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后来是小说《锦衣夜行九万里》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安岳的白沐潼写的一款奇幻仙侠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锦衣夜行九万里》的章节内容
今日秋高气爽,艳阳高照,宜城头点兵。
平川城。
巳时,日头高悬。
城中人头攒动,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东西南北向,数以万计的人,交头接耳摩肩擦踵,慢慢往北城门外涌去。
好些个调皮的娃娃,跟着父母,
一手提着木刀木枪,一手跨骑着竹马,一蹦一跳
口里还不停念着童谣:
“点兵点将,城主出府!横扫九州,平川重骑!驾驾驾啊!”
通往北门的主街,两侧酒楼、茶馆,楼上楼下的窗口,
探出无数个男男女女身影,互相谈论着,这多年未见的热闹场景。
靠近北城门口的一栋酒楼上,越来越多的人涌到窗口。
“啪,啪!”
忽然窗户上发出两声巨响。
楼上最靠窗趴着的一位高个大汉,
手猛地拍在窗框上,将那窗框震地一抖。
他皱着眉瞪着眼,另一只手高举着水酒,
回头暴躁地叫起来:“看便看吧,扯我衣服干啥呢?想爬我头上看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的袖子不小心挂住了你的衣服。”
背后那矮个子的陪着笑,又问了一句,“我第一次来平川,楼下这么多人,是干啥?”
“干啥?你不知道?”
那高个子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咱们平川城城主前段日子,
刚刚彻底铲平了七连城!
今日在城头论功行赏,点兵封将啊!
这件事都传遍四国了,你咋不知道哩?”
“不瞒您说,小弟是大济过来贩蛇药的,昨夜才刚刚入的城。
之前一个月,都在急着赶路,实在不知!”
矮个子摇摇头,继续往前看。
“哦,你是大济药商啊!哈哈,巧了,我家便是做这蛇药生意的!等会咱们可以聊聊买卖!”
高个子脸色转好了不少,热心起来,笑嘻嘻道:
“来来,那你从我前面走,到窗户这边,这有个台阶,小心些。”
“只是你莫要在后面扯我裤子就行。”
“多谢多谢……”矮个子尴尬的胖脸,贴着高个子的胸口擦了过去,
他咧着挤变形的嘴巴问道,
“听说,你们平川城的城主,是天下十二天罡排名第一啊!”
“确实如此啊!”
高个子将身子挺得更直了,傲然道。
“不过,兄台懂这个?想必也是练武之人?”高个子接着问。
“我一年前入的武师境!”
矮个子晃了晃肩膀,勉强腾出手,作了一揖。
“失敬失敬,”高个子立刻更加客气起来,
抽出双手,勉强作了一揖,胳膊肘差点挂到矮个子的脸,
“在下也是习武之人,半年前也入了武师境。”
“这么多人看城主啊!”
矮个子将身子挂到窗台边,探出头,看着楼下人群,
“我啥时候能像平川城主一样威风就好了!”
“像城主一样威风?你可真敢想!”
听他二人大声说话,
隔壁窗户胖子,探出圆滚滚的光头来,大声笑了:
“平川城主既是天罡第一,
还手握威震天下的八万黑蛇重骑呢!
是四国军中公认的第一战神!
这是何等威风!我可想都不敢想哩!”
“这位兄台所言不错,城主的威风,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对面楼上窗户里,
一个瘦子满脸通红,趴在窗边,喝了一口酒,
然后,抖着嘴角的胡须,打了大大一个酒嗝,
“嗝……不过,今日平川城的重头戏,可不是城主点兵,而是城主封将!”
窗边这几人哈哈大笑起来,一齐看向他:
“这位老兄,你莫不是喝醉了!今日城主点兵又封将的大事,大家都知道哇!”
“哦?那你们可知今日封将,最后压轴是哪一位?封得又是什么官职?”瘦子笑嘻嘻看着城门处,睁大了醉眼,又转头看了看对面三人。
“这个,我倒是不知!”光头摇摇了头,那脑袋在阳光下,十分亮眼,“这么说,你知道咯?”
“我自然是知道的,”瘦子仰头又喝了一口酒,“不过,你们可以耐心等着,这点兵封将完了,你们自然也知道了!”
“哎,这位兄台,你先说说嘛!”周围的人,有些心急了,
“咱们这时去城外,已经没好位置了,也看不清城头的盛况。
不如,你先跟大家说说呗!”
瘦子将手中酒壶抖了抖,往嘴巴里灌了最后一滴酒,
笑嘻嘻看着对面,“哪位有酒,借一壶?”
“借?”
对面光头哂笑了一下,
看他卖关子,有些看不起的意思,
将手中满满的两壶酒举了起来:
“酒么,我这里有的是!一壶哪里够喝!
只是,不知道你接不接的住两壶呢?”
“无妨,无妨,试试便知!”
瘦胡子目露精光,盯着酒,嘴巴咧开哈哈大笑。
光头哼了一声,道:
“我看你双手,知道你也是习武之人。
提醒你一句,鄙人不才,已经从武师入了破甲境!”
”那,小心接着咯!”
转眼,光头臂上筋肉高高隆起,
他手一扬,满满的两壶酒,极速旋转,穿过街道人群头顶,冲向对面酒楼,
然后猛然停在了瘦胡子面前窗台上,
一双酒壶,分立一尺远,依然如陀螺般滴溜溜直转,
酒略撒了些出来,浸湿了壶身,看起来滑不溜湫的,
仿佛用手一碰,那酒壶就会飞出去。
“既然请你赐教,奉上两壶酒,又何妨!请慢用!”
光头看着隔壁两个武师瞪直了眼,他颇为自得,豪爽地叫着。
“多谢!”瘦胡子也不多客气,一掌往壶底削去,
两只酒壶往上一跳,飞到一处。
他便不慌不忙,伸出来一个手指头,
随意地一勾一搂,
手指便同时穿过,相距半尺的两只壶耳,
然后掌心一紧,两只酒壶用一只手,就稳稳捏住了,
他乐呵呵地叫着:“太浪费,太浪费,这酒都洒出来咯!”
然后伸手高举,仰头,将两壶酒同时倒入了口中。
光头本想让他出个丑,却看他只用了单指一把勾结实了,毫不费力,
脸色微微变了,不由脱口而出:
“原来兄台是宗师啊!失敬!失敬!”
“城主一贯不喜露面!这都六年未点兵,三年未出府了。”
瘦胡子继续灌了一口酒,自顾自道,
“咱们平川人都知道,城主是多傲气霸道的一个人!
即便平了七连城那帮杂碎,
又怎值得城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四国皇商聚集到城门前,
特意来一次城头点兵?”
“说的也是!”
既然是宗师说话,两边楼上俱是附和的声音。
对面这三人拱手行礼,赶紧问道:
“阁下可知,到底是何缘故?”
“还不是因为……,
嗝……
今日,城主要在四国面前,好好抬举一个人,
来做黑蛇重骑的副统领嘛!”
楼上两排人都惊呼道,
“手握重骑,可杀天罡啊!"
还有人更加惊疑了:
“副统领?当年大统领任职的时候,也不过一纸诏书了事。如今一个副职,却要如此隆重?””
"这......这人到底是谁?”
众人问的话,都有些气短了。
“此人来自大燕,姓方。”
瘦胡子看着城门处,又看了看空了的酒壶,
悠悠道,“其他的,我一概不知了......”
......
平川城很热闹,
可作为平川城的最神秘的府邸,
城主府,
此刻却安静得像一个人都没有。
“呼……呼……”,
“呼……呼……”,
忽然,一阵轻微的小呼噜,
从平川城主府深处,福宁殿里,
轻轻传出来,时不时地打破了这安静的气氛。
城主府的贵客,方后来方公子,正在里面睡觉。
突然,在睡梦中的方后来方公子,身子一抖,猛然感觉到,
仿佛有几十把剔骨尖刀,突然插入身体,力透骨髓,
在狠狠搅了一搅之后,又瞬时往下一拉,
伴随着“咕吱咕吱”的响声,
那全身骨头,从头到尾,被刮了一层渣子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刺痛,将方后来从睡梦中猛然拉醒,
“呵……“
他龇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眶几乎崩裂,
身侧的双手攥紧,全身僵硬,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又等了许久,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唉......”,
他长长叹了一声,“这还睡个屁啊。”
可这刚刚的剧痛,让方后来双目一黑,没有力气大声说话,更没有力气爬起来,
他只好依然继续躺着,用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若他出去看上一眼,便清楚,
这实际上,殿墙外面有很多婢女在忙碌着,
或布置花圃,或悬挂彩带灯,或搬着食材准备晚宴,
只是她们刻意脚步轻慢、手上小心。
而且,这些婢女,早在天色刚破晓,就悄悄起来了,
一直都在为城主大人点兵的大事,忙得不可开交,却又不敢弄出大动静。
因为,生怕惊扰了这位扯着小呼噜的方公子。
无他,只因方后来方公子,是城主府的贵客!
