不服气呢。她又说:“我们今天可 出鬼了,老莫从来没有这样反常过,也不知道他咋弄的,昨晚给驴子喂了那么多 的黄豆,你说它跑起来能没劲么,明明知道那畜生酒足饭饱,不该心里没底啊,还赶着跑,想不翻车都不可能,万幸的是人没事,可惨了这娃了。人家城里娃也不知带了多少东西,都被扔到老鹰岗的涧里去了,这么小就下乡锻炼也真是的。”

她边说边坐在桌子边,朝桌子上一看,“咋就这几个菜。不是说四荤四素 么”慎会计说:“花子你先吃着,还有几个菜等你爹来了再上。”此时我才知道 后面还有大菜,心里便踏实多了,筷子速度也快了许多,夹菜量也明显加多。小 符说:“来,花子我敬你两杯。”“我不会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喝吧,我 陪坐一会儿,待会蹭几口饭吃就行了。”楝花推辞道。“不会喝,上上嘴吧,给 你压压惊嘛。”小符明显有巴结之意。楝花说: “这样吧,我就表示一下,不过 我得敬娃一杯,不然的话,今天我再也见不到符大哥了。” “哦,你小子敢情今 天英雄救美了,运气,运气。”小符看着我说,话里有了妒意。“我哪有那能耐, 是天意救了她。”我赶忙说了一句别人猜不透的话。“哦是何天意,能否说来听听。”小符紧追不舍。

“说啥呀说,来,咱们仁共同敬慎叔,老人家饿着肚子等着俺们那么长时间, 表示感谢,也为俺俩压压惊。”听了楝花“俺俩”的用词, 一下拉近了我和她的 距离,我随即端起杯一饮而下,楝花也喝了大半杯。慎会计赶紧让道: “吃菜吃 菜。”楝花不知是激动还是半杯酒下肚的缘故,筷子在花生米的碟子里夹了好几 次都没夹起一颗来,我想帮她又不好意思。楝花较着劲。见慎会计和小符放了筷 子,我也放下了筷子,此时楝花的筷子更加木讷,我赶忙拿起筷子伸到碟子里 去。其实我并不是贪吃,我是想伴着楝花,以便无意间消除她的尴尬。当我的筷 子伸进碟子,并无意间放慢速度时,楝花终于夹起了一颗红红的花生米放进嘴 里,并朝我笑了笑,我也随之笑了笑,这时我才真正有了英雄救美的感觉。因为 这是我刻意的举动,老鹰岗那事我觉得是纯属天意。那时啥也没想,也来不及 想,楝花口中的花生米,似乎还没咀嚼完就站起身。我以为她是要给我们俩满 酒,忙站起来对她说:“我来吧。”她忙说:“你抓紧坐下别动,我去厨房端菜。” 慎会计忙阻止道:“丫头不忙,等等你爹吧。”楝花说:“等他干吗,他又不是啥 客,待会儿给他留点菜就行了。”老慎阻止不住,怕真的把后面大菜给吃了,对 场长不恭,赶紧起身说: “我去看看,有啥工作谈,咋这么长时间还不来。”小 符说:“我去叫吧。”慎会计说:“还是我去吧,你们两个小伙子再喝两杯,说说话,我一会儿就来。”

慎会计走后,小符笑着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说: “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我们在场里都干了两年多了,还从来没有看过太子妃这样对待过一个男人。”我不解地问:“你说啥意思,谁是太子妃”小符说: “我说的是楝花,她是场长的儿媳 妇。”“哦我以为她是场长的女儿呢, 一口一个爹的喊得甜呢。”小符说:“她 不仅嘴甜,人更甜呢。”我看了一眼小符有些不解,还有些醋意,心想你咋知道 人甜呢,莫非……我觉得自己有些猥琐。“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小 符惋惜道。我更不解,想问个明白,初来乍到又不便问,再说了,插在哪儿也不关我事。

正想着,楝花端着两个大碗进来:“荤菜来喽!”放在桌上, 一碗是红烧肉, 一碗是红烧鱼,鱼是那种切成段子的,满满两大碗。我说:“还是等场长和慎会 计他们到了一起吃吧。”楝花说: “哪来这么多的讲究,他们今晚不来,我们还 不吃饭了。”随手夹了一块红烧肉,楝花这个举动有些野蛮,没等老人来就开吃 荤菜。在我们那个地方,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论是喝酒还是吃饭,凡是这些大 菜上桌,老人不动筷子别人不能动,有领导在场领导不动筷子别人不敢动。楝花 夹起肉放在一个碗里,又夹了一块鱼和肉放在一起,我以为她要祭天,不年不节 的我认为不必要。楝花又夹了一块肉,肥肥的,大大的,又放在了那个碗里,我 又觉得更浪费了。刚想说有那个意思就行了,可出乎意料,她把碗送到了我的面 前,说:“快吃吧,你肯定饿坏了,凉了就不好吃了。”刹那间,我有了做神仙 的感觉,确切地说是人心仙意,我一下子愣在那里。她说: “快吃啊,愣啥。” 我看着小符,她说:“哦,符哥你也随便吃吧,自己人我就不客气了。”小符说:“随便随便。”

肉放在面前的碗里,我馋得要命也不敢轻易动筷,便说: “谢谢你。”其实 我很想说谢谢花姐,但不清楚她的年龄到底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所以就没说 出口。楝花说:“城里人咋这么多的客套,谢啥谢,叫你吃你就吃。”“对,花子 拣给你的,你就吃吧,太子妃么,能代表场长,别人还享受不了这待遇呢。”小 符的话里有了不纯洁。楝花说: “你别咬舌头了,我也给你拣几块。”说完随手 拿过一只碗,随便夹了两块肉放在里面,推到小符面前说:“来场里这么多年了, 咋也长不大。”我看小符碗里那两块肉,又小又瘦,而且没有一点品相,心里自 豪着。小符说:“谢谢花子,你这回终于长大了。”楝花说:“啥话么,好像我在 你眼里一直是个小孩似的,过了明年我都快20了。”楝花这话既聪明又幽默,连 我都弄不清她现在到底有多大,过了明年快20,今年是17还是18抑或是19,因为过了明年,还有个快20了,你能说清楚她现在的确切年龄吗我有些庆幸,幸亏刚才没有脱口喊她花姐,同时更觉得这山里的小女子有了大智慧。小符说: “还过了明年快20岁了,也学会绕着弯子说话了,是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 比我至少小5岁,今年大概是18吧”“你咋知道我的年龄”楝花疑惑道。小符 说:“别人可以不知道你的年龄,我不可以不知道你的年龄。”这话我听了不只 是疑惑,还有点龌龊的感觉,啥叫别人不可以知道,你可以小符你还想知道人 家啥我在心里忿忿不平,小符接着又补了一句:“你别忘了,咱场不少的人都 惦记着你呢。”我知道小符是想说咱场的不少人都想着你呢,像楝花这样漂亮可 人的小女人,在这大山沟里的女人资源严重缺乏的情况下,谁不想谁不惦记不 想不惦记那他就不是人了,起码不是正常人。 “惦记我个啥哦,为人妻的人了, 还有啥值得别人惦记的。”楝花的话里充满着凄楚。“虽然为人妻,但你还有自 我么。”小符安慰道。“不是那回事,我是过来的人,我自个心里有数,你说啊, 这男人女人为啥非要结婚呢”楝花正感叹着,我也正想听他们俩对话下去,以 便探讨一下男人女人为啥非要结婚的问题,场长和慎会计回来了。

