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昌班晓庆最新章节内容_裴寂昌班晓庆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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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昌班晓庆是小说《重回七零,我从当贫农开始》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恩怨各一半写的一款都市种田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重回七零,我从当贫农开始》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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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闹到公社,惊动再大的领导,今天必须把这个婚给离了!”

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中年男人,怒目圆瞪,脖子处的青筋暴起,在指着一对农村夫妇叫吼!

南坪村一户人家的小院里,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村支书颤颤巍巍地缩在人群中,眼瞅着村里人吃了亏,也不敢上前说两句公道话。

这可是从省城来的领导呀!

“闺女,没事的,爸爸在这,这家人怎么欺负你的,当着全村人的面,好好说道说道。”

随之那中年男人转身,声音铿锵有力,像钟棰用力敲击鐘发出的巨响,令村民们心头一颤。

村里的人都看向一个长相俊美的女人,叫何麦,而这女人正是这家农户的儿媳妇,是她带着娘家人来闹事。

好端端的一家子,怎么闹成这样?而且刚才亲家公喊的那是啥话?太没良心了!村民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地聊了起来......

何麦刚到村里插队的时候,正赶上了坏年景,粮食收成极差,下地苦重不说,一天只能吃两餐,靠着红薯、玉米面度日。

而在队里,工分最少的就是何麦,从小锦衣玉食,哪能干得了重活,据说还是高中生,奈何家庭成分不好,她父亲犯过错误,参加不了高考,书里的东西也用不在庄稼地上。

何麦实在受不了下地的苦,就嫁给了裴寂昌,这小伙为人老实,虽然木讷,但会疼媳妇,没再让她受一天的苦。

就在去年,78年的时候,小岗村那头有人搞起土地独自经营,于是在今年开春时,坪头村也开始效仿,老裴家带头承包了土地,年景也好了,地里的水分很足。

关键老裴家可是三代贫农,好身份呀,何麦也因此参加了高考,几次尝试后,竟然在今年考上了。

还有喜事。

就在前些天,何麦的父亲被平反了,据说还得到了重用,在省城当了大官,这眼瞅着日子越过越好呀。

村里人都羡慕老裴家好福气,谁能想到裴寂昌那闷葫芦能娶回一只凤凰来呀,可是现在......

这个何麦竟然领着家里人来闹事,逼着要退婚,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大学生看不上村里的穷男人了呗。

“当初是裴寂昌逼着我结婚的!”

突然,何麦竟然委屈地哭了起来,“我一个人在坪头村无依无靠的,哪敢不同意啊,如果不嫁,裴寂昌就要打死我!”

这话一出,村支书的脸色瞬间变了。这姓何的姑娘做事太绝,哪怕老裴家不同意离婚,也不能害人,这是要把裴寂昌往牢房里送。

“啊呀......”

老裴急得拿起扁担,要朝何麦的头上打去,一旁的村民连忙把人拦住。

“看见没有,平日里就是这样对我的,这父子两人动不动就打我。”

何麦慌忙后退,扯着嗓子高呼,恶人先告状了。

“小麦呀......”中年妇人上前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早已经老泪纵横,“你摸着良心说,嫁到俺家后,我儿对你好不好?没再让你下过一天地,这么给他泼脏水,你心里过得去吗......”

老妇拉住何麦的胳膊,可这个女人用力一甩,直接让老妇摔坐在地上,然后绝情转身,没再多看一眼,这个给她洗衣做饭的“婆婆”。

“老子打死你!”

老裴高举扁担,身子剧烈地摆动。

“真成土匪窝了!”

何父上前一步,背着手大声呵斥。

“哎呀,赶紧拦住!”

村支书急得蹦起,直拍大腿。

一时间,院里无比混乱,可哪怕吵成这样了,作为当事人,裴寂昌还躲在里屋,始终没有露面。

窗户纸外的人影晃动,屋里的大炕上洒满阳光,裴寂昌失神地坐在那里,盯着脚底的风箱把手发愣,土砖地上掉着鸡蛋碎壳。

“我竟然重生了......”

裴寂昌缓缓站起,他抬起胳膊,盯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霎时汗马倒立!

一些陌生的记忆,如同冲闸的洪水,疯狂往裴寂昌的脑中灌注,外面发生什么事,以及与何麦的过往,了解得无比清楚。

原本的裴寂昌,最喜欢吃煮鸡蛋了,可自从娶了何麦以后,再也没舍得吃,都要给媳妇留着。

何家在外头闹事时,裴寂昌觉得心口处疼,生疼,都不敢用力呼吸,就吞了一个鸡蛋,原来沾点盐这么香,囫囵吞枣下,竟然被活活噎死了。

“等下......等一下......呼......啊呼......”

裴寂昌大口喘着粗气,扶着炕头险些摔倒,他努力克制着恐慌的情绪,尽可能保持冷静,在努力回想着......

我竟然与这个人同名同姓!?

为什么会重生到这里?

我开着车在沿海公路上行驶,对了,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我猛打方向盘,然后车子失控了,冲破护栏后,直冲到大海里......然后.....然后然后......

海水慢慢流到车里,我仰着头拼命呼吸,可没有人来救我,海水冰冷得像挣不开的铁手,最终窒息!

“我死了!?”

裴寂昌的脸色瞬间惨白,瘫软在了地上,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在上一世,他太成功了,不到三十五岁,就已经实现了财富自由。至于行业?在给某些老总,或是领导处理身后的麻烦事,工作难度极其复杂。

本来要跟某位短剧的小明星约会的,他妈的,竟然发生这样的事,不对......裴寂昌又意识到了一件大事,裴家刚刚承包了土地独立经营,所以年份记得特别清楚。

现在是七九年,九月二日!

时间跨越如此之大,几乎半个世纪,且是从冬季到夏天,也就是说,在时间维度上,证实是彼此不会重逢!

裴寂昌强撑着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所及之处,无比寒酸。

唯一带电的东西,竟然是箱柜上的手电筒,脸盆架子倒是很新,像是新置办的,再就穷得什么都没了。

“如果再被水淹一次,我会不会又重生回去?”

裴寂昌的瞳孔陡然放大,他得抓紧时间,毕竟在上一世人脉广,就怕那些朋友太会来事,托关系把自己给火化了。

真要出事了......不断地猜忌中,裴寂昌一脚踹开房门!

他迫不及待,舍不得上一世所拥有的财富!

“咚”的一声,房梁都在抖动,裴寂昌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院里立马安静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主事的人来了。

何麦倒是有恃无恐,她直视着裴寂昌,女人就是咬死男人性格憨厚、木讷,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儿啊......”

农村妇人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靠到裴寂昌身前。

“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个家可不能散啊,你赶紧跟小麦说说好话。”

妇人一把抓住裴寂昌的胳膊,用力拉拽,哪怕被何家欺负成这样,还是想让小两口把日子过下去。

自己委曲求全不重要,只要孩子们活成人,也就是家不散就行。

裴寂昌望着母亲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愣住了。涌起的记忆里,这位妇人总是弯着腰,肩膀上扛着锄头,要么去下地,要么下地刚刚回来。

就没有休息的时候,真是受了一辈子的苦,年近五十岁,给人一种七十多的感觉,太显老了。

说句难听的,哪怕是个外人,也见不得这个善良、实诚的妇人,受如此欺负。

脱口而出的“妈”,还是被裴寂昌咽回到肚子里,他俯下身子,一边轻拍妇人裤腿上的尘土,柔声说着:“我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再处理这些事。”

裴寂昌是想,找个河赶紧跳进去,让真正的人回来处理家事,他急着要走。

而令他不知情的是,他的尸体已经被他那些会来事的朋友推到火葬场点着了。

他被永远留在这里,留到了改革开放初期,这极具传奇色彩的年代。

“你要去哪啊?”

妇人惊慌失措,她儿一走,何家不闹得更厉害。

“裴寂昌!”

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何麦箭步上前,她如仇人那般,直勾勾地盯着这对母子,那张好看的脸此刻无比阴险恶毒。

“你不能走,今天必须把婚给离了,要不然我就把事往大了闹,非把你关进去不行!”

何麦上前抓住裴寂昌的领口,面容极度狰狞。

谁又能想到,往日里爱惜的媳妇,还有如此丑陋的一面。

这个女人很聪明,知道老裴一家老实本分,实际上还很懦弱,提到关大牢,肯定会害怕的,更笃定裴寂昌没脾气的,怎么敢跟自己叫板。

比如下地挣工分时,有人欺负老裴家,他们笑笑也就过去了,从来不与人结怨!

“欺负得我还不够吗!?离婚!”

何麦歇斯底里,张大嘴巴像是要吃人。

这个时候还没有结婚证一说,但只要去公社做了登记,就有法律依据。

何麦如今可是大学生了,是一只彻彻底底的金凤凰了,可谓前途无量。

是可以一走了之,躲着不见裴家人,可何父现在有头有脸,万一有一天裴寂昌拿着结婚证明上门要说法,那就麻烦了。

所以麻烦得提前处理干净,必须要去公社把婚给离了,到时候何麦还是未婚的大姑娘!

