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小说诱君欢推荐_主角姜卿阅云归砚小说新热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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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卿阅云归砚是小说《诱君欢》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易安春酲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诱君欢》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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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药……”

“老夫人安心,自她进门那一日,便从未断过。”

末伏的秋老虎仍是厉害,便是这般深夜,无一丝凉风,程府像是被罩进了棉花被子里,不仅热,还闷。

张妈妈在一旁微微伏着身子,一手打着团扇,扇上绣了鹊枝报喜,手柄处的流苏随着张妈妈的动作一摇一晃。

程老太太手上捻着金丝檀木佛珠,倚坐在抄手游廊的木栏杆上,目光望着黑漆漆的莲花池。

张妈妈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仍是压低了声音道:“前几日郎中来诊过脉了,说是……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程老太太闻言一滞,继而闭上了眼,微微叹了一口气,手上的佛珠滚动,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老太太您心善,可是咱们不能不顾少爷的前程啊。”张妈妈撇了撇嘴:“当初姜家败落,咱们没有背信弃义,将姜家小姐娶了进门已经是仁至义尽。现如今少爷高中,得了皇帝陛下的青眼,一年内连升三级,这是多大的福分!”

程老太太想起如今在官场中如日中天的儿子,心中欣慰,面色好看了些。

“姜家姑娘命薄福薄,拖得久了,怕是要影响程家的气运呢!”张妈妈说起姜氏更加愤愤不平起来:“她命硬,克死了父亲,哥哥从校尉贬为苦寒之地的百夫长,连她那个十二岁的弟弟,如今房中都进了人!简直……不知羞耻!姜家已经败落,如今又要来连累我们,这是什么道理?人善被人欺?这可不成!”

张妈妈因着气愤,手中的团扇越打越快,也未吹乱程老太太鬓角的一丝不苟的银白发丝。

“姜氏确是不堪大用。”程老太太想起白日里来请安时那张苍白的小脸,微微皱了皱眉:“撑不起程家的体面”

“老夫人说得是。”张妈妈连连点头。

“事情务必做得隐蔽些,不可落人口实,舟儿如今正得宠,万不可叫人拿住了什么来做文章。”程老太太拨弄佛珠的手停了下来,侧着脸看着张妈妈。

朦胧的月光罩在她的四周,眼睛隐在黑暗里,张妈妈却准确地捕捉了那一点幽深,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那日跳进府里弓起身子、龇着牙来争食的野猫。

张妈妈后背一凉,连连称是。

程老夫人微微一抬手,张妈妈立刻来扶,人才站起身来,便听见响动,两人同时望向廊窗,只看到一个身影迅速闪过。

“谁在那里!”程老太太厉声问道。

游廊下只吊一盏木质纱灯,昏黄的光线只照亮了脚下的方寸之地,再远是一点都看不清了。

夏天夜里的虫鸣繁复,两人竖起耳朵,屏息听着。张妈妈往前走了几步,望着垂花门的方向,握着团扇手柄的手都出了汗。

“原来是张妈妈,可吓我一跳!这大晚上的。”拾翠从垂花门里头探出头来,看见了张妈妈,像是舒了一口气,朝她走了过来。

张妈妈脸色顿时刷白,她甚至往后退了几步,嗓子不由得发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鬼天气,我们夫人热得睡不着,出了一身的汗,口干得厉害。我想着去看看小厨房还有没有绿豆汤。”拾翠走近了,举起手中的木质纱灯:“结果走到半路灯笼还灭了,真倒霉。”

“姜氏?”程老太太从张妈妈身后侧出半个身子,面色不虞。

“老夫人?”拾翠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连忙行礼:“奴婢失礼,见过老夫人。”

程老太太微点了点头:“起来吧,姜氏身子如何了?”

“回老夫人,夫人自上次病了以后一直未好透,这两天又热,没有胃口,吃得少,便好的更慢了。”拾翠微微皱着眉,言语里都是担忧。

程老太太手中的佛珠又转动起来:“你们做奴婢了,要时常劝着些,身体要紧啊。”

“老夫人说得是。”拾翠点头附和道。

老夫人看着拾翠的样子,并无半分异样,稍稍安了心些。张妈妈转身扶住她,接着往后宅走,拾翠跟在后面。

直把程老太太送到了院门口,程老太太才看了一眼张妈妈,说:“你跟拾翠去一趟小厨房,吃食多拿几样,顺便去看看姜氏,我也放心些。”

张妈妈立刻心领神会,点头道:“老夫人放心。”

张妈妈跟着拾翠去了小厨房,要了一碗绿豆汤和几碟子糕点,两人这才有说有笑地往香梨院去了。

“张妈妈,老夫人今晚上怎么去了小花园?”拾翠跟小厨房要了一个苹果,边走边啃。

“老夫人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张妈妈闻言又有些紧张,不由得板起脸来,瞥了拾翠一眼。

“不敢不敢,我只是想着是不是太热了睡不好?我们夫人最近做了几只五味子香囊,放在床头最是安神助眠。明日我给老夫人送几个?”拾翠讨好地问。

张妈妈面色稍缓,想着这几日自己也睡得不安稳,于是笑道:“何必等到明日,我这一趟跟你回去,你直接给了我不就成了?”

拾翠一愣,连忙笑道:“张妈妈说的是,瞧我这脑子。”

话音刚落,两人就到了香梨院,拾翠挎着食篮叩了叩门,轻声唤道:“夫人。”

“怎的去了这样久?”一道虚弱的声音自房内响起来:“进来吧。”

拾翠这才推门,与张妈妈一前一后进了屋内:“奴婢路上遇见了张妈妈,便耽搁了点时间。”

拾翠将绿豆汤放在食案上,掀开盖子想盛出来一碗。张妈妈无暇顾及拾翠,只勾着脖子往内间看,不想正跟榻上的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张妈妈也来了啊。”

“是是是……”张妈妈一边说一边堆着笑往内间走,因着常年喝药又鲜少吹风透气,这屋里总是一股子黏腻苦涩的中药味。

张妈妈忍不住手绢掩鼻,到了跟前,才堆起笑来行礼:“老夫人听说夫人身子不适,心中惦记,特命老奴来看看。”

榻上一女子,一身鹅黄暗纹中衣,巴掌大的小脸,钗环尽解,脂粉未施,似乎是刚睡醒,柔顺的长发垂在一边。

身体瘦削,脸色苍白,远山眉配一双灵动水润的小鹿眼。因病中,腮边总是潮红,这倒给她平添几分气色。只唇色略偏淡了些。

是一种天真的娇媚。

姜卿阅看见张妈妈,正想坐起身,张妈妈的目光迅速扫过床边的鞋子,又在姜卿阅的身上来回转了转,这才准备伸手。

拾翠已经端了绿豆汤走了过来,她眼明手快将绿豆汤放在一旁,扶住姜卿阅,然后往她的身后塞了两个枕头。

姜卿阅倚在床头,身上一层薄薄的锦被,腰窝里硌着一支她刚卸下来的冰凉的翠玉簪子,硌得人生疼。她微微弯出一个笑来:“叫母亲费心了。”

“夫人哪里的话,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最是心疼夫人。”张妈妈笑道。

“是。”姜卿阅垂眸点点头:“只是恨我这身子不争气。”

