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蒙恬是小说《大秦工业革命》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九指神盖写的一款历史古代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大秦工业革命》的章节内容
张诚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被几十斤黄铜给难到。要知道,以前他每年参与的研发费都是数以亿计的。
四岁的张诚看着眼前的税吏气势汹汹的宣布张家今年必须按照规定缴纳粮税和刍稿,母亲在税吏的气势之下一脸窘迫,满脸通红,几乎要流下泪水的样子,这个表情给张诚带来了最大的刺激。
官职叫做啬夫的税吏,渐渐靠近张诚的母亲,口水都快要喷到这个年轻的寡妇的脸上。
这是张诚来到大秦的第三个年头。在过去两年,张家交税也挺艰难的,但是今年觉得尤其艰难,今年的天气比前两年更冷了一些,庄稼长得不好。另外,今年高奴县这里换了一个新啬夫。这个人下到村里来就大呼小喝,尤其是看到人家家里女眷有点姿色,就迈不动脚步。是个人都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啬夫到了张诚家的地块,看到田亩旁边年轻的张王氏和四岁的幼童张诚,这张脸就变得格外淫邪。
“张寡妇,不是我说你,你们张村的男人种田就不行,你一个娘们儿就更不行,看这一顷半的土地让你弄的,苗又稀、地又荒,你这样子,秋上可是没法交齐粮税的。别说3000斤的粮税交不起,那7石半的刍稿你都交不起。这侍弄庄稼就和侍弄娘们儿一样,得有个精壮的爷们儿。这么大的田亩,怕是一两个精壮的爷们儿都不够,我看你还是要早点想想办法。这大秦的法律一个头发丝儿都不会差,等到了秋上,我再来的时候,你要是交不齐粮税和刍稿,这王法可是无情!交不起粮税刍稿,到时候拿铜钱来折算也行,那你可得早做打算,家里有啥值钱的东西早点拿去卖一卖,要是没有值钱的东西,卖点别的……有难处跟本啬夫商量,也不是不可以帮衬你一二……”
啬夫是专管农业生产和农税的最底层的小吏,虽然在整个大秦的官吏体系里是最微末的职位,但是到了乡村,确是个大人物,很可以横行乡里了。啬夫春上到各地视察田亩耕作的情况,看到张家的田地苗木稀疏,就预测到了秋上收成会很有限,一方面对张氏一顿训斥,一方面拿秋上的粮税来威胁这个寡妇。
张王氏的脸囧的滴出血来一样通红。口里只低低的说着“啬夫大人,民妇一定努力耕作,到了秋上,一定能凑齐粮税和刍稿的。”
刍稿是庄稼的草杆。按例,一顷地要缴纳5石草杆,这些草杆用处可多了,做燃料、给军士做铺盖、喂牲口。大秦的军队横行天下,离不开粮食,也离不开这些草杆。张家这一顷半土地,缴纳7石半刍稿,就是750斤草杆,草杆极轻,750斤草杆也是老大一堆。
粮食产量不足,税金是可以用铜钱折算的。1石谷子折算45个钱。3000斤谷子、7石半的草杆,折算铜钱要1000多个,大秦的铜钱是所谓半两钱,1斤16两,恰是32个铜钱。折算下来也就是四十斤上下的黄铜。穿越前的张诚一年过手的课题费用都有几个亿。没想到穿越到古代,不但没有生在贵族之家,还摊上这样的事儿,被几十斤黄铜差点要逼死母子俩。
看眼下这荒疏的土地,张家今年是很难完成粮税和刍稿的,正如啬夫所说,秦法严苛无情,交不起粮税,自己和母亲难免要被惩罚做劳役或者被罚没家产。只是,自己的家也没什么可以罚没的……而劳役,年轻的寡妇和一个四岁的幼童,任何劳役的结果都是送掉性命。
张诚愤愤然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淫笑的啬夫,他想咬他、踢他,却不敢动手,小脸儿憋的通红。
啬夫这段露骨的话,路过的村长张魁听不下去了。
“啬夫大人,张家是公士之家,张王氏虽然是寡妇,但是是正经的爵寡。和张王氏说话,不得造次。”瘸了一条腿的老魁叔站在寡妇身前,挡住啬夫那张垂涎欲滴的丑脸。
“公士又怎么样?秦法严峻,就是彻侯也要按照田土册交税!”啬夫梗着脖子说。
“这不是还没到秋收,等到了秋收,张家自然会一颗不少交上粮税。”村长淡定的说。
眼看村民们渐渐聚拢过来,啬夫也不敢做的太过火和露骨,恨恨的说:“这次我是下来查考,等到了秋上,你们最好能一颗不少的交齐田税。不然……秦法可是无情!”
看着啬夫离开的背影,老魁叔淡淡的说:“张黑家的,也不要太发愁,真到了秋上,田产不足的时候,大家帮你再凑凑。你家就是没有男丁劳力,侍弄这一顷地也是难为了你。来年让村里的后生们多帮衬一下,总能有办法。我家里的男丁还多些,让他们也经常来帮你一下。等以后诚哥儿长大了,日子就好过了……”
“谢谢村长。”张王氏深深的弯下腰去,脸藏在阴影里,羞愤之情难以掩饰。
小张诚紧紧的抱住母亲的腿,眼角泪涔涔的。
看着这对母子,村长也是无奈,摇摇头,
“都是军中的袍泽,照顾一下是应当的,不能让大秦忠勇的战士遗族没了下场!”老魁叔没回头,一瘸一拐的走远了。村长老魁也曾经当过兵,在战场上断了腿,才退役回到家乡,又当上了村长。老魁叔的爵位是上造,有田2顷。但是张魁儿子多,家里劳力多,自己虽然瘸了腿,这两顷地管理起来却没问题。
张诚家里缺少的不是土地,而是劳力。张诚的死去的父亲是大秦的公士,公士虽然是最低级的爵位,但是仍然有朝廷颁发的一顷爵亩,一顷就是100亩,这可是功勋之人的田亩,一点都不会少。加上之前张家田亩,两口人坐拥150亩的土地,不管种点啥,按理说生活都是可以过得宽宽绰绰。但是奈何大秦国的农业技术落后,高奴县这里的农耕技术更落后,这耕熟的土地,一亩地才能收成百多斤谷子。这个收成,交了税就不剩什么了。
其实大秦的税也不能算重。当下的粮税是十税一,虽然比不上上古时代三十税一,但是在战国之中,也算是好的。可问题是这个十税一并不是按照你田亩实际收成来计算的,在官家的田亩册子里,按照田地的等级,规定了一亩地能够出产多少,张村的地,平均按照一亩地出产200斤列等,十税一,每亩就要交20斤的粮税。但是实际上各家各户实际产出也只有百多斤一亩,按照这个交税方法,实际税负就相当于五税一。而张寡妇家的这块地,由于劳力不足、耕作无力,产量在全村都是排在末尾的。这样到了秋上,交了粮税和刍稿,张家要么就得粮食不够吃,要么就是烧柴不够用,冬天就很难过得去了。
当然,粮税还可以用铜钱来折算,可是张家家徒四壁,和每个村民家一样清寒,值得去卖的东西并不多。这日子可怎么办呢?
穿越到古代,知道会过得艰难,没想到会过得这么艰难。四岁的张诚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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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段话的时候,这本书已经连载过100章,发文超过25万字了。
补一些基础常识和设定,不想看的以下可以不看,对第一章涉及到的数据有疑问的,参考一下,反正番茄是免费平台,以下字数也不算钱:
秦代主要实行国家授田制度。标准是一个成年男子授田100亩。标准归标准,能不能落实,也要看各郡的情况。
但是由于度量衡的差异,秦代的一亩大概相当于如今的0.46亩。所以百亩授田也就相当于如今的46亩。很多读者讨论说作者不懂农民,哪来的一百亩土地。那是读者不太了解秦代,毕竟时间过去两千年了,好多事儿你都没印象了,问你家大人也许有了解的。
秦代人均耕地面积如此高的最主要原因是那会儿人口少。秦代人口一般认为是3000-4000万,今天的人口14亿,是秦代的46倍多一点。我们今天人均耕地是1.36亩,那换算到3000万人口,可不就不老少了呗!注意,我们现在讲的是人均耕地,男女老少都算的,秦朝只算男丁。所以土地其实很宽裕。
土地多,你要是按照现代的要求耕种,却是也种不过来。当时的农业非常粗糙。生产力低下,亩产非常低,一亩地(现代标准亩)产粮食大概是80多公斤,换算秦亩更低。
再说一嘴,涉及到度量衡:秦代一斤合现代的256.3克,所以这么算去,张村一亩地(秦亩)亩产按照200斤(秦斤)就说得过去。
然后说一下税收,秦代税率各地不一,睡虎地秦简分析计算,认为当地大概在十二税一的水平,也就是8.5%左右,小说取的是十税一,也就是10%的实物税。但是收税不是按照实际亩产计量然后拿走多少比例的,而是根据地块质量,政府给你个参考产量,按照这个参考来收税。所以税赋比例是理想化的,扣除天灾人祸种植技术的影响,在本书里税率可以达到五税一,也就是20%。
以上就是计算张寡妇家税率的标准。有人说张家啥技术,亩产200斤,交税3000斤,这太离谱了。还是回过头来看张家有多少土地,张家是150亩土地,按照亩产200斤的标准收税,所以是按照总产量15000斤来收税的。但是我们说过,这是理想亩产。张家实际的亩产可能只有不足15000斤(秦斤),孤儿寡母耕作不易,甚至连这个数都没有,但是3000斤的税是不能少的。
秦代虽然土地多,但是人均口粮并不多,有研究认为,秦代人均日口粮在1.18千克。只能说够吃。不过比大明的人均日口粮0.3千克还是要好得多。
至于一个男丁100亩土地你们觉得根本照顾不过来,这个我在第七章,记述了秦代上郡张村这个偏僻地方是怎么种地的,可以解答你的疑问。
一般男丁100亩土地,张诚他爹是公士,国家发田一顷半,也就是150亩。强调一下,中国一顷地是100亩,别拿一公顷15亩的方法来计算,大秦没有公顷。
有人问,这么多地母子俩种不完,为啥不雇人来帮忙。
呃,那是因为别人家每个男丁也有100亩土地,一样种不完。
以上数据是基本历史常识,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记得,给大家重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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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杠精。总有人拿九年义务教育课本来对比小说。吹嘘秦朝农业有什么什么高科技,铁器如何,农业政策如何。
再强调一遍,博物馆是博物馆,实际情况比博物馆要复杂得多。
中国1958年就有电视机了,等于你家1958年就有电视机吗?