前几日,方后来刚刚被平川城主留宿在这寝宫里的福宁殿,
与城主所住的紫宸殿,只有一墙之隔。
世人都知城主乃天罡第一,
但并非所有人都知道,这第一战神府的寝宫里,常年盘踞着一条大虺。
据说,
虺毒御敌,可以直接毒杀天下任何一境强者,
虺毒入药,却又是快速提升武者境界的至宝。
是以多年来,那些不知死活,敢进府刺杀城主,夺取宝物的,确实有不少,
可敢在城主府留宿的外人,方公子是头一个。
他现在躺着的福宁殿,是个雕梁画栋、陈设华贵的三进大套间,
比他当伙计时的酒楼还要大,还要敞亮。
从前他与老爹、哥哥挤在一个房间睡觉时,
从未想过,只一个人睡觉的卧室,
竟然能有这么大!
福宁殿的床是雕花金丝楠木的,
被褥是缎面长绒丝棉的,
按理说,睡在上面应该清爽舒适得很。
所以,昨个一夜,
他时不时地在福宁殿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原因,
自然不是因为这房子、床与褥子!
而是因为,
他骨头疼!
哪块骨头都疼!
而且,这该死的骨痛感,几乎每隔一个多时辰,便要来这么一回。
方后来已经被折腾得好几宿了,没有一次能踏踏实实睡好。
闭眼躺着的方后来,想了想,
觉得还是先看看自己全身的真力,如今到底还剩下多少?
于是,他右手一捏三清诀,真力稍稍凝聚一点,勉强在手腕上略略转了一圈,
想试着,引动将那周身阵法,运转一番,
却立刻痛的牙齿直颤,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浓密的汗珠,滚滚而下。
果然啊,身体这情形,是比昨日更差了!
那好不容易才练成的金刚境真力,现在已经稀薄到百不存一。
取而代之,是一股阴寒暴虐的灵力,在反复冲刷着全身的筋骨和脉络,
不时地,带来一阵阵刮骨之痛。
方后来的身子,不由自主又蜷曲起来。
殿墙之外,一个小婢女提着两只大红灯笼,急匆匆往前走,
只是她走的有些急,也有些喘,灯笼在身前挡着了眼,
没想到脚下有个台阶,一脚绊着结实,
眼睛吓得瞪直了,人往前扑,就要摔倒。
下意识中,她刚要惊呼一声,却想起来什么,硬生生憋了回去!
身子却只能眼睁睁往地上砸去!
这时,她背后倏地飞奔来一名中年美妇,
修长的手臂急挥,手中一条长鞭子猛然弹出,立刻卷住了这婢女细细的腰身,
然后一提,轻飘飘地,将她连人带灯笼,都拎了起来。
小婢女站直了,眼神惊魂未定,手中轻轻放下灯笼,赶紧屈身行了一礼:“多谢姑姑!”
“小心点,再小心点!”中年美妇面沉如水,嘴巴上小声地嗔怪了一句。
“是!姑姑!”
小婢女又提起了大灯笼,带着小心,低低地问了一句,
“姑姑呀,城主大人都已经去了城头,这福宁殿里那位,还在睡觉,
是不是不妥啊?”
“有何不妥?”中年美妇愠道,
“方公子,能被城主留宿在福宁殿中,是因为前些日子,他为平川城做了好几件事,立了惊天之功。”
她停了脚步,耳朵细细往墙内听了一回,接着小声道,
“这功劳如此之大!足以让平川城除了城主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见了他都得屈膝一礼。”
“多睡一会又怎么了?”她看了看小婢女,“城主都不说他,你敢多嘴?”
小婢女再行了一礼,吐了吐舌头,不敢言语,提着灯笼小跑走了。
“吁......”
福宁殿内,方后来再次轻轻呼了一口长气,睁开眼,转头,往远处的轩窗望去,
明晃晃的阳光,早从宽大厚实的棉帘缝隙里,穿了进来,刺在了黄蜡木地板上。
原来,天光已经大亮了啊!
透过那浅灰色的大邑木棉纱帘,明显可以看出来,外面阳光明亮,天气不错,很适合城头点兵。
“外面……有人吗?”
他双手僵直,使劲抓紧了被褥,等到那骨痛感稍稍缓了缓,才开口对着门外问道。
“吱呀”一声微响后,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个身穿云锦绣衣,梳着环髻的漂亮婢女踏着轻柔的步子,急急地走了进来。
“公子,你不再睡一会?”
她看着慢慢坐起来的方后来,赶紧小跑过来,伸手扶住他胳膊,关切地问。
“不了,”方后来摇摇头,将双腿落在地上,又双手撑着床沿,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马上就要巳时了。”婢女小声地答着,“不过,公子还可以再睡一个时辰。”
“时间不早了啊,”方后来犹豫了一会,问道,“城主是不是已经出发了?”
“是的,公子。”婢女点了点头,继续扶住他,
“城主临走前说,已经着人传令了,让出征的黑蛇重骑,晚回来一个时辰。
好让公子可以放心再睡一会,然后再去城门那里。”
“今日……,我可以不去看城主封将点兵吗?”方后来眼睛瞥了瞥外面大好的阳光,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这个怕是不行。”婢女立刻吞吞吐吐起来,
“公子应该知道,今日是城主三年来,第一次公开出府哇。”
“何况公子今日必须要参加封将大典的呢。”
"呵......"看着她一副惊慌为难的样子,方后来微微苦笑一声。
他自然知道,今天是个极重要日子。
平川城出征七连城的四万黑蛇重骑,会在上午凯旋归来,列队城下,等城主点兵。
这次出征大捷,方后来当居首功,所以城主特意点名,要他非来不可。
他曾经推脱过几次,说自己有伤在身,可是被城主一口便回绝了。
昨日,城主又大发雷霆:“别人可以不来,你方后来必须去。若是你走不得,可以让人抬着去城头。”
“那就更衣吧。”
想到这里,无可奈何的方后来,慢慢站起身来,“左右都得去,还是早一点的好。”
在三名专司梳洗的婢女进来,替方后来漱口净面束发之后,
门外又有三名婢女鱼贯而入,每一人手里,都托着一个金漆楠木盘子,齐齐等在一旁。
领头的婢女与方后来屈膝一礼:“公子,这是按城主吩咐,为您定制的衣物。”
“哦?上次的衣服,才做没多久啊!”方后来有些诧异。
看着他憨厚的样子,那婢女掩嘴乐了,继续介绍起来:“
这一件,是金丝绣边的亮锦色青衫,里面用名贵的蜀缎打了底;
中间一件,是云丝绣工艺的束发,嵌着南海寸珠;
最后这一件,是上好牛筋软底的皂靴,靴边锁绣着银色祥云。”
方后来听得半懂不懂,脑袋一阵发胀。
尽管他以前没穿过这些精细的玩意,更不懂这些饰品值多少银子,
但好东西就是好东西,他远远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谢谢,谢谢!我知道啦,快点穿戴吧。”方后来勉强笑笑。
他只想早点去城头,结束这劳什子点兵。
“是!”那婢女赶紧应了一声。
方后来梳洗完毕,又穿戴整齐,整个人看来精神多了,
虽然身材不足够高大挺拔,但勉强还是能算得上英朗。
那领头的婢女左看右看,将方后来的衣服,上下拉扯了一番,细细地又理了一回,
然后,笑嘻嘻叮嘱道:“外面马车上,已经备了早点吃食,公子可以一边吃,一边由府卫护送去城头。”
“你们这什么都准备好了嘛,看来我确实非去不可了。”
方后来嘴角上扬,也笑了笑,慢慢跨过门槛,一拐一瘸,走出了寝宫大门。
半个多时辰之后,方后来已经立在了平川城的城头之上。
这能够登上城头的,可谓屈指可数。
同样的,知道方后来此战之功的人,也少之又少。
城墙两边林立的守城兵,此刻正满面惊疑。
他们看着城主府内府卫,小心翼翼将方后来搀扶上城头,
一时都愣了,不知这锦衣公子是什么来路。
方后来上了城头,摆摆手,让内府卫退下。
然后,他附身往下看去,城墙下有不少熟人,也像他一样在等着。
这一场大战,有功的人很多,能在今日参与授封的人也不少,但他们全在城外高墙之下立着。
站在城头的方后来,面上疲倦但坚韧,与初进平川城时的一脸青涩,已大为不同。
细细数来,他从一个乡间懵懂少年,蜕变成如今城主府贵客,不过短短半年多的光景。
可是,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宁愿还是当初那个,能与哥哥一起,笑听着老爹酒后吹牛的乡野少年。
在城头的马道上,只有手持利戟的兵士挺立墙头,其他人都在箭楼里。
方后来此刻并不想进箭楼。
他孤零零一个人,靠在墙头垛口,一边发呆,一边不时地手搭凉棚,往北尽力眺望。
“你还不进来呀!”