我很不好意思,麻利站了起来说: “场长,实在不好意思,没等你们两人, 我们就吃起来了。”场长说: “没啥,是我叫慎会计带你们先吃的。”话音刚落, 当他看到桌上有瓶酒已开封,连那两碗荤菜都动了筷,马上表现出不悦来,说: “不要再喝酒了,天都这么晚了,抓紧吃点饭,让大家都安安生生的,还有这荤 菜,我让人留一半,明天公社来人吃饭,也省得再上街跑一趟了。”听了这话, 我望了自己碗里还没有来得及吃的几块肉,窘得无地自容。楝花看出我的窘态 来,说:“这么大的一个场子,至于抠成这个样子,鱼吃了再到塘里捉,肉吃了 不行就杀头猪么,自家有的东西费啥事嘛。”场长说: “也是也是,喝就喝吧, 吃就吃吧,要不这样,小符你去把老侯也喊来,也让他喝两盅,平时他就爱好这 一口,反正酒菜都还多。”“多啥多啊,我们5个人吃这点菜喝一瓶酒还多啊,我 和娃都快一天没吃饭了。”楝花反对道。“还是让他来喝两盅吧,他指挥场里的 生产,也给他加加油,添添劲。”场长坚持道。小符说: “好吧,我去喊老侯。”楝花在一旁不吭气,耷拉着脸。

我端起酒杯说: “场长,会计,来,我先敬你们两位领导一杯!”场长说: “我们互敬吧,今后我们就一锅抹勺子了,有啥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要你这娃多 担待,咱这穷山沟,可不比你们城里,生活艰苦,条件也艰苦。不过,艰苦也 好,能磨炼人,我们这儿已经来好几拨知青了,不少人都有出息了,这不,小符都当了我们场的团支部书记了。还有的被我们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今后好好努 力,在农场入个党,提个干啥的,也不是不可以。”我说:“谢谢场长对我的教 诲与关心,我初来乍到的,啥也不知,啥也不懂,还望领导多指点、多提醒、多 帮助,有啥地方做得不好的,还请领导多批评指正。”几句话出口,我真的觉得 我是个大人了。场长说:“到底是领导干部的后代,知书达礼,很懂事,我刚才 和老侯商量过了,你明天就上工地去,捡能干的先干着,等段时间再根据你的表 现和工作需要给你定个位。”我说:“行,我听你的。”楝花说: “爹,你跟侯叔 说让他不要给这娃安排硬活,让他先硬邦硬邦身子再说。” “这事你就甭管了,我自有安排。”场长表现出明显的反感来。

这时,老侯走进来说:“我都睡下了,小符偏把我拽来弄两盅,看看我不成 酒鬼了么。”“你以为你不是呀,都睡下了,不好好睡觉,还爬起来喝,反正没 有你就不成席。”楝花有些不友好。场长说: “丫头,咋说话呢,你侯叔是我让 来的。”“是啊,丫头,谁的面子我不给,咱领导的面子我还能不给么。”老侯自 圆其说。楝花说:“别说了,坐下来喝吧,谁不知道你见酒走不动路,还拉裤子 盖脸呢,符哥,你去再请李师傅上点菜。” “还是咱大侄媳妇疼人,也不要麻烦 了,俺喝酒菜多菜少无所谓。”老侯涎着脸说。 “想得倒好,你也总不能空着手 来喝酒吧,今天就破费你一点,符哥,你去叫小李子爆炒一盘‘猴脸皮’吧, 侯叔,你不觉得你的脸皮太厚了点吗”楝花的话看似玩笑,可里面有很多的不 屑。老侯说:“死丫头,感情是涮你侯叔呢。”场长说:“花子,不许不知老少地 和你侯叔瞎开玩笑。”老侯说: “没事没事,花子能跟老叔开玩笑,说明俺爷俩 亲么。乖乖,平时很少听你说话,今儿我算开了眼界了,咱们花子成人了,聪明 了。”“你别啰唆了,抓紧喝吧,喝完大家早点休息。”楝花催促道。