“小麦,你松开手呀,寂昌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很清楚,怎么忍心说那些话啊!”

农村妇人,白辛巧苦苦哀求,她想要拉住何麦的手,但在刚刚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就被何麦厌烦地扇开。

“怎么对我的?你们这一大家子欺负我一个外乡人,不是打就是骂,还有脸说啊!”

何麦大声叫吼,又用力一推白辛巧,妇人一下没站稳,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何麦立马又对着裴寂昌,把头扬起,趾高气昂:“我可不记你家的一点好。”

“这么贱!”裴寂昌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危险的弧度。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上手抓住何麦的胳膊,稍一用力,女人的脸就变得痛苦起来。

开玩笑,男人年轻力壮,况且天天下地干重活,力气能不大?

“我妈......”

裴寂昌还是叫了出来,心疼眼前的妇人,想要替这家人打抱不平,冲着何麦大吼起来:

“做好饭以后,恨不得端到炕上让你吃,只为了让你考大学!现在考上了,你爸被平反了,就想往开推我家,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狗都能喂饱!”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你家什么时候这么对过我,你妈哪天不骂我,不打我!”

何麦愣了愣,但还是理直气壮,而裴寂昌过激的反应,令这女人很是吃惊。

“你当初嫁到我家,就是因为我家三代贫农的身份,能让你参加高考,现在飞黄腾达了,利用完了,就往外甩我,还要给我家乱泼粪,坪头村的人还不知道老裴家的好赖!?”

裴寂昌气愤地高吼,立马带动起村民们的情绪,对于他而言,处理起这些事简直信手拈来。

“就这么欺负坪头村的人啊!”裴寂昌转而对着村里人高喊。

“何麦这女人确实不地道呀!”

“就是,嫁给寂昌这小伙后,可再没下过地,刚才说的那叫什么话,真是狼心狗肺。”

“结婚这两年里,也没听说过打她,可不能张口胡说呀!”

村民们义愤填膺地附和起来,而在人声鼎沸之际,裴寂昌用力拧住何麦的胳膊。

“犯贱是吧!?”裴寂昌在何麦耳边咬牙切齿。

“胡闹!给老子把手放开!要是敢胡来,非要把你这家子送进去!”

何父,何民众,他注意到何麦痛苦的神色,大喊大叫地往裴寂昌那边冲去,奈何有村民挡着,那老裴手里还拿着扁担。

“打我妈作甚啊!”

裴寂昌粗犷的声音在院里瞬间炸开,掐着何麦的脖子,往里屋拖拽。

“啊呀,不要啊,爸爸,你快叫人来!”何麦终于感到害怕了,裴寂昌的样子太吓人了,女人乱跳着,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要干什么!”何民众焦急大吼!

“弘扬正能量!”裴寂昌一字一顿。

“敢欺负我妈!”随后裴寂昌还挑衅地瞪了何民众一眼,扯着何麦的头发,又当即甩开膀子,一记耳光结结实实打在女人的右脸颊上。

“啪!”的一声,格外清脆!

“有种!”

“再!”

“欺负!”

“我妈!”

裴寂昌紧咬着后槽牙,每吐出一个词,就重重给何麦一耳光,他在给自己配音,这样打的有带劲。

“啊呜呜......呜呜呜......”

何麦痛苦地坐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刚才假哭的女人终于是真哭了!

“你完了!”

何民众勃然大怒,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家也完了!来!闹!都是一条命!”

裴寂昌握拳,竟然朝着何民众冲了过去,气势很足!

一时间,院子里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村支书连连呼喊:“快点,把公社的人叫过来,大队的人也都来,别捅出大祸......”

何民众的那身深蓝色制服采用华达呢面料,质地轻盈,袖口还有条边装饰,夹在一群农民中间,看起来尤为出众。

敢打我女儿,肯定要把你送到牢里......何民众心中发狠,死死盯着老裴家的人。

白辛巧无助地坐在地上,她还好心去搀扶何麦,可女人不知好歹,抬脚用力踹了农妇一脚。

“嘶......”

白辛巧倒吸一口凉气,但农妇不敢出声,她担心儿子做傻事。

裴寂昌如一只下山的猛虎,跳过人群,从老裴手中抢过扁担,他的动作稍有停顿,目光在村支书那张焦虑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村支书叫许松绳,四十出头,这可是刚刚由镇上指定指派产生的干部,并不是泥腿子,绝不是文盲......这些记忆快速在裴寂昌脑中闪过,让他有了基本判断。

这新上的村支书肯定懂官场,而能让许松绳这么唯唯诺诺,足以说明何民众的社会地位。

但何民众刚刚平反,虽然高升了,但还未“适应”其岗位,他得谨小慎微,面面俱到。

如果老裴家懦弱,去跟何民众讲道理,那铁定要受欺辱,连村支书都不会为本村的说话,胳膊肘要朝外拐!

人性都是贱的!

所以老裴家必须要有人把命豁出去,只有放下法律的武器去维护自己的利益,有些人才会害怕。

怕的就是傻子,不要命的。

但也要适可而止,不能让老裴家深陷泥潭。裴寂昌懂得周旋这些关系,目光快速闪过一口井,面容陡然狰狞。

“给老子犯贱!”

裴寂昌踩着石磨跳了起来,也不能说是飞,但足有两米多高,他用力将扁担甩出去,重重砸在何民众的头上,瞬间鲜血直流,人直接栽到地上。

“啊呜......”

院里响起如杀猪般的嚎叫,何民众捂着脑袋蜷缩在地上,浑身都在痉挛。

“不要啊......”许松绳瞪圆眼睛,伸手呼唤,“快把狗日的给拦住!”

大队的人连忙去拉拽裴寂昌,让他没法再把扁担落下去,许昌绳则是赶忙过去搀扶何民众。

可是......这这这......许松绳颤颤巍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下老裴家可是闯大祸了,肯定要把裴寂昌关牢里的。

“是俺干的!是俺打的人,谁要是敢乱说,咱们就对命!”

老裴急得大喊,但也被村民按在地上。

“哎呦,这该怎么办啊......小麦,看在寂昌真心对你的份上,你可一定要放过他呀。”

农妇赶忙蹲在何麦身边哀求。

“你们全家都得进牢房!”

何麦歇斯底里地呼喊,用力踹向白辛巧的小腹,让农妇向后倒去,她整张脸霎时惨白,只觉小腹坠痛,可还是不敢出声!

院落一角还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娃,正在无助地哭泣,她是老裴家的姑娘。

“给老子起开!啊......啊呀......”

裴寂昌突然暴戾高吼,拿起扁担胡乱地挥舞,像是疯癫似得,大队里的人纷纷避开。

老裴家要家破人亡?公然殴打同志干部,这可是不小的罪名!村民们心头都这般盘算着。

“许松绳,你就是这么当坪头村的支书,三代贫农的家庭被欺负成这样,屁都不敢放一个......”

裴寂昌一边挥舞扁担,一步步靠到井口,“今天我把话撂这了,是何民众,这位省城来的领导把我逼死的!乡亲们啊,老裴家太可怜了!”

绝望的呐喊下,裴寂昌突然弯下腰,他拉开木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跳了进去。

“扑通”一声,格外的清脆,那可是一口五米深的井!

“儿啊......”

白辛巧尖声呼喊,跪在地上往井口爬,老裴当即傻愣住了,家里的小妹脸色惨白,晕了过去。

大队里的人先是顿了顿,然后赶忙放绳子去救人,只听到“看不见人”的呼喊声,院里乱成了一团。

“救人啊!”许松绳都吓傻了,刚刚处理村里的事,就发生要命的事,他急忙凑到井口边,只有泛起的水花,根本看不见人。

说句难听的,也就是几分钟的事,人就能没了。

何民众顾不得头上裂开的口子,也惶急凑到井口,没想到裴寂昌如此过激,一旦出了人命,这事可就不好解决了。

能压着,在公社把婚离了,这是最好的结果,可要闹出逼死三代贫农的事,刚刚被平反,多少人盯着他的位置,没准路要毁了......何民众一脸担忧,再也没了之前的霸道。

“我也不活了!”

老裴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直接往井口那里冲去!

“拦着拦着!”

许松绳心惊肉跳,已经让大队的人下井了,要是再跳下去一个,真就没法救了。

“他娘的,省城的领导就这么欺负人!要是害得老裴家破人亡,别想走出坪头村!”

人群中有人放话了,村民们再也克制不住愤怒的情绪,把门堵住了。

何民众的身子在微微发颤,他害怕了,如果现在裴寂昌不同意离婚,他肯定不敢强来了。

沉入井水的裴寂昌,再次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他本能地剧烈挣扎着......

他原本的计划,想通过跳河回去的,既然在院子里看到一口井,那就没必要专门再跑出去,还不如在离开之际,帮老裴家做一件事,毕竟挺有缘分的,还叫了一声妈。

可是,在意识即将失去之际,裴寂昌猛然发现,他根本回不去了,前一世的他早被火化了!