忽然间,一个清脆入魂,醉人心弦的娇柔女声,
从不远处的箭楼里,缓缓传入他的耳朵。
这已经是第二次喊他了。
方后来眼神略略一僵,假装没听到,
忍住疼痛,拐着腿,又慢慢往城墙头更远的角落里,走了好几步。
附近的,一排排守城兵,都偷眼瞄着他,不知道他为何不进去,分明箭楼里更舒适呀。
方后来只希望那出征的四万铁骑早点回来,结束这郁闷的点兵仪式,他便能回去好好歇着了。
望平川城北,一片广袤的平原。
多年前那场大战的恶果,让这从前布满绿草的土地上,如今只有星星点点的一些杂黄草,稀疏胡乱的涂抹着地面。
脚下平川城的城门,包着五层铜皮,足有一尺厚。城门前官道,像一柄出鞘利剑,刺向平原尽头。
官道两侧,是守城的另一半黑蛇重骑,黑压压一大片,井然有序。
北望了好一会,出征的黑蛇重骑依然不见踪迹,城头的阳光倒是比之前更烈了些。
“该死的阳光,该死的骨头。”他咕噜了一句。
几天前,脚上的灼痛感,就已蔓延到全身。
昨夜到现在,一直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挤压摩擦着,发出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吱吱呀呀的响声。
他额头与背后汗水,越渗越多,已然打湿了后背的新锦衣。
方后来缩着脑袋,悄悄转过头,瞅了一眼,门户大开的箭楼。
他突然又有些后悔没有进箭楼,至少那里可以喘口气。
因为箭楼里,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的床,还有四五把百年榉木椅子,上面都铺着青蜀的云锦软缎。
坐在椅子上面肯定很舒服啊,方后来想着。
其实,他知道躺床上更舒服,但他不敢去想那张宽大的床。
因为,此时,床上斜躺着一个妖艳的年轻女子。
刚刚喊他进来的,也正是这个娇媚的女子。
此时,她正微闭双目,微微笑着,斜靠在床上小憩。
两个侍女分在两侧,轻扇罗扇,驱逐着烈日带来的闷热。
这年轻女子玲珑纤细的腰肢,被一身大红衣,紧紧裹住了,看起来分外妖娆。
红衣外面,是半敞开着的,薄如蝉翼的黑色轻罗纱衣,绣着大片金绢丝花,显得光华跳耀。
这纱衣披在大红衣外面,恰好镇压住了红色的妩媚与黑色的阴沉,也略略挡住了她凹凸诱人的风采。
到底过去?还是不过去?
方后来吞了一下口水,思量了半天。
算了,继续眯眼北望吧。
为了尽可能不去想那灼人的骨痛,他转了眼神,再次细细端详起,那负坚执锐、名震天下的黑蛇重骑。
城下的四万重骑,身着黑铁甲,手持黑铁枪,一队举着一杆黑蛇旗,分列官道两边。
秋日暖阳照耀下,训练有素的军阵巍然不动,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只偶尔有马匹,踏着几下铁蹄,激起来几点烟尘,
让平静得潭水,泛起了一丝涟漪。
天下皆知,这威名远播的黑蛇铁骑,只效忠于平川城城主,那排名第一的战神。
“城主啊,城主,”方后来心里念叨起来,“如今,你的威名只怕更胜从前了,你又何苦为难我,非要我来这城头呢?”
看了一会,方后来更浑身难受了,他犹豫着,
要不要先进箭楼?还是继续坚持等着?
等其余四万重骑到了之后,再进去?
“四万黑蛇重骑出征一个月内,横扫七城,退敌军十五万,只折损不到七百兵力。
这黑蛇重骑征战以来最高的战绩,我多少该占一份功劳的。”
方后来咬牙忍痛,心里还是喜滋滋的。
“这样看来,城主今天应该会兑现承诺吧。”他又有些莫名紧张了。
“哎,别强撑着了,进来坐着吧。”
那妖艳的女子,再次说话了。
话音穿过朦胧纱帐,越过丝绢屏风,又来到了方后来的耳边,
慵懒、妩媚又不容反驳。
方后来只好转身,勉强行了一礼:“是。”
秋风萧瑟,战旗猎猎。
方后来沿着满墙头的猎猎战旗,一瘸一拐,往箭楼慢慢走去。
他的耳边时不时传来清脆的“啪啪”声。
那是更高处的箭楼顶上,平川城主府的黑底大王旗,像鞭子般,随风在半空中刷刷抽动。
他眯眼,顶着阳光看去。
黑底大王旗身上,金丝蜀云线绣着长长的大虺,占据了半幅旗面。
风一吹,伸着信子的大虺,仿佛活了过来,在空中不停游走。
“还挺像的!”方后来回想着见过的那条大虺的模样。
来到箭楼门前,还未跨进那高高的门槛,方后来便觉得一阵凉意袭来,顿时舒爽了一些。
那是里面屋角摆放的几大桶冰块在降温。
箭楼的四周窗户上,还挂有大邑木棉做的遮阳窗帘,只漏进来几丝阳光,落在地上。
南海沉香木混着北边大雪山雪莲,磨成了干粉,
熏香味倒是飘满了整间屋子,让刚刚进来的方后来,骨痛感在心里模糊了一些。
原先摆在正中的桌子上的战地地图,已经被撤下,
如今桌上铺满了西南的青花瓷盘,盛着从岭南运来的各种甜果子。
桌子后的有个宽大的屏风,
屏风前面,
除了七八个英气逼人的带刀女侍卫,只有一个黑甲覆面的男将领。
他们立在那里很久了。
那黑甲男将领,身形如削,没有持战戟,但背后有盾,手下扶刀。
他是黑蛇重骑的大统领,也是除城主之外,第二个能指挥得动黑蛇重骑的人。
看着方后来进来,大统领冷冷的目光里,露出一些怜悯,然后,他鼻子又微微哼了一声。
这家伙德性越来越像城主了,方后来心想。
“喊你几次了?”一个女侍卫有些恼火,突然发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平,“如今,姑娘叫不动你了,是吧?”
“这不是离着远,没听到嘛。”方后来讪笑了一下,
他挪了挪步子,就在屏风外,寻了最远处的一把宽大椅子,把身体摆了上去,
左扭一下,右扭一下,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
屏风后,妖艳女子看着他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一双玉手伸出,那如青葱般的拇指与食指轻捻,尾指轻翘,将一帘黑纱巾慢慢系在面上,然后慢慢坐了起来。
玉手在这床上,“啪啪啪”,响亮地,拍了好几下,
“你呀,在外面站得那么累,何苦不进来呢?这床呢,可是我专为你准备的哦!”
方后来没有说话。
她又懒洋洋的从纱帐后面站起来,
随着腰肢微微摆动,她步子轻柔,绕过纱帐屏风,徐徐来到方后来面前:
“哎呦,这就算进来了,还非离我这么远吗?”
“其实你知道,我真不是蛇妖,我不吃人的。”
方后来尴尬直起身子,感觉全身的疼痛愈来愈烈,强笑着回话:
“城主大人,您说笑了。”
妖艳女子愣了一下,昂首,抬起酥臂,玉手遮口,又吃吃笑道:
“城主大人?你叫我城主大人?”
她媚眼如丝,温唇轻启:“方后来,你变了,你变生分了啊。”
方后来习惯性地咧嘴想笑,却面色有些尴尬起来。
看着她迫人又带着挑逗的眼神,思忖了半天,还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一句。
看着方后来越来越窘迫,她笑嘻嘻扭转雪白的脖颈,将头一歪,看向黑甲大统领:
“你可知,一个多月前,在城主府喝酒的时候,
他拽着我的手,搂着我的腰,一会叫我姐姐,一会叫我妹妹。
非要与我推杯换盏,对我那是相当亲热!”
周边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
妖艳女子扭着腰肢,又转回头,弯腰低头,一片春光撒露。
“不过呢,你的这精妙阵法,配合我的黑蛇重骑,效果远超我所想。
倒是也不枉之前,我与你大醉一场。”
那妖艳女子看了他一眼,继续吃吃笑道。
顿时,箭楼里连呼吸声几乎都不可闻了。
忽然,她又将脸凑到方后来面前,一双媚眼带着一丝哀怨,紧盯着方后来的大眼睛,
她动也不动,就这么盯着,那口鼻之间,呵气如兰,
方后来只觉得一阵熟悉的淡淡香味,再次涌入脑中。
她张口出声,香味更浓了一丝:
“我虽然也醉了,但还记得,你当时亲口承诺,要与我共进退,同生死的啊。
可是呢,昨天你却说要走!”