农业也是如此。秦代有铁犁这事儿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事实上在40多章的时候,我还要带着张诚去咸阳的治粟内史去寻找先进农具。
但是咸阳有的东西,不等于上郡也有。就算是上郡阳周有的东西,也不等于张村就有。高奴县是个靠近边疆的地方,农业就是比关中落后。这是显而易见的。
北大荒九三农场都使用联合收割机收割,不等于贵州乡村也使用联合收割机收割。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根据《陕北榆林地区古遗址略考》,榆林地区(张村所在区域),1958年以来考古涉及到的超过1500个遗址,并没有铁制农具的发掘报告。甚至到西夏时代的遗址,都还发现了石斧。
说明这里就不是农业发达地区。因为农业不发达,所以到秦汉时代,上郡人口也只有不到10万户,47-60万人水平。生产力就不支持那么多人口。上郡的情况和后面提到的泗水郡的情况当然不一样。
还有人跟我讨论牛郎织女传说的。认为这个传说比小说时代要晚。一并在这里说明一下:
云梦秦简一五五简:“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不果,三弃。”
这是有实物可考的牛郎织女夫妻关系的证据,我当然认为这样的物证,还要在民间传说之后。
所以本书对张村的农业环境和牛女传说的使用,都不是历史资料问题。
环境的设定,本身就是确定张村比咸阳要落后一些。至于落后多少,那自然可以见仁见智。可以讨论,但是不要没完没了杠精。
如果发现本书设定和你所知道的历史课本不一样,建议回去重新读一下历史课本,秦代“有”铁器、牛耕,从来不等于秦代“普及”铁器牛耕。这是个基本逻辑问题。
秦代当然有很多了不起的东西,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但是在历史书里的秦的科技,不等于秦人生活的科技。就好像我们这个时代有比特币,但是你我都没有比特币一样。你有比特币?那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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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在小说里做大量文献引用,以显示我每一笔都有依据,或则显示我的历史考古知识有多牛叉。显摆这个没意义。我是写故事的,只在故事范围内表达。虽然后面还有很多内容涉及到历史,虽然我确实参考了很多文献和考古发掘,但是没必要在篇末显摆这个,影响阅读。
张诚捏着泥巴,当做那个啬夫一样把自己的怒气发在它上面。好像捏小人就能把现实中的某个人弄死一样。
天下四民,士农工商。
大秦重农抑商,但是商人才有机会聚敛财货。而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只能剩下不多的口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生命消耗在田亩里。
农人改变命运的方法不多,在大秦,最主要的出路就是当兵作战,斩杀敌人取得首级获得功勋。张诚的父亲张黑,就是这样一个从军之人。张黑婚后不久就应征入伍,参加了大秦征服列国的战争,在战场上奋勇争先,斩首敌军甲士,获得了公士的爵位,却也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被敌军斩杀,失去了性命,没有再回到家乡,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遗腹子。
按照秦律,有爵者死去,如果家中没有男丁可以继承爵位,这一爵位由寡妻继承,大着肚子的张黑家的就这样继承了张黑的公士爵位,继承了一顷的爵田。
没有丁男的家庭,照料这百亩农田极为吃力。张黑家的再怎么勤苦,耕作还是赶不上邻人的一半,公士是最低的爵位,又没有免税的特权,张家每年的租税就是极重的负担。缴不足粮食,就得用铜钱折算,但张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又哪里有机会变卖家产换铜钱呢?
这几年交税不足,靠的是张黑家的一点点手艺,卖了点家产的物事,换点钱粮,靠这些将将够交税,也是靠了这些手工业出产,把张诚一点点养大。
大秦的农业基本上是靠天吃饭,没有喷灌、没有滴灌,高奴县这里的农人也没学会施肥除草除虫,基本上粮食撒下去,就等着自然发芽,然后等着天下雨来补水,等着到了秋上庄稼自己成熟,割回来收进粮仓。
粮种撒下去,农民就没什么农事了,家家户户就的爷们儿娘们儿就各自搞一点小手工业,做点东西拿到县城里的市集上变卖,多少换个铜钱,买点盐巴之类填补家用。
张黑家的虽然种地不行,但是还算手巧,在娘家学了做纺线织布和做衣服鞋履的手艺。从田地里回来,张寡妇自然就取出麻线,靠墙根儿坐下,编织着一双麻鞋。年轻的寡妇虽然面容姣好,但是双手却极粗糙,麻线摩擦之下,这双手上已经有了厚厚的老茧,张诚就在寡母不远处的院子里,有一搭无一搭的捏着一块泥巴。
是的,张诚是穿越者。很可能是史上最不成功的穿越者。穿越之前之后的张诚落差之大,简直如同云泥。
在前世,张诚是国家航天部门的高级工程师,负责最新型号的火箭引擎设计,是大国重器的那种。火箭,说民用可以实现星际航行,把人和物资运到月亮和比邻的行星。若是民用,那就是毁天灭地维护世界和平的真理。
前一刻,火箭引擎工程师张诚还在茶水间和几个同事闲聊穿越这件事。下一刻张正阳就穿越了。
一切只是一场意外事故,天雷落下,站在试验场边儿上的张诚被击中,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初生的幼童。
那天,在试验场地边儿上的凉棚下,几个理工男讨论的话题是:假如穿越到古代,你觉得做什么事情最重要?如果穿越到历史上的某个王朝,你需要多久才能重建航天时代的文明?如果你穿越到过去,沦落到最底层的世界,你又要靠什么技能过得风生水起?而如果你回到历史上的某个王朝,你想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张诚的回答是:如果穿越到过去,我觉得第一重要的是重建国际标准计量体系,先制作一根米尺。有了这根米尺,就可以恢复这个世界的一切文明。如果穿越到一个封建王朝,凭一个人的智慧和能力,我估计有个三十年不到的时间,就可以发射火箭了。而如果回到历史上的某个王朝,我最想做的是……
张诚指了指在发射场上矗立的那个巨大的火箭,肯定的说:“给它最大的动力,达到第三宇宙速度。”
理工男们哄堂大笑,觉得这最后一个回答看起来好假,回到历史上的某个王朝,难道不是要三妻四妾或者争霸天下,谁还会想去做一根大火箭?
张诚瞪着眼睛说,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个东西又粗又大又有力量,让它爆发起来,才是最爽的?
这是个带有工程师风格的荤段子。这个段子又引来一阵大笑。不过此时此刻,张诚全部精力也就是在努力,给这个又粗又大的管子装一个史上最强的引擎,让它喷发,直冲云霄。甚至在无数睡梦中,他都会看到那一刻——烈焰暴起,云雨升腾,这个巨大的圆柱腾空而起,那种景象让人浑身战栗。
谁想到,片刻后,一个炸雷响起,一束粗大的闪电从云霄中直贯大地,张诚就在那个闪电落地的点上,瞬间千度高温、眼前白光。再次恢复了神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个赤裸的婴儿。
空有世间无数的知识,掌握了毁天灭地的奥秘,结果一下子被穿越到大秦高奴县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降生在一个荒村,要为一年3000斤的粮税发愁。
自己哪怕年龄大一点,哪怕有个十岁,都不需要这么愁,到时候靠着自己头脑中的东西,总能在大秦这个西方荒蛮的国家崭露头角,改善自己的处境。可是四岁。四岁孩子能干什么?告诉人可以制造火箭吗?谁会相信?何况大秦的技术发展能制造出火箭来吗?
那么告诉人家历史?