都怪那些朋友都他妈太会来事了。

淹死太过痛苦,已经让裴寂昌引发强烈的呕吐,这种煎熬超过任何酷刑,他竭力往上伸胳膊,这一刻,无比期望有人来救他。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裴寂昌只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但他不想死,活下去的意愿极强!

时间仿佛凝固了,裴寂昌只觉陷入无尽的寒冷中,忽然感觉到了向上的力量,是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很快被提了起来!

一缕阳光洒在裴寂昌的脸上,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张嘴大口呼吸着。

“人上来了,我看到头了!”村支书撅着个大腚,连忙往井口探下胳膊。

“赶紧把人拉上来!”

何民众探前身子帮忙,然而他的整张脸沾满血渍,看起来极为骇人,这些都顾不上了。

许松绳紧挨着何民众,两人目光对视,且心知肚明,离婚的事,绝对不能硬来了,这老裴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欺负。

“大家一起使劲!”

许松绳招呼着大队的人,一群人吃力地把裴寂昌拉了出来,让其平躺在地上。

“儿啊!”

白辛巧哭喊着跪在裴寂昌身边,转头对着何民众哭喊,“你们太欺负人了!把我儿往死里逼啊!”

“我......”

裴寂昌虚弱地张口。

“寂昌啊,你想说什么?”

村支书一脸关切,连忙把大脑袋凑到裴寂昌的耳边。

“我不想活了......”

裴寂昌奄奄一息,但很用力地低吟,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又开始演上了。

村支书和那省城里的领导,顿时一脸愁容。

在78年底,爆发了知青返乡的活动,人们高喊“我们要回老家去”的口号,这种情况持续到第二年,依然愈演愈烈。

插队下乡时期,不少知青与当地农户喜结连理,突然可以回家了,面临抉择,选择抛妻弃子的不在少数。

但是在坪头村,还是头一次遇到女方逼着要离婚的。

村民们在大队的驱赶下,终于离开了老裴家的院子,但这场荒诞的闹剧并没有结束。

天色渐渐暗淡,小院里一片狼藉......

一只公鸡飞到树杈上彷徨地鸣叫,那口井盖上面被老裴压了几块石头,老农担心儿子又跳下去,那句“我不想活了”太吓人了。

里屋的炕上,一盏煤油灯晃动着,老裴家坐在炕边,何家人靠箱柜站着,村支书在当中调解。

“毕竟原来也是一家人,在一起生活过,而且何麦为坪头村的建设付出了宝贵的青春,与咱们有着浓烈的革命友谊,既然感情淡了,咱就和和气气地分开......”

许松绳看向老裴家时,陪着张笑脸,但话里话外明显向着何家。

“领导头上这伤,人家不愿意追究,可就是看在这些关系上,要不然就得抓牢里去。”

见裴家人不说话,许松绳紧蹙眉头,又重重提了一嘴。

裴硬石、白辛巧这两口子,神色明显慌乱起来,至于小妹,裴寂红,低着头不说话。

这完全符合村里人对老裴家的印象,一遇事就不吭气,吃亏了也不愿多说。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带你们去公社,赶紧把婚给离了。”

许松绳紧接着又说,倒是替老裴家做了决定。

而这话一出,何麦的身子微微晃动,裴寂昌有意望过去,虽然视线昏暗,但能看得出来,那女人在兴奋得窃喜。

刚才裴寂昌之所以沉默,是在慢慢适应眼前陈旧的年代,脑中不断涌入的记忆,让他很难一下消化。

记忆抽丝剥茧,让裴寂昌对何麦的憎恶更加浓烈,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在利用裴家。

何麦只想取得参加高考的机会,还想有人可以伺候她,好让她不用下地赚工分,在裴家她过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日子。

这女人还信誓旦旦地说,担心怀孕会影响高考,所以一直要求裴寂昌在房事时做好防护,对这种事还百般推辞。

说句难听的,裴寂昌得求着,才能跟何麦发生一次关系。

但老两口一直想抱孙子,裴寂昌二十三岁,何麦二十岁,这在村里属于年龄大的了。

可何麦说的什么话?

“爹,妈,你们不要着急呀,等我先考上大学,稳定了以后,再和寂昌要孩子,这样一来,我们这个小家就能转成非农户,孩子就是城里人啦。”

何麦当时笑得很灿烂。

这个女人把老裴家耍得团团转,家里有的几颗鸡蛋,都留着给她吃。

连同小妹,裴寂红都没有任何怨言,心甘情愿让嫂子吃好的,只为以后见到亲家时,能够敞亮地说一句:“俺家可没亏待你家的闺女。”

可现在何麦却是要往死逼老裴家,喊了两年的妈,白辛巧小腹上的那几脚,她真能下得去脚。

坏到骨子里,说的就是这种人!

“哈哈哈哈......”

许松绳轻轻拍手,笑声似乎缓解了屋里沉寂的氛围,又道:“你们两家人可不能再闹了,都得向前看,现在年景多好啊,日子更有盼头!”

这话,许松绳可是说给老裴家听的,刚刚给你家批了土地独自经营,粮食收成指定不错,千万别放着好日子不过,自找难受。

许松绳搓手转身,看向何民众时,露出献媚的笑容,后者的头上裹着厚厚的毛巾,在满意地点头。

能为领导办这么一件大事,以后可攀上靠山了......村支书心里这般盘算着。

可事情解决了?

“婚可离不了!”

突然,男人粗犷的声音在屋里炸开,令人心头一颤,只见裴寂昌大步朝着何家人走去。

“寂昌,你怎么就不认理,今天的这事,人领导要是追究的话,你就得关到牢里去!”

许松绳不高兴了,朝着裴寂昌大声呵斥。

“我怕坐牢?”裴寂昌脖子处的青筋暴起,一把拉住何麦的胳膊,用力拽到自己身边,“我媳妇要是走了,我可活不下去,连命都没了!”

“哎呀,裴寂昌,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何麦用力挣扎,惊恐地望向父亲,可男人的手宛如钳子,牢牢铐住自己的胳膊,感到生疼。

“寂昌,别犯浑了,快放开!”

许昌绳大声呵斥,何民众同样十分着急,身子不由打起冷颤。

“什么叫犯浑,现在何麦还是我媳妇,我拉自家婆娘的胳膊还不行了?是你们犯贱,来管我家的事,赶紧从我家滚出去!”

裴寂昌暴戾高吼,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在前一世,裴寂昌就是专门解决这种难事的,他的身份复杂,既然现在他是老裴家的儿子,呵呵,就得按照自己的做事风格。

他担着,但就不会做人留一线了。要做绝!

“你!”

何民众惊恐地瞪圆眼睛,只感头皮发麻。

“寂昌,你究竟想干什么啊!”许松绳急得直拍大腿,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别搁这装好人,这婚离不了!何麦也走不出这个家!”

裴寂昌的那张脸无比阴沉,脸颊两侧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这绝不是一个憨厚的农村小伙该有的神态。

奸诈、心狠、歹毒,等等,这些恶毒的词汇,仿佛都与现在的裴寂昌有关。

说句难听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你放开我啊,放开......别抓我的胳膊......爸,你赶快带我离开这里。”

何麦终于感到害怕了,她胆怯地挣扎着,可在裴寂昌手中,就像一只胡乱扑通的鸡仔。

“你这个人!”

何民众当即挡在裴寂昌身前,赶忙护住女儿,可裴寂昌依旧不松手。

“老裴呀,快......快管管你儿子,千万别再做傻事了,真想被送牢......牢房里啊!”

许松绳连忙呼喊裴硬石,已经被吓得结结巴巴了。

什么人最害怕,除了疯子,就是被惹恼的老实人,裴寂昌此时的样子像疯了似的。

老农上前,靠到儿子身后,可他也不知道该咋办。

“我他妈连死都不怕,还怕坐牢!?今天谁要是带走我婆娘,我就跟谁拼命!来!来跟我对命!”

裴寂昌一头顶在何民众的胸口,使其趔趔趄趄地往后退去,双手拽住何麦的胳膊,用力往后一甩,人直接飞了出去,重重摔在炕头地下。

“给老子都滚出去!”

裴寂昌顺手拿起墙角的铁锹,又照着何民众的头就敲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许松绳赶忙拉着何民众后退,只听“咚”的一声巨响,裴寂昌那一铁锹干在砖头地上,爆发出了火花。

“寂昌,不要冲动啊,有什么事咱坐到炕上好好商量,你给老哥一个面子!”

许松绳护住何民众,赶忙说起了好话,两人也慌乱地退到门口。

一个高大的汉子,壮得跟条牛似的,贼有劲,可他发疯了,要和人对命,这给谁能不怕。

“你配当坪头村的支书?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先让你死!”

裴寂昌又一铁锹砸了下去,迎着村支书的脑门。

“啊呀呀......”许松绳的喉咙处,不自觉地发出怯懦的声音,慌忙推着何民众跑出屋子。

“爸......”