拾翠将绿豆汤端给姜卿阅,拿出自己的手绢给姜卿阅擦拭额角的薄汗:“这天气真是熬人。”

“可不是呢……”张妈妈接了话:“这种天气,谁也难睡得安稳。”

“哦,对!前几日夫人做的五味子香囊放哪了,我拿两个给张妈妈,给老夫人送过去。”拾翠问道。

“就在那边的多宝阁上,你取来给张妈妈。”姜卿阅看着拾翠起身往多宝阁走去,才又看向张妈妈:“原本是想亲自去给母亲送过去的,只是我这几日实在难受得厉害,连床也下不得了,劳烦张妈妈了。”

“夫人有这份心老夫人就已经很欣慰了。”张妈妈接过拾翠递过来的几只香囊,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笑道:“还是夫人手艺好,是我们这些下人如何都比不了的。”

姜卿阅又看了一眼拾翠,拾翠从袖口滑出一锭银子塞给张妈妈:“天气热,仔细暑气,请妈妈喝凉茶。”

张妈妈手里握着银子,又笑着推辞起来:“这怎么好呢。”

“妈妈收着吧,我们这院里以后免不了要麻烦妈妈呢。”姜卿阅说道。

“夫人既然如此说了,那老奴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张妈妈将银子揣进怀里:“天色不早了,夫人早些休息,我这便回去跟老夫人回话去了。”

“拾翠,送送张妈妈。”

“是。”拾翠将张妈妈送出门去:“夜路难走,妈妈仔细脚下。”

张妈妈心满意足地离去了,拾翠只等着人出了院门,才回身转进屋内。

拾翠闩门的手有些抖,她脚软的几乎站不住,踉跄着往内间去,扑倒在姜卿阅的榻前,还未张嘴,姜卿阅一个眼神压下来,她便住了嘴,话全部噎在嗓子眼儿。

姜卿阅捏着绿豆汤碗的手用力到发白,她另一只手从后腰摸出那支被压得带着体温的簪子,却沾了血。

那雕刻的尖锐茉莉花瓣划破了她娇嫩的皮肤,渗出了血。

疼痛带来清醒,让她竭力保持镇定,不至于露了怯,叫人看出端倪。

“姑娘!”拾翠颤抖着接过她手上的簪子,将手上的丝绢垫在她的后腰:“我去找药!”

姜卿阅紧握住她的手,抿着唇,眼眶已然红了,却无声地摇了摇头。

拾翠只好接过姜卿阅手上已经凉透的绿豆汤,放在一边。

姜卿阅看了一眼房中的灯火,拾翠抹了一把眼泪,立刻起身,掀开琉璃罩,将烛火吹灭了。

去而复返的张妈妈在院门外眼瞧着屋内的烛火灭了,等了一会儿,并无任何异样,这才算是真正地放了心,快步离开了。

黑暗的房内只剩两个单薄又寂寥的影子。

“姑娘……”过了好半晌,拾翠跪在榻前握住姜卿阅冰凉的手,压低了声音哽咽道:“她们这是想要你的命啊……”

姜卿阅也被这兜头的一盆冷水浇得浑身冰冷。

刚刚,她心口实在烧得难受,便和拾翠避开下人去院子里转一转,不想却听见那样一番话。若不是有拾翠的掩护,今夜她怕是不能活着回到香梨院了。

姜卿阅乃是将军府嫡女,程家文官清流,两家也算门当户对。顺理成章的定下姻亲,却不想姜父沙场惨死与程今舟高中几乎前后脚发生。

姜家一朝败落,而程家蒸蒸日上。

姜卿阅不是纠缠不清之人,意欲退婚,可是刚刚高中的程家不愿意背负背信弃义薄情寡性的名声,执意要娶,一时间在燕京传为佳话,出尽了风头。

好名声伴着程家步步高升。

却不知程家打得一手好算盘,名和利都想要。

父亲出事后,姜卿阅曾大病一场,身子不好,那个时候程今舟向她伸出的手,就如救赎一般,她心存感激地入了程府,不疑有他。

甚至连带着对自己的病也生出愧疚来,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成婚至今未能同房,未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她时常自责,一碗又一碗的苦药送进来,她从未有半句怨言。

却不想程家从一开始就觉得她根本不配为程家添丁进口。

大邺有律法,七年未出可休妻再娶。

可他们甚至连七年都等不了。他们想要她的命!

父亲战死,哥哥远贬苦寒之地,弟弟年幼,继母心口不一,面善心恶。

他们就是瞧准了她家中无人,才敢这般心狠手辣,有恃无恐!

“少爷!告诉程少爷!他一向疼姑娘,定会为姑娘做主。”拾翠用力握着姜卿阅的手。

姜卿阅摸了摸拾翠的头发,笑容有些苦涩:“你真的信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即便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会为了她与母亲决裂,为她讨一个公道吗?哪怕赔上整个程家也在所不惜吗?

已经错信了一回,她真的不敢了。

“奴婢明日便偷偷出门报官!这事总会有人来管!”拾翠咬牙道。

“人家既要害你,怎么会不防着你,拾翠,你可记得,你多久没出门了?”

姜卿阅的话让拾翠一愣,她才后知后觉,为了照顾身子不好的姜卿阅,她已经半年未出过宅子了,无论她们需要什么。程家都会事无巨细地第一时间准备好。

原以为那是重视,却不知那是多么恶毒的算计。

如今贸然要出门,昨日的事情怕是兜不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拾翠一时没了主意。

姜卿阅胸口实在闷得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仅是身体上的虚弱,这一连串的变故,让她身心俱疲。她缓缓趴在榻上。

拾翠知道她累,用袖口沾了沾脸上的泪。给姜卿阅掖了掖被子,却听她轻声说。

“冬天还没到,我们还有时间。”

一夜难眠,第二日,姜卿阅早早地起床,刚梳洗完,苦涩的药便已经端到了跟前,姜卿阅面色如常地喝尽了,用洁白的丝绢沾了沾嘴角。

张妈妈喜笑颜开地接过药碗:“今日少爷下值早,一会儿过来同夫人一同用膳,夫人提早准备吧。”

“是。”

张妈妈刚走,梨香苑便开始张罗起来。

姜卿阅看了一眼拾翠:“我出了一身的汗,难受的厉害,你伺候我沐浴吧。”

“是。”

拾翠扶着姜卿阅入了净室,哗啦啦的水声,遮掩了干呕的声音,姜卿阅沐浴后出来,面色和眼眶有些红,众人见了,也只当她是被热水蒸的。

因为怕将病气过给程今舟,程今舟并不与姜卿阅睡在一个院子里,只每隔三日来姜卿阅的院子里与她吃饭聊天,维护夫妻感情。

是以,每次他来,香梨院都是兴师动众。

山茶花的口脂最是趁人气色,姜卿阅推开内间的门出来的时候,程今舟恰好踏进正厅,两人的目光正好撞上,程今舟不由得一愣,看呆了去。

程今舟心跳有些乱,他似乎明白了为何母亲不肯他来梨香苑来得过于频繁。

这样的女子,生来便会勾人魂魄的。

“夫君。”姜卿阅柔声开口。

程今舟回过神来,错开了眼,应了一声。

两人坐在食案前,姜卿阅一如既往的贤惠,抬手给程今舟添了一筷子菜:“夫君事忙,多吃些。”