老侯坐下后便拿了一个碗来,自顾自地把那瓶酒一下倒了一半,说:“我就 喝这些了,剩下的你们喝吧。”楝花一看气不过,就说: “我们不喝了,你自己 喝吧。娃,抓紧吃菜,菜凉了吃了不舒服。”慎会计听了提议道:“来,我们大 家共同敬场长两杯吧。”“也好,我是吃过饭了。”小符说。我没吭声,便端起了 酒杯,楝花没端杯,自顾自地拿起了那馍吃了起来。 “花子,你也端杯吧。”老 侯提醒道。“自家人整天吃住在一起,天天敬着,也不在乎这一回半回的,你们 喝吧,我先吃饭,待会儿我还得回去照顾虎子。”楝花解释道。场长说:“让她吃吧,虎儿这一整天还不知道咋过的呢,让她快吃快回也好。”两杯酒喝下肚,老侯就有些兴奋,转脸瞅着那张大床上的花缎被,“哟,场长又换了床新被呀, 挺喜气的么,还是粉红色的呢。”场长顺眼看过去问:“谁送来的我的被巧巧 正在给我套呢。”楝花说:“不是给你的,我是给娃送过来的,你今天安排给我 的任务没有完成好,把人家娃的行李弄丢了,我从家里拿来的,先将就几晚上再 说吧。”“咱家的被啊,你把你们结婚时都没舍得用的新被拿来了。”场长有些心 疼。“啥舍不得用,都拆洗过两三次了,搁在家里也用不着。”场长说:“你吃过 饭抓紧拿回去吧,娃的住宿问题我叫慎会计安排了,老慎你说说,给娃咋安排 的。”场长的用意明显是说这娃的事不要你管了,花缎被也不需要了。慎会计说: “我都安排好了,让他先在陆健峰的床上睡一天吧,赶明儿我再到集上给他置办 些铺盖来。”“听到么,明天去给娃买套新的,咱家这床旧的,你还是拿回去吧, 你给人家用还不知人家嫌脏不嫌脏咧。”“脏啥,我们还没用过一次呢。”楝花有 些慌, 一着急,自己穿了帮。刚才还说拆洗过两三次呢,现在又说没用过一次, 说实在的,我没有一点儿埋怨楝花说谎的意思,反倒从心里非常感激她为我而 慌,为我而谎,我说:“谢谢你了,你还是拿回去吧。我在别人的床上,咋也能 将就一晚上。要不慎会计明天先到集上,给我赊些铺盖来,到明年分配时再把钱 扣去,现在我没有一分钱了。” “听到了吧,在座的,论辈分论年龄的都比这娃 大,可你们的脑子有娃大么。”楝花不服气。小符说: “楝花,也不是你说的那 个样子,男子汉咋都能将就一下,你还是听场长的,把铺盖拿回去吧。”我知道 小符之所以急着劝楝花把被子拿回去,肯定是觉得楝花的初婚被给我盖了他心里 不舒服。楝花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要是你们今天遇到这事该咋办,小 小年纪的城里娃跑到俺这穷山沟来,背井离乡的,半道上还翻了车,差点送了性 命,东西都丢了,你们是啥心情,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都别说了,不讲别的, 念这娃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不盖都得给他盖,还别说家里还有盖的。你们吃 吧,我过去把娃的床铺铺好就回去了。”她转过脸来说: “娃,酒也不要喝得太 多,影响身体,你不要睡别人的床,睡别人的床,睡得不踏实,心里也不舒服。”说完,楝花走到床前抱起被褥就出去了,很利索,也很坚决。

那一夜是我一生中睡得最暖和的一夜,也是我一生中不能熟寐的一夜。向阳农场坐落在楝雀山下楝花沟的一块狭长地带,北面是龙泉山,东面是楝 雀山,西面是跑马岭。南北长约3公里,中间最宽处大概有1公里,属山洪冲击 地带。场部设在这块狭长地带的中部并靠南,有30多间房,坐北朝南,呈矩形 分布,很像一个大四合院,只是南面没有屋子有面墙,中间开了个大门,没有门 扇,门垛子做得很气派,也很结实,两边门垛的凹槽内写了两幅标语,白底红 字,右边是:向阳儿女多壮志;左边是:敢教日月换新天。旁边挂着向阳农场场部的大木牌子,白底黑字,已经斑驳了很多,稍显一些沧桑感。

农场规模不太大,除了些粮田、桑田外,还有20 多个标准鱼塘,多数是苗 鱼塘,也有几个成鱼塘,所有鱼塘沿龙泉溪一字排开,塘里的补水、排水都靠龙 泉溪,龙泉溪源自龙泉山,由北向南穿场而过。溪宽五六米,水不深,枯水时节,最深处不没脐,水清能见鱼翔浅底。

我们出工的地点,就在龙泉溪边上的五号鱼塘,鱼塘离溪大约几米远,溪与 塘间堆起了一道高高的土堰,大概来自挖塘的土。据说塘淤每年扒一次, 一是为 了清淤,二是为了垫堰。工程是清淤加扩塘的,听场里说明年要扩大养殖规模, 所以原来规模较小的塘子都要扩大。我自然就加入了这项扩塘工程。全场职工不 足百人,工地上插了十几面崭新的彩旗,风不大但割耳,过山风本就有股子邪 劲,把旗刮得呼啦啦的响,我们20多个知青,除陆健峰探亲去了,其余的都上 工地了。因我年龄较小,长得又不够伟岸,加之初来乍到,不知做啥好,别人都 有工具,拿锨的拿锨,拿杠子的拿杠子,三个一伙,两个一对,挖土的挖土,抬 土的抬土,我一个人孤在那儿,挺尴尬的。老侯喊:“哎,小伙子,别在那儿愣 着,干活喽。”我问:“我干啥”他说:“你暂时没有工具,换换人上上土,或 者到堰上去临时帮他们平平土也行。”我说: “慎会计到集上去买铁锨了,别人 我不熟悉。”走到老侯跟前说:“我先拿你的锨去平平土吧。”他不给,说:“陆健峰回家了,你先顶他的窝吧。”我不知道陆健峰的窝在哪儿,正不知所措时,楝花叫我:“你来我们这儿吧。”

我走过去,她说:“柳三,你去顶陆健峰的窝吧,他才刚来咱场对人不熟悉, 就先在我们组干,先熟悉熟悉吧。”这时我才知道,他们干活都是原先配好组的, 不知他们配组是自由结合还是组织决定的。虽然我很愿意在楝花这个组干,可又 怕初来乍到的乱干有违队长的命令,就说:“侯队长叫我在陆健峰那个组呢,我 来这能合适么”“有啥不合适的,在哪不是一样干,我和老侯子说。”随后高声 道:“侯叔,他就在我们这个组干吧,我让柳三到陆健峰组去。”侯队长被楝花 一声侯叔喊得好像很感动。后来才知道,楝花平时都喊他侯头,只有在重大场合 才喊他一声老侯叔,今天乍一听楝花这么喊, 一下子缓不过劲来,等缓过劲来, 连声说:“好吧好吧,就在你们组干吧,正好也是你昨天接来的,你和他熟悉, 也好带带他。”只是那个叫柳三的不乐意了,闷声闷气地说: “我不去。”楝花 说:“你说啥,你再给我说一遍。”柳三怯声道: “我没说啥,我说去就是了。” “去还啰唆干吗,等陆健峰回来了,你愿意回来就回来是了,卖力气到哪不一样。”楝花安慰道,语气软了些。