何麦坐在地上绝望的呼喊,这一刻,她害怕到了极点,裴寂昌宛如一个匪徒。

“啪嚓”一声,裴寂昌重重将门给关上。

“你得赶紧救我女儿啊!”

何民众揪住许松绳的领口,歇斯底里的咆哮,他浑身都在发颤,整个后背都是发凉的。

这位省城来的领导彻底慌神了。

“这个......这个这个......”许松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没从铁锹的阴影中回过神。

“大队肯定解决不了,裴寂昌疯了,得去镇上找公安!”何民众喘着粗气。

而同时在屋里,裴寂昌推着爹妈,还有小妹往屋外走,至于何麦,女人缩在一角,连炕都不敢挨着。

“爹,妈,还有小红,你们也都出去!今晚上在寒房里凑合一晚上。”

裴寂昌一边急促地说着,手上越来越使劲。

“儿啊,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咱家可指着你活!”白辛巧带着哭腔劝说。

“我知道,你们放心,老裴家可不能受欺负!”

裴寂昌扭头看了一眼何麦,这女人立马颤抖,随即将门拉开,这次把爹妈,以及小妹推到院子里,又重重把门给关上。还上了锁。

这时在屋的外头,几个人面露惊恐地站在那里,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青墨。

而在屋里,就只有一对小夫妻了。

他们可是夫妻啊,经过公社证明过的,一些法律还未健全,所以裴寂昌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脚步声渐渐到了火炕那里......

注解:寒房是农村用来放柴火,农具等的房屋,儿子娶媳妇后,通常要把主屋让出来,没有多余的屋子,便只好在寒房睡。

村支书打开手电筒,灯光在不断晃动,胳膊止不住地发颤,谁也不敢想屋里头会发生什么事!

“我警告你,但凡我女儿出一点事,绝对要把里面的那个畜生处置死!”

何民众指着农妇的鼻头,咬牙切齿地警告。

可白辛巧敢说什么?明明是老裴家受了欺辱!而后农妇用力拍打起木门。

“儿啊,你可千万不敢胡来,过不到一块就算了,咱家刚刚承包了地,眼瞅着日子越来越好,可千万不能把家给毁了......啊呜......啊呜呜......”

白辛巧佝偻着身子,依靠着木门嚎啕大哭起来,一旁的小妹也在跟着抽泣。

倒是老裴,板着一张脸,直勾勾地瞪着何民众。

“姓何的,你要是敢在朝着我妈吼叫,老子就打死何麦这个贱货!”

裴寂昌大吼,随即传来何麦痛苦的哀嚎。

“啊.....啊......别打别打......”女人的叫声极其凄惨。

何民众当下腿都吓软了,要不是扶住身旁的村支书,就要一头栽到地上。

“走走走,领导,我们赶紧去叫人,那啥,老裴啊,你家也别傻站着,想办法先让你儿把门打开。”

随之许松绳扶着何民众匆匆离去,要是继续杵在门口,指不定裴寂昌会做出什么傻事,没准真能闹出人命。

“这家人就是这么欺负我闺女的......实在太可恶了,太可恶......这个婚必须得离,不能把我闺女留在这里......”

何民众的身子还在发颤,明显被吓到了,他都不敢想女儿的处境。

村支书不吭气,阴沉着脸,步伐越来越快......

这时在院子里,老妇人还在哀嚎着,但是裴寂昌声音温和下来。

“爹,妈,你们不用在门口守着,儿不会让这个家塌的,回屋睡觉吧,我跟何麦聊几句话。”

突然,裴寂昌打开房门,探出半截身子,昏暗的光线下,男人露出一抹笑容。

“儿啊,你让何麦出来,咱把婚离了,闹成这样真的没法过了,你得往开想呀。”

白辛巧连忙拉住她儿的胳膊。

“妈,这个婚是要离,但咱老裴家可不能被这么欺负,必须要让何家给个说法。放心,我就是跟何麦谈这些事,心平气和地谈,你们掺和进来,反而麻烦。”

裴寂昌轻拍着农妇的肩头,男人不急不躁,给人一种非常心安的感觉。

家里的三口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打量裴寂昌,一口气说这么多,而且听着还挺有道理,比他原来一天说的话都要多吧。

“儿啊......你你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白辛巧还是担心。

“好了,快回屋休息吧。”

裴寂昌把农妇往前推去。

“回屋。”

裴硬石重重说了一句,随之拽着白辛巧和裴寂红大步走了,他虽然话不多,但是明事理,毕竟是两口子之间的事,得让他们先谈。

“咔啦”一声,裴寂昌把门关上,院子里终于清净,风似乎大了。

屋里......

裴寂昌坐在炕头,何麦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弯腰低着头,缩站在一边。

男人端详着女人。

这个女人倒是真长得水灵,五官很立体,是那种大大方方的美。主要皮肤太白了,一看就不是村里人,是享福的命,与坪头村水土不服,好像干裂的土地上,长出一朵栀子花,就是这种既视感。

“婚肯定离不了,你家现在发达了,我老丈人刚刚当上大领导,以后肯定越来越有钱,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跟你断了关系。”

裴寂昌嘴角溢出一抹讥笑,倒像是一个地痞无赖,哪是为人实诚的贫农。

恶人还得恶人磨!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何麦抬起头,一双眼睛变得含情脉脉,这个女人很聪明,想要利用裴寂昌的善良,于是又苦苦哀求:

“看在我们一起活过的份上,寂昌,好不好,你就放过我吧。”

“哈哈哈,你想得美,昂,嘴巴一张一合,你去过好日子,让我在村里穷着,咋这么会盘算。”

裴寂昌拍着大腿,仰头大笑。

“我给你磕头行不行,只要你同意离婚,我家给你补偿。”何麦又急着说。

“补偿......”

裴寂昌拉长声音,“也行,给我在城里买套住房,在给我安排一份工作,我就同意离婚。”

“这怎么可能!”何麦不由往前迈了一步,神色激动起来,“我家哪有钱给你买房,再说一份工作多难啊,我爸没有这个能力。”

注解:这时乡镇企业还未发展,所指的工作就是国企的正式工。

“那这个婚就离不了。”

裴寂昌伸了伸懒腰。

“你究竟怎么才能放过我!”何麦不禁烦躁大吼。

“啪!”

裴寂昌反手一记耳光,动作格外顺畅,何麦捂着脸往后退了好几步,对男人的畏惧感再次涌现。

“我发现你是真的贱!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贱到这种地步!结婚的这两年,你吃了我家多少粮,我爹妈都舍不得吃一个鸡蛋,全给了你,好让你补充营养专心高考。

妈的,现在放这种屁,还放过你,好像我家把你怎么样了,你要是跟老子这样胡搅蛮缠,那就对命,你家也别想好过!”

说着,裴寂昌火气又噌噌冒起,一把揪住何麦的领口。

“啊......不要打我了......我做错了,我对不起裴家,更对不起你......”

何麦抬手挡住脸,怯懦地哀求。

“呵呵,有这话老子才愿意跟你谈。”

裴寂昌冷笑一声,松开了何麦的领口,接下来的举动变得很怪异,竟然轻轻地摸着何麦的肩膀。

煤油灯下,两人的影子在纸窗户上重合,像是抱住了,宛如恩爱的夫妻。

“去,给你男人烧热水去,给我洗脚!”

裴寂昌故意用这些亲昵的词汇,以此来折磨何麦。

“啊?”

何麦愣住了。

“耳聋了!?不知道伺候你的男人!”裴寂昌抬脚,佯装要去踹何麦,吓得女人连忙跑开。

“别再让老子说第二遍。”

裴寂昌大声警告一句后,四仰八叉地躺在了炕上,折腾了一天,感到身心疲惫。

何麦提心吊胆地站在那里,低头死死盯着分箱把手,刚才男人的话,让她感到被侮辱。

自己堂堂一个大学生,竟然要给一个农户洗脚!?

“哼唧......”

裴寂昌翻了个身,炕那边稍微有点动静,吓得何麦连忙蹲在风箱边,开始点柴烧水。

很快,女人便开始卖力地推动风箱,“咯吱咯吱......”声音格外有旋律......

裴寂昌始终闭着眼,他在思虑今后的路。

这一年,华夏社会的剧烈变革已经变得势不可挡,如同浩浩荡荡的洪流,又有谁在窥探着潮头之上的风光无限?

曾经伺候过的那些大领导,现在还是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吧?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不过也好,做过太多危险的事,一切可以重头再来,不必让自己处在夹缝中生存。

当然要风光无限!

至于何家,我不确定以后的路,能否在这个陌生的年代发财,那就必须狠狠咬一口,婚可没那么好离的!

所谓的心胸宽广,不过是懦弱的借口......

“水烧好了。”

何麦的声音打断了裴寂昌的思绪,女人端着盆,站在男人身边......

“噗噗......噗噗噗......”

箱柜上摆放的那盏煤油灯,发出清晰的声响,火光跳动,让裴寂昌的那张脸变得模糊。

屋里太安静了,灯火快要灭了......