程今舟点点头,他低头瞧着姜卿阅纤细的手腕,抬头看着她说了一句:“你也多吃些。”

姜卿阅垂眸笑了笑,腮边的胭脂像是羞涩的情意:“多谢夫君。”

“用饭吧。”

一顿饭,两人都极力维护着表面的和谐。

“南方马上要到雨季了,每年这个时候外祖母的身子都不爽利,我这身子怕是无法亲去尽孝,只能向郎中求了几副方子。”姜卿阅开口道:“这里还有一封问安信,还请夫君能替我寄到扬州外祖母家了。”

姜卿阅看了拾翠一眼,拾翠便拿出信来,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信封还未封口,程今舟瞥了一眼,能看到封口处的信的页脚。

“你小时候在扬州住过几年,你外祖母亲自教养与你,你有这份心也是应该的,放着吧,我来办。”程今舟道。

“多谢夫君。”姜卿阅侧脸看着程今舟,他依然是一副温吞的书生气模样,与初见时如出一辙。

温和,宽厚,踏实,上进。

“你听郎中的话,按时吃药,身子总是会好的。”程今舟以为她是伤感,情不自禁地握住姜卿阅的手,安慰道。

姜卿阅一顿,她没有说话,只看着他轻笑了下。

用过了饭,程今舟回了自己的院子。他看着书案上的信,犹豫了再三,朝门外唤道:“ 致远!”

“少爷!”程今舟的贴身小厮应声而来。

“备些礼,同这书信送去姜府,烦请岳母大人将礼物与信一同寄往扬州!”

致远有些诧异,仍是恭顺地接过了书信,领命去了。

书信与礼物当天午后就送到了姜府,信是梅氏接的。

梅氏原名梅香茵,家在临县鄢陵,父亲做到了七品县令,梅氏十六岁嫁人,育有一女。七年后丈夫病逝,梅氏不肯改嫁,为夫家守了三年的丧,其贞洁慈善是远近闻名的。

不然,如此家世,还带着一个十岁的小女儿,怎入了将军府的门。

自姜肃战死后,这将军府便成了她的天下。

梅氏一面清点厅中的东西,一边阴阳怪气道:“倒还惦记着我这个母亲,也是难为她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姜卿阅的继妹姜攸宁,目光扫过厅里的东西,最后落在了那封不起眼的书信上。

姜攸宁起身走过去,拿起书信,信口依然未封。她将信抽出来,展开来看。

一共三张。两张方子,一封问安信。

姜攸宁将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未瞧出什么不妥。

“如何?我们当真要寄?”梅氏有些迟疑。

“自然要寄。”

姜卿阅外祖家善经商,乃是扬州首富,这信一去,不知能带回来多少好东西呢!

然而姜攸宁眼珠一转,又道:“不过要换一种方式,拿纸笔来!”

下人们将纸笔拿上来,姜攸宁接了,略一思索,仿照姜卿阅的笔迹重新写了一封问安信。语句与用词与原来的皆不相同。

“你这是做什么?”梅氏有些好奇。

“外头都传,程家对姜卿阅极好,如今怎么寄一封信都要这样大费周章?”姜攸宁脸上的笑有些不屑:“你说是程家心中有鬼,还是这封信有问题呢?”

梅氏闻言也暗自思量起来:“那你改信做什么?”

姜攸宁挑了挑眉,她一直对程今舟有意,却因为身份的问题入不得程家的门,因爱生恨,每每听传言姜卿阅嫁得如何如何好就恨得牙根痒。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面上却端着天真的顽劣:“不为什么,好玩。”

姜攸宁将新写好的信吹干了连同方子一同塞进信封里,封了口,交给了下人,随便补了两件礼物,寄往了扬州。

她手里拿着被换下来的那封信,铺在书案上,手上是下人们刚递上来的热茶,她拨了拨,却没有喝,一下子泼在信纸上。

墨迹迅速晕开,很快晕成一团,字迹模糊不清了。

姜攸宁将茶盏放回桌子上,温热的茶水裹着黑色的墨汁顺着信的一角不断地往下滴落。

她却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来。

若是程家有问题,那姜卿阅能求救的人只有扬州的外祖家。

若是那封信有问题,如此,姜卿阅还能等来她要等的人吗?

扬州与燕京相距六百余里,若是要送信,快马加鞭也需要七日。

而在程府里,每日的汤药从未断过,张妈妈每日都来,亲眼看着姜卿阅喝下了药,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末伏过去了,天气终于没那么热了。

晚膳摆上来,她一点胃口也没有,遣退了下人们,只留拾翠一个人伺候。

“奴婢打听过了,那日,少爷回了自己的院子没多久,致远就驾着马车出门了,说是去的姜府。”拾翠压低了声音道。

此生绝不相负言犹在耳,昨日的温柔少年郎终究成了递刀杀她的枕边人。

姜卿阅捏着白瓷的勺子,鼻尖微红,一眨眼,一颗眼泪就落进了碗里。

自古负心多是读书人,她原是不信的。书中那样多的道理与教诲,私以为他们总是要有几分敬畏的。

“姑娘……”拾翠心疼地唤她。

姜卿阅仍低着头,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

那封信不仅是求救,更是试探。

姜卿阅与继母面和心不和,旁人或许不知,可是程今舟是知道的。

他将信送去了姜府,便是全凭梅氏处置了,寄与不寄,就全然与他无关了。

读书人就是有读书人的清高,便是杀人,也能将自己摘个干净。

“书信到了姜府,咱们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拾翠心中焦急,那药虽是每日喝进去在胃里转一圈又被催吐出来,可姑娘的身子早被先前的药折腾坏了,这两日催吐,最后竟吐出了血来,这般下去,不知还能撑上几时呢。

“那倒未必,别忘了,我还有个妹妹。扬州的锦缎与绒花一直都是她的最爱。如此机会,怎么肯轻易放过?”姜卿阅的声音有些哑,她放下勺子,抬眼细细打量这屋子。

黄花梨的食案与香几,磁州窑定制的瓷器,山水花鸟透雕的屏风,这屋里的一切无不精美华贵,就连院中的那一株海棠树都是从南方坐船而来,专为她种下的。燕京无不艳羡她嫁了个好人家。

投桃报李,姜卿阅将丰厚的嫁妆全部交给婆母,为自己的夫君铺路,助他平步青云。

然而一朝大梦醒,这哪里是什么富贵窝,而是早就为她备好的青衣冢。

话说两头。

书信按时抵达扬州,被送进了商家。商老太太最是疼爱这个外孙女,将书信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嘴角的笑容就没有落下来过。

商颂是商老太太唯一的儿子,也是姜卿阅的舅舅,如今商家偌大的产业都在他手上运转自如。他跷着二郎腿,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样:“只是一封信母亲便高兴成这样?”