我觉得楝花厉害,但还是高兴在她组里干。我初来乍到,毕竟和其他人不熟 悉,在她的小组里她能指点一下自己,虽然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咋做咱咋做。可 我觉得还是有不少头头道道的,比如,你要是负责上土,给人家布包里上多少为 宜上多了抬包的人心里不满意,上少了不出活。你不上土去抬包吧,你抬前头 合适还是抬后头合适再者包绳放在杠子上的哪个位置合适这些似乎不是事的 事,在体力活上都要把握得好,因为柳三原先在这个组是抬土的,而且是抬后边 的,我接过杠子,抬前头的是苏子辉,也是下放知青,他比我大两岁,个头比我 也高不出哪里去。我正犹豫着不知如何下手时,楝花说: “苏子辉你抬后边吧, 为他掌掌舵。”苏子辉说:“我还是抬前头吧,抬后头我不习惯。”我说:“抬前 抬后都一样,我就抬后面吧。” “不行,让苏子辉抬后面,苏子辉呀,你们都是 下放知青,你比人家来场里早一些,也锻炼些时候了,凡事都要让着点儿,人家 不是新来的嘛,斤斤计较啥,要不你去陆健峰小组去,让柳三还回来吧,我之所 以叫柳三去,是让你们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相互熟悉熟悉,好心还变成驴肝肺了。” 楝花有些咄咄逼人。“你别说了,听你的还不行么。”苏子辉走到后面说:“你去 抬前面吧。”上好土我们刚要抬起布包走,楝花说:“别忙。”她放下锨走到台子跟前,把杠子上的包绳向后挪了挪说:“子辉啊,你多担待点,他毕竟才干,肩膀还有些嫩。” “哎呀,我的花嫂呀,我的肩膀也不老呀,和柳三抬包都是他照 顾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苏子辉显然不愿意多吃重,花子说: “我心里有 数,不会亏待你的。”说完,她又转身拿锨,把包里的土往外挑了两锨,说:“累不着你了吧。”“这还差不多。”

我们抬着大半包的土朝西边堰上走,就这样,我抬起包来还有点摇摇晃晃, 楝花在后面嘱咐道:“娃,你走慢点。”苏子辉说:“你看花子对你多好。”我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初来乍到,她可怜我。”“我们农场连你都20多个初来乍 到的,也没见她可怜过谁。”苏子辉不服气,我说:“知青都是楝花一个一个接 过来的吗”我问这话是想求证一下,是不是楝花对每一个人都这样。苏子辉说: “没有,只有你享受此殊荣。”我说:“那就不奇怪了,这20 多个人中,只有我 是她接来的,也就是说只有她和我第一个熟悉的,或者说只有我初来乍到时第一 个和她熟悉的。”说这话苏子辉没有辩解。就这样我抬了十几包以后,感觉肩膀 上有些疼,原来把杠子放肩上,只要一只手稍微扶一下就行了,现在不得不用两 手抱住杠头,等肩上实在受不了时,就用双手往上举一举。楝花说:“你会用锨 吧”我说:“会,我在家干小工就经常用。”她说:“那好,我们俩换换吧,你 来上土,我抬土。”我说:“还是我抬吧。”她说:“还是我来抬吧,你啥都学学 有好处。”我把杠子给了她,苏子辉说: “花子,你换了他,待会儿我也换换 吧。”花子说:“就这你也咬嘴,咋一个大男子汉一点亏不能吃,况他上土也没 便宜占,要不,你还到前面去,我抬后面。”苏子辉说:“我比你个头高,还是 我抬后面吧。”楝花说: “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我总比你撑压吧。”“也是,撑 压是女人的专利么”苏子辉做了一个鬼脸。楝花说: “啥叫女人撑压女人是 天底下最可怜的生灵,在外要扛活,在家要扛家,哪一天不挨压。”苏子辉说: “女人是命苦,在外活计压,在家生活压,关键时还要男人压。”苏子辉的话实 在,但有些猥琐。楝花说:“男人压不到我,我们家的那男人,我说什么他都得 听我的,我指东他不会往西。”苏子辉说:“也是也是。”

也许是被楝花的正派所迫,抑或是在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面前碍于情面,苏 子辉再没往深处扯。说话间我已把布包里的土上得差不多了,土量比我刚才少了 些,我怕楝花太娇小的身躯承受不了更多的重量。楝花看了一眼说:“再多上几 锨吧,每次多上几锨,我们就少挨压几次。” “就这样吧,和你在一起我还是想多压几次的。”苏子辉又龌龊起来。楝花说:“你咋变得这么快呢,刚才还咬嘴呢,现在又来劲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这不是和你在一起么,我就想压了 呗。”苏子辉厚着脸皮,楝花不知是真的听不出苏子辉的龌龊,还是不和他一般 见识,竟连一句反抗的话都没有。我实在听不下去,就说:“苏子辉同志,你觉 得你有文化是吧,说话还带钩子,你要是不想抬,还是我来吧。”我把铁锨狠狠 地插在土里,苏子辉说:“哎呀,小兄弟你说啥么,我说的是实话,你可别听歪 了,我的意思是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么。”楝花看到我突然不高兴,似乎感觉些 味道来,说:“既然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那就再多上几锨吧。”苏子辉说:“再不 累也是有限度的,差不多了,咱们走吧。”当他们抬着布包向西边堰上走时,我 看到走在后面的楝花,因承重而扭来扭去的身躯,心里油然生了一些敬重。感觉大山深处这个小女人,很善、很纯、很正、很瘦小但却很宽阔,很坚实。