自己一个理工男,对历史所知有限,就算知道秦始皇灭六国,这些预言能跟人家说吗?更别说到后面的秦国二世而亡。这要是说出去,还不得被当做妖人给弄死?大秦这个地方,古往今来都知道这个地方荒蛮残暴、严刑苛法,弄死个瞎说八道的小孩儿,根本不算个事儿……
虽然那个啬夫嘴脸奸邪,面目可憎,可是在那一刻,自己根本连一个下乡收税的啬夫都应付不了,就别说面对大秦这个以暴力著称的国家机器了。
在前一世,张诚根本不会鸟啬夫这种人,这种人社会地位最多和一个乡长相当,虽然在农村乡长也算是一号人物,但是和张诚这种高级知识分子之间还是天差地别,自己往来的可都是学术界的大佬、高级科技人员和军政两界的大人物,就算是高官,见到自己也要客客气气。啬夫算个什么东西。
当然张诚也不是那种清高的知识分子或者势利之徒,而是一个专注在自己专业领域,不断攻坚克难的技术专家。和各类人物交往也都是依照正常的交往尺度,并不会用自己身份去欺凌地方上的小职员。只是,从没见过啬夫这样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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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这个位置发一点关于称谓的说法。有书友说,称官员为大人的说法是明清的习惯,秦代没有大人的叫法。还有说秦朝“大人”是对父母的称谓。
呃,女频古言的小说,大家还是不要太当真。
我举几个例子:
易经云:“利见大人”。
孟子云:说大人则藐之。
汉司马相如有名篇:《大人先生赋》。
前两者是先秦的人士,第三个距离秦也不远。
黎民称呼官吏,总要有个说法,我不坚持说非要叫大人,你有想法可以给我推荐一下,不叫啬夫大人叫啥?如果有依据,靠谱,我肯定可以改!
穷。
张诚依稀记得一句话:“穷是原罪。”
但是张诚自己在前世的一生中,却几乎没有过穷的体验。在那个世界,自己一生的时光都与知识为伴,在求学期间自己不需要考虑收入的问题,一旦走上工作岗位以后,自然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自己从事的是国家项目,供给自然无虞。虽然说不上富贵,但身边都是一般无二的知识分子、技术人员和公务人员,大家境遇都差不多,也没有贫穷的感觉。
自己所从事的项目,所负责的课题,涉及到的经费都是以亿万计算,因此更是对钱财缺乏切身的体会。
但是来到大秦,连瓮中的米都要算计着吃,这样的日子几曾体验过?过去四年的清寒困窘,成为张诚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也因此,张诚痛恨眼下的贫穷。
穷是原罪,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张诚只是记得这么一句,却不甚了解它的含义,但是到了这个时代,张诚确实恨死了穷这个字,此刻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虽然只有四岁的男人,也总要想办法改变境况,脱离穷困的境遇。
张诚一边捏着泥巴,一边回想着自己几次和母亲赶集所见所闻。回忆自己在集市上见过的商品,和自己在这个世界有限阅历所看到的那些秦人的生活,以眼下自己在荒村所能接触到的一切,有没有一种可能,找到一个发财的方法——哪怕是发个小财?
在一次和母亲去县城的市集赶集的时候,自己向粥棚里的书吏询问过今年是哪一年,书吏很明确的说,今年是秦王政23年,这一年秦将王翦、蒙武率60万大军大破楚军,楚将项燕兵败被迫自杀。秦设上谷郡,广阳郡。“娃儿,咱们老秦的军队是天下无敌的。”
“是的,我的阿父就是秦国的公士。”张诚回答说。
“哦,公士吗?你阿父在谁的军队里服役啊?”
“我阿父四年前战死了……”
“哦,四年前。那是在征伐燕国的战争中啊,你是公士之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跟我阿母来这里赶集,阿母在那面卖鞋子。”
“既然是为国家战死的公士的家眷,那应该有优待的,等下我去跟集市的管事说一下,免了你母子今天的费用吧!”
那一天,张诚母子在集市上把所有鞋子都卖掉了,还额外免了集市的收费和税金。这可是多赚了好几个铜板呢。也就是那一天,张诚终于知道了自己所在的这个时空的时间,那就是秦王政23年。秦王政就是后来的始皇帝,此时还没有称帝,所以纪年还是用秦王政的说法。印象中,秦始皇在位37年,那就是再有14年,这个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就要死了。
这是一个重要的内容,要记下来。
至于能不能帮始皇帝多活几年。张诚对这个不感兴趣。
在这个世界里,自己是唯一真实的,自己的阿母是唯一真实的,除此以外,远在咸阳的秦始皇的生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那一天从书吏那里知道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是上郡高奴县,在历史上,这里曾经是魏国的属地,不过在百多年前,这里就已经成为了秦国的领土了。虽然怎么也想不到高奴县是哪里,但是至少知道了自己所在地方的名称,也是一件好事。
对了,集市并不景气,阿母靠卖鞋子并不能得到几个钱,靠着天天在家里编制麻鞋,一个月也做不出几双鞋来。
农村的手工业其实就那么几样——编个麻鞋、编织个草席、编筐编篓。张诚记得前世里有新闻说,某个村搞副业做了笤帚去卖发了财的,可是大秦的上郡,好像家家户户也不怎么流行使用笤帚,这一条可以划去了。
农村最常见的除了粮食,就是各种草杆,草席筐篓,再就是取之不尽的泥土,制作泥盆泥罐大概也是一个生意,自己也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卖泥罐的,虽然生意不见得怎么好,但是在农村想要做点什么,也就是眼下可见的这些。
织席贩履是贫贱的营生,可是张诚还记得,后世有一个大人物,就是靠织席贩履养家的。
张诚像一个孩子一样揉搓着手中的泥巴。
玩泥巴是张诚当下可以做的,最像一个孩子的一桩事儿,玩泥巴的时候,张诚可以用这些软泥模仿出在另一个世界所见所知的很多东西,做一个泥飞机、做一个泥汽车,虽然无用,虽然在这个世界谁也不认识这些东西,但是张诚就是痴迷去制作这些。经常张诚会捏一个泥火箭,一级二级三级分体,甚至连宇航舱都捏出来,捏这些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忘记,自己曾经是什么人,自己头脑中曾经有过哪些知识。
这些知识是真实存在的,虽然眼前的世界荒唐,让自己每每以为自己记忆也都是梦境,但是通过双手捏这些东西,会加深记忆,哪怕那些知识都只是荒唐的幻想,也要记忆下来,未来有一天,那些深藏在自己头脑深处的知识,一定能改变很多。
玩了两年多泥巴,张诚的手已经很巧了,母亲这时问:“诚哥儿,你在捏什么?”
张诚快速把刚刚捏出来的直升机揉搓了一下,捏成一个小小的泥鸟儿,举起来,回头对母亲说:“阿娘,你看这个泥鸟!”
一只小小的泥鸟,虽然没有眼睛翅膀,依稀可以看到嘴巴和尾巴。刚刚的那个螺旋桨被他拿掉了,那个位置只剩下一个草杆。
张黑家的看了那个鸟儿,笑了笑:“诚哥儿真是手巧。”
张诚看着手里这个插了草杆的泥鸟儿,神色却痴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诚不停的玩着泥巴,这回的泥鸟不再有直升飞机的影子,而是更具有民间的意趣,捏出来的泥鸟被张诚妥善的放在院墙一角的阴影里,阴干晾晒。渐渐变得坚硬。
张诚决定了,下次去集市上的时候,要试一下自己新的想法。
当母亲再次准备了二十双麻鞋,准备跟着村子里的邻居去集市上售卖的时候,这个时候张诚也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装满了自己的小玩意。跟母亲一起登上了邻居们凑出来的一辆牛车。
“这里是什么啊?”母亲问。
“阿母,我有一点小东西要拿去卖。”张诚抱着自己的小麻布包袱。紧紧的抱在怀里。
去集市的路,哪怕是牛车,也要走一整天。当晚自己和阿母在集市外面的一棵树下,和衣而睡。母亲用泥土涂抹了脸颊。毕竟,在陌生的市镇,一个年轻女子还是太危险了一些。张诚偎依在母亲的怀里。心情有点激动。不知道自己几个月的准备,是否能有收获。
天很快就亮了,人声鼎沸,十里八村来赶集的人开始涌入这集市。
母亲找到了一个位置,打开自己的包袱皮,把自己这两个月制作的麻鞋摆在白麻布的包袱皮上面。制作麻鞋并不容易,每天日夜劳作,一个月也只能做出10双麻鞋。两个月努力,也只有20双鞋。这些麻鞋按照自己在娘家学的手艺,麻线染了黑色、红色和绿色,一双鞋子色彩斑斓,虽然是粗麻的鞋子,却也精致。
集市的小吏经过,手里捏着一卷竹简,盯着这个小小的摊子:要交租税的。
“知道知道”母亲忙不迭的陪着笑脸应道。
“多少钱一双啊?是交铜钱呢还是交东西?”小吏沉着脸。
“4个钱一双,可这还没开张呢,没有铜钱……”母亲应道,“就,还是交东西吧。”
“市租三十税一……”小吏沉着脸看着这摊位上的麻鞋,“二十双鞋,那就交一双做市租吧!”这明显就是二十税一了。但是也没有法子,谁让自己没有铜钱呢?
母亲递出一双鞋过去。小吏伸出脚,在摊子上比了一下,选了一双——“拿这双吧”。小吏把麻鞋揣进怀里,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印章,在印章上涂了一点墨汁,在包袱皮上盖了个印——“这就行了,就不会再有人收你的税了”。说着转头看到张诚摊开的包袱皮:“娃儿,这是什么?”