商老太太叹息道:“我也许久未见那丫头了,原本也打算明年春天,天气暖和的时候去看看她的。如今看她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那信上可提到了我,说了什么?她在扬州那几年,可是我日日陪着玩的。”商颂探着脑袋去瞧老太太手上的信。

“没有提到你。只说让我保重好身子,按着方子吃药。等我身子好些了,要请我去燕京呢。”商老太太又高兴起来,炫耀般地摇了摇手上的信纸。

商颂似是不服气,站起身来,拿过商老太太手上的信纸,看了又看,果然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不满道:“小没良心的。”

“不许看了不许看了……”商颂耍起赖来:“王妈妈呢,愣着做什么,照方子抓药吧,别辜负了人家小姑娘的一番苦心啊。”

商颂将方子递给王妈妈,又将书信重新塞回信封,然后塞进自己怀里:“我还有事,便向母亲告辞了。”

商老太太被他这副混账模样简直气笑了,就随他去了。

商颂揣着信直接去了书房,他重新拿出里面的信纸,没有看,放在一边,而是看着信封,吩咐道:“拿匕首来。”

“主子这是要做什么?”知荣取了匕首来,递给商颂。

商颂沿着信封的密封处小心翼翼地划开:“以前那个丫头住在书院里读书,每次想要什么东西,怕她外祖母不肯,就在信封的密封处写上,交给我,让我偷偷带给她。”

“主子真是孩子气,姜姑娘已经嫁人了,怎么还会如此?”知荣道。

商颂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好笑,可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我也知道她长大了,可是……”

商颂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匕首划开的密封处,清晰地写了四个字。

祸至,速来。

阴云密布,不知酝酿了多大一场雨。

商颂瞒着老太太,带着一队人马,以商事为名,当日就出了扬州,直奔燕京。

燕京的程府的佛堂里,程老夫人照例诵了一个时辰的佛经,时间已经不早,老太太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还未站稳,程老夫人手上的佛珠不知怎么突然就断了。

檀木佛珠滚了一地,程老夫人心中慌乱,眼瞧着佛珠向佛像那头滚去,下人们慌忙弯腰去捡,一阵夜风钻进来,恰好吹灭了供桌上的烛火,程老夫人心中一紧,慢慢抬头看去,那往日悲悯的菩萨竟然肃穆起来。

老夫人心中惶恐,惊惧之下,竟然病了。连着病了三日,噩梦不断。

“张妈妈……”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程老夫人一身冷汗地朝外头唤道。

“老奴在呢。”张妈妈听到呼唤立刻来到了内间,喂老夫人喝了水,好一顿安抚,老夫人方才平静下来。

老夫人将众人遣退出去,只留了张妈妈一个人。

“我这几日,心里头实在难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老夫人压低了声音:“姜氏的事怕是不能拖到冬天了,夜长梦多。”

“那……”张妈妈的眼珠转了转:“将每日的药量加重一倍?”

“若是加大了药量,到时候姜家和商家来人,怕是会露出马脚,无法交代。”程老夫人摇摇头。

“那?”

“附耳过来。”张妈妈倾身过去,程老夫人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鄢陵的长寿山因着前几日的一夜大雨,山体滑坡,彻底阻断了通往燕京的道路。

州府已经派人疏通了好几日,仍然无法通行。

商颂一行人行至此处,再无法向前。鄢陵与燕京相邻,过了长寿山,便只剩一日的路程了。

商颂心中焦急恨不能长了翅膀飞过去,可是路不通,任是谁来都没有办法的。

商颂就地征集工人疏通山路,每人每日二两银子,当地人闻风而动,日夜不停疏通,初见成效。

可是燕京城中的姜卿阅突然就起了高热,她躺在床上,烧的起不来身,可她们不敢对外称病了,若真是来了大夫,请了脉,姜卿阅避药一事怕是瞒不住。

只得对外称身子不适。反正她一直病着,难受也是常事。

“张妈妈,求你了,我们夫人今日实在难受,连饭都未用,这药今日就先歇一日吧。”拾翠心里头恨极了,可扬州的人还没有到,如今姑娘这个样子,喝进去怕是没有力气再吐出来了,只能放低姿态求人。

“这哪里成?大夫都说了,这药万万不能断。”张妈妈瞥了一眼榻上的姜卿阅,不肯罢休:“就是身子不适,这药才更要喝呢,不然什么时候能好呢?”

托盘上的白瓷碗冒着热气,酸苦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令人作呕。

张妈妈将碗递过来,拾翠却不肯接。

“拾翠姑娘执意如此,让老奴怎么向老夫人交代呢?”张妈妈心中鄙夷,说出的话也冷硬起来:“都是做奴婢的,莫要我为难才是,我老婆子粗手粗脚的,难不成还要我亲自来喂吗?若是不小心伤了夫人,你可担待的起?”

张妈妈这话是对着拾翠说的,却是说给姜卿阅听的,这已经不是敲打,而是明晃晃的威胁。

话里话外,都是无论如何,这药今日都必须喝了。

姜卿阅暗自咬着牙,脸色苍白地从榻上坐了起来,她缓了两口气,才道:“张妈妈这话说得不妥,程府如今在燕京也是有头有脸的,你今日在我房里如此咄咄逼人,若是传了出去,坏的可是老夫人的名声。”

张妈妈眉心一跳,不言语了。

“你去回禀老夫人,今日这药我先不喝了。若是老夫人说哪怕灌也要灌进去,你再来便是!”姜卿阅呼吸急促,胸口起伏,那苦药萦绕在鼻尖,呼吸进肺里,就像一把刀子。

“夫人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张妈妈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下人,讪笑道:“程家是清流人家,书香门第,宅院里断不会出现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

姜卿阅动了气,忍不住咳嗽起来,拾翠连忙抚着她的后心给她顺气。

“既如此,今日这药不喝便不喝了,只是明日可万万不能如此任性了,这方子是老夫人好不容易求来的,少夫人可莫要寒了老夫人的一片心啊。”张妈妈福身告辞:“少夫人先好好休息,老奴就先告辞了。 ”

乌泱泱的人群从房中退了出去,逼仄的空间终于开阔了些,姜卿阅仍是觉得胸口沉重得无法呼吸:“拾翠,去将窗子打开。”

拾翠走过去,可窗子却像封住了一般,怎么都拽不动。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敲门进来,探头问道:“拾翠姐姐可是要开窗?”

“这窗户怎么回事?”拾翠拧着眉问道。

“大夫说少夫人这病不能见风,张妈妈昨日夜里便叫人将窗子封了,说是天也要渐渐凉了,窗就先别开了,等少夫人的身子好了再说。”下人说。

“简直欺人太甚!我找她去!”拾翠气不过抬脚要走,却被姜卿阅拦住了。

“不必了,给我倒一杯茶来。”

“是。”

那下人见状又退了出去,将门关好。拾翠倒了茶来,喂姜卿阅喝了半盏。

姜卿阅喝了茶,缓了片刻,才觉得舒服了些,低声说道:“形势比人强,如果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我们就必须忍耐。”

“是。”拾翠咬着牙点了点头。

香梨院落了一日的清静。

姜卿阅烧的迷迷糊糊的,拾翠只能用凉透的茶水一遍一遍给姜卿阅擦拭手脚,给她降温,折腾了一日,依然不见好。

拾翠坐在姜卿阅的榻前,看着沉睡中的姜卿阅,苍白虚弱的脸上泛着潮红,手腕那么细一根,几乎皮包骨了,锁骨嶙峋,看着让人心疼。

这是她自小照顾的姑娘,她今年还不到十七岁啊。

拾翠双眼通红,眼泪落了满脸。便是熬过了今日,明日那药仍然会风雨无阻地送到香梨院,她的姑娘真的能熬到扬州来人吗?