裴寂昌脱掉鞋子,脚臭味瞬间弥漫,气候炎热,还得天天下地,可想而知这味有多么酸爽。

何麦赶忙把盆放在地上,嫌弃地往后退去。

“快给我洗脚!”裴寂昌重重一句,先将脚探入盆里,水温倒是刚刚好。

“你自己洗!”

何麦憎恶地瞪着裴寂昌,忽然,她身子前倾,做出呕吐的动作,差点就要吐出来,她真是打心底厌恶眼前的男人。

“我不洗!我不洗我不洗我不洗......”

何麦就像疯了似得,大声嘶吼起来,全身都在剧烈抖动,这种屈辱,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会碰你的那双臭脚!”何麦紧攥拳头,怒气冲冲地瞪着裴寂昌。

这女人是有一股犟劲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家庭遭受巨大打击下,又在艰苦的环境下,还能考上大学。

所以又有心计、城府,性格还很硬气,这种人该怎么收拾?裴寂昌很洒脱地轻笑起来。

“原来老子下地回来都要伺候你,现在让你洗个脚都不愿意了?要是连这点情分都没,就别想好聚好散!”

裴寂昌弯腰准备自己去洗。

“诶!寂昌......”

何麦连忙下蹲,没有任何犹豫,纤细的手指摸在男人布满老茧的脚后跟上。她轻轻揉了起来,哪怕脚臭味辣眼睛。

“这是我欠你的,该给你洗,刚才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何麦一边柔声宽慰。

“真是舒服,小手咋那么嫩呢,就你这质量,高低得八百八十八。”

裴寂昌舒服得闭上了眼。

“寂昌,你在说什么胡话呀,听不懂。对了,明天把婚离了吧,你放心,我家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以后咱还是朋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肯定会尽力帮你,毕竟你爹妈我也叫过。”

何麦仰头倾诉着,看似非常重情重义。

“在村里闹成这样,别人都看笑话,的确没办法再过了。”

裴寂昌缓缓点头,他妥协了?

“寂昌......”何麦心跳加快,又迫不及待道:“你能想开就好了,明一早咱们去公社。”

“你家准备赔些啥?”

裴寂昌又问。

这时煤油灯灭了,何麦在咧嘴笑着,如意算盘终于要打成了,只要能开口提条件,那就证明裴寂昌心软了。

“我爸刚刚复职,家里的条件还很困难,寂昌呀,这样吧,赔你家二十斤白面,三斤猪肉,把家里的余粮都给你。”

何麦认真说道。

裴寂昌没有立马应声,他沉默了,在黑暗的屋里,他也在笑着,只不过那抹笑容过于阴冷。

虽然他对这个年代比较陌生,但对体制里的运行了如指掌,何民众既然复职,而且还当领导了,他家之前的遭遇,国家肯定会给赔偿的,少说大几百。

妈的,就给这点,以前何麦可没少吃老裴家的粮,这娘们的心真狠。

“太少了吧,你爸当了领导,每月的工资还能没五十块?”裴寂昌不满嘀咕。

“哪能挣那么多,也就三十多块,他那领导就是个虚职,再说家里都是张嘴吃饭的,我哥还没工作,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呢。”

何麦开始哭穷了。

“那行吧......”

“你答应了!?”何麦的眼睛都在放着亮光。

“你把我脚洗干净点,最后让我婆娘伺候一次。”裴寂昌的声音低沉,给人一种莫名的悲伤感。

“好嘞。”

何麦低着头更加卖力地给裴寂昌洗脚,恨不得把指甲缝的污垢都抠得干干净净。

最后何麦让男人的脚踩在自己的膝盖上,拿自己的袖口将水擦拭干净。

总算是伺候了男人一次。

“上炕睡觉吧,离婚的事明早再去办。”裴寂昌往炕上一躺,开始脱衣服了。

“那我们定了,明一早就去办。”

何麦激动地应声,不过有意往后退了几步。

“上炕呀,现在不是还没离婚,睡一起也没人说闲话的。”

裴寂昌故意挑逗女人,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到了深夜,窑洞里很是清凉。

“不用不用。”何麦连忙摆手,“你快睡觉吧,我坐着就行。”

“呵呵。”

裴寂昌讥讽轻笑,也没再理会那女人,倒头沉沉睡去,真的太累了,很快打起呼噜。

何麦倒是冰清玉洁了,连炕边都没沾一下,她缩在一把木椅子上,望着纸窗户发呆,不时窃喜,她在想着好事。

只要把事压在坪头村,裴寂昌不来闹事,谁能知道自己结过婚?

有大学生的身份,父亲的能量都能倾斜在我身上,如果能嫁给高干家庭的子弟,那我的路,肯定是一条康庄大道......

何麦的眼神变得无比坚韧,就如嫁入老裴家的那一晚,同样的,整宿未合眼。

只不过不同的是,躺在炕上的男人,不再是老实憨厚的农民。

“咕咕咕......”

鸡鸣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在天还没大亮起时,何民众、许松绳带着多名公安火速赶到了乡镇。

出村只有一辆三轮,这两人奔波了一夜,就裴寂昌那副疯样子,只不准会干出什么蠢事。

“要先把裴寂昌控制起来,这已经涉及到绑架了,还有故意伤害罪。”

“我家姑娘性格倔,要是把裴寂昌的火给激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快!再快一点......”

何民众不断催促着,最后声音都在发颤,他给了副所长不小的压力。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公安队伍的人数较少,而全国人口从五亿多增长到快十亿,其工作压力极大。

能让公安派来一辆车,专门处理何民众的事,足以说明其能力。

车子只能行驶到村口,之后他们一路跑着,没想到上了年纪的何民众,身子骨很硬朗,并没有掉队。

是那在农村带头搞建设的村支书,许松绳最先累瘫,呼吸里混杂着浓痰,像是随时要断气。

“同志们先走,我随后就到......”许松绳坐在一块大石上摆手。

老裴家在山腰上,一扇破旧的黑色木门,仿佛里面住着十恶不赦的匪徒,何民众咬牙切齿,一脚蹬开。

“咚”的一声,门框都在晃动!

一大批人涌到了院子里,副所长等公安严阵以待,他们见过太多粗鲁、不懂法的农村人,尤其对自己的婆娘有很强烈的暴力倾向。

像何民众的描述,裴寂昌就是典型的这类人。

然而眼前的一幕......

何麦正在扫院子,那对老农民在整理着农具,准备要下地了,裴寂昌在给鸡喂食,小两口对视时,还在微笑。

“嗯?”

副所长向何民众投去疑惑的目光。

“爸!”

何麦的声音充满惊喜与惊讶,连忙朝着何民众跑了过去。

老两口看到这么多公安,瞬间慌了伸,身子止不住地发颤,农妇白辛巧,连一把小小的锄头都握不住了,“搭拉”一声掉在地上。

裴寂昌则是一脸无辜、憨厚,不知所措地站着,嘴里嘟囔一句:“咋地了?”

“把人控制起来!”

副所长,孟守文一声高喝,多名公安冲向裴寂昌,立马把身形壮硕的男人压在地上,他手中的鸡盆“咣咣铛铛”地掉在地上。

毕竟何民众的头被开了口子,裴寂昌已经涉及故意伤害,哪怕这男人配合调查,但是在这位领导面前,也要上硬手段的。

是要做做样子的。

“你们干啥!凭啥欺负俺们!?”

老两口急忙上前,看着儿子的头被压在地上,在痛苦地狰狞着,心比割肉还要难受。

“爹!妈!你们别添乱,往一边稍稍。”裴寂昌喘着粗气呼喊。

可老两口依旧惶急地站在那里。

“快走开!快!”裴寂昌焦急大喊。

这次裴硬石拽着农妇走开了,清早的时候,儿子跟他们叮嘱过事,事先提到何民众会带人过来。

人性嘛,总是在随着自身的利益而不断变化着......

在裴寂昌为老裴家出气,高吼“欺辱贫农”,给了何民众一扁担,跳井之后,只要同意与何麦离婚,何家也不会再去追究。而以老裴家的脾性,肯定会咽下这委屈。

事态不会进一步恶化。

如此一来,裴寂昌没有给老裴家闯下祸,还帮这家人出了口恶气,都被欺辱到门上了,最起码家里有男人,不能被村里人瞧不起。

既然裴寂昌没有回去,他被留在这里,那事就不能这么办,他可受不了这种屈辱,被何家骑在头上拉屎。

你何民众是大领导是吧?我偏偏要抓住你的把柄,就是不离婚,你升官发财,我必须要猛叼一口才行。

既然裴寂昌不妥协,还给人头上开了口子,何民众的“利益”变小,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动用其他关系来解决,而头上的伤也将成为新的筹码。

现在这阵仗,公安来调解,你裴寂昌要是同意离婚还好,不然立马把你送进去,就是这道理。

如果事情会留下隐患,不如索性一次性解决,让你亲口承认“自愿挨打”。

所以昨天夜里,裴寂昌先是把何群众吓唬跑,又对何麦语重心长......