摊开的小小包袱皮上,是一堆泥捏的小鸟。足足有上百个,也不知花了多少时间制作的,百来个小鸟,表面涂满了颜色,五彩斑斓,倒是别有趣味。
“这是,泥叫儿……”张诚讷讷的说。
“长官,这是我的娃儿。”母亲在旁边回护。
“什么是……泥叫儿?”小吏有了点兴趣。
张诚捡出一个,把鸟尾巴含在嘴里,用力吹去,发出悠长的叫声,口唇轻动,鸟儿声音婉转悠扬,在这个人声嘈杂的集市上格外清晰。
小吏有了兴趣。但还是执行自己的职责——“多少钱?要交市租的,三十税一,交铜钱还是交东西。”
“卖两个钱,这里是一百二十个,三十税一,我交四个。”张诚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很清晰。抓起四个泥叫儿,捧在手里,举在税吏面前。
邻居摊位上的人被这个鸟叫声吸引,一些人围过来。
税吏一手攥着几个泥叫儿,一只手拿起一个,学着张诚的样子,将鸟尾含在嘴里,鼓起腮帮子吹着。
发出一声尖叫。但是没有张诚刚刚的响亮,也没有那么婉转。
“阿叔,不要那么用力,也不要一下子把气都吹进去,吹一下还可以吸一口气再吹。”张诚再捡起一个泥叫儿,含在嘴里吹一下。鸟声婉转。
“有意思……”围观的人多了起来。税吏按着张诚的指导,吹着泥叫儿,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张诚再捡出两个泥叫塞到税吏的手里“阿叔,这两个是小子孝敬您老的,带回家给家里的哥儿姐儿玩!”
“四个钱,好大的人情!”税吏笑着说,从怀里摸出四个钱来,递给张诚——“大秦自有律法,阿叔不能占你这个便宜,给家里哥儿姐儿玩是好的,可阿叔也得给钱。”
这一刻,张诚觉得大秦的官吏也不都像那个啬夫一样坏,也是有好人的。
税吏这一掏钱,围观的人纷纷乐起来,一时间无数的手捏着铜钱递上来“给我拿两个!”
小小的泥叫儿,比母亲的麻鞋倒是更早开张。
“泥叫儿,张家村诚哥儿的泥叫儿,2个钱一个,带回家给哥儿姐儿玩啊!”张诚用力吹一声泥叫儿,声音响彻在集市上空,然后就吆喝起来了。
人聚拢过来。
张王氏看着身边这个小小的孩童,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多功夫,带来的一百多个泥叫儿所剩无几,张诚怀里揣了满满一小袋铜钱,开始帮妈妈卖起麻鞋来!
“好麻鞋啊!千层底的麻鞋,结实又耐用,张家村诚哥儿家的麻鞋,8个钱一双,穿上舒服咧!”吹一声泥叫儿,吆喝一声,吸引了附近逛集市的人。
张诚两世为人,并不懂得如何吆喝,现在也只是按自己的理解,简单吼一下,他小小孩童,声音不高,还充满童稚,但这泥叫儿加上这朴素的吆喝,在大秦时代也并不常见,还是吸引了很多逛集市的人注意,一上午的时间,麻鞋也就卖光了,母子俩面前的包袱皮儿里还只有十几个泥叫儿。
税吏又走过来:“诚哥儿家的买卖不错啊!”
“托您福。”
“这还剩下这些泥叫儿,都包起来给我装上吧。”税吏身后一个衣着体面的人说。张王氏愕然,张诚也有点慌。
“还有十五个,那就是三十个钱。”体面男子递过一小串铜钱,“这里刚好是三十个。”
“三十二个钱,阿叔,这个包袱皮也要两个钱的!”张诚大着胆子说。
“好!三十二个钱。”体面男子又从袖子中摸出两个钱,交到张诚手中。
“娃儿有意思,要不要到我铺子里做个学徒啊?我是这县城中许记商行的掌柜,许记商行的生意可是遍布我大秦啊!”
“我家娃儿是良家子,先夫是公士的……”张王氏在旁边拉住张诚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天生就要低于其它几个行当,张家公士之子是士人阶层,诱骗士人去做商铺学徒,是触犯秦律的。
“失言,我冒昧了,这位娘子,这双鞋是你做的吗?”许掌柜接过从税吏手里递过来的麻鞋。
“是小妇人所做。”
“一个月能做几双啊?”
“一个月能做十双。”
“十双啊……那就这样,这位娘子好手艺,我许记商行一个月向你定10双麻鞋,等下来我商行取一下鞋样子,一双鞋我给你……5个钱。”许掌柜说,顿了一下,又说“市租算我的!”再顿了一下,又转过头来对张诚说:“诚哥儿是吧。你的泥叫儿我也预定了,下次过来可以直接送到我的商行,2个泥叫我5个钱,有多少我要多少!”
“你说话算话吗?”张诚迟疑的问。
“这县城里谁不知道我许掌柜一个唾沫一个钉!”许掌柜豪气的说。
“那你能立个契吗?”张诚讷讷的说。
“立契?”许掌柜有点惊奇。
张诚点点头。
集市上有专门的立契人。税吏作为见证,一小卷木简写了契约,双方画押,再用朱砂按了手印。税吏也用了印。秦法严苛细致,但公平合理,一切皆有法度,但官吏却相对清廉。正如在集市上,税吏并不敢接受张诚送过来的两个泥叫儿,而是照价付钱,概因为秦国对触犯秦法的人处罚也极为严厉。
“每人5个钱”。税吏按规定收取立契的税费。
张诚从怀里钱袋里摸出5个钱来。许掌柜也交出5个钱。
“诚哥儿今天好生意啊!”许掌柜看着鼓鼓的钱袋,笑着说,“能有两百个钱吧?”不愧是商贾,瞄一眼就能知道大概的数量。
一石米45个钱,张诚这200多个钱,就是5石谷子,今天一天的收入,就够母子两个小半年的吃食。
“都是乡亲们照应。”张诚憨憨的笑着。
“诚哥抽空可以到我的商行里转转,有啥需要的,咱许氏商行应有尽有!”许掌柜邀约。
看着眼前的地摊上已经空空荡荡,集市散去,回村的牛车要明早才出发,张诚母子两个左右无事,就准备闲逛一下,等下也少不得去许氏商行开开眼界。
母子两个各自揣了几百个钱,这一上午的生意当真是满意极了,收入颇丰,又有了下个月订单的保障,少不得要犒劳一下自己。
“阿娘,去吃那个羊肉汤泡馍馍!”张诚拉着母亲的手。
母亲宠溺的摸着儿子的头,应诺了儿子的要求。羊肉泡馍馍香得很,张诚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吃到真正的美味。
下午,母子两个闲逛,在集市上采买了各样的东西:盐巴、一小罐羊油,张诚额外要了三十个鸡蛋,再到许氏商行买了几种颜料、一个小巧的石臼,还有一块胶。问清楚胶的用法,张诚又给母亲买了一块很好的布料。
在集市深处一个铜匠铺子里,张诚问清楚铜匠都能打造什么,问明白定制铜器的规矩,心里有了打算。在铜器铺里花20个钱买了一把看上去很锋利的小刀,和一个小巧的铜盆。
三十个鸡蛋放在一个装满米糠的竹篮子里,张诚想要自己抱着这篮子鸡蛋,奈何个子小力气小,还是母亲接过去,提在手中。
这一次集市,母子两个满载而归,回去的途中,同村的邻居也知道了母子两个这次赶集生意很是好,恭喜之词不断。阿娘有点心疼买鸡蛋花的钱,一路碎碎念着。
“诚哥儿,你是怎么知道做那个泥叫儿的?”回到家里,关起门,母亲显然一路上憋得很难受了。问了出来。
张诚带着母亲到了谷仓里,在一个角落摸出一个竹篮,打开看,里面是几百个没有涂色的泥叫儿。
“这都是我做的。这东西很好做,阿娘你和我一起做这个吧!”