已经子时了,拾翠给姜卿阅盖好了被子,熄了灯,站在那扇被封的窗户前。窗子隔绝了夜色,月光只能从封窗的缝隙中漏进来,细小的几条,照不尽拾翠决绝的背影。

拾翠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姜卿阅,悄无声息地开门出去了。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拾翠的脚步又轻又快,躲过巡夜的家丁,往南边的侧门而去。

穿过小花园,再过一个抄手游廊,拾翠低俯着身子躲过守夜人的门房。她没有钥匙,可是南侧门的墙边,有一棵高大的椿树,只要越过了院墙……只要……

南侧门已经近在咫尺了,拾翠还未来得及高兴,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拽着头发向后拖去。

拾翠拼命挣扎,脑后被重击,身子再不听使唤,扑通一声跪趴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守夜的老头听到动静探头出来看,花园里树影丛丛,不见半个人影。

拾翠被拖到柴房,绑了手脚,塞住了嘴巴,睁眼便看到了张妈妈和几个粗野妇人,是府里从未见过的。

拾翠呜咽挣扎,张妈妈心有余悸,啐了一口,不解恨道:“打断她的双腿,看她还怎么跑!”

碗口粗的棍子打在膝盖上,血将裤子都渗透了,拾翠连声音都喊不出来,就昏了过去。

张妈妈让人看住了拾翠,独自一人去了后宅见老夫人。

“还是老夫人有远见,老奴日夜守着香梨院,今日果然抓住了拾翠,这小浪蹄子竟然想跑!”

程老夫人手紧握在榻边,目光阴狠:“事情已经瞒不住了,万不可留下把柄,程家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造化,绝不能毁于一旦!”

“老夫人放心,老奴早已做好准备。”张妈妈留下这话便退了出去。

沉睡的梨香苑无声地进了人,三个妇人拖着拾翠进了屋子,扔在地上。

姜卿阅被吵醒,勉力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地上一身是血的拾翠。姜卿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心狠狠一沉,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她牙齿抖得咯吱咯吱响,她拼命伸手想要去拉拾翠,却一不小心从榻上滚了下来,这次却无人来扶她了。

“你们想干什么?”姜卿阅声音干哑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无人应她的话,一个妇人打开手上提的一桶煤油,顺着屋子一通洒,甚至洒到了姜卿阅的白色的中衣上。

刺鼻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

姜卿阅清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她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泼完了煤油,众人散了出去,清脆的一声响,门被铜锁锁上了。

末伏的艳阳吸干了最后的湿润,干燥的秋风尚未带来雨季,现下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星,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大火。

梨香苑的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商颂已经入了燕京城。

马蹄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拼命奔跑,他甚至能看到程府方向的滚滚浓烟。

若是再近些,或许他还能听到那凄厉绝望的哭喊声。

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

大觉山上的慈恩寺是大邺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佛龛内,一只常年不灭的长明灯突然熄灭。庄严肃穆的巨大佛像眉眼低垂,似悲似怒。

炙热的灼烧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黑暗里伸出一只巨大的手将人往深渊里拖。

急速的坠落带来不真实的失重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人渺小得如一颗尘埃,无力反抗。

“姑娘……姑娘……”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海浪一般将溺水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往岸上推。

姜卿阅像是被什么击中,意识拼命聚拢,猛地睁开了眼。

“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睡的一头汗?”拾翠抽出袖口里的手帕,想给姜卿阅擦擦,却被姜卿阅本能地一把握住了手腕。

姜卿阅还未从巨大的恐惧与疼痛里回过神来,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指尖颤抖,目光里都是慌乱。

“姑娘,你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拾翠抽不出来手,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是一场梦吗?

姜卿阅缓了缓心神,这才打量起四周,发现她是在一辆马车上,车帷翻飞,甚至能看到熙熙攘攘的街市与人群。

姜卿阅慢慢松开了手,放开了拾翠,她卸了力往后靠着,平复着心中真实到诡异的情绪。

“许是昨日没睡好的缘故,姑娘先喝口茶缓缓。”拾翠给姜卿阅倒了一杯茶,姜卿阅接了,温热的茶盏贴在掌心,给了她些许慰藉。

“咦?这是什么?”拾翠低头瞥见了姜卿阅洁白的裙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巴掌大的污渍,拾翠连忙俯下身去,先是用帕子擦了擦,然后凑近了闻了闻,皱眉道:“煤油?”

姜卿阅手一抖,茶盏应声而落,湿了马车上的毯子。她低头不可置信看着拾翠手上的裙摆。

“姑娘怎么手上也有?”拾翠抬眼正好看见姜卿阅手背与骨腕的连接处一块不起眼的油污。

姜卿阅目光移到手上,那若有似无的煤油味突然被放大,直往鼻子里钻。

“今天是什么日子?”姜卿阅竭力压制声音中的颤抖。

“姑娘忘了?前几日刚放了榜,东昌伯爵府于家老爷年过五十终于上了榜,梁夫人心里高兴,特摆了这鹿鸣宴,邀人共赏樱花呢。”拾翠想到什么,笑了:“今日程家公子也会去呢。”

是了,宣和一十九年四月初,科考结束,十五日后于贡院东墙放榜,程今舟中二甲十三名,赐进士,同年七月中,边关告急,上庸城失守,姜卿阅的父亲,姜肃,战死。

拾翠用手帕蘸了茶水,轻轻将姜卿阅手背上的油污擦去了,又看向她的裙摆,苦恼道:“这可怎么办,现下回去换,怕是来不及了。”

“三个月……还有三个月……”姜卿阅对拾翠的话浑然不觉,她只在脑海中拼命计算着时间。

拾翠对于姜卿阅今日的异常感到奇怪,她正要开口,车帷被掀开,刺眼的白光一下子涌进来,亮得人眼睛发酸,姜卿阅微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姜攸宁不耐烦的脸:“姐姐在等什么?是在等主人家亲自来请吗?”

拾翠对姜攸宁虽是不满,也只是微微努了努嘴,她扶着姜卿阅缓缓下了马车。

四月的天气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微风和缓,阳光不燥,连空气中都是香甜的樱花香。

树木刚刚抽出最嫩绿的芽叶,生机盎然,一切都是新的,一个崭新的开始。

车轮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姜卿阅与姜攸宁一同侧脸望去,马车在三丈之外停了下来,灰绿色车帷掀开,来人一身月白竹叶纹锦襕衫配一张温吞书卷气的脸。

“今舟哥哥!”姜攸宁瞥了一眼姜卿阅,似是故意一般,快步走过去,亲热地唤道。

程今舟笑着点了点头,朝着姜卿阅看了过来。

姜攸宁拧着眉微微有些不满,她故意与程今舟站得近,衬得两个人与众不同的亲近,她甚至扯了扯程今舟的衣袖:“听闻今舟哥哥二甲十三名,好生厉害啊。”

程今舟眉目舒展,笔挺得像伯爵府门前的迎客松:“姜二姑娘过奖了。”

两人边说边朝着姜卿阅走过来,姜攸宁这才瞥见姜卿阅裙边的污渍,大惊道:“姐姐的裙子怎么了?伯爵府如此高兴的日子,宾客盈门,姐姐如此岂不失礼?”