晚上收工以后,大家都陆续到场部门前水井边上提水洗脸,我也端着慎会计 刚从集上给我买来的搪瓷盆,放上那条白羊肚的毛巾到井边去洗脸。大多数人尤 其是女同志都把水打上来倒在盆里端到屋里去洗,冬天的井水是温热的,也有少 数人就在井边顺便洗了。我站在一边等大家洗得差不多了,过去拿起水桶放到井 里,慢慢把井绳续了下去,可咋也舀不到水,我把绳子甩来甩去,水桶浮在水面 上,总是与水面成45度角,和我拗着不躺下去,捣鼓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 想去屋里让人帮忙或者请教一下,又怕别人笑话自己,堂堂的男子汉连水都打不 上来。就拧着劲把桶在水面上甩来甩去,可是无济于事。这时楝花恰巧端着一盆 衣服走过来,看我的样子抿嘴笑。我窘得自言自语道:“奇怪了,水桶咋到了我 手里就不听话了。”她没吭声,放下盆走到井边,从我手中拿过井绳,稍稍把桶 提离水面,猛然一晃,水桶直上直下扎入水里,然后她又一使劲,满满一桶水便 露出水面,身体一挺,两手相互交替着一节一节地把井绳甩在身后,满满的一桶 还冒着热气的清水就提了上来,她先给我倒了大半盆,其余的都倒在了自己的盆 里,动作娴熟而利索。我心里佩服着,刚想用啥适合的词夸她呢,她说:“快回 屋洗吧,外面冷,觉得水冷的话,再到厨房要点热水兑兑,记住新毛巾要用肥皂 洗洗再用。”我说:“谢谢你。”她说:“今后的日子长着呢,别那么客气,以后 用水就喊他们帮你打一下就行了,话不用钱买。”我说: “那样太麻烦人,不好 意思。”她说:“你要怕麻烦人,就喊我帮你打好啦。”我说: “我能学会。”她 说:“我知道你聪明,可是你不一定能把满满的一桶水提上来,等身子骨硬朗硬朗,攒够了劲再说吧。”我说: “你小看我了是吧,我在家都当大人用了。”她说:“你说反了,在家你才不当大人用咧,出来了才成人呢。”我说:“在家在外 我都是大人了,你看我今天活干得咋样。”我自豪地妄想着得到她的夸赞,我还 从来没有这样虚荣过。她说:“一般般吧。”我说:“我第一天干这么重的活,还 一般般啊,我看别人不都是像我这样干的么。”她说:“是啊,别人都这样干, 可人家轻轻松松的,你很吃力。”我说:“我也没有吃多少力。”“还说没吃多少 力呢,抬包时腿都打颤了。”我说:“抬土我不在行,可上土总可以吧。”“还行 吧,手磨破了吧”她关心地问道。 “没有。” “骗人,给我看看肯定磨出泡来 了。”我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别人在场,就听话地把手伸过去,她没接我的手, 而是头伸过来看了看说: “还嘴犟呢,都起了两个小泡。”我不相信,迅速地把 手抽回来看,左手上还真的有两个小水泡,自言自语道:“不该有的,我在家每 天都干那样的活,也没见磨出啥泡来,咋在这儿一天就不争气了。”她说: “这 不是你争气不争气的事,你在家干活,再多也不会只是一种姿势,或者说不是一 种活干下来的,也不可能一直用手。可这一天下来你一直用手挖土、上土,我担 心你手磨出泡来,几次想来换你,可你又不肯,我又怕说多了,苏子辉会说闲 话。今后记住,听我的,我叫你干啥你干啥,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千万别自以为 是,更不能拗着,有时你拗起来,还真没办法。”我说:“没事,我一堂堂男子 汉,啥事都能做得来,手上磨几个泡算啥,在家时,起初我替我妈去车站干小工 时,也磨了不少泡,后来就慢慢好了。”她说:“在家里是在家里,手上再咋起 泡再咋痛,你有人疼,出门在外,可就不一样了。快回去吧,弄点热水先泡泡, 然后找根针,在火上烤烤,把泡给刺破,把里面的水放出来, 一夜的时间就长出 新皮来了,等到自动磨破就更疼了。记住, 一定要刺,不要挑,再到慎会计那儿 找双劳保手套,明天戴上,到工地轮换着干,慢慢地就会好了。”我说: “好 的。”“你快回吧,外面太冷。”楝花催道。我说: “我就在这顺便洗洗吧。”她 说:“你还是回吧,到厨房找点热水兑兑,如果厨房没热水,就到同屋的同事那 要一点热水。”我说:“为了一点热水,还值当去舍面子啊,我就在这儿将就一 下吧,井里提上来的水还有点温度呢。”她说: “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堂堂男子 汉呢,脸皮咋这么薄。”说到脸皮,我想到昨晚她说要红烧老侯脸皮的话,便说: “我脸皮要是也厚的话,不是也被你红烧啦。”她扑哧一下笑了:“你还挺有意思 的,好吧,你不听话就随你的便吧,反正罪你自己受。”顺手把肥皂递了过来说:“这儿有肥皂,不过不是香的,你将就吧。”我说:“谢谢,不用啦。”她说:“又来了,你先把毛巾洗一遍再用,听说这些日用品都打了防腐蜡质了,白毛巾都漂 白过了,上面可能还有漂白粉呢。”对这事我不懂,就接过肥皂,把毛巾通体打了一遍,用水洗净后再洗脸,真的觉得很爽也很清新。

洗完脸后我说:“你给我的被褥明天我拿出来晒晒,你拿回去吧。” “不着 急,你用着吧。”我说: “慎会计已经给我买来了。”“我知道,他给你买的被褥 太薄,被子的棉胎顶多才5斤, 一般都是4斤重,我那被子被胎是8斤重的,盖 着暖和。”我说:“确实暖和,昨夜是我长这么大,睡得最暖和的一夜。”“我说 吧。”她很自豪。我说:“这么好的被子,你们咋不用”“我们用不着。”我说: “也是,两个人睡觉暖和。”我不知咋的就有了醋意。她说:“不是的,这床被子 是我攒了好多年的钱给自己买的陪嫁品,平时一直没舍得拿出来用。”“那你们 现在盖的是啥被”我有些好奇,又有些探秘似的。她说: “我们盖的是虎子他 爸给我们置的被子。”“谁是虎子他爸,你有孩子啦”我想探个究竟。她脸一下 红了说:“虎子他爸就是你们的场长。”这时我才明白,楝花的男人叫虎子,我 问:“你们盖的被子也一定很厚吧。”因为我自从看到楝花的第一眼开始,她身 上始终洋溢着热烈和热情,我怀疑是不是厚厚的被子捂出来的。她说:“我们盖 了一床6斤重的被子。这床新被都好几年了,夏天晒,秋天晾,冬天藏,现在你 盖了才派上了用场。”楝花的回答使我无地自容,“你们憨啊,放着8斤重的新被 不盖,盖6斤的薄被。”“我和虎子睡一个被筒,总能相互取取暖啊,有时觉得实 在冷了,我就把虎子抱紧就不冷了。你小孩不懂,男人女人结婚成家,别的好处 我感觉不到,这种体暖有时是很恋人的。”作为男人我没有接触过女人,也没有 结过婚,我想男女结婚仅仅是为了冬天里能搂抱在一起取取暖,是不是狭隘了婚 姻的概念。但不管怎样,我很感动。便说:“我真的不用那杯了,明天你还是拿 回去吧。”“不是说了吗,我们用不着。”“还用不着呢,都冷得去抱人家了还嘴 硬。”看着我醋着的样子,楝花好像很高兴很幸福,说: “你这娃懂啥,叫你用 你就用,被子再薄,毕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睡,你是一个人睡,晚上睡晚了冷脚 一夜都捂不过来。”“我不管,明天我就把被子晒了,放在场长那儿,你随便啥 时候拿都行。”“你敢,你要是那样,今后就别想让我再理你了。”“我盖的被子 虽然薄些,可我还有黄大衣咧。”“黄大衣留你叠叠放在枕头下垫垫高,俗话说高枕无忧么。”我说:“我有棉袄。”她说:“棉袄太低,人睡着不舒服。”我无言以对,池巧巧端着脸盆走了过来说:“花子洗衣服呢,你真是个孝顺的媳妇,你看场长被你拾掇得干干净净,不知是乌力家哪辈子做好事,把你给修来了。”看 巧巧过来,我便端盆想离开。池巧巧说: “你别走,帮我打打水,男同志力气 大。”楝花说:“让他回吧,他的洗脸水还是我打的呢,他刚来还没学会在井里 打水呢。”我说:“不会可以学嘛。”楝花说:“你以后慢慢学吧,现在等你学会 了,我们该洗的也早洗完了。” “也是吧,城里人都用自来水,不会提水也不奇 怪,我起初也不会提水。”池巧巧附和着并亮出自己也是城里来的底牌。“你快 回吧,我们用水自己提。”楝花催促道。就这样回去不好意思也不甘心,便说: “等我以后好好学,学会了好好为二位女士服务。”“有你这话就行了,你抓紧回 吧。”楝花又催促道。“哟,人不大嘴还蛮甜么。”池巧巧瞅了我一眼。楝花说: “当然了,城里人都喝自来水,水甜说话能不甜么。”池巧巧愣愣地看着楝花,明显流露出刮目相看的样子,我便进了院子。