母亲狐疑的看着这一篮子泥叫儿。
“这些鸡蛋,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调颜色的……”张诚解释着。抓过一团软泥,手一搓一揉,一个小鸟就制作完成,从旁边拿出一根苇管在泥鸟儿上扎了两下,通出气道,看上去就有那么点儿意思了“晾干以后,涂上颜色,就是今天在卖的泥叫儿了。”
看着儿子三下两下就做出一个泥叫儿,这么一块泥巴就能卖两个钱?张王氏吃惊地合不上嘴。
“阿娘,你可以和我一起做这个,比做布鞋省事儿多了,而且,这里面有一些秘诀……”
张王氏合计了一下,果真这么简单,做泥叫儿确实比制作布鞋省事儿,并且看起来赚的钱更多。这倒是一个好营生。有这个泥叫儿,今年的粮税看起来能补上了,口粮还能多剩下一些。
张诚把怀里的钱袋掏出来交给母亲:这是今天卖泥叫儿挣的钱,给您。
一个四岁的孩子,赶了趟集,自己就能挣到两百多个钱。张王氏倒是很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
泥叫儿的制作确实很简单。张王氏看着张诚用石臼把颜料捣碎研磨,用蛋清调和了黑色涂满小鸟,再换了红绿黄的颜色草草勾勒出小鸟的羽毛和嘴巴。用白色点出眼圈,再用黑色在眼圈上一点,在黑点上再点一个白色的高光。一只活灵活现的泥叫儿就出现了。
“晾干就能卖了。”张诚把手中这个小鸟放在一边,满意的说。
张王氏试着去画一只小鸟,不熟练画的一塌糊涂。“娘太笨了,画不好这个……”
“没关系,多画几只就熟练了。”张诚随手把这只画坏的泥叫儿放到一边。
“可惜了,2个钱呢……”张王氏满脸懊恼。
“没关系的,等下干了把它涂黑,就可以重画一遍,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总之……很容易的。”张诚安慰着。
张王氏却心疼,黑颜料也是钱,再涂一遍,也是浪费。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母子两个在墙根儿一边儿唠嗑,一边儿画着泥叫儿。
几天时间,几百只泥叫儿就铺满了一小块谷仓。
“先就这样吧。”张诚看着这几百只泥叫儿,估算了一下。县城里一共能有多少人、能有多少孩子,这泥叫儿不能无休止地做下去,也不知道许氏商行能不能吃下这么多……
何况,泥叫儿这东西,本就是黄泥所做,在有心人的眼中,也没什么秘密,再经过几次集市,估计就会有人仿冒了吧?
当然,泥叫儿的声音响亮婉转,这里面还是有一点技巧的。张诚虽然在之前的世界里并没有制作过这个东西,但是身为了不起的工程师,这个小小泥叫儿的声腔设计还是很认真的思考过的,泥叫儿声音响亮,和内部声腔的结构有很大的关系,音控和吹孔构成的声腔,必须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角度,声音才清脆响亮。对于工程师来说,推算出这个声腔结构和角度是非常容易的,但是对不明就里的人来说,要摸索出这个结构来,也并不很容易。
“也许许掌柜已经开始破解和模仿这个泥叫儿了吧?”张诚想着。他并不相信那位体面的许老板是一个老实人,商人哪有真正老实的,但是想要模仿这个小小的泥叫儿,张诚相信,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的。
泥叫儿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玩具,张诚并不确定在眼下的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就一定没有。只能希望自己的泥叫儿能够帮自己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多赚一点钱吧。
后世的火箭引擎工程师,在大秦的第一个发明和生意,是用黄泥捏出来的泥叫。很多年以后,张诚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从村口向外望去,蓝的透明的天空好像无限高远,到处是巨大的树木。树的种类倒是并不稀奇。无非是杨柳松柏。但是柳树怎么可能如此高大?杨树怎么可能如此高大,松柏怎么可能如此高大?而且这种高大的树木如此之多。漫山遍野都是这种要几个人十几个人才能合抱的参天巨树,人在树下宛如蝼蚁。这到底是在哪里啊?怎么有森林如此繁茂的地方?
空气清新香甜的可怕。这是一种远古纯净的空气,空气中氧气的含量肯定超过张诚所到过的任何地方。空气中弥散着树叶和青草的香气。
风轻抚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树叶仿佛波涛一样摆动,极为壮观。自己常年闷在实验室、车间里,有多久没有真正亲近自然了。这个草木茂盛的地方,就是大秦上郡高奴县的张村。
在张诚所穿越到的这个时代,还没有大规模的土木建设,他所生活的这个村落和周围,还远远不是后世的那种植被被严重破坏、水土严重流失的荒芜模样。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甚至在中原地区经常能看到大象和犀牛。而后世被人视作珍稀动物的大熊猫,在这个时代甚至也只是一种可以轻易获得的普通食物。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是如此弱小,甚至可能被熊猫当做口粮……
森林是让人产生恐惧的地方,白天路过森林的时候,虽然不走进去,也会感觉到浑身发凉。到了夜间,就常常听到这些黑森森的林子里传出各种鸟兽的叫声。有些声音如狂笑,有些声音如哭泣。都很吓人。
落单的旅人、晚饭时分还没有归家的孩子,十有六七就会被林子里的鸟兽给害了。冬天的夜晚,狼和虎豹还会从林子中出来,到村子里一顿翻腾。有人家养的鸡、羊被狼叼走的,有野猪撞破谷仓大吃大嚼的,也有狗熊撞开房门,伤人性命的。
森林繁茂的特点,就是野兽多,村民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手中只有木棒镰刀。枪矛戈剑弓弩都不准许民间私自持有,自然无法对付这些鸟兽。
夜色降临的时候,天空中的星星清晰可见,银河仿佛如河流一样在天空横亘奔流,哦,银河!来到这个世界上,张诚最痴迷的就是夜晚仰望星空,看这条奔流的星河。在这个没有灯光没有雾霾的时代,天空银河格外清晰,如同一条真实的河流,横亘整个天空,在天空的尽头仿佛流入人间。
银河。坐在院落里纳凉的张诚喃喃的说。
听到张诚的自言自语,母亲在旁边絮絮叨叨说起来:“银河啊,以前天上的织女偷偷下到凡间来,被一个放牛郎看上,两个人就做了夫妻,后来被天上的天后知道了,天后很生气,就把织女抓回到天上,牛郎就用扁担挑着他们的两个孩子追到天上去,眼看着就要追上了织女,天后就拔下头上的银钗,就在天上那么一划,就出现了一条银河,把两个人分开。然后牛郎和织女就隔在了银河的两边,从此再无法相逢。后来就变成了银河两边的牛郎星织女星……这漫天的星星,哪个是牛郎星、哪个是织女星呢?我娘家阿婆以前讲给我听过,可惜我不记得了”女人讲起古老的故事,可惜讲的既不生动,也不细致。
这个故事我知道,我还知道那里就是牛郎星,那个就是织女星,那里就是猎户座,那里是狮子座,那里就是北斗星……这漫天的星座我都知道他们的名字……张诚想。母亲你还真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啊……
这漫天的星斗……
作为一个航天领域的专家,张诚对星图并不陌生,北半球可见的29个星座张诚都可以轻易识别,实际上整个天球的八十八个星座,张诚也都认识。虽然张诚很少在南半球执行任务,但是熟悉天球上的所有星座,是航天专家的一项基本知识储备,虽然航天专家并不需要了解这些星座的传说和占星学上的应用,但是作为兴趣,张诚也多多少少了解这些星座的相关传说。正是在第一次看到天空群星,看到这些熟悉的星座的时候,张诚才确定自己重生在地球上的某处。
漫天的星图骗不了人。你所看到的这个星空,就只能是在地球上看到的星空,那么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如果它不是一个计算机模拟器,那么我就是在地球的某处。我只需要知道,我现在身在何处,身处何时就行了……张诚想着。
今年何年,集镇上的阿叔说今年是秦王政24年,历史记载上就是公元前两百多年,具体是两百几十年,张诚对历史纪年了解有限,也不纠结这事儿。读书的时候大概记得秦始皇37年去世,此后经历了大概十几年的时间朝代更迭为汉朝,其中楚汉战争就经历了整整八年。
张诚搜肠刮肚的回想自己那有限的历史知识,发现自己对先秦时代所知实在有限。好像人类从石器时代,经过了疆域都不确定的夏商,一下子就跳到了战国和秦。关于先秦的文学,自己竟然所知甚少,曾经听说过的诗经和楚辞都极为有限。诗经好像还算是一种流传普遍的文学,楚则是秦的敌国。卖弄自己会吟诵楚辞,嫌自己命长吗?听说一些穿越者回到历史的某处,都搬运后世的很多诗词,作为进身之道,但是在秦朝,可不敢这么干。一方面唐诗宋词五言七言的,和这个盛行四言诗歌的时代不搭调,另一方面,就是大秦重视武功,轻视文士,吟诗作对在这个国家注定不会有好果子。更何况理工男张诚所能记得的文学本就有限。
深远仿佛没有尽头的天空,和横亘苍穹这浩渺灿烂的银河,让张诚一时觉得无限孤寂怅惘。所谓穿越,就是完全从过去的生活中被抽离出来,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不仅仅没有熟悉的人,技术也和自己熟悉的时代有着无数代差,自己这样一个掌握了人类差不多最高端科技的人,在这个时代只能靠捏泥叫儿来维持生命,以一个玩具作坊工匠的身份,被这个世界所认识。
那个啬夫再次来到张村巡视。
这是很罕见的事儿,高奴县乡村众多,啬夫各自负责的辖区分散广阔,啬夫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去检查春耕,全走一遍也要月余,看过的村子很少会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再查考一次的。
啬夫来到张诚家的门口,把门拍的山响。
“张寡妇,想好了没有,我刚看过你家的田地,还是一副荒疏的样子,这个样子秋税无论如何是交不上的,你可要早做打算。如果交不齐粮税,到时候我就得上报朝廷,送你去军中服役了,爵寡,也不是不能从军的!”啬夫仍然是一脸邪笑。
年轻的张王氏却没有数日前的窘迫。面无表情的应和:“啬夫大人,我家事就不劳您操心了,秋上的粮税总要到秋上才需要交,我家到时候能交上粮税。”
有和许氏商行的契约在手,光卖麻鞋,一年也能有四五百个钱,折算百多石粮食,1万多斤。这是昨天夜里,诚哥给自己掰着指头计算的结果。这还只是麻鞋一项,都没算上诚哥那个看上去玩笑一样的泥叫儿。有这个底气,今年的粮税是没有问题的。也就不用看着这个不怀好意的啬夫的嘴脸。
“你……”啬夫有点气急败坏,一个寡妇,怎么敢对自己如此轻慢!