程今舟闻言也落在姜卿阅的裙摆上,微微皱了皱眉。

同时出现的两个人唤醒了那夜大火中锥心的疼痛与绝望,姜卿阅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她狠狠握住身侧的手,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姑娘……”拾翠立刻扶住了姜卿阅,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低声道:“若是姑娘身子不适,奴婢进去向伯爵府告个罪,咱们回去吧。”

拾翠的话唤醒了姜卿阅,疼过之后便是恨。

往日的仇怨浮上心头,她目光冰冷,胸腔里难以自抑的情绪迅速胀满,直往头上涌。

“姐姐不如先回去换一身衣裳再来?免得叫人看了笑话。”姜攸宁心中得意,笑着道。

“姜二姑娘说得有理,如此确实不妥,不如我亲自送你回去?”程今舟示好道。

姜攸宁皱了眉,不满道:“姐姐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送,这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一个时辰了,宴席马上就要开了,多少贵人新秀都等着,迟了可不好……”

“这……”

两人的目光又重聚到姜卿阅的身上。

一阵和风吹过,四月的春风如一只大手抚平了所有的焦躁。

姜卿阅看着两人,她知道姜攸宁的心思,只差加一把火。

上天既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怎敢怠慢,自是应当倾尽全力,拼命地活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微微一笑,厚礼已备,好戏开场。

“都杵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来?”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众人看过去,门口的台阶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鹅蛋脸,秋波眉,杏眼娇憨,却配一身张扬水红色襦裙,裙摆用金线勾了海棠叶,叶的中央缀了珍珠花瓣,与金线辉映,贵不可言。

原来是整个于家都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于蘅夏,年十七。

于家往上数三代都只有儿子,从未得过女儿。到了于老爷这一代,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举家欢腾,百般宠爱。

“我当是谁,原来是姜家姑娘。”于蘅夏看着姜卿阅和姜攸宁,扬了扬下巴。

姜攸宁嘴快道:“姐姐脏了裙子,正要回府换呢。”

“还以为多大的事呢,我别的东西不多,衣裳多的是,不知姜家姑娘可嫌弃?”于蘅夏看着姜卿阅挑了挑眉。

姜卿阅看着她不由得鼻尖有些酸,她垂眸眨了眨眼,再抬头时已经带了笑:“我瞧着你身上这一身儿最好,你可舍得?”

于蘅夏愣了愣,这裙子是她父亲排了半年的队,请江南最好的绣娘历时七个月一针一线才绣好的,前日才送到燕京,还热乎着呢。

于蘅夏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让姜卿阅回府换身衣裳也不是不行。

姜卿阅却微微一笑,拾级而上,于蘅夏瞪大了眼,以为她竟要来抢,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姜卿阅却伸手抱住了她:“蘅夏,我想你。”

姜卿阅的母亲在世时,与于夫人是密友。姜卿阅与于蘅夏从小一起长大。

姜母过世以后,姜卿阅随父亲去上庸城住过两年,两人还一直书信联系。

两年前。姜父再娶,于夫人不喜梅氏,两家的来往便少了些。

“便是你这样说,我也不会把裙子让给你的。”于蘅夏偏了偏头,艰难道。

姜卿阅无声笑了笑。

门口的人马车越来越多,于蘅夏拉着姜卿阅入了府,姜攸宁跟在后面。

于府的宴席男客与女客是分开的。进了二门,程今舟便告辞去了西面的竹苑,而于蘅夏带着女眷去了南面的海棠苑,与海棠苑隔了一个小花园便是后宅。

于蘅夏将姜卿阅拉进自己的院子里,茶还未喝上一盏,丫头们便捧着衣裳进来了。

“这些你瞧瞧,都是新的,可有入得你的眼的?”于蘅夏道。

姜卿阅还未开口,姜攸宁却站起身来,指着其中一件鹅黄罗裙问道:“这可是金丝软烟罗?”

燕京的潮流一年一个样儿,今年最受欢迎的便是金丝软烟罗,华贵又柔软。

如今更是有千金难求的趋势。

“你眼倒是尖。”于蘅夏扬了扬下巴尖:“我费了许多功夫,才得了这么一件。”

姜卿阅闻言眸光微闪,她站起身来,走到那件罗裙前面,伸手摸了摸,感叹道:“果然是好料子呢。”

姜攸宁的目光随着姜卿阅的手而动,她轻轻咬着下唇,想要,又张不开嘴。

姜卿阅眼尾瞥了她一眼,侧过身子,她身量比姜攸宁高些,垂眼瞧着她,明明是笑着的,却不知怎么,就有了些居高临下的气势,问道:“妹妹可是喜欢?不若姐姐让给妹妹如何?”

姜攸宁闻言收回目光,面上愠怒:“姐姐这话说的,怎么跟打发上门讨饭的叫花子似的。”

姜卿阅没有接话,只看着她,眸眼水润澄澈如水中的墨玉。

姜攸宁的手也抚上那罗裙,与姜卿阅的手隔了不足三寸,她轻轻柔柔地笑,目光却冷冰冰的:“妹妹想要的东西,自然有办法得到,何须姐姐让?”

“是吗?”姜卿阅收回了手,看着姜攸宁:“我与妹妹便不同了,我从不屑与人争,就像这件衣裙,别人摸过了,我便不要了。”

姜卿阅越过姜攸宁,在一件藕荷色绫裙前面停了下来:“就这件吧。”

丫头们又捧着衣裙出去了,姜攸宁暗自咬了咬牙,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姐姐慢慢换,妹妹就不奉陪了。”

姜攸宁说完便带着随身丫头出去,往海棠苑去了。

“你今日是怎么了?”于蘅夏瞧着姜卿阅的脸:“有些古怪。”

“没怎么,想邀你看一场好戏,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姜卿阅的目光依旧落在那藕荷色的绫裙上,没有抬头。

“什么?”于蘅夏弯了弯嘴角,有些好奇。

姜卿阅这才抬起头来,她朝于蘅夏走过去,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

于蘅夏微微皱了皱眉:“你确定?”

“当然。”

午时未到,海棠苑已经热热闹闹地开了席,席间不断有竹苑的才子们写的诗由府上的下人们誊抄后传过来,在贵女之间传阅。

若是贵女有意,也可写下诗句传回去,这一来一回,一唱一和间,才子佳人的故事便开始了。

姜攸宁胸无点墨,并不擅长作诗,只安安分分地吃了席,赏了花,瞧着席面上越来越热闹,她的贴身丫头春绕悄悄来到她身边,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姜攸宁会意,避开众人离席而去。

于府的西面的花园种了半园子的竹子,竹子高且茂密,层层叠叠遮住了大半的阳光,竹林中的小道上,竟还有几分寒意。

站在一片葱葱郁郁竹林间的程今舟陡然间生出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来。

姜攸宁不懂这些,只听她母亲说过,但凡读书人,总有几分清高,喜欢的东西总要质朴又清新,单纯且纯粹的才能衬托他们的高洁雅趣。

于是姜攸宁脚步欢快,裙摆飞扬,灵动得像一只兔子,突然脚下一滑,就滑进了程今舟的怀里。

许是跑得太快心里头跳得厉害,又或许是刚才席间的果酒起了作用,姜攸宁脸上浮上红霞,瞧人的眼睛水润润又怯生生。

程今舟愣了一瞬,又急忙将人扶好,收回了手:“姜二妹妹,当心。”

姜攸宁连忙站好,含羞带怯:“是我莽撞了,多谢今舟哥哥。”

“姜二妹妹唤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呢?”程今舟不自然地咳了咳,挪开了眼。

姜攸宁从袖口里摸出一个荷包来,乳白色的底,青竹的花纹,倒是应景:“今舟哥哥高中,可喜可贺,我特绣了这只荷包,愿今舟哥哥此后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这……”程今舟有些迟疑,大邺朝女儿家的荷包一般是送给情郎的。

这礼物送得着实暧昧了些。

姜攸宁举着荷包的手时间长了就显得有些尴尬,她咬了咬唇,再抬眼的时候,眼眶便红了:“今舟哥哥可是嫌我手艺粗鄙,瞧不上我这荷包?”