吃过饭以后,住场的职工有的聚在一起打牌,有的一起下象棋,女生宿舍里 不时地飘出不知名的小曲,给暗夜中的山谷添了不少生气和热闹。我刚来农场, 对这里的环境和人员都不太熟悉,加之自己和别人又不善交流,所以就脱了外 衣,和着内衣躺在床上,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屋笆,孤独感不是袭来,心里空空 的,不知道自己做啥事好,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咋过。虽然铺盖问题解决了, 可换洗衣服和其他的一些小的日用品还没有着落,自己连个热水瓶都没有,看来 吃饭没有什么问题,但想吃饱就成了问题了。听慎会计讲,我们下放知青与厂里 职工同工同酬,每天根据完成的工作量给工分。每人每月发45斤的饭票,吃完 不补,结余的可以换成粮食拿回家,贴补家里。可这第一天还没放开肚皮吃咧, 就吃了两斤,早晨一碗稀饭,两个馒头,稀饭一碗收一两票,馒头一个收二两 票。中午吃了四个馒头,晚饭又喝了一碗稀饭,吃了三个馒头,还觉得肚子里不 满,这样算下来, 一个月至少要60斤饭票,场里才发45斤,差那十几斤到哪里 去弄想到这些,身上就出了汗,再想着自己连桶水都打不上来,就觉得更难 熬。都说农村是广阔天地,在这里大有作为,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有何作为,心想不给他们添麻烦就算是好事了。

正担心着,场长走了进来说: “娃,这么早就睡了,是不是干活累着了” 我忙起身披起衣服说:“我没睡,只是觉得没啥事,就在床上躺一会儿。”“咋没 事,你看人家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玩得热闹着呢,你也去凑凑热闹吧。”“我对那些不感兴趣。”场长问:“你对啥有兴趣”我说:“我其实没啥特殊的兴趣,平时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书。”场长说: “这兴趣好,又长知识,又稳性子, 平时你练不练字呀”我说:“不练。”他问:“你字写得咋样”我说:“我自己 觉得马马虎虎吧。”“那好,明天你帮着把场部的黑板报出出吧,到慎会计那找 几支粉笔。” “行,等我弄出来,你检验吧。”“不用检验了,场里有文化的人不 少,你之前来的那么多的知青,也都是初高中文化的,可没有一个人写出像样的 字来。每次公社来检查工作,我们场的文化宣传这一块就成了软肋。昨天公社打 电话来,最近宣传科要下来检查各单位‘反击右倾翻案风’活动的开展情况。 我们这山沟里哪来啥右倾翻案风啊,有的是落山风、穿堂风。我想了,他们要来 查咋也得做个准备,没有一点表示也不行,要不咱把‘反击右倾翻案风’都弄 到黑板报上,他们来查我就让他们看黑板报行了。”我问: “黑板报的内容全是 ‘反击右倾翻案风’啊”“不全是,也可以弄点其他的内容,比如场里的好人好 事,谁干活出力啊,谁乐于助人啊,等等。”“我知道了,不过‘反击右倾翻案 风’是啥意思,我还没弄明白呢,你给我详细说说吧。”他说: “这个很简单, 你到慎会计那找几张《人民日报》,摘摘抄抄的就行了。”

听了这话我知道厂长对“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内涵肯定也不了解,就说: “行,我试试吧。”他说:“我看你这娃,白白净净的就像个白面书生,我们场就 缺你这样的人才,这回好了。你明天就不用出工了,就在家出黑板报,待会儿我 和老侯说说,工分照记。”“谢谢厂长了。”“谢啥,都是劳动,分工不同嘛,就 像我当场长的,虽然不和你们一起干活,但我这是脑力劳动啊。” “也是,你是 大的脑力劳动, 一般人都是没法跟你比的。”我适时地拍了一下马屁,场长露出 了微笑,说:“好了,就这样吧,你不想和别人玩,就早点睡吧,躺在床上好好 想想,咋把黑板报出好。”刚要转身走又说:“你喜欢看书看报,那每天夹报纸 的任务就交给你啦。邮递员再送报纸来,我让他直接交给你,你按时夹到报夹 上,送到慎会计那就行了。过去报纸一送来,不及时上夹,都被你们知青拿来 看,也不及时送过去。有些报纸连我都没看过,就让他们拿去擦屁股了, 一年订 报纸的钱近20块呢,都让他们给糟蹋了。”我说:“行。”他又问:“你喜欢看啥 书”我说:“我喜欢看小说。”“我办公室的抽屉里还有几本革命书籍,那当中 不知有没有小说,你去拣两本来看吧,那还是我到厂里刚任职时清仓清出来的。 他们想拿去卖废纸,我看那些书上还有定价,有的还定价几块钱呢,我想几块钱的书去卖几分钱一斤太可惜了,就留下来了。” “好的,那就谢谢场长了,我明天就去。”