现在何麦那娘们,应该急着跟她爹说明情况,把我放开才是,怎么低头不吭气,哑巴了?这个贱人......裴寂昌努力仰着头,伸脖子望过去。

何麦居然抽抽涕涕,她还委屈上了?不是?这贱女人什么情况?

“你妈的......”裴寂昌急了,“小妹,你来!”

“啪嗒”一声,裴寂红推门从寒房冲了出来,姑娘紧紧攥着拳头,深吸一口气后,大声叫喊:“欺负贫农了啊,外人欺负坪头村的贫民了......”

本来,小妹是挺内向一孩子,但是听她哥的话。

“你大点声啊!跑出去喊!”

裴寂昌急得直晃脑袋。

小妹二话不说,立马冲出院子,在清静的农村小道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尖叫:“快来帮帮俺家,外乡人欺负俺哥,快来人啊......”

同时院里的老两口,像是接收到了讯号,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起来:“不让人活了啊......不让人活了......”

一家人各司其职!

这时的村里非常团结,又正是下地干活的时候,看到裴家的姑娘在呼救,村民们提着农具就跑了过去。

渐渐的,动静大了......

“村支书,没想到你也来了。”

村里的一小伙,叫班晓庆,还不到二十,个头蹿得老高,足有一米九,原来与裴寂昌是一个队里的,两人关系不错,主要能在工分上占便宜,裴寂昌太老实了。

“你说啥?”

许松绳喘着粗气,扭头时,班晓庆已经亲切地搂住了他的胳膊。

“你们一大群人,要去哪里?”许松绳连忙又问,瞬间涌起不好的预感,用力往外抽了抽胳膊,发现这年轻后生夹得很紧。

“有人欺负老裴家,妈的,都带人来坪头村闹事了,竟然敢上门欺负,这成啥了!”

还是年轻,班晓庆火气很大,怒目圆瞪,拽着村支书小跑起来。

“不是,等一下,你们还没有搞清楚情况,可不敢胡来啊......”许松绳慌忙向后望去,这才发现大批农民正往老裴家赶去,这是要干仗的架势啊。

“有村支书给咱们撑腰,都不要怂!”

班晓庆大声高呼。

“谁怂谁孙子!”

“怕啥,直接干!”

“都把人逼得跳井了,还你妈上门欺负,弄死那些畜生!”

......

人们齐声高呼,气氛瞬间高涨。

老裴家在坪头村的人缘很好,毕竟三代贫农,就是因为不争不抢,要是因为争利益,村里人可能会翻脸,但是被这么欺负,当然要去帮忙。

“啊呀......都停下来......你们不要胡来......”

许松绳怕了,可谁也没有听到他喊的是啥,班晓庆等几个农村小伙,驾着村支书冲到了最前头。

何麦本来与裴寂昌说得好好的,等何民众一来,就把事情说清楚,两家人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然后去公社把婚离了。

可见何民众带这么多人来,何麦底气又足了,想要吓唬住裴寂昌,让这裴家都怂了,以后都不敢来闹事,再直接把婚离了。

至于那顿散伙饭,跟这家人有什么好吃的,以后不见面才好!

“小麦,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何民众轻拍着闺女的后背,关切地问道。

“倒是没把我怎么样,谈了些事情。”何麦委屈巴巴道。

听这父女两人说的这些话,副所长孟守文顿感头疼,只是谈了些事,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尤其这家人撒泼打滚的样子,千万别把事弄大,被抓的儿,哭天喊地的爹娘,还有出去喊人的姑娘,这太麻烦了......孟守文摆手,示意赶紧把裴寂昌先带走,回到所里就什么都好说了。

可下一秒,一大群人冲进了院子里,亲爱的村支书,被人民群众刚刚举起,不是,说错了,是高高驾起!

“把我放下来,我晕高......”许松绳脸色惨白。

“你们要咋的!”

班晓庆大步向前,张牙舞爪地杵在副所长身前,头都顶在人脸上了。

“往后退!”

孟守文一把推开班晓庆,声音震耳欲聋!

“你是个谁了,凭啥推俺!”

班晓庆一把抓住孟守文的胳膊,村里的其他后生纷纷涌上前,有人抱腿,有人搂腰,当即让这副所长动弹不得。

“胡闹,赶紧松开,这可是县里面的副所长。”许松绳慌慌张张跳过去,用力拍打班晓庆的后背。

班晓庆一扭头,茫然望着村支书,神色有所责怪,心说官这老高,你为啥不早吭气,稍有停顿后,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推俺吧?这是在坪头村!”

班晓庆大声嘟囔着,一副无赖样,始终没有松开孟守文的胳膊。

“你你你......”

许松绳看一眼满脸通红的孟守文,再看一眼神色慌乱的何群众,心都在发颤。

坪头村出啥乱子,不得村支书第一个担着。

裴寂昌对村支书可一直憋着气,这人胳膊肘往外拐,趁机扯着嗓子高呼:“许松绳,为啥帮着外人欺负坪头村的人,你配当这个支书吗?”

这话一出,村民们看待许松绳的眼神明显不对了。

裴寂昌对班晓庆的记忆涌现,这后生性格冲动,一点就能着火,虽然平日里偷奸耍滑,但还挺维护本村的人。

而那群年轻后生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性子。

“老许,支书的工作可不是你这么干的。”

终于有大队的人开口了,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的话很有份量。

“我和何麦昨天夜里把事谈开了,就要几斤白面和猪肉,这都不行了?就派人抓我,欺负俺爹妈,你们把我逼死算了!”

裴寂昌深恶痛绝,赶忙火上浇油,又挣扎着往那口井跑去。

“你也配在坪头村待着,吃里扒外的东西!”

班晓庆抬腿就是一脚,蹬在了许松绳的小腿上,这支书抢得可是他爹的位置。

“嘶......”

许松绳倒吸一口凉气,这年轻后生的劲太大。

“你就不是啥好人!”

另一后生一把拽住许松绳的领口,身旁的几个拳头照脸栽了过去。

“啊呀!你们敢打我!造反啊!”许松绳尖声喊叫,霎时眼镜都飞了出去。

“往死里打!”

班晓庆噌得跳了起来,有人给他出气,他要是不上,那就是怂货!

“不敢,可不敢......”村里的老人连忙上前拦着。

一眨眼的功夫,院子里彻底乱了,孟守文连忙押住一后生,可是动手的人太多,根本管不过来,公安的示威在这个年代,可没那么管用。

“别指俺!”

班晓庆喊了这一嗓子后,那群后生都开始推搡公安了。

许松绳藏在村里的老人身后瑟瑟发抖,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这个支书并不是那么好当。

也有人把怒火对准何家父女,冲过去要打人,好在有孟守文挡在前面。

这个节骨眼上,何麦终于慌了,如果一开始她好好开口,也不至于再起冲突,本来想吓唬老裴家的。

眼下连孟守文都不知该如何收场,村里人打架可会要人命的,关键连支书都挨打了,那许松绳太能嚎叫,听得让人心慌意乱。

突然,裴寂昌挣脱开那名公安,向前一跃,跳到磨台上的圆石,扯着嗓子高呼:

“乡亲们,别打了,你们先停一下,听俺细说,别打了啊.......”

裴寂昌破音了,声嘶力竭的同时,全身都在抖动,班晓庆等后生们看过去时,发现他的眼眶竟然有泪水在打转。

终于让院里消停下来。

戏,开始演了......

裴寂昌只有站在孟守文这一边,帮他处理眼下的冲突,才能抽掉何群众手中的筹码,也就是白干他一扁担。

“何麦,你自己说,我昨天留你在屋里,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裴寂昌的声音变得凄凉,更是以一种祈求的语态在沟通问题。

何麦稍有犹豫后,用力摇头,在乡亲们面前,她可不愿与裴寂昌有任何瓜葛。

“我们毕竟还是两口子,咋的了,连关起门说几句话都不行了?就这么霸道,带这么多人来我家闹事,省城的领导还可以这么当?”

裴寂昌的一行清泪默默流出,让人看得我见犹怜,几位老人忍不住开始念叨了,老裴家对何麦是如何如何好,这女人忘恩负义。

裴寂昌从磨台上跳了下去,一名公安要上前抓他时,被孟守文制止。

“何麦,我昨天晚上说啥了,是不是咱两家人吃顿饭,你家赔我家几斤白面和猪肉就行。我是要你家钱还是咋了,就这样欺负贫农!”

裴寂昌边走边说。

而这话是说给孟守文听的,透露何家是赔偿方,是过错方,但从始至终,裴寂昌没有提过“离婚”二字,有意模糊这一点。

何民众愣了愣,连忙看向何麦,见她点了点头后,脸色涌现几分责备。

“你家究竟还要咋了啊!?这都不行,就白面和猪肉啊,要得多了?”