方后来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我当时不知道......”
妖艳女子突然面色一整,眼中凶光大盛,
她的腰身突然挺起,一股迫人的气势,节节攀升,
她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盯着椅子上的方后来,口中声音如雷: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害怕,还是不知道自己醉了?”
话音刚落,
箭楼顶上,城主府的旗杆猛地一抖,
黑旗面上的金色大虺不停舞动,仿佛活了过来,
随后啪嗒一声巨响,旗杆拦腰震断,
那半截旗杆,如利箭斜斜射向天空,遥遥向前,半响才落下来,插入官道正中,
两边黑色重骑一震,登时摔倒一片,又迅速爬起来,没有一人出声。
方后来心头巨震,嘴唇蠕动了几下,喃喃着,却最终也没有出声。
“我知道你想去哪儿!”
她寒眉微挑,冷冷一笑,
“我也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休想要诓我!”
妖艳女子一转身,看着站立在旁,一言不发的铁甲大统领,语气中寒意更甚了:
“孤今日打算封他为黑蛇重骑的副统领,城下四万归你,回来的那四万归他!”
“除你我之外,他将会是平川城第三个能指挥重骑的人!
你觉得如何?”
“不妥!”方后来与大统领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喊了出来。
铁甲将军转头看了他一眼,扶刀的手,握得更紧了,只是没再说话。
妖艳女子微蹙峨眉,没理方后来,只看着大统领,语气平淡,问道:“不妥?”
大统领略略沉默了一会,波澜不起的声音响起:“方后来于平川城有大恩,封侯亦可,拜王亦可。”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遣将调兵,行军打仗,他没那个本事。兵权,他也掌不了!”
“呵呵,呵呵,
果然啊,他自己也这么说。”
妖艳女子峨眉一挑,又伸手轻轻理了理鬓角,
一转冰冷的语调,那眉眼又带上了笑:“不过呢,这不重要呀......,我说行就行。”
她扭转身子,伸出修长白嫩、柔若无骨的食指,在方后来僵住的手臂上,轻轻滑过。
她涂着红蔻汁的指甲,刻在他并不结实的手臂上,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印,语气缓和了很多。
“要不,八万都给你如何如何?还嫌少的话,我可以马上扩军!
新打下来的七城里,粮草充沛,兵源充足。”
方后来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话,
那铁甲大统领波澜不惊的声调,倒是先变了,他语气凝重道:“城主,这事急不得……”
妖艳女子峨眉顿时锁紧,有些不耐烦,反手一摆,一阵超越天罡境的澎湃气势,再次涌现,
铁甲大统领和一众女侍卫立刻变得面色惨白,
那巨大的威压席卷而来,压得他们不由地跪倒在地,无法再言语。
方后来苦笑一下,张口道:“城主大人,我真不堪此大用的!”
“城主大人?城主大人!你除了会叫城主大人,你还会叫什么?”
那妖艳女子面上杀气更盛,眼露厉光,一连串怒语涌出:
“方后来,
孤要你一举成名天下知!
孤要你手握八万铁骑,横行天下,大仇得报!
你不谢孤,还敢几次三番当众忤逆孤?
你觉得,你帮了孤,孤便不会杀了你?”
“报......”此时,一名斥候气喘吁吁,急匆匆跪倒在城门外,洪亮的声音传上墙头来:
“幸不辱命,四万将士已在城外十里,即刻将至城下。”
听到此话,女城主眉头拧了一下,缓缓将双手收回,再看了看方后来。
然后,腰肢端正,昂首阔步,向外走去。
铁甲大统领、诸女卫压力骤然一轻,便立刻爬起身,跟随着女城主,也径直向城墙头而去。
女城主清冷的声音,向后传来:
“只要你现在跟孤出来,咱们一起城头点兵,兵权就是你的。
其他的话多说无益,孤现在给你的,是最后一次机会!”
方后来勉强站了起来,手用力撑在椅子扶手上,额头汗珠滚滚:
“我爹说过,兵者,国之重器,不可私用。”
他停了一停:“我只求城主兑现之前的承诺,足矣。”
女城主猛然停住向外的脚步,黑纱巾上的露出的那双媚眼,已变得凌厉无比,
“你还提这事?”她寒声道:“你当真在找死吗?”
一抬右手,她贴身的黑红的衣袖,从手指向小臂滑下,
莲藕般粉嫩的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一条通体碧透,头如金石,似小指般纤细的小蛇。
小蛇红信微吐,周身一阵寒气环绕,三角眼下,一对小尖牙凸了出来。
身边众人的眼中已经惊恐万分,齐齐看向了方后来。
“你之前不肯进来,如今是不肯跟孤出去。
你躲来躲去,无非就是不愿意执掌黑蛇重骑。”
她继续说道,只是语气已经不再淡然,戾气渐浓。
方后来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那身八门锁灵阵法,如今已经废了!
你那只灵兽山鼠,也如你一般重伤在身!
你还有什么可以依仗?
想靠太清宗那帮杂毛吗?
如今,孤的黑蛇重骑就能帮你,你何必以身犯险!”
方后来咬紧了牙关,忍住全身的骨痛,盯着那金头细蛇,眼里闪耀着坚定,
停了一会,他大声道:“请城主大人成全。”
“呵呵,城主大人?你还叫的这么顺口么?”
她冷冷笑了一回,恨恨地用右手一指方后来,
眼里一股怨气喷薄而出,断喝到:“那你不用出去了,留下吧!”
话音刚落,那金头蛇身形暴涨,转眼已达八尺,
蛇眼黝黑,金头生红角,
随着她手所指,朝方后来扑面而来。
方后来万没有料到,她说出手就出手,心头大颤。
金头大虺在空中神通一展,灵力喷薄而出,浮现全身,
方后来立刻身体僵直,已无丝毫反抗之力,甚至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转瞬,大虺已经一口咬住他的脖颈,黏滑的蛇身也将他四肢紧紧绞住,
虺毒随着咬入皮肉的尖齿,慢慢渗入脖颈上的肌肤,穿透骨节,直刺骨髓。
方后来瞬间觉着,全身皮肤处处寒凉,但经脉骨节却如火烫。
他不由自主想发抖,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可杀知天罡境、可伤知玄境的虺毒吗?
虺毒已入骨,方后来气若游丝,意识飘忽起来,过往种种如白驹过隙,一一浮现眼前.
回想一路走来,命运的齿轮,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偏离原先的轨道?
使得一个普通少年,开始走上这条从来没有想过的路?
是七十多天前,他踏入平川城门的那一瞬?
还是六个月之前,在珩山自己刚刚受了白猫点化,刻阵在骨,又痛又喜,
可转眼,全家却被人构陷屠戮的那一刻?
亦或是,像老爹酒后所说,十七年前,他用五个二品大官的人头军功,换回方家两个儿子命的那天?
方后来的头越发昏沉,意识越发模糊起来,
可耳边,却隐约有个温柔的声音渐行渐远:“你莫怕,我去去就回......”
时间往前六个月,八百里之外的大燕国小珩山,彼时才刚入夏。
今个一早,小珩山中便起了大雨。
这小珩山,如其名,看着真不大,
起码在大燕国边境几座大山中,是很不起眼的。
但这山中同样有高树遮天,雾霾蔽日。
按着小珩山有雨必有雷电的惯例,山里头又电闪雷鸣了。
一道摄人心魄的电闪雷鸣之后,珩山深处,一个处寂静的山洞内,
突然响起了一道惨绝人寰的嚎叫:“喔……呵呵……吼吼……”。
这叫声虽然大,也很怪异,但却只在山洞中来回作响。
乍听这声音,着实让人难以分清楚,叫喊之人,到底是在恐惧、痛苦还是在兴奋!