临走时他又指着我叠得板板正正的那套新被褥说:“这些铺盖你要是不用的 话,我就把它带走了。”我说: “不用了,谢谢你安排慎会计给我买了新铺盖。” 我赶忙下床护着说:“等我明天晒晒给你送过去吧。” “不用了,新东西就盖一 晚,你娃又是个干净的人,不碍事。”说完他硬是从我护着的双臂下把被褥抽出 去拿走了,那劲头好像这被褥在我这过夜就会转移了所有权似的。我心里很不自 在,我原想把被褥晒晒,再拍拍打打弄得干干净净地交给楝花,那样还能近距离 和楝花说说话。不知咋的,就这么两天时间,我都有了老想见到楝花的感觉,可 从前我从未对任何女人感兴趣过。上学时我自我感觉良好,有个女同学来撩我, 被我弄得很难堪,那次是我和一个男同学下军棋,那个女同学走过来,指手画脚 地帮我,结果我把棋盘掀翻,弄得那个女同学眼泪都流了出来。咋这会儿我就有 了这想法。正当我胡思乱想时,突然觉得就这样让场长自己把被褥抱回去不太合 适,便迅速下床跑出去,从场长手中抢过被褥说: “还是我来吧。”我跟着厂长 走到他所谓的办公室,把被褥放在床上,便去寻找他说的书籍。

在靠近墙角的一个破柜子里,我还真的拣了几本书,有的是我看过的,有的 是我没看过的。其中有本小说叫作《我们播种爱情》,还有一本《苦菜花》、 一 本《青春之歌》。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像得到了宝贝似的,拿起书欢欣地刚想离 开。场长说:“你别拿那么多, 一本一本看,看完了再来换,别都拿去了,不小 心又被别人拿去,撕了擦屁股。”“不可能的。”“有啥不可能的,现在很多不可 能变成可能了,过去你们这些官家子弟可能到我们这穷山沟里来吃黑馍、干农 活,受苦受累吗现在不也可能啦,还有我们公社的符书记的公子符海龙要是在 过去,他早上大学或给招工了,现在在我们场都劳动两年多了,谁能想到一个堂 堂公社书记的儿子,会窝在我们这儿这么长时间。”听了这些话,我没吱声,就 挑了一本《我们播种爱情》走了,因为我非常想了解爱情是咋种出来的,到啥地方去能买到爱情的种子。

第二天出工时,我站在宿舍门口,心里想着楝花从我门前走过时,肯定会跟 我打招呼,那时我就会告诉她,我今天不去干体力活了,在家干脑力活了,多少 也好自豪和炫耀一下,全场几十口子就我一个人能出黑板报,这还是场长昨晚亲 自告诉我的。转瞬又觉得自己的自豪有点盲目,因为黑板报还没有做好,做好了也不知效果啥样,可单凭场长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出工,也够自我良好的了。

我昨天干了一天的活确实很累,好像昨晚一夜也没歇过来,在家干小工时,有时 还能想着法子偷点懒,反正干多干少一天8毛钱。在场里就不行了,不论你是上 土还是抬包,三个人一组,到晚上量的是土方量,按土方量多少记工分, 一点也 不能懈怠,连小便都得抓紧时间,不然的话,你一个人走了,其他的两个就得停 下来,而且利益三个人均摊。昨天苏子辉上了两趟厕所,我上午去了一趟,可人 家楝花工间没上一次厕所。留在场部不出工,工分照记,说明出黑板报也能挣 钱,可谓三十六行,行行都有用。正想着这事,楝花肩上扛着杠子从我面前走 过,竟然瞧都没瞧我一眼,倒是苏子辉够意思,走到我面前时说:“走吧,铁锨 我已经给你拿过来了。”我没去接铁锨也没吭声,完全沉浸在楝花咋不理我的思 索中。队长侯玉田在后面说: “他不去了,场长留他在家有事。”听了这话,不 少人都把目光聚到我这儿来了,他们的目光中有羡慕,也有担心,更有疑惑,我 微笑着想打消他们的疑虑,可他们还是坚持狐疑着走出了大门。此时,我才觉得 他们再多羡慕的目光,我都自豪不起来,因为我等的不是他们的目光,等的是楝花,哪怕她能看我一眼。

楝花那个劳动小组又恢复了原来的三个人,柳三自然很高兴,因为在楝花这 个小组干活舒服,不论咋样都没有挑三拣四的,也没有你嫌我怨的事,花子是小 组长,她会按照各人的情况安排活计,而且遇到难活、累活、苦活,她都自己先 带头干, 一点儿都没有干部子女的架子。楝花一声不吭地上着土,苏子辉和柳三 抬土,大家都不说话,好像都憋着一股劲似的。楝花今天挖土好像特别卖力,每 一锨都很实在,每一包土都上得满满的。苏子辉和柳三实在憋不住说:“花子嫂, 你想把我们两个压死啊,每次上那么多干啥。” “少废话,你们哪个不想抬,我 来抬。”花子说这话像和谁赌气似的。苏子辉说: “该这小子有福气,要是今天 也来干活,非把他压趴下不可。”这话一出,楝花又狠狠地往布包里培了一些土, 苏子辉转身给柳三做了个鬼脸,两人吃力地抬起布包走了,两人边走边纳闷,觉得平时甜甜的知分寸的楝花,今天涩涩的有点不可理喻。

两人把土倒了后回来,把布包摊开让楝花上土,又继续着他们的话题,苏子 辉说:“也不知这小子被场长留在场里做啥。”“做啥场长喜欢人家呗,人家有 眼色,昨天晚上还帮着场长抱被褥呢。” “抱啥被褥,场长为啥偏让他帮着抱被 褥。”苏子辉不解。柳三说: “我不知道,楝花你知道吧。”楝花说: “你们瞎猜啥,那些被褥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前天他来场里,我和老莫去接他,半道上出了事,被褥丢了,爹让我把家里的被褥先借给他盖几宿,昨天还给了爹,有啥大惊 小怪的。”“那他留在家里不出工,为啥”苏子辉自言自语道。“哪有这么多为 啥,留他在家也是干活,又不是吃闲饭的。”楝花语气硬硬的。苏子辉说:“场 部能有啥活干” “你说能有啥活干场部能干的活多着哩,有人能干,有人想 干也干不来。”楝花依然话说得很硬。“我就不相信有啥活能难倒人的。”苏子辉 不服气。“出黑板报你能干得来么”“哦,是这事呀,我当是啥难事呢。”“不难 你能干得了”楝花显然有些轻蔑道。苏子辉说:“场长要叫我干,我也能干得 来。”话音刚出,苏子辉自己就底气不足。 “你能干得来就你那爪子,写字跟 爬虫似的,画个地图还差不多。”楝花不屑道。 “能画地图,那叫胸怀祖国,放 眼世界,那是大作为。”苏子辉大言不惭。柳三说:“你别大作为小作为了,先把这包土抬好再说吧。”