裴寂昌走到何麦身边,委屈地质问,有意提这一点,就是为了凸显农民眼界狭隘的那一面,好让何民众松口,息事宁人。

“爸,你看,要不还是咱两家人私下里商量吧。”何麦小声道,眼下这么大阵仗,她感到害怕。

何民众脸色凝重,沉默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院里的村民们,发现每一个人都非常气愤。

乍听裴寂昌这么说,何家真是欺人太甚。

“行。”

何民众松口了,女儿平安无事,裴寂昌愿意离婚就行,还是别把事闹大。

“诶呦,孟副所长,实在不好意思啊,让你白跑了这么一趟,是一场误会,原来昨晚上他们只是关起门来说事,是我这个当爹的太着急了。”

何民众摇头致歉。

“民众同志,你头上的伤......”孟守文又问。

“不要紧的,昨天闹了些矛盾,眼下都调解开了,而且伤口已经结痂了。”何民众笑呵呵地打趣。

听到这话,裴寂昌心里乐开花了,那一扁担白打了,何民众不能再拿这说事,等公安一走,可就是另外一副嘴脸喽。

“没事就好,白走一趟没关系,只要你们把矛盾解决好就行。”孟守文也面带微笑,方才透露的威严顷刻间消散。

“是个好小伙,明事理。”

孟守文拍了拍裴寂昌的肩膀,转头对村里人高呼:“大家都回吧,这是他们的家事,让人家关起门来自己商量。”

而那亲昵的肢体动作,是孟守文向裴寂昌表示歉意,他的判断,觉得这家人挺无辜的,是户好人家。

“感谢乡亲们的帮衬,这份恩情俺家几口人都记在心窝窝上了,以后你们哪家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大家都回吧,别误了下地。”

裴寂昌连忙又说。

既然这副所长和当事人都发话了,村里人也不好再待着,毕竟是家事,不然就属于闹事了。

于是人们相继走了,班晓庆等后生们,先是冲着裴寂昌挤眉弄眼,又瞪了许松绳一眼后,都走了。

孟守文、许松绳站在何民众身边又小声交谈了几句后,也离开了,何民众还站在门口相送,倒是挺讲究的。

天彻底亮了,阳光刺眼,让何民众感到有些恍惚、疲惫,猛地转身后,趔趔趄趄差点摔倒,裴寂昌连忙上前搀扶。

“爸......”

裴寂昌喊了一声。

注解:这时村里人喊“爹”,城里人喊“爸”。

何民众顿时一个激灵,立马站直了身子,何麦的手臂上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乱叫什么啊!”

何麦连忙上前质问。

裴寂昌没有多吭气,转头招呼爹妈赶紧去做饭,亲家公第一次做客,可一定得吃顿好的。

“寂昌,我们先去公社把婚离了。”何麦追在裴寂昌身后碎碎叨,“你放心,答应给你家的白面和猪肉,过几天就能送来,我可以打借条的。”

“诶,这么客气干啥,一会在饭桌上聊。”

裴寂昌向何麦温柔一笑。

“你......”

何麦急得脸都红了,何民众上前,把女儿拉到身后。

“我们在饭桌上聊,不在乎这一会。”何民众笑着打圆场。

裴寂昌没有再吭气了,帮着爹妈干活。在前一世,他能伺候得了领导,可不只是敢做狠事,而是面面俱到,包括做饭等小事。

毕竟是伺候人。如领导的早餐,秘书有时候太忙,腾不出手,司机又不方便,就得他来。

何家父女在里屋等候着,这一个多小时,简直如坐针毡,看着父亲那种疲惫的脸,何麦忍不住心疼。

“爸,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没关系的,你孤苦伶仃这么多年,是我亏欠你的,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何民众轻轻搂住何麦。

“不苦的......”

何麦轻轻摇头,目光低垂的瞬间,她的嘴角上扬了,不禁想起好事,只要熬过今天,把婚给离了,就可以展开新的生活,在大学里恋爱。

学校可都是高干子弟......

不过何麦那话倒是说得对,她苦什么呀,不苦的,到坪头村插队后,一直让老裴家给她当牛做马。

“爸,小麦,出来吃饭吧。”

裴寂昌推门走到里屋,在村里面,天热时都在院子里吃的。

“你乱叫什么啊!”

何麦一下跳起,大声制止。

“没事。”

何民众拽了拽何麦的胳膊,又缓缓站起。

“走吧,咱们去吃饭。”

何民众又笑呵呵道。

院里的一张小桌前,老裴家其他三口人都已经坐好了,不过都低着头,没有去看走出来的何家父女。

“诶呦,这么丰盛啊,还把鸡给杀了,太可惜了,咱们凑合一顿就行呀。”

何民众客气着,拉着何麦坐在一侧。

“咱们两家也算有缘分,以后要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肯定会帮衬的。”何民众话不停,在画大饼。

裴寂昌最后落座,不过他的笑容看起来十分诡异。

“爸!”又是干干脆脆的一句,裴寂昌夹起鸡腿,放在何民众身前的碗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客气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下让何民众也坐不住了,大声训斥,何麦更是急得直揪头发。

“何麦这么好的媳妇,我怎么舍得放手,我以后会加倍对她好的,这婚......离不了!”

裴寂昌又温柔地给何麦夹了另一只鸡腿。

“你......太过分了......呜呜呜......”

何麦气得都哭了。

“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你的家在哪里,我会陪你陪你回去......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我会用我的爱,温暖温暖你的心里......”

裴寂昌轻轻唱起,还临时改了歌词。

毛骨悚然......父女两人看着裴寂昌那种嬉笑的脸,感到无比后怕。

“你在唱什么靡靡之音啊!”

“咳咳咳......”

何民众用力拍打小桌,剧烈地咳嗽起来,饭碗倒了,鸡腿也掉在桌上。

别说何家父女,此刻就连老裴家的三口人,看向裴寂昌的眼神都变得陌生。

何麦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凳子,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头皮麻酥酥。

“爸,我好心把鸡腿给你,就这样糟蹋俺家的粮食,不合适吧?”

裴寂昌低声细语,又将桌上的鸡腿夹到何民众的碗里。

“你不要叫我爸!”

何民众再也坐不住了,拉住何麦站起,接连向后退了数步。

“何麦是我媳妇,我不跟着叫爸,那我叫什么呀?”裴寂昌的语气亲昵,他仰着头,笑得无比灿烂,“咱可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这种过分的温柔,宛如一把匕首,深深刺入这父女两人的心口,恐怕他们不懂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种无形的恐惧,是变态,是魔怔!

关键是谁来演绎温柔的“角色”,如果是一个憨厚、务实的人呢?反差将有多大!?裴寂昌如今成这样,不就是被逼疯了。

怎样才能让人打从心底里惧怕,尤其是某些当官的,手中握有权力,唯有变成疯子,永远不要妄想,与自私自利的人讲大道理。

况且何家是什么人性,只有让这家人怕了,才有谈条件的资格,让自身利益最大化。

“爸!”

何麦藏在何民众身后,她的情绪在这一刻崩溃,真的以为裴寂昌这个人疯癫了。

“快带我回家吧,我不想留在这里了,咱们赶紧离开坪头村。”何麦不断晃动何民众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

“老裴、老白,咱们是长辈,还是由咱们来谈谈孩子们离婚的事,好聚好散呦。”

何民众转而看向农村夫妇,眼下这位省城来的领导居然陪着笑脸。

很明显,他怂了,这些细节裴寂昌看到眼里,且能够拿捏到位。

“俺谁的话也不听,爹妈也不好使!”

突然,裴寂昌就像村头的疯狗,朝着何家父母扑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

何民众连忙挡在前头,抬手抵在裴寂昌的胸口。

“啊呜呜呜......呜呜......咦呜呜呜呜呜......”

躲在后面的何麦崩溃大哭,所谓的坚强,或是家人口中的倔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如果再提洗脚的事,哪怕裴寂昌不说那些愿意离婚的好话,何麦也会乖乖蹲在男人的脚底,给他洗脚的,因为这个女人真的怕了。

“是俺娶的媳妇,何麦是俺媳妇,俺是主事的人,你要跟我爹妈说啥,是不是还要欺负俺爹妈!”

裴寂昌咆哮着,一头顶在何民众的脸上,不断呼出沉重的喘息声。

“寂昌......”何民众将头向后仰去,像是安抚孩子那般,轻拍着裴寂昌的胳膊,“你冷静一下,那咱们聊,好好把话说开了。”

裴寂昌终于微微后退,当然看出何民众刚才的举措,恐怕比何麦还要懦弱。

“寂昌呀,说实话,我从心底里感激你家,何麦嫁过去以后,一天苦都没有受,还助她考上了大学,这可是天大的恩情......”

何民众在说话时,还向农村夫妇投去感激的笑容,可昨天到裴家时,都不正眼看。

真是讥讽,这位省城的领导居然开始讲道理了。真的贱,你跟他讲理时,他蛮横,你蛮横的时候,他又开始跟你讲道理。

“都是我家闺女的问题,是她变心了,寂昌,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来,你尽管开口,想要什么赔偿,我肯定会咬牙满足你。”

何民众攥起裴寂昌的手,主动认错了。

“爸......”