村长张魁又出现在张家的院墙外:“啬夫大人,张村一向也没有短少朝廷的农税,张黑家的既然说哪能交齐粮税,那就等秋上再说嘛,你现在来催逼,有什么意思呢?”
啬夫涨红着脸,转身离开。
张魁侧过脸来说:“张黑家的,最近还是要小心一下门窗,有什么事就大喊,让村里的邻居们来帮忙。”
张王氏红了脸点头。这就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张诚站在墙角下,冷冷的看着啬夫远去的背影,手里的泥巴捏成一个小人,用手一拧,小人的头咔吧一下断裂。
“真希望有巫术,能做法捏断你的脖子,”张诚看着走远的啬夫的背影,心里想着。
秦国民风质朴,国家只有两件大事,曰耕曰战,
战争会消耗丁壮,更会消耗大量的物资,要保持一个战斗力强盛的军队,就要有充裕的粮食。所以大秦格外重视粮食生产和粮税。朝廷甚至有专门的粮食部门和官员,负责推广农业技术、管理粮食仓库、调动物资和征收农税。
只是,上郡地处偏远,关中那些先进的农业技术还没流传到这里,这里的耕种就极为潦草和落后。而那个啬夫并没有尽到一个农业官员的职责,没有积极改进本地区的农耕技术,当然,一方面可能是他见识不够,另一方面,自然是他私心杂念过多,耕作普遍落后、粮产不足,就让他有更多上下其手的机会。
张诚对母亲和村民的种地方式就颇有腹诽。
张诚亲眼看到,母亲是这样种地的:在之前被烧成荒地的土地上,母亲边走边把谷种撒到土地里,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走到这头,就这样随手撒种,走遍自家的田地,就算完成播种了。
张诚以为是自己母亲懒惰或者潦草,就这么随手撒播就完成了耕种。张诚自己虽然从没种过地,但是还是知道种地最起码是要起垄的吧?哪能就这样在一块平地上随便撒种就完事儿?
是因为女人,所以种地不靠谱吗?
坐在田埂上左右张望,发现其它农户也都是这样在平地上随便撒种。
哦……都这么干啊?
慢慢的,张诚就知道,整个村子的农业到底是多么潦草了。也就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贫穷了。
这个村子并不缺少土地,每家每户少则几十亩、多则数百亩耕地。但家家户户都是这样随便把谷子种子洒在地里,然后就不管了,也没有除虫、除草,也没有修渠灌溉,也没有积粪施肥……就纯纯的看天吃饭而已。到了秋天谷穗成熟的时候,再到地里去用镰刀把谷子割下来,就算完成一年的收成,然后到了春天耕种前,再把田地里干枯的禾苗、杂草一把火烧掉,在第一场春雨来临的时候,再次到田地里撒一次谷种,就算完事儿。
这么潦草的种植态度,粮食产量当然少得可怜。所以空有这么多土地,家家户户的粮食也都是紧巴巴的。
不起垄、不翻地、不使用耕犁、不施肥、不除草除虫。
粮食产量能高才怪!
其实只要改善耕种方法,自己的、村民的粮产就会大幅度提高,比如起垄、比如点种、比如做简单的除草除虫、比如在出苗的时节洒洒水,都能提高发芽率,也就能提高后期的粮食产量。但是这就需要必要的农具,上郡这里……在集市上,张诚并没有看到过锄头犁铧之类的农具,而即使有犁铧,张村这里根本就没有耕牛,又如何犁地呢?
还是穷啊!
农耕落后的令人发指,持续不断的对外战争,大秦在农业税收上极为严格,理论上大秦的农税只有十分之一,实际上满不是那么回事。张诚家的税负就接近了五税一。百多亩的土地,剩下的口粮两母子都不能吃饱。这种贫困,是无法想象的。这还是拥有爵位的功勋之家。那没有功勋的普通平民的生活就更加不堪。
火箭专家张诚在大秦,需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不是突破第三宇宙速度,而是解决吃饱饭的问题,战胜贫穷。重生最初两年,张诚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本来打算是稍微长大一点,就开始利用自己所学,对这个世界进行一些测量,把头脑中最基础的那些知识复写出来,尝试用知识改变自己身边的一些事情,但是现在看起来,在现有的这个匮乏的时代,改变自己的命运才是最重要的。不知不觉,张诚的世界观也发生着变化。
好在,这个泥叫儿的生意,赚来了第一笔钱。从不曾做过生意的张诚,从这件小事上开始重新认识自己的能力,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
要变得富足,先活下来,吃饱饭,解决了物质基础,再慢慢解决那些技术问题吧。第三宇宙速度……还要再放一放再说。
下次集市,张诚母子带了2千个泥叫儿和二十双麻鞋到许记商行。商行掌柜很痛快的给付了5贯又240个铜钱,但是脸上的笑多少有一点尴尬。
“许叔叔,这么多泥叫儿,你是不是不好卖啊?”张诚问。
“倒也不是很难,我许氏商行货通天下,你想想大秦有多少人?区区两千个泥叫儿嘛,不过可就不知道诚哥儿你这东西做得这么快。老实说,你到底一个月能做多少个?”
“这个,其实,那要看许叔叔你想要多少……相信许叔叔你也知道了,这个泥叫儿也就是黄泥做的,我们乡下,黄泥那是要多少有多少。要是不好卖呢,我们母子一个月给您送来几百个也行,要是好卖,那就看许叔叔你想要多少。”张诚笑着说。
“这样啊……”许掌柜捻起一个泥叫儿吹了起来。“诚哥儿你家的泥叫儿声音真是响亮啊!”
“是啊,许叔叔,泥叫儿虽然是黄泥做的,但是我家的泥叫儿,还是有点小秘诀的,许叔叔也一定试过别家的泥叫儿吧?”
“别家的泥叫儿?难道这泥叫儿不是诚哥儿你家独有吗?”许掌柜问。
“我家虽然独家做了这个泥叫儿,但它说到底就只是黄泥捏出来的,你不保证别人不会仿造嘛……不过想做到这么响亮,大概不容易吧……”张诚笑笑。
许掌柜有一点点尴尬。
是的,拿到第一批样品的时候,许掌柜就让匠人破解了这个泥叫儿。泥叫儿很简单,就是一个捏出来的泥鸟,内部做一个空腔,然后做出音孔和吹孔。但是商行的匠人照着做,泥叫的声音却并没有这么响亮,经常只有一股子呼呼声。这里面一定是有秘诀的。
张诚虽不是音律方面的专家,但是对空气动力还有涉猎,当他准备拿出这个小小的泥叫儿带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是从物理学角度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如何用一些最简单的工具和方法,让一个简单的声腔结构中,发出最响亮的声音,还是花了张诚几天时间的。
这个秘密,在这个世界上目前就只有张诚和他的妈妈两个人知道。张诚知道它的原理。母亲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是照着做就能一样的把这个泥叫做好,也就够了。
“这5贯钱……”许掌柜显然不想继续“仿造”这个话题。眼光转到这堆铜钱上:差不多能买100多石好谷子了,可就是四五户人家一年的粮食啊,平哥儿你家的日子眼看着就好起来了啊!
“托许叔叔您的福啊。”
“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泥叫儿到底我们商行需要多少,要等两三个月才能有消息。眼下,平哥儿你还是一个月送个500个来就好。”
“没问题啊!有什么难处许叔叔您直接说就行。真的要是卖不掉,许叔叔你直接告诉我一声,咱们就把那个契取消掉也是可以的。”张诚满不在乎的说。
泥叫儿毕竟不是一个什么正经的大生意,里面也没有根本的奥秘,说白了,就只是一个音道角度和共鸣腔尺寸的问题。这个时代的匠人虽然没有足够的理论知识,如果专注于此,多做试验,迟早会发现它的秘密。对于张诚来说,这个小小的泥叫儿,只是一个试探,是在自己作为一个幼童的身份,不显露超出这个世界的知识和能力之下,制作的一个小玩意儿,通过这个泥叫儿,张诚和整个世界发生了一次交流,也通过这个泥叫儿,尝试着对这个世界有更多一点的了解。
一个月卖掉一二百个泥叫儿,就能极大改善家庭生活,让这个农户之家有余钱可以购买这样那样的物品。但是如果没有泥叫儿,张诚相信自己随便都可以拿出另外的东西,把自己的生活做一点小小的改善。可能会稍微复杂一点,但是对张诚来说,并不难。
而今,许记商行居然可以面不改色的收下2000个泥叫儿,让他吃了一惊。也因此对许记在这个世界的能力有一个大概的猜测。
在许记商行,张诚又买了一些生活物品,更多的颜料和鸡蛋。额外看到几样东西让张诚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个是一个铜权,张诚对古代文物所知有限,不过看到样子也大约猜出来这是一种古代的砝码。利用重力加速度确定长度单位,他需要一个重锤,原来想,在丝线下系一个石头也能做一个重力摆。但是有铜权,就更好了。
另一件东西是个铃铛。明显是个牛马使用的铃铛。张诚请商行的伙计给铃铛上系一根绳,轻轻的摆动,铃铛就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声音很清脆。张诚一直盯着这个铃铛,看清楚在摆动振幅顶点的时候,铃铛发出一声轻响,铃铛摆动,声音不绝。好东西。工艺究竟如何不去说,这东西正是自己当下最需要的。
第三样物品是毛笔。这让张诚很震惊。就他所了解,这个时代的文字一般是用小刀子刻在竹简上的,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了毛笔。这个时代的毛笔当然没有后世毛笔那么多花样,但是制作也足够精致了。看笔头应该是狼毫一类的。笔头修饰的非常精致。毛用胶粘结在竹子制成的笔杆上。
“这是啥?”张诚装作不懂的样子。
“这是蒙笔。”
“懵逼?”张诚的表情就很懵逼。
“这是蒙恬大将军家里制作的笔,所以叫蒙笔,是用来在木简上书写文字的。”
“文字不是用刀刻下来的吗?”