他俩抬土走后,楝花心里生气,是那种被人不识好心的委屈。

等大家都出工走了以后,我到慎会计那儿找了几张《人民日报》,挑了几个 最新内容,用笔做好记号,然后开始设计板报的板面。想来想去先定个专栏的标 题,叫作“向阳农场在深入开展‘反击右倾翻案风’中掀起冬季生产新高潮”。 题目起好后拿去给场长审阅,场长说:“这题目大气,既反映出我们认真组织活 动,又展示我们目前工作新面貌,好,好,真的想不到你这娃还有这么好的文才,这回我就省心多了。”

得到了场长的肯定,我更有了信心,做板报时,我把通栏标题做成大号黑体 字,并点缀些松叶在上面衬托,使人看了既严肃又活泼。上午我把报纸上关于 “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内容摘抄到板报上之后,刚把公社对“反击右倾翻案风” 的要求写出来,场里就收工了。大家放下工具纷纷围过来看我出黑板报。有人 说:“这还像个板报的样子,看那粉笔字写得多漂亮。”有人就接过话来:“那当 然了,字如其人么,你看那娃人就长得周吴郑王的,写字能不漂亮么”又有人 接话说:“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人字写得不咋样,人也长得不咋样喽。”那人 就说:“你是跟人家抬杠的,就你那样,斗大的字都不识一升,长得再好也没内 容。”我转脸看了一眼,是苏子辉和柳三在争论。我又放了放眼,想看看楝花是 不是也在人群中,我最想听到的是她的评价,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侯队长走过 来说:“这娃还是个才子咧,放到咱这山沟里来真可惜了。”我说:“侯队长过奖了,啥才子啊,不过随便画画吧。” “还随便画画就这样,要仔细点画画还了得啊。哎,娃,我给你提点意见,这上面光有松叶还不够,能添几朵花就更好了。” 我说:“这个季节配花不合适。”他说:“有啥不适合,我看你那上面有高潮两字 吧,高潮么,就得有花,有花才能感觉出高潮来,有花在上面喜庆。” “好吧, 等下面的内容写出来再配花吧。”符海龙说:“想不到老侯叔挺浪漫的么,啥花 啥高潮的都懂。”老侯说: “小符你没注意,我们这穷山沟别的没有,就是树啊 草啊花啊的不缺,别看这会儿死气, 一年中,除了冬天其余的季节花香不断的, 春天有桃花、棠梨花,夏天有石榴花、楝枣花,秋天里有菊花、丹桂花。我们这 楝花沟啊,楝树花可是全中国全世界最有名的了,到了春末夏初满山遍野的苦楝 树有的开小白花,有的开小蓝花,山风吹过能闻到浓浓的苦香,可醒目提神了。” “我看还是葵花好,有我们场名的喻义。”符海龙建议道。 “用花不用花,用啥 花,人家自己心里有数,咱们大家跟着瞎操啥心,还是抓紧洗脸吃饭去,再漂亮的花也不能当饭吃。”人群中有人这么一说,大家迅速地散去了。

下午出工前,我早早地来到黑板报前,并不急着出板报,心想着要是楝花过 来,我就喊她过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看看哪儿还要改进。凭她长得俊俏,就知 道她的审美观一定很好,上午收工她没来看我的大作,中午也没来补课,我觉得很不满足。

出工的哨子响了以后,大家都拿着工具陆续地向院外走去。楝花还是扛着那 根木杠,上面卷着布包,从黑板报跟前走过,仍然若无其事,甚至连招呼都不 打。这时候我心里纳闷,不知道为啥昨天还那么热情的楝花,咋会在一夜之间竟 会变得如此冰冷。 一下午我都提不起神来,最后我还是在板报的右下角落款的向 阳农场党支部那儿画了一朵向日葵,又在左下角画了几朵蓝瓣白蕊的楝花,心里才沉静了许多。

晚饭后,我没事找事地来到井边,我估计楝花像往常一样来井边洗衣服,我 想帮她打水,也想炫耀一下自己会打水了。因为昨天晚上趁大家不注意,我摸黑,不,是半月夜,我连续练了二百多次,终于能提上满满的一桶水了。

我在井边转了一会儿,楝花没来,我有些失望,咋也弄不清她为啥不来洗衣 服,转回院子,走过女生宿舍门口,又不好意思进去,便装着没事又走了回来。 没有人和我打招呼,我有点尴尬,连转脸往屋里瞅的胆量和理由都没有了,就这 样我转来转去,像丢了魂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了场长办公室里,看看楝花 也不在那里,就顺便问了问场长明天我干啥活。场长说:“当然去工地了,黑板报出完了,暂时也没有其他写写画画的活干了,劳动锻炼么,首先把劳动搞好。” 我说:“好,那我明天就去工地吧。”可心里头就不舒服了,听场长那意思,我 出黑板报就不算劳动似的,我的认真和用心没被别人喜欢和认可,就觉得劳动成果被别人亵渎了。

回到宿舍,简单地洗了洗脸后上了床,拿起小说读得索然无味。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没了脚步声,各个宿舍里也没有了说笑声,夜很宁 静,同室的几个人大概都睡着了,有的还发出了鼾声。我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我 怕亮着灯会影响别人休息,就起身把电灯熄掉,躺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就撩 起床上的帐子,想借着月光再看看书,无奈光线太暗,我只好打消了就着月光看 书的念头,披衣下床去小解,想完成睡前的最后一项任务。当我从厕所里回来 时,突然发现一个人影,闪进场长的办公室,那身影有些瘦小,显然不是场长本 人,屋里没亮灯,我以为有人想去偷场长的东西,刚想喊人,又发现场长的门吱 呀一声开了,场长从屋里走出来,我怕他看见我,就迅速地走进宿舍,钻进了被 窝,我想不清楚这一幕的真实内容,就模模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即将跳转全文阅读
免责声明:本文来自常读,不代表Tk小说网的观点和立场,如有侵权请联系本平台处理。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