山洞深处,方后来平躺在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一个大字形的浅浅土坑里。
那浅浅的土坑里灌满了水。
方后来平躺在土坑里面,全身冻得发抖,
惨白惨白的脸上,嘴唇又青又紫,
一头黑发根根竖起,如同一个刺猬。
他想挺身起来,可全身仿佛被什么吸住了,不止四肢挣脱不出来,连头动也不能转动,
只有面部露在浅水坑上,一双眼睛频频眨动,口鼻在外面不停地大口喘着气。
“啊......快拽我出来,"他勉强用力嚎叫着,又气又怒,吼道,
“挖这个坑,让我躺,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没有人说话。
“这坑是真的坑。”他抱怨不停,
“你们挖这坑当真管用吗?别把我给坑死了啊。”
他的凄厉又恶狠狠的叫喊声,飘荡在四周。
”差不多就行了啊,我还没娶媳妇呢。”
他语无伦次叫着,
“这坑古怪得很,躺下了就被吸住了,我自己动不了。”
他继续生着气,“你们快拉我出来。”
还是没人理他。
“我好怕啊。”
他终于发出了带着哭腔的惨嚎。
这时,他眼前出现了一只肥头大耳的玩意。
那东西顶着尖尖的脑袋,从他头顶上,慢悠悠探了过来,
小小的眼睛,盯着方后来脸上不停缩放的大鼻孔,反复看着,好像在思考,这玩意能不能吃。
“拉我出来,老坎精。”方后来瞪着眼,恶狠狠也盯了盯它的尖鼻子,使劲看回去。
“平日里,我待你可不薄!鸡蛋、鱼干、什锦果子我哪一样少过你的。”
那是一只硕大的山鼠。
大山鼠歪着的嘴里,正大嚼着一只白果,看起来一脸的傻相,
一上一下,它与方后来对视着,似乎没有听懂方后来在说什么。
那腥臭的口水混合着香甜的白果汁,顺着它不停蠕动的嘴角,滴滴答答落下来。
看着那挂着老长的口水,方后来比刚刚更害怕了。
“你口水要滴到我嘴里了,”方后来终于忍不住怒了,“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这次它懂了,大山鼠吞下去白果,吸溜吸溜口水,悠悠然满意地走了。
天空中又是一道闪电劈过,方后来一惊,脸上变得扭曲起来,
悲戚戚地叫道:“又来了。这是今天第十九次了。
加上以往,应该是一百零九次还是一百一十次了吧?
难道这次挖个坑就行了?……”
没等他说完,大字形坑的对面壁上,一道同样的大字形人影倏地亮了一下。
伴随天空闪电的噼啪声,那人影发出的亮光丝毫无误地照射在方后来全身。
哎呀呀,这次好像不同了,方后来想着,全身又是一阵酥麻,口中又是一阵哀嚎,
妈哎,酸爽翻倍咯。
那雷电入身,痛并快乐着的感觉,迫使他直勾勾眼神,只能盯着那石壁上的人影看。
这人影,他可太熟悉了,熟悉到,闭着眼睛,他都能在心里一笔不差画下来。
这两年,每逢雷电交加,石壁上就会露出人影,
人影上刻画着奇奇怪怪的图案,方后来便在这里反复研究这个图案。
这图案别人或许不认识,但方后来却一清二楚,那是各种用来修炼的阵法。
因为方后来老爹就是一名以阵法入境的----武师。
准确来说,他爹是一个小武师。
虽然都是武师,但小武师是真力的第一境,大武师却是真力第二境,差距可不小。
不过,他爹每次当着两个儿子面,夸自己时,总是有意无意,将那个“小”字省略了。
山中,又是一阵电闪,但石壁上投射的人影,却黯淡了下去。
这次,方后来已经不觉得特别难受了。
说实话,前上百次,都是平躺着地上,被那人影上的阵法图照在身上,他当真是苦不堪言,
每一次都如几百万几千万个细毛针,刺进骨头,透入骨髓,反复穿插在全身。
可今日是在坑里被冷水泡着,加上一次一次的照射,一次一次的痛入骨髓,痛苦远超以前,让方后来好几次都近乎昏厥。
尽管如此,方后来还是按照石壁上所说,忍住痛意,
配合着以意为刀,以骨为纸,以经脉为路,反复刻骨。
虽然他意志力挺坚强,但若非被坑吸住了,他怕也是忍不下来。
还亏了大字型坑里,灵果浸泡的水滋养着身体,他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空雷电彻底消失了,雨也渐渐停止,
山洞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方后来冥想内视,试着运转了一下法阵,
可身体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是聚集不了一丝丝真力。
哎,又失败了吗?方后来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脸沮丧,
这都已经好几年了,没想到,还是不成。
难怪,习武之人,必须修行真力。
任你招式精绝,功法奇妙,没有真力就是不行。
比如现在的他,死活就是催不动法阵啊。
那也别躺着了,起来吧,方后来想着。这被水坑泡着的滋味,也太不好受了。
于是他动了动,准备翻身起来。
只是在这看似浅浅的坑里,他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用了全身气力去挣扎,结果发现,也就手指头与脚指头能听使唤。
想自己翻身出来?算了吧,这连抬腿都做不到啊。
他沮丧极了,没办法,只能继续大喊:“还是起不来啊,拉我出去吧。”
与刚刚不同,这次,是一只毛绒绒圆滚滚,洁白如雪的猫头,伸过来了。
猫口中也悠闲地嚼着一只白果,长长的胡须随着嘴巴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只不过,这白猫目光如电,眼光深邃,看上去颇有些不凡。
它与方后来对视了一眼,然后嘴巴一张开,对着方后来脑袋边的坑,吐了两口碎白果。
“你干啥,你干啥?
老坎精的白果口水要滴到我嘴里,
你这白果口水打算给我洗澡吗?”
方后来听着那水花溅起的细碎声,有些慌了,
“我虽然平日洗澡少,但不表示我不爱干净啊。”
白猫没理他,估摸着嫌他烦,又走到他脚边,继续去吐碎白果。
体会着水里发出的一阵阵动静,方后来没来由地,心里更怕了,
这白猫看着不凡,口吐芬芳也就忍了,万一那老坎精有样学样,就麻烦了。
那白猫吐完白果,又走了回来,冲着方后来喵呜喵呜大叫了两声。
然后,方后来就感觉地面微微一动,
坏了,坏了,分明是老坎精兴冲冲地跑来了。
难道它也要朝我吐果子?
方后来大急,心中想着跑开,却不经意将那脚上的阵法走起,
倏地觉得足上突然一阵轻松!
他立刻一个翻身,
呀,竟然一纵身,轻轻松松从坑里跃起,又稳稳站在了地上,
带起了一团水花洒在地上,吓了兴冲冲的老坎精一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心中大喜,看了看双足,兴奋地呼喊起来:“大白,你真聪明。原来这白果水还能这么用。”
他全力催动脚上风行阵,只见裤脚无风自鼓,双足感觉一阵轻灵,
自己仿佛只要略微一动,便能马上飘起来,若是再大动,立刻便能窜出老远。
他试着一蹬双足,只听腾地一声,立刻跳出了十几丈开外,
幸亏落地时候,他下意识,一躬身,双手扶住了地面,不然怕真的是用脸来硬着陆了。
“哈哈哈,”方后来口中大笑,
忍不住,又是一跃而起,从地面跳到了十几丈高的石壁上,
双手一攀,双足又一用力,竟然钉在了光滑的石壁上。
那山鼠看到方后来蹦跶不停,也高兴起来,一跃而起,
小爪子扒拉几下,跳到了方后来前面,也挂在石壁上,
然后,挑衅似的,撅着屁股,差点将光秃秃的尾巴,晃到他脸上。
“你是在说,我不如你吗?“方后来恼了,一伸手去抓,却没抓到。
山鼠见他恼了,高兴地吱吱喳喳乱叫一气,沿着石壁又往前跑去,
方后来催动脚上法阵,紧跟不舍。
一兽一人你追我赶,僵持不下,方后来虽然没抓到他,脸上恼火,但心中还是欣喜若狂,这阵法果然奇妙。
猛然间,山鼠跳下石壁,往地上跑去,方后来也随之下来。
山鼠跑着跑着,从地上座大石之间的细缝钻了过去,
然后伸个脑袋,探回来,一边晃悠着,一边看着方后来。
方后来瞥了大白猫一眼,得意满满,双手往后一收,手上捏了个厚土诀,然后双双往前一推,狠狠击在石壁上。
本以为,这石壁必然是瞬间迸裂,将那山鼠砸个满头包。
谁知,却是方后来龇牙咧嘴,甩着双手,痛得"哇哇"狂叫。
大意了,过分自信了啊,没成想,这双手竟然无法运转阵法?