“并非如此,只是……”程今舟看着姜攸宁,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姜攸宁天生一双垂泪眼,梨花带雨时最是楚楚动人。

“姜二妹妹别哭。我收下便是。”程今舟伸手来拿荷包,姜攸宁却又将手收了回去,侧着半边身子,恰好能叫人瞧见眼尾的薄红,眼泪自眼尾划过白皙的面庞,再到下巴,如断了线的珍珠。

这样哭,最是惹人心疼。

“宁儿自小孤苦,父亲去得早,家中更无兄长,宁儿是拿今舟哥哥当嫡亲的哥哥来待的,却不承想……”姜攸宁哽咽着,眼泪流得更多了。

程今舟有些心急,伸手来擦姜攸宁的眼泪,姜攸宁顺势趴在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就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等回过神的时候,不远的路的尽头已经站满了从海棠苑过来的女眷。

程今舟这才赶紧推开姜攸宁,姜攸宁像是受了惊连忙捂着脸躲在程今舟的身后,二人却同时下意识地朝姜卿阅看过去。

一个得意。

一个慌乱。

姜卿阅心中冷笑,却抿着唇,眉目间是欲言又止的哀伤。

“都说近日程家去姜家勤了些,传闻姜程两家好事将近,不想竟是程家公子与姜二姑娘。”于蘅夏将姜二姑娘几个字咬得极清晰。

“原来如此,不过二位也太心急了些吧……”有未出闺阁的女子,用扇子遮了半张脸,笑着嘲讽道。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程家的喜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明年这个时候怕是程老夫人就能抱上孙子啦。”有已经出嫁的夫人,嬉笑着调侃。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直接将这事定了性。

“不是这样的……”程今舟想要开口解释,说了半句,又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众目睽睽之中,他辩解不得,他才高中,有多少人眼红,背地里无数双眼睛盯着,正等着他出错呢。

姜卿阅微微勾了勾唇角,垂眸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管教不严,叫诸位见笑了。”

“年轻人嘛,总是冲动些,既然是好事将近,便是举止行为亲密了些,也无妨的。”于夫人赶紧出来打圆场,又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你倒是大方,你那妹妹不知多高兴呢!”于蘅夏一边走,一边瞥了一眼姜卿阅,低声说道。

“是吗?”姜卿阅眉眼低垂,轻笑道:“以后,她高兴的地方多着呢。”

于蘅夏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后背一阵凉。她侧脸看着姜卿阅,姜卿阅侧脸白皙,眉眼到鼻尖,是一个美丽的弧度,眼尾带笑,依然是乖巧可人。

宴席结束后,众人各自归家。

到了姜府门前,下了马车,姜攸宁三两步地赶上来,又来扮可怜。

“姐姐可是生妹妹的气了?”姜攸宁语气哀婉,心中却止不住地自得:“妹妹不过是与程家公子说了两句话,不想他却情难自禁了,还请姐姐莫要怪罪。”

姜卿阅低头不语,只顾往前走。

姜攸宁只当她是伤心,心中更加得意:“程家虽是有意,姐姐却也并未与程家公子交换庚帖,若是程家公子更属意妹妹,算起来,也不算妹妹抢了姐姐的。是吧,姐姐?”

姜卿阅几乎要被气笑了,略微思索,决定再添一把火。

“妹妹别忘了,程老太太最是重视家世门第,不知以妹妹的身份,要如何说服程家老太太呢?”姜卿阅故意愤恨地瞪了一眼姜攸宁,拂袖而去。

姜攸宁不过是梅氏带来的继女,生父不过是个秀才,原姓蒋,入了将军府的门才改了姜姓。

这个身份是她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姜攸宁站在原地,狠狠咬了咬牙,而后直奔了梅氏的荷风苑,将今日宴会之事与梅氏说了,梅氏心头一喜,如今程家是燕京城中的后起之秀,得好好把握才是。

“母亲,若是程家老夫人不肯怎么办?”姜攸宁忧虑道。

“哼…”梅氏冷笑:“我清清白白的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占了便宜,她还不肯?真当我这将军府是好欺负的不成?”

果然。

翌日,鹿鸣宴上程今舟和姜攸宁之事,被一番添油加醋,传遍了大街小巷。

再过两日,程老夫人已经坐不住,亲自登门了,可梅氏岂是那般好打发的?

梅氏竭力与程家老太太周旋,不肯松口,也不叫姜卿阅出来见客,这倒省了姜卿阅许多事。

程老夫人在梅氏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仍是不肯甘心,只得将希望落在程今舟的身上。若是程今舟能说得动姜卿阅,执意嫁过来,这事,程家也能圆过去。

于是,程今舟的酸诗每日一首,刮风下雨从不缺席地送进来。

姜卿阅却看都不看。

天气愈发的热,海棠花已经初开。

“昨日叫你打听的事,如何了?”姜卿阅站在凉亭里头,亭檐遮了一半的太阳,剩下的一半落在她青梅绿的裙摆上,银线勾的梨花发着光。

“奴婢昨日仔细打听过了,如今北疆战事吃紧,北方一线全城戒严,若是没有兵部的牌子,谁也过不去。”拾翠道。

姜卿阅闻言微微拧了拧眉。目光穿过丛丛树影,落在了对面的月亮门后面。

月亮门正对一个假山,假山后面露出半个人影。

拾翠还想说什么,姜卿阅抬手制止了她,她出了凉亭,快步朝着假山走过去,临近了才道:“谁在那里?”

那半个身影闻言一顿,将身子往后缩了缩,不肯出声。

“不出来吗?我可要喊人来了!”拾翠往前走了几步,高声道。

“别,别喊人……”

声音一出,姜卿阅与拾翠皆是一愣。

不一会儿,假山后面不情不愿探出个圆圆的脑袋,眉眼间是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闷,低声道:“姐姐,是我。”

原来是姜卿阅的幼弟,姜言钰,今年刚满十岁。

“小少爷?这个时辰你不去上学堂,在这里做什么?”拾翠有些惊讶,将人牵了出来,姜卿阅这才看清他身后落着一个书箱,鞋穿了一只,另一只还拎在手上。

姜卿阅母亲病逝的时候,姜言钰还不足六岁,姜父又一向是个严厉的,且常年不在身边,便养成了姜言钰少言寡语的性格。

姜卿阅想起前世张妈妈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前世她在府里时,还能对他时时照看教导,自她嫁了人,时时病着,虽是惦记他,却也是有心无力。

她缓缓蹲下,摸了摸他的头,却摸了一手的汗:“怎么出了这样多的汗,是穿得太厚了吗?”