“刀刻没有用笔写快。这个在咱们秦国叫笔,在楚国叫聿,在吴国叫不律,在燕国叫弗,这支笔因为是蒙恬将军亲手所造,所以叫蒙笔。”谈起各国物产,许掌柜就滔滔不绝了。
“蒙恬将军亲手所做?蒙恬将军带兵打仗,有时间天天在家做笔?”张诚问。
“这个……”许掌柜被问住了,“也许是蒙将军府中的下人所做吧?”
一斤重的铜权,只要40个钱,张诚对这个价格很满意,铜钱是半两一个,一斤就是32个,铜权卖到40个钱,是商家多少要赚一点,还要付一点税金。良心价格。铃铛也只有几个铜钱,这支蒙将军毛笔,却要50个钱!足足10石谷子!是张家田税的三倍还多!文化有关的事儿,还真是奢侈啊。
不过想想这是接下来重要的工具,咬咬牙,张诚还是买下三支毛笔。
额外又买了一小段铜丝,一卷蚕丝。铜丝不是后世那种拉出来的截面滚圆的铜丝,这里的铜丝截面是方的,显然是从铜板上切割或者剪下来的。
许老板想破头皮也没想出来,这个泥叫儿里有铜丝什么事儿。
张家母子乘坐着村里的车子,带了小半车采买来的物资,回到了村里。付给车夫大哥4个钱,车夫乐的合不拢嘴。
不消过夜,全村都会知道张家这是发了财了。但是张家到底靠什么发财,村里人并不知道,看到张家母子带了两个包袱去了集市,回来的时候就带了这么多东西,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里还有不少铜钱,但是就看这些大包小裹,就知道这赶集的收获不小。
回到家里,张诚和母亲把铜钱放到一个陶罐里,罐口堆了草灰,盖上一个盖子,然后挖坑埋到厨房角落里。
这里就是张家秘密的小金库。有这一罐铜钱,张家今年的田税就不是问题了。装草灰的目的是防潮。当然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油纸,可以做更好的密封。陶罐里如果放一些石灰进去,防潮的效果也会更好。不过眼下条件简陋,也就只能盖一个盖子,用草灰来简单防潮。反正这些钱也要经常拿出来花掉,倒也不用那么复杂。
张诚急急忙忙到谷仓去制作自己的测量装置。
即便在最贫穷的生活环境下,科学研究和科学实验也是可以进行的。对张诚自己来说,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完成这些科学测量,甚至比吃饱肚子还重要。
用铜线在谷仓的房梁上缠绕成一个吊挂装置,把几股蚕丝拧成更粗一点的丝线,穿过这个吊环。用在集市上向木匠定制的木条比量了丝线的长度。在最下端挂上铜权和铃铛。这就是一个单摆装置。
原理很简单,用单摆记录一昼夜的摆动次数,每一次就是一个平均的单摆周期。这个方式可以在这个时代相对精确的计算时间。单摆周期公式包含三个参数,就是时间、摆长和重力加速度。当然里面还有一个常数就是π。
L(摆线长度)=g(重力加速度常数)T(时间)2/4π(圆周率长度)2
确定其中两个参数就可以推出第三个参数,这一次张诚要通过测量时间的方法,和取已知的大略重力加速度的方式,来推算摆长,有了摆长的具体长度,就可以确定一米的标准。
有了米,我就能有升、有克……
长度、体积、重量,是谓度量衡。秦始皇伟大的功绩之一,就是统一度量衡。不过大秦的度量衡并没有一个深植于自然界的基础,而是因循旧制,随便制定的。张诚则按照国际标准测量工具的原则,以脚下的地球作为测量标准,重新确立。这样的度量衡可以超越历史和时间的变化。
一米的长度是地球赤道到北极点的距离的千万分之一。如果有更精密的测量工具,一米可以是氪-86原子的2P10和5d5能级之间跃迁的辐射在真空中波长的1 650 763.73倍。放在宇宙尺度中,都是恒久不变的。当然,要实现那么精密的测量,就需要有光学仪器、有光谱分析能力,拿到氪同位素……眼前是不现实的。
就还是学法国人,先以大地为尺度,校准一根米尺就好。
1升是长宽高各0.1米的正立方体的容积。
1千克则是四摄氏度的一升水的质量。
这个世界就标准化了。
用天文学的方法校准米尺,也需要进行大地测量。要选择南北两地,先测量出子午线的长度。对四岁的孩子来说,这一切都不现实。张诚选择的是利用现有的物理常数,靠手边的一根绳子,逆推一下这个长度。
之所以要用一昼夜来完成这次测量,因为在这个时代,张诚手里也没有靠谱的计时器,只能通过日晷来记录一整天的长度。张诚在正对着谷仓门口的院中,立起了一根木杆,又在单摆的下方设立两个标记点,单摆的角度是5度以内,振幅在10度以内,就可以保证均衡的摆动周期,只要确保这个摆持续运行,记录下一个昼夜内,摆动次数,就可以得到一个比较准确的摆动周期。
当然,在现有条件下,所有测量都是粗糙的。比如一昼夜的记录,只能使用日晷。也只能使用正午日影作为记录点。日晷计时是不准确的。一昼夜24小时,从天文意义上说也是不准确的。另一方面,本地的重力加速度并没有经过测量,所以只能套用一下g=9.81的常数来凑合一下。
但是这种粗糙的方法,可以得到的长度数据还是相当准确的,误差可以到千分之一以下。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测量工具能体现出来的。
这样就够了。
能得到一个精确度达到千分之一的测量工具,接下来张诚还能据此制作出一个计量精度达到秒级的钟摆,空间和时间都可以测量,这个世界就不再有秘密了。
在庭院里用重锤和立柱设置了一个简单的日晷。用了三天的时间,找到了正午的日影线,在日影线上又放置了两个标记柱,这样当正午时刻到的时候,日影刚好遮盖住两个标记柱。这就有了这次测量的原点。
记住这一天吧,这天是秦王政廿四年戊寅年十月五日。时间和长度被精确测量的第一天。
计划了所有工作,准备了干粮和水,甚至准备了便桶,张诚和母亲交代了接下来自己两天要在谷仓里做一点东西,要母亲在这两天内不能打扰自己,而且绝对不要碰触庭院中的那个日晷装置,就打开谷仓的门,坐在那个摆锤装置后面,等待正午的来临。
手边几块木板,一束炭条,就是记录用的工具。
日影落在了标记的位置,张诚放开已经拉起的摆锤,这个摆开始摆动。
秦王政廿四年十月五日正午。
张诚激动的用一块烧黑的木炭条在一块木板上写下这段文字。这种楷体字,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够认出。这是张诚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份实验报告。张诚觉得无论如何,这一刻都值得载入史册。
当然,这个试验的设计、这个试验的结论,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不可理解的,必须作为高度机密将之封存。
但是,可以用另外的办法来记录或者重现这一实验。张诚想。
单摆摆动,到达摆动顶点的时候,铃铛发出叮的一响。
用铃铛的原因,而不是用视觉记录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家里并没有油灯之类的东西。夜晚根本看不到摆动的状况。
铃铛响2声,张诚念一个数。数够100,在木板上画一根线,五根线记录成一个正字。
这个试验非常枯燥,张诚不停的用一根尖木棍刺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
实验永远是枯燥的。以前在实验室里,几天几夜熬一个实验等待数据出来,都是寻常事。只不过那个时代各种数据有自动记录装置,还有一些助手、研究生来帮助自己完成实验,自己只要看最后的结果或者图形就好。在这个时代,只能靠这样枯燥的记录。
虽然没有任何靠谱的尺度,张诚靠目测估算,这根摆锤线的长度大概不到2米。那么一个摆动周期大概要在不到3秒,100次摆动是5分钟,一个正字是25分钟左右,一昼夜大概要画不到100个的正字。张诚已经测试了自己在完全黑暗中,靠自己手指摸索在木板上写下正字而不重叠的方法。就坐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记录这一切。
白天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夜晚是难熬的。整个实验是枯燥的,也是极为损耗精神的。好在张诚做了大量的自我建设,坚持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当摆动振幅开始变小的时候,张诚就用手拨弄一下摆锤,放到事先做好标记的位置,确保这个摆继续运动。虽然有手动去重新启动单摆的这个过程,但是在整个一昼夜超过2万次摆动的过程中,这几次用手矫正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
这也是这个试验的精确之处。只用了一个单摆,和一个太阳,得到可以接受的精度的计量单位!