裴寂昌又叫了一声,差点没让何民众一头栽到地上,还好有他扶着,两人也亲昵地抱在一起,倒像是老丈人和女婿都喝大了,相互搀扶。

“爸,你看是这样......”裴寂昌轻拍着何民众的后背,像是在温柔地宽慰:

“何麦长得多水灵啊,还是大学生,要是离婚了,我还再上哪找这么好的媳妇,我也把话说死了,这婚铁定是离不了!

你家要是告我上法庭,强行离婚的话,我反正烂命一条,死了也算解脱,不用在地里受苦了,但我得拉着何麦一起死,还要把你家名声搞臭。”

“你......”

何民众脸一红,直接栽到裴寂昌的怀中。

至于何麦,她的脸色惨白,不断打着冷颤,这可是晌午,最热的时候。

“爸,你刚才骂的靡靡之音,我在里面也问了,你家现在在哪?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去城里看俺媳妇。当然了,你要是不说也成,我就直接去大学里找人,看谁丢不起脸。”

说到最后,裴寂昌加重了语气,面容陡然阴沉。

“你这个人......”

何民众紧抓着裴寂昌的双肩,两人目光对视。

“爸,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一定要好好混,争取把官做得大一点,好给我和何麦多挣些家业!”

裴寂昌语重心长。

“呕......嗷......”

何民众喉咙处发出痛苦地呻吟,而后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裴寂昌则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地上,也就是让人在地上躺平了,何麦嚎啕大哭,跪在地上,不断轻晃着何民众。

“爸,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呜呜呜......你们快去叫人啊......”

何麦整个人已经碎掉了,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她幻想的大学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儿啊......”

白辛巧一脸担忧。

“不要紧的,人太高兴,乐晕过去了,很快就能醒过来。咱们先吃饭,别糟蹋粮食,小红,你赶紧把鸡腿给吃了。”

裴寂昌坐在小凳上,把鸡腿夹给小妹。

裴寂红本来打算把鸡腿给爹妈的,可是她听大哥话,没有任何犹豫,一大口咬了下去。

这年头,人们的胃口都大,被饿怕了,一根鸡腿两口就被裴寂红给啃光溜了。

“小妹,你去大队,把村支书给叫过来,让他送咱家的亲戚回吧。”

裴寂昌又说。

裴寂红没理解这话什么意思,但还是站起,快步跑出了院子......

土院里,几只老母鸡小心翼翼地琢着地上的尘土,会突然扑腾着翅膀闪躲,今早刚把公鸡给杀了。

这天,说变就变,天空很快阴沉,巨大的黑云笼罩在坪头村的上方,该不是来了什么妖怪,下地的农户得早些回去了......

“这不是胡闹!老裴,我看你真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了。”

许松绳小跑着扶起何民众,一脸憎恶地瞪着裴家那几口人,今早挨了打,本来心里也有气。寂红默默站了过去,让这村支书给瞪齐全了。

“支书,眼瞅着要下雨了,麻烦你安排辆三轮,送俺老丈人和媳妇出村吧,何麦还要去大学里报到,别把正事给误了”

裴寂昌靠过去淡淡说道。

眼下没必要再跟何家纠缠了,说不下什么,先让这父女两人回吧,但裴寂昌就像吸血鬼一样,钻进他们的心窝窝里,他家心口处永远是疼的。

“脑子被门夹了,开不了窍!”许松绳骂骂咧咧,无非是在领导面前做做样子,既然得罪了村里人,总得护住一头才是。

何民众阴沉着脸,何麦还在不断抽泣,在许松绳的搀扶下,几人缓缓向院外走去。

“支书,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等忙完家里的事,我专程去看你,另外你给开个介绍信,我得去省城一趟,到大学里看俺媳妇。”

裴寂昌热情地送到门口。

“啊呜......”

何麦忍不住哭出了声,豆大的泪珠在白皙的脸蛋上流淌,我见犹怜呀。

“咋还热泪盈眶上了呢,安安心心去闯荡吧,你男人的后半辈子可就指望你家了。”

裴寂昌连忙宽慰,手掌轻轻放在何麦的后背,想要安慰来着。

“你别碰我!”

何麦崩溃大吼。

“别理这个人了,我们赶紧走。”

何民众重重一句,随后像是逃一样,拉着何麦加快了步伐,要是再看裴寂昌那张阴沉的脸,没准要吓出个毛病来。

随即裴寂昌关上了门,转身面对家里人时,换回了那个憨厚、务实的后生。

“爹,妈,你们不要担心我,儿没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人善被人欺,何麦就是看准老裴家这一点,当初才会嫁给我的,早就把算盘打好了,就那家人的脾性,我只有发了疯,他们才会好好讲道理。”

裴寂昌冷静分析着,坐在小凳上后,又给爹、妈碗里分着鸡肉,话一直没有停下:

“我做事有分寸的,你们放心,就算到了省城见到何麦,也不会闯祸,咱家的生活越来越好了,儿还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裴寂昌突然觉得,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上,有这么三个对你掏心窝子好的人,极其弥足珍贵。

“你们才是最重要的,我做事考虑的后果,就是你们。”

裴寂昌不免多情善感,他温情抬眼,可下一秒惊住了,那三口人都瞪圆了眼睛,神色极其诧异,像是见鬼了那般。

“咋地了?”

裴寂昌不由心虚。

“哥,你咋突然这么能絮叨?原来半天崩不出来一个屁。”

寂红吃惊道,倒不是小妹没家教,说那些话是不尊敬大哥,就是单纯的没素质罢了。

“我突然开窍了,没准个头都要往高窜一窜,这叫因祸得福,快吃饭吧。”

裴寂昌连忙低头吃面。

那三口人面面相觑,也没再说啥了,不是没话问,而是闷葫芦。

最后啊,鸡肉被来回夹,老两口打死都不愿意吃,都给了儿女......

泥泞的小道上,三轮晃晃悠悠地跑着,后兜里坐着的人,拿尼龙袋子套在身上。

没有等到出村,雨水灌溉而下。

“爸,我该怎么办呀,如果裴寂昌来学校找我,我的名声可就臭了,我还怎么找对象,打死我都不跟一个贫民生活,而且他已经疯了!”

何麦紧紧搂住她爸的胳膊,绝望地哭喊着。

“没事,不怕的,要是裴寂昌到省城后,我先稳着他,肯定不会让他胡来的,又不是死人的大事,时间一长也就淡了。”

何民众安慰着女儿,可他自己的心理压力亦是极大,家里来了一个瘟神。

“爸,无论如何我都要跟裴寂昌离婚,那个死贫农怎么不撞死在墙上......”

何麦哭泣着、怒骂着、崩溃着......

事情发展这一步,何家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了,还惹了一身骚,这三轮车太晃了,骨头都要散架了,何家父女只觉得特别难受。

......

雨越下越大,一直到下午三点,都没有要停的意思。村里的作息很早,通常赶晚上八点就已经躺在炕上了,早晨四、五点就要去下地。

裴寂昌在家里也没啥事干,主要下不了地,于是冒雨来到了村支书的家里。

“你来作甚?”

许松绳紧锁眉心,都不想让裴寂昌进屋。

“支书,你先让我进去,聊聊我家土地专营的事。”

裴寂昌嬉皮笑脸,从许松绳一侧钻到院里,眼下他的这副样子,就如前一世,在领导面前阿谀奉承那般,总能够面面俱到。

“哎呦,这农具咋还没搬到屋里呢。”

说着,裴寂昌弯腰干活了,不是缺这点活,而是为了表露自己的态度。

许松绳还是板着一张脸,但帮忙掀开了帘子,好让裴寂昌搬农具。

干完杂事之后,裴寂昌就留在屋里头了,背手随意走动,是比贫农家富裕不少,瓷碗,手电筒,竟然还有一台缝纫机呢。

“说吧,土地的事上还有啥问题。”

许松绳坐在椅子上,磕了磕烟斗,往里面塞着旱烟。

“我来!”

裴寂昌连忙凑了过去。

“原来没发现你小子这么有眼力劲啊。”

许松绳将头向后仰去,眯起眼睛,已经被折腾得身心疲惫。

“土地专营的决策太棒了,要不说还得是县里指定的干部来做事,不光有文化,更有格局!

原来跟队里干活时,数俺家老实,工分上一直吃亏,天天被人占便宜,说实话,干得都没心劲了,你瞧瞧现在,给自己干活后,下地更早了,也更用心,粮食成倍的涨。

今早村里的后生打了你,儿豁,我心里真不好受,你才是真真切切为坪头村好啊!”

裴寂昌不断加重语气,情绪渲染极其到位。

果不其然,许松绳猛地睁开眼睛,今早出了那事,他迫切地需要支持啊,没想到是裴寂昌这小子。

“没有想到,你竟然懂我?为了坪头村的发展,我是尽心尽力啊!”

许松绳重重一句,有点激动了。

“您......才是为农民干实事的好干部啊!”

裴寂昌的表情夸张,竖起大拇指,随之拿火柴点上旱烟,自个抽了起来。

烟瘾早就犯了。

“嗯?”

村支书愣住了,合着你给自己捣鼓旱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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