方后来低头看去,掌上登时青紫一片。
怎么回事?方后来彻底懵圈了。
接着,他又是全力试着运转全身阵法,也一点动静没有,果然,身上真力也依然没有炼出来。
他急了,赶紧从上到,将全身法阵试了一遍。
这才知道,原来,这足上刻画的风行阵,是因为沾到白果水,才可以使出来的。
可身上其他阵法,即便沾了白果水依然不行。
“只有脚上能行,其他地方还要继续练下去?”方后来愣了一下,看向大白猫。
那大白猫喵呜喵呜叫了两声。
方后来明白了,确实如此。
得了吧,还是得继续修炼,不过,好歹现在隐约有些奔头了。
他又回看壁上人影,几乎淡不可见,怕是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不想那么多!慢慢来嘛!他心里还是极其喜悦的。
方后来打开身后的箩筐,那是之前上山带来的,双手抄进去,捧出一大把鱼干。
这鱼干,有大有小,是好些个不同品种的鱼,新鲜晒制出来的,
淡淡的腥味外面,调制的香料味道十分诱人。
“哥们修炼有成,今晚给你们加一顿好的。”他将手中一大把鱼干堆在空地上。
“快来啊,开饭……”
话没说完,那只硕大的山鼠又冒了出来,一头扎进鱼干堆,扑腾起来。
“你个老坎精,说你多少次了,还是没个吃相。”
方后来一巴掌抡起来,将嘴里叼着五六只大鱼干的山鼠,打出老远。
“你洗澡了没?你这一扑腾,别人怎么吃?”
(这章是对阵法与两只妖孽来由的简介,有点枯燥,哈哈哈。)
那山鼠尾巴一阵急旋,像个竹蜻蜓,噌地,带着自己翻身起来,
然后,也不管也不顾,只趴在那里大口嚼着,
屁股后面,那细秃秃的尾巴,又开心地甩来甩去。
白猫静静地缓步来到鱼干前,嗅了一嗅,冲方后来“喵呜”叫了一声。
然后,一口叼着鱼干,蹲坐在一旁,也大嚼起来。
方后来赞许地看着这只白狸猫:“大白,还是你懂规矩,知道谢谢我。”
“跟你哥哥学着点。听到没?”他又怒气冲冲看着那山鼠。
那山鼠直起身子,看了看他,想叫着,
却突然,小眼珠一定,细脖子一梗,嗓子里发出了呼哧的声音,
它将爪子往脖子那里直抓,眼白都给挣翻出来了,
这明显是,嗓子给鱼干卡住了。
越挣扎卡得越厉害,小脚爪朝天,
脚指头都挣劈叉了,
眼球翻翻着,看着看着就要不行了。
方后来却慢悠悠拽过来大白猫,缓缓一指那山鼠,
丝毫不担心,只是语重心长,认真道:
“没事多教教你弟弟,这都几年了,还是这副德行,七天得卡八次,非要加一天班,拦都拦不住。”
白狸猫又“喵呜”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果然不一会,那死着死着的老坎精,又蹦哒起来,又扑向鱼干。
“好了,今天就到这吧。”方后来拍拍白狸猫的头,
“也难为你们想出挖坑这个法子来教我。
想必也是刻了什么高明的法阵在里面,难怪我觉得不普通!”
他想起刚刚被电得七荤八素,浑身又是一颤。
“我知道,你不止极聪慧,修为也极高,只可惜修为都被这灵树和这锁山大阵吸取殆尽,
不过呢,我这些年努力研究也没有白费。”
他指着石壁,认真道:“我以后若真的依照此阵法,能修炼出真力,
那就能寻此阵破绽,放你们出山,
到那时,你们修为没有阵法压制,定能恢复如初。”
听得此话,一猫一鼠露出惊喜的神情,高兴得冲着少年嗷嗷直叫。
也难怪它们这么开心,这几年被锁在这珩山阵里,实在是厌烦了。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灵兽毕竟不是凡胎,它们神智越见涨,便越发想出山,只是苦此阵久矣。
这一对灵兽,是多年前的一次雷雨天,被方后来发现的。
尽管当年方后来的武力修炼毫无进展,但阵法一途,倒是得老头子真传。
而且刚来珩山,方后来才十一二岁,不知道厉害,只知道好奇,
凭借着老头子一手教出来的阵法本事,经常有惊无险地上山玩耍。
那一日,白天时分,雨未落下时,
方老爹在山下茅屋里,与哥哥一起研究法阵布置,
而方后来没有修为,帮不上忙,
便独自在山边玩耍,边捡些柴火。
恰好,他看到一只大白猫灵兽从天而降,它趁着雷刚起,雨未来,竟然想往珩山顶上落。
他也知道,这珩山从未有人能上的了山顶。
可这白猫竟然借着雷势,真的攻进了山里。
他在山边看得清楚,惊得目瞪口呆,鬼使神差般就跟了过去。
累的半死,爬上半山腰,看到大白猫与老坎精,这两个妖孽,你追我赶,撕咬追逐进了深山。
这大猫是外来此地寻找天材异宝的,
怎奈进来前修为高深,进来后却为阵法所压,
它宝物没找到,却又进得出不得。为破山中阵法,在山中到处乱窜。
而那山鼠老坎精,原是被布置法阵的人不小心封印在山中的,
那人见老坎精与己有缘,便留在落仙洞外,喂食天材地宝,并看守珩山,
这老坎精便得以有了修为,也将这珩山视为自己的地盘。
它见白猫进来,自然与之起了争端,终于有了这一场大战。
大白猫自从进阵,修为跌落,反而被修为不如自己的山鼠压的死死。
说来蹊跷,这两只灵兽在山里打的昏天黑地,山外丝毫动静没有。
方后来看在眼里,便更确信,这大能高手布的阵法,神鬼莫测了。
于是,他一直追着两只灵兽,也跑进深山,直看到两只妖孽拼得修为大跌,两败俱伤。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设阵法的高能,乃是几百年之前的阵法大家---轩辕墨。
依轩辕墨自己刻画石壁所言,他一生修行,窥得一丝天道,可惜却未能彻底领悟。
白日飞升失败,在此养伤,日日修炼,以期再破天道。
闲时记载修炼心得于石壁,并布下八门锁灵阵,封印了整个珩山,
在洞中,种下紫纹暗香果树作为阵眼。
天长日久,此树果实生长之时,吸天地日月精华,果实掉落水塘,吐灵气滋养阵法。
后来轩辕墨不知是飞升成功,还是身消道死,不复出现,坎精便占了此山。
方后来自小随着哥哥和老头子行走江湖,也有十多年,
最高的也只见过宗师境界是怎么回事。
但以宗师境的本事,在这两个灵兽面前,估摸着一个回合就被镇压了。
受阵法控制,越是靠近山边,灵力被压制的死死的,修为越高,反伤越重,
只有位于这灵树附近,才能得以喘息。
山鼠从前知道轩辕墨住在洞内,从不敢进去,也不知道这灵树的威力。
如今与白猫打得兴起,不知不觉闯入洞府内。
它俩不知道厉害,进入落仙洞府之后,又累又饿,看见诱人的果子,觉得不是凡品,想要吃上一个。
刚刚到树下一丈位置,便陷了阵法之中,全身修为被吸进灵树。
它们几番折腾差点毙命于此。
好巧不巧,它们命不该绝。
而这尾随来的方后来,正因为懂阵法,但没有真力,
才能从锁山大阵中误打误撞进了山。
虽然这灵树不止能吸灵兽,还能拉住有修为的人,吸人真力。
但方后来因为没有真力波动,反而感觉不出有异样,便将奄奄一息的猫和鼠拽了出来。
又因为饿了,闻着果子香,顺手摘了个白果子,不光自己吃,喂给一猫一鼠,才救了它们。
后来他才从石壁上知道,此果树作为封山大阵的阵眼,
有真力的人或灵兽触摸之,必被吸尽真力,
而真力散尽,复食果实可恢复真力,依次循环。
白狸猫与大山鼠,便是落入此循环不自知。
毕竟,轩辕墨以阵法为基,符道为引,借势利导才成的珩山禁制,自然是高深莫测,一般人哪里会懂。
而这石壁上的阵法,普通人只能眼观,无法言传。
无大真力,便无法借助纸笔复刻,且必须等到雷电交加之后,吃了灵树果才能看到。
方后来之前在石壁上看到的人影阵法,是珩山布局之人的阵法心得。
也正从石壁上,他才得知珩山被阵法锁住的事。
既然知道这阵法奇妙,他每到雷电交加的时候,便进山到此学习几日,然后再回去城中。
这一学,便是好几年,因为有猫鼠作伴,方后来一点不觉得累,反而乐此不疲。
因为,这白狸猫与那山鼠颇有些灵通,如人一般,吞噬果实,便能看到石壁阵法,指手画脚间,竟还能点拨少年修行。
加之,猫鼠互看不顺眼,常常莫名其妙,就斗起法来,少年边看边学,从中获益良多。
只是,即便再怎么学阵法,方后来一直没有修出真力,更别说入武师境,但阵法之道却越修越深。
此时他若要说完全破去此锁山大阵,无疑是痴人说梦。
所幸,这锁山大阵日久山势松动,
加上两只灵兽当年激斗,将这阵法弄出些许破绽,
让方后来得以寻得一丝契机,看穿了阵法损伤之处。
于是受大猫指点,借用果树作阵眼,寻着破绽之处,
早已以阵中阵形式,试着将这两只灵兽活动范围,暂时放大到山腰边了。
按这个进程揣测,已经刻阵入骨的方后来,将所学阵法再练得大有精进之时,
只要这一猫一鼠的修为再度恢复些,
那么大家一起努力,或许真有带这两只灵兽破阵出山的可能。
方后来也曾传授阵法给方老爹与大哥。
但毕竟当时能力有限,自己都没弄懂啥,再怎么教人也是糊涂的很。
少年也曾领方老爹与大哥来山上,准备一同进山研究阵法。
但这八门锁灵阵,借天势,用地利,
在山中立了开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这八门,
每门只有一人可入。
方后来修炼无功,不具半点真力,入前三门者都可进山,
但方老爹,与方家大哥,已有一品境界的真力,
便无法穿过阵法,每次兜兜转转,都莫名被送出山外。
而寻常普通人就算入了前三门,还需懂阵法,迂回辗转才能进入山中腹地。
有真力懂破阵的人,进不来。
有真力但不懂阵法人,也进不来。
无真力又不懂阵法的人,却又发现不了此阵。
而学阵法,却没有修出真力的人,早已放弃阵法修习了。
这便是以多年以来,也没其他人能识得此山真容的原因。
今日,得益于这大白猫与老坎精的奇思妙想,帮助方后来成功刻骨画阵,方后来修为略有小成。
虽然之前痛不欲生,但总算是苦尽甘来。
他第一次能以自身之力,不依赖珩山这果树阵眼,就可以运转法阵,方后来心里喜滋滋。
既然修炼暂时结束,他又心中激动,想着快些离开此山,飞奔回家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爹与大哥。
他稍微收拾一下,临走前,想起来一事,脸上郑重起来。
跑过去,特意嘱咐这两只灵兽,道:“你兄弟二兽,要团结友爱,互相帮扶,掉下来的白果子,万不可再多吃了。”
这两只灵兽曾经贪食过此果,因此陷入阵法当中,差点被吸了干修为,自然知道果子的厉害,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行吧,我要回去了!”方后来看了看两只灵兽,笑眯眯问,“谁送我?我若自己走,怕是赶不上晚饭了!”