当日影再次覆盖在地上的两个标记的时候,张诚念到了47。立刻在木板上写下47这个数字,然后开始数之前写下的那些正字。虽然有很多正字在夜里凭感觉写下,歪歪扭扭,但确实没有重叠和模糊。一共69个正字另3笔。简单算了一下,这一昼夜,摆动了34847次,四则运算得知,这个单摆的一个周期是2.47940999秒。小数点后4位,就已经足够精确了。
这根摆线的长度是1.5271米。
张诚在空白的木尺上,用小刀刻记了这根摆线的长度,并且记录下这个尺寸的数据。接下来只要调整摆线长度,重复这个试验,就可以找到一个准确的米尺的长度了。
因为自己实验耽误了几天,泥叫儿的制作就耽误下来了。好在现在调整了订单,这个月只要交出去500个泥叫就够了。压力并不大。利用空余时间,张诚用羊油给泥叫儿脱模,制作了一个模具,这样就更简单了。只要把揉好的泥团塞入模具,两片模子一压,一个泥叫儿就成型,然后把苇管从模具上的两个孔插进去,泥叫的音孔和音腔就自动成型,一压一插,几秒钟的事儿,剩下就只需要阴干、上色就可以了。
张诚还实验了一下,在院子一角垒一个泥灶烧纸泥叫儿,烧成的泥叫就变成陶器,更加结实耐用。
就叫“泥叫儿2.0”吧,张诚恶趣味的想着。
这个家庭小作坊,从纯手工业生产升级到了模具化生产。这是一大进步。
就不知道,商行能吃下多少了。
几天以后,张诚通过调整摆线长度的方法,最终得到了一根一米摆,现在不仅仅有了长度单位,张诚还非常准确的得到了一个一秒的时间长度。
只不过,这根摆线,还不足以制作出钟表来。
再一次来到集市,直接去了许氏商行。
许掌柜看起来有点焦急,看到张诚,脸色一下子就放松了。
现在许掌柜也已经看清,在泥叫儿这个生意上,张家是张诚说话才算的。他那个母亲虽然稳重,但是不像是个有什么主意的样子。对这门生意完全拎不清,于是叫侍女安排张王氏去隔间喝茶汤。留下张诚单独聊。
“许叔叔直接说,不用这么麻烦。”张诚被安排在客位,坐在条案后面,面对着满桌子美食,揣着手说。张家只是一个农家,还不知道和商家打交道、和官家打交道的礼仪。张诚只知道少说话、表现得沉稳镇定一些。
“那个泥叫儿,我用快马送到了咸阳,在咸阳的商行卖得很好。总行的掌柜说,可以敞开和张小哥订货。”许掌柜看着张诚面前的那个小小包袱,有点懊恼。那个包袱里大概是500个泥叫儿,还有20双布鞋,看尺寸也不过就是这点东西。许掌柜后悔上次集市里,自己给张诚交代的一个月500的交货量太小了一点。
泥叫儿这东西,不占地方,用快马送到咸阳去,一来一回才几天时间。在咸阳,这些泥叫儿加了一倍半的价格,2天时间2000只泥叫儿售卖一空。虽然生意不大,咸阳总行的大掌柜却很满意。大掌柜衡量了咸阳和天下州郡、列国的需要,觉得这泥叫儿可以做成一个相当不错的生意。同时咸阳的大掌柜找匠人研究了泥叫儿,觉得这个张家村诚哥儿家的泥叫儿也是一绝,咸阳的匠人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个泥叫儿做得如张家的泥叫儿这么响亮。而且诚哥儿给的价格也算公道合理,就干脆把这单生意直接派下来了。大掌柜估算,2年之内,100万只泥叫儿,许氏商行是吃得下的。
“就不知道,诚哥儿你一个月最多能给我供多少只泥叫儿?”
这样啊,张诚咧嘴笑了。
“不瞒许掌柜,这些泥叫儿就只是我娘带着我做的,倒是也做不了多少。但是许掌柜你说敞开了订货,那就不知道大概这个敞开了是多少呢?”
“这个,我也没有准数儿,我想,如果可以,一年我可以吃下50万个。”许掌柜犹豫不定的说,这个犹豫,犹豫的不是自己能买下多少,而是不能确定张家能供应多少。“如果小哥儿能把秘方给我,我可以开设一个作坊,和小哥儿分账。”
“50万呐,这倒没多难,但是我得准备一下”张诚沉思片刻,说,脑子里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许老板傻傻的看着这个娃儿,“你知不知道50万是个多大的数目?”老板心里想。
“50万,一个月给您40000个,一年就是48万个,稍微努力一点,也就差不多50万个了。”张诚看出老板的不确定。“50万个泥叫儿,也就是100万钱,在这个集镇上,这可是个大生意了。”张诚笑笑说,“许记商行,果然是了不起的大商行啊!”
许老板有点呆,没想到这孩子算术还很好。
“先看看我这次带来的货吧。”张诚打开包袱皮儿,里面是一些泥叫儿,和上次订货是一样的,额外还有一个更小的包袱。在老板的注视下,打开这个小包袱,里面也全是泥叫儿。
“这100个是新款。”张诚说。
新款的泥叫儿是烧制的陶器,更结实,不会遇水即化。张诚把一个泥叫儿扔到眼前的一个水盂里,泥叫儿先是浮在水面上,慢慢浸了水,就沉到水底,老板看着诚哥儿的动作,很不解。隔了一会儿,诚哥儿把泥叫儿从水里捞出来,甩掉水分,放在水边吹一下,婉转的鸟叫声响起。
老板有点吃惊,接过泥叫儿看了一遍。
“不是泥的?”老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新的泥叫儿一样色彩艳丽。“这是陶?”
“是陶。”
“这个价钱?”
“许叔叔你一直照顾我家生意,当然不能卖贵了给你,如果你买这种,就还是五个钱两个,要多少有多少。”张诚淡定的说,就好像是卖一块糖给对方一样。
明明成本更高,但是一分钱都没加。许老板也有点吃惊,但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张诚这是以快速迭代的方法,迈过了泥叫儿这一个简单的门槛,陶叫子比泥叫儿难度更大、成本更高,但是只要量大、只要独家,张家就能独占这个生意,许老板不禁佩服起这个小小孩童。
“许叔叔你觉得呢?”
“当然、当然,那么我们下次就定这个?”
“可以,不过你要这么大量,下个月我们先定1万个,然后我再逐渐增加产量,我估计三个月后,我就能保证每个月稳定供给你4万到5万个。”张诚说。
产量、稳定、供给是什么意思,许老板没听过,却大概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好的好的,没问题。
“但是……”张诚说。
许老板一惊。
“许叔叔,如果要那么大的产量,那我就不能再到集市上给你送货了,许叔叔你得派车自己来取。”张诚说。
“那是自然。”许老板放下心来。
“还有,有些材料许叔叔你得给我提供,1万个泥叫儿,得给我100斤炭黑、红色、黄色、蓝色、绿色、白色颜料各20斤,不要石块,许叔叔你研磨成细粉给我送来。哦,还得有100斤鸡蛋和……100只毛笔——蒙笔,100支蒙笔。”
“还有,许叔叔你要做一些包装盒子来,大概三尺的盒子,里面打上100个格子,一个格子里我给你装2只泥叫儿,10000个泥叫儿,你得做这样50个盒子。这样点货清楚,也不容易损坏,你给咸阳总行送货也方便得多。”张诚侃侃而谈。
许掌柜真的是吃惊了,这孩子的侃侃而谈,条理清楚,计算也极明白。这孩子的算术,自己商行大多数伙计是比不上的。这份条理和镇定,就更是难得。
“没问题,”许掌柜说,然后微微一笑,“诚哥儿你说的这么清楚,相当于把秘方儿都给我了。”这是说那些颜料、鸡蛋,包含了很多商业信息。
“这算什么秘方,这不都是一眼就看清楚的?说白了,这个泥叫儿不过是个手艺,值两个钱的不是这块泥巴这点颜料,而是手艺。”张诚微笑。
“诚哥儿说的,是这个道理。”许掌柜心服口服,不再把眼前的孩子当成是个孩子,而是一个和自己完全平起平坐的成人。
就这样说定了。
在回村的牛车上,母亲小声的问张诚,到底和掌柜的谈了什么,张诚转着手里那一串钱,微微笑着“没什么,和许掌柜谈了笔生意,回村咱们再说。”
我,航天专家张诚,来到大秦,第一个制造业项目,居然是玩具。张诚在颠簸的车子上想着,又自嘲笑一笑:好歹,这个泥叫儿的空气力学原理和火箭引擎的原理也有几分相似……
当夜,张诚躺在床上,摸着黑和母亲把整个方案说的清清楚楚,下一步要做什么,怎么做,都清楚的讲给母亲,要母亲牢牢记住。在黑夜中,母亲几次发出惊叫和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