两只灵兽冲着方后来一声喵,一声吱,大声叫了起来。
哟,对我都这么好,叫得我都舍不得走了。
方后来手指向大白猫,刚刚准备点它。
那老坎精的吱吱声戛然而止,方后来心里一动,暗自哼了一声,又来这一套。
方后来移开手,指向老坎精。
那老坎精,立刻便伸着爪子挠脖子,声音嘶哑起来,顺带还干咳了两声。
“别叫了,就你啦!”方后来走过去,拍了拍它没几根毛的小秃脑袋,“你刚刚吃那么多,出去消消食也好。”
他知道,今日,白猫为了这挖坑刻骨的事,耗费了大精力。
方后来自然不忍,所以早就有意点老坎精,来送自己下山。
无论下山,还是上山,对方后来都是一件需要颇费心思的事。
尽管,方后来阵法之道懂的颇多,而且这几年中,也频繁上山学艺,但每次都还是得大费周折,才能寻到这山洞。
如今,方后来又有了运转法阵之能,可想而知,日后若有了真力在身,不加速破阵,将会受阵法压制,寻这落仙洞更是困难。
既出了山洞,老坎精将身子一摇,想显出真身来,
但是灵力不够,那身子腿脚,可以迅速暴涨,转瞬长作一头驴大小,
可脑袋还没变化,因此鼠头獐目的,不甚好看。
一路上,方后来骑着坎精,悠悠慢行。
他心中担心的还是这老坎精,口中依然喋喋不休,再次嘱咐:“万不可再偷吃掉下来的果子。”
也不知这家伙是否听进去了,只是这阵法确是有威压,老坎精不肯吃苦,只是一路慢慢溜达,不肯出力跑。
方后来看在眼里,慢条斯理嘱咐起来:
“你回去好好修炼,其他的可以等等练,你先把脑袋练大点,形象练好点。免得拉低我们三个颜值。”
“等你们的大哥,我,破了这阵法,到时,天高任猫飞,海阔凭鼠跃。
必定带你们去吃香的喝辣的,把这些年的苦,都狠狠地补偿回来。”
这一席画大饼的话,老坎精倒是明白了几分,心潮澎湃,嗷地叫了一声,甩开大胯,一路风驰电掣起来。
他们快到半山腰时,雨后的雾愈来愈浓重,三丈外几乎不可见物。
受封山阵法压制,老坎精也实在走不动了。
方后来拍拍那细脑袋,示意它将自己放下去。
又从怀里抽出一张黄符纸,这是一张他自己画的寻路符,他高举轻放,右手快速捏五雷诀,在半空中急急画了一个圆。
那符纸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往右侧轻轻一飘,落在地上。
方后来捡起来符纸,在口前轻轻一吹,笑了笑:“还能用,不要浪费了。”
说着收起来,告别山鼠,往右侧去了。
方后来一路上,走走停停,连续辨认了几次方位,终于闯出了那片迷雾。
从半山腰看下去,山脚下人烟稀少。
因为前些年的战乱,小珩山的人家多数搬到城内,山脚下隔着好几里才能见着一户人家。
此时山下一户人家炊烟袅袅,此时应该快要吃晚饭了。
方后来有意买弄,远远地,便将脚上风行阵运转起来。
右脚连点两下,左脚一发力,整个人又腾空而起。借着山势,从高往下一跃便是十几丈,落脚之处便是一块大石头,方后来身形微微弓起,落在石块上,只是那脚下还不太稳,身子晃了几晃,差点又摔下来。
他吓得一跳,吐了吐舌头,定了一下心神。
左脚再次一跺,又跃出七八丈,如此这般,一炷香时间便已经到了山下茅屋前。
他又一晃身子,身形窜起,这次立在了茅屋门口的立柱上。
刚好,一个魁梧的人影出现在屋檐下,手中还端着两盘菜。
这正是方家大哥,虽然两人其实差不了几个月,但是方家大哥却比方二高出了半个头。
“哥,哥”方后来大呼小叫起来,“你快看我。”
他单足立在门柱上,又一个凭空翻身两圈,然后一个白鹤亮翅再次立在门柱上,对着大哥挤了挤眼:“帅不帅?”
“你爬那么高,得小心着点,不记得小时候的教训了?……”,
方大闻听声音远远看去,见是方后来,刚想说他几句,忽然觉得不对,又改了口,
“怎么,你这是?”方大脸上露出了惊喜,“你有了修为?”
“哼,那可不。”方后来一脸傲然,在木柱上将身子抖了起来。
“快进来。”方大见眉开眼笑起来,举起了两盘菜:“快进来,一边说,一边吃饭,爹等你回来,等好久了。”
“好嘞。”方后来嘻嘻笑,一个拧身纵起,便翻身下来,稳稳当当落在院内,一路小跑,脚上带风进了屋。
屋内一个瘦瘦的老汉正坐在满桌的饭菜前发呆。
方后来随手从怀中掏出三只白果摆在旁边的案几上,又回头盯着发呆的老汉。
看他半天没动静,便问:“爹,眼睛好点了吧?”
方老爹还是愣住了,没回答。
“干啥呢?瞄着菜里的肉呢?”方后来大吼一声,调侃道。
瘦老汉被他一惊,吓了一吓,这才回过神来,佯装怒道:“臭小子,连你爹都要打趣?”
又看到了白果子,脸上勉强笑了一笑:“又去山里学阵法了?”
方后来点点头,伸手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这次可大有收获,那个大白猫真厉害,它教会我用阵法了。”
“当真?你这些年,老念叨着那一只猫一只鼠,说的神乎其神,弄的我与你哥哥好奇的很。什么时候,能让我们也开开眼,见见这两只灵兽呢?”
“我估摸着应该快了,”方后来一本正经,“我这才学了点皮毛,日后,我越来越厉害,定然可以带它们出山。”
“慢慢来,不急不急。”方老爹一听这话,哈哈大笑,面有得色:“我就说那珩山的阵法,咱们一定能学会。怎么样,没错吧”
他乐呵呵,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来,先吃饭,吃完饭演示给我看看。”
“好嘞,”方后来嘻嘻笑着,又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
“哇,大哥这手艺又大涨咯,迟早能去珩山城开个食肆。我呢,就给他打个下手。”
又端了一盘清炒葵菜过来,方大哥憨憨的一笑:
“那好,等我们开了食肆,赚了钱先给你娶个媳妇。”
方后来噗嗤一笑:“哪家不是大哥先成婚的,你倒好,自己还没个着落,先想着我的婚事了。”
他又转脸看着方老爹:“爹,你也该给哥哥张罗一下了。”
刚谈起阵法,眉飞色舞的方老爹,此时端着酒杯又愣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后来小声问刚刚落座的大哥:“哥,爹这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方大哥皱了皱眉头:“还不是上次那个私运军械的事。”
“你看,如今兵部还没有消息下来,”方后来又道,“说明并不紧急,或许是老爹多虑了。”
方老爹又回过神来了,先开了口:“你懂什么啊,这事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
他警惕地看看外面:“这事可大着呢。”
方后来还沉浸在自己得了阵法的喜悦中,随口笑了笑:“能有多大?难不成,还真能再打起仗来?”
“你不记得,前几年,咱们被困在这珩山城时,城内百姓日日恐慌不安的情形吗?”方老爹将脸一板,“我就担心,一旦开战,多少百姓会被祸害。”
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接着道:
“你可知,我发现的那军械有多少?”
方后来咬着筷子,盯着桌上的饭菜,随便摇了摇头。
“我数过了,那可是至少能装备一万架军弩的弓弦与机簧。”
“啥?”方后来猛一抬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年少受老头子教育,兵书学的不少。
按照大燕国军中惯例,一万名弩兵入战场,至少配合四万骑兵,十万步兵,共计一十五万人。
这果真是战事要重启了吗?
“那为什么,这珩山一点动静没有?或许这仗,未必就是在珩山开打?”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他追问道:“爹,你到底怎么发现的?”
方大哥伸筷子夹了一口菜,在一旁道:
“一个月那场大雨天,你去了山中学阵法,所以不知道此事的详细经过。
我也只是大略与你说了一回。
你可知道,那次,爹爹可外出四五天没回来。”
方后拉奇怪了:“怎么去了那么久,什么事?”
方大哥想了想问:“一个月前,有一支来自大燕国的都城的,给大邑孝端太后贺寿的队伍,路经珩山城。
你可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方后来点了点头,
“这也不是第一支运送贺礼的队伍,之前已经有过四五支队伍从此经过了。”
方大哥继续道:“只是,这一次,车队途径珩山外,突然遇到雨天,便迷了路,不知怎地绕到了我们家棚屋这里。”
“队伍中的京官,请老爹引路,要连夜绕出山去,还给了二十两银子酬劳!”
“那么多?”方后来睁大眼,“那肯定得去呀!”
“是啊,爹二话不说,便同他们一起走了。”
“结果一路上走来,雨天山路湿滑,在山中,一辆车翻倒了,倒出来好几个油纸包。”
“帮忙抬车之时,咱家老爹,发现这油纸包上官府的戳子,被涂抹得乱七八糟,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府衙的。”
“那就奇怪了,贡品车队里面,怎么能有这种乱涂乱画的东西。”方后来吃了一口菜。
“是啊,咱爹也觉得奇怪。就好奇偷看了几眼。”
“这满车的贺寿贡品,咱爹认不得几个,可这种印戳,即便被抹了,他也觉得太熟悉了,因为这是大燕兵部的印戳,以前在军中任职,他经常接手这类军物。”
“呀,爹眼睛越来越好了么?黑灯瞎火的也看得清楚?”方后来笑嘻嘻地打岔问。
“是啊,咱家隔壁那个滕医师,本领了不得啊。她给爹配眼药,真是神药!”方大哥感叹了一句。
“爹不是说过吗,那女神医只怕还是个会武的,境界相当高。”方后来有些羡慕。
“袁胖子告诉我,他有一次偷看滕医师练武,那本事,看起来绝对不止破甲境。”
“袁胖子?就是你用驴,驼回来的那个胖子?”方大哥皱了皱眉,
“你最好少与他在一起,这家伙嘴巴里说话,吞吞吐吐,他身上肯定有事。”
方后来不以为然:“我与他一起在滕医师的酒肆里当伙计,他其实挺老实的。”
“告诉你啊,”方后来又靠近些,笑眯眯到,“这家伙喜欢滕医师,喜欢极了。
满嘴巴都是,我们家滕姑娘长,我们家滕姑娘短。”
“那滕姑娘什么本事,能看上他?”方大明显不看好。
“他自己也知道啊,”方后来呵呵笑了,“但他说自己本事不行,但家里有钱,特有钱那种。”
“行了,不说那家伙。”方大哥回过神来,“我说到哪儿了?”
“印戳!对,你说到印戳!”方后来用筷子点了一下桌面,想起来。
“咱爹觉得那印戳十分不对劲。”
“细细思量下,忍不住趁着夜里休息,人少的时候,去偷偷扯开雨布,打开了几个箱子。
结果他惊讶地发现装的是满箱机簧与弓弦,而且是大燕军弩上才有的制式军械。”
“以咱爹从军四十载的经验,很快便找出了,至少有一万件军弩机簧,分十五箱藏在这支队伍里。”
“什么玩意?这么多?”方后来有点不敢相信。
听到他们说到此处,方老爹叹息了一声:“我当时怕极了,没敢当场声张,回来之后秘密写了个呈报,经驿站发往兵部。”
方老爹咪了一口酒,接过话继续说,
“我又觉得事态严重,怕耽误时间,也怕半途有人截了信件,
我还在呈报封皮上拓印了自己的军中祭酒腰牌。”
“这么多年了,想不到,我那腰牌还管用。”方老爹说着说着,有些得意地笑了。
“接信的人一刻没敢耽搁,当时就快马送往了国都。”
“只是,这些天,我往驿站跑了好几趟,去问,都说已经呈报到了燕都。
我又不敢明着说,信中是什么事,只能等着。”
“可这十万火急的事,一个月了丝毫动静都没有。”
方老爹闷了一口酒:“我就怕消息没传出去,仗就先打起来了。”
“有没有可能,”方后来思量了一下问,“这其实是军中暗地调动军械,是咱们大燕自己用的?”
“不可能!”方大哥一口否了,他的兵法一直跟着老爹,学的更好,
“咱们大燕正规调动军械,何必拆散呢,何况就十五箱,怎么也运出去了,何至于藏贡品车队。”
方老爹也赞同道:“大燕皇七年前与四国一城,定了盟约,二十年修养生息不开战。
这定然是有人偷了我大燕军中的军械,偷偷倒卖出去。
能吃这么多货的人,只怕是想再次引起两国大战。”
方大哥叹了口气:“这个世道,谁都难,若打仗,最难的是平头百姓,只要无疾而终就是福气。”
方老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从军四十载,这种惨事见得太多了。”
他苦笑了一下:“佛在人前三尺,静看世间疾苦!”
“我停在珩山城不走,便是想堪破这个锁山阵,献给大燕皇,保我军士,护我大燕百姓。”
他又低声道,“我这一辈子,差点就能封侯拜相,娶妻生子咯。哎,却功亏一篑,这大概是我最后的念想了。”
老头子酒劲上来了,谈起了往事,话多了起来。
一张口,一杯酒下肚,便又开始夸耀起来:“爷们当年在军中也是一名响当当的人物。”
“我如你们这般年纪,”他指着方大方二,“如你们这般年纪,我就文采过人,后为报国投笔从戎,便以阵法入小武师境。”
“自打入伍,征战南北,哪里顾得上婚配。十年前咱立下了赫赫战功,官拜军中祭酒,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拜将封侯了。”
方老爹喝了酒,便如此夸耀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方家兄弟几乎都能背出来。
方家兄弟对视了一眼,笑眯眯又给他满上一杯酒:“爹,你再给我们说说,如何捡到了我们。”
“这都说了好些回了,还有啥好说的?”他拍了拍方大方二,“我卸甲前,最后一场战事,那打得叫一个惨烈,人都快打光了,连我这个祭酒,都被拉出去当了斥候。”
“我刺探军情,回来路上平白得两个婴童,先得的方大方先来,后得到的方二就叫做方后来咯。”
方后来没啥说的,只是战场附近村庄捡来的婴孩,当时整个村子人都死光了,如今想再找到亲人,希望渺茫。
但方先来倒是大有来头。
十八年前,七国乱战即将结束,大邑国前线元帅楚成行楚亲王最后一战中,被人诬告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皇上年老昏聩,信了谗言,竟然临阵赐死统帅。
方老头就是那一场惨烈大战的尾声,其实是眼睛不好,跑错了路,最后被楚成行俘虏的。
楚成行死前,连斩大邑国拿他的五员二品大将,
并悄悄放了方老爹,将那五个二品武官人头,悉数送了方老爹。
这对当时,身无寸功的方老爹而言,可是泼天的富贵,足以拜侯。
作为回报,方老头偷偷将楚成行之孙带回燕国抚养成人。
楚亲王只求这个孙子脱大邑皇室王家,去做个自在平民,算是给楚成行留了一脉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