姜卿阅伸手去翻他的衣服,姜言钰却偏头往后一躲,道:“不,不热……”

姜卿阅还想再说什么,不远处气喘吁吁跑来一个小厮,边跑边说:“哎哟,祖宗,可让我好找……”

“你是哪个?言钰身边的青川呢?”姜卿阅问道。

“回小姐的话,小人文成,是前几日夫人拨小人在少爷跟前伺候的,青川家中老母亲病了,向夫人告了假,回乡去了。”文成解释道。

姜卿阅微微皱了皱眉,仔细回想,前世不曾有过这一遭。

“小姐莫怪,去书院怕是要迟,小人得带少爷先走了。”文成边说边手脚麻利地给姜言钰穿好了鞋,他接过姜言钰手上的书箱,就躬身告退。

姜言钰跟着文成走了两步,回头看了姜卿阅一眼,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姜卿阅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看到他后脖颈上一抹红色。

“等一下!”姜卿阅微微瞪大了眼,她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扯开姜言钰的蓝色的外袍,用力过大盘扣直接崩到了她的脸上,像一记耳光。

她看得分明,姜言钰的外袍里面,套了一件桃红的绣花襦裙!

一旁的小厮被姜卿阅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上一松,书箱掉在地上,纸笔撒了一地,随着纸笔滚出来的还有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姜卿阅的声音都在发抖:“这是怎么回事?”

文成连忙跪到一边,声音已然不稳:“小姐恕罪,小人实在不知。”

“你不知?你在少爷跟前伺候,竟然连他穿了什么衣衫都不知道吗?”拾翠气愤不已。

文成有口难辩,只好沉默不语,咬死不认。

“你刚才说是谁拨你到言钰房中伺候的?”

姜卿阅问话的声音很轻,文成却觉得头皮发麻,他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姜卿阅,往日那个宽厚温和的小姑娘,目光里竟寒峭如刀。

文成咽了咽口水。

姜卿阅轻轻拢好姜言钰的外袍,可扣子崩掉了,里头的那刺眼的红色如何都遮不住。

“拾翠,去将管家请过来。”姜卿阅看了一眼拾翠,拾翠立刻应声去了。

王管家是姜卿阅母亲在世的时候培养起来的,为人做事一向最是严厉忠心。

文成闻言便跪不住了,身子软了下去。

他冷汗直流,这才连忙惶恐说道:“是夫人,是夫人吩咐,以后少爷去学堂,都得这般穿……”

姜卿阅顿了两息,又问:“穿了几日了?”

“三日了。”文成低头,声如蚊呐。

姜卿阅呼吸一滞,她看向姜言钰,姜言钰只沉默地低垂着头,一只手抓住衣领,想要竭力遮住里头的衣服。

这时候拾翠带着管家到了,管家瞧着跪着求饶的文成和那一地凌乱与那双绣花鞋,心中便猜到了几分,连忙来请罪:“是老奴管理不周,老奴有罪。还请小姐责罚。”

姜卿阅心里头憋了一口气,声音越发的冷:“这院里,是该好好立立规矩了。”

姜卿阅牵着姜言钰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人先留着,等我吩咐。”

“是。”管家背后一凉,连忙应声。

姜卿阅带着姜言钰回了自己的念笙苑,姜言钰一路沉默不语。回到了室内,姜卿阅亲自来给他脱身上的襦裙。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姜卿阅将襦裙脱下来丢出老远,才看着姜言钰问道。

“不过是一件裙子,穿上外袍遮住就看不到了,不妨事。”姜言钰低着头闷声道。

“若是你真的不在乎,又为何偷偷躲在花园里换鞋子?”姜卿阅又问。

姜言钰闻言不说话了。

姜卿阅却心头酸涩,她自责为何自己发现得这样迟。

半晌无言,姜言钰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姜卿阅,发现她眼中有泪。他眉目间的执拗蓦的一松,张口道:“梅氏不是个好相与的,我不想姐姐为难。”

姜卿阅怔了怔。

“父亲离家前曾交代我,要保护姐姐。”姜言钰迟疑地抬手摸了摸姜卿阅的脸:“姐姐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长大了。”

姜卿阅轻轻搂住姜言钰,眼泪顺着脸庞落在姜言钰的衣衫上,缓了两息,姜卿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姐姐等着你。”

阳光从半开的窗户上漏进来,落了两人一身。

“姑娘。”拾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进来。”姜卿阅放开了姜言钰,用手帕给他擦额头的汗,问道:“今日还去学堂吗?”

“要去的。”姜言钰想了想,答道。

拾翠推门进来,手上端了一身新衣服。

姜卿阅笑了笑:“好,你换了衣裳我叫我院里的于恒送你过去,东川回来之前,你都宿在我的院子里,可好?”

姜言钰有些犹豫。

“刚才不是还说要护着我的吗?”姜卿阅佯装委屈。

“好。”姜言钰点点头。

姜卿阅拿过拾翠手里的衣服,给姜言钰换上,又唤来了于恒,亲眼看着人出了门才放下心来。

拾翠给姜卿阅端了一盏茶来:“姑娘润润口。”

姜卿阅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穿过窗棂,落在爬了一整个院墙的蔷薇上,饱满的花骨朵的顶上,只露出一个尖尖的红红的角。

拾翠捡起地上的桃红襦裙,正要扔,姜卿阅却拦住了她:“不急。”

拾翠回头看她。

姜卿阅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她垂眸微微理了理前襟:“我正准备去梅氏的院子,带着。”

“是。”

姜卿阅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这几日程今舟送来的信呢?”

“奴婢一并收着了。姑娘可是要看?”拾翠取了信来。

“不看。”姜卿阅摇摇头:“一并带着。”

“是。”

姜卿阅带着拾翠,一路往梅氏的荷风苑去了。

梅氏正在想着姜攸宁与程家的事,听见通传,倒是一愣,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将人迎了进来。

“快来快来,我正念着你呢。”梅氏人前做人做事都顶有一套,待人接物,周到妥帖,叫人挑不出错来。

“婉秋,快备些好茶来。”梅氏拉着姜卿阅的手亲亲热热地坐了下来。婉秋端了茶进来,她接过来:“快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昨日才到的。”

姜卿阅闻言看了一眼,并不动。

梅氏脸上的笑一滞,她端起茶,抬手喝了一口,掩去了眼中的冷光,等再放下时便又是一脸的和颜悦色。

“哎……”梅氏先叹一口气:“这几日,我一直想去你院里跟你好好赔个不是,又怕你在气头上,去了也不过徒惹你恼怒。”

听听这话,这个不是,赔不成,倒成了姜卿阅的错。

姜卿阅面色如故,甚至嘴角带了笑,静静地看她演:“母亲说的这是哪里的话。”

“你这个妹妹啊,真是叫我给惯坏了。宴会上的事我都听说了,实在不像话,便是两情相悦,也不可如此轻率。我已经禁了她的足,叫她好好思过了。”梅氏又来拉姜卿阅的手,姜卿阅微微抬手抚了抚衣裙,躲开了。

好一个两情相悦,姜卿阅心中轻嗤,这是故意来恶心她,好叫她不要纠缠,成全了程今舟和姜攸宁。

“你是做姐姐的,最是大度,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梅氏心中不满,仍是赔着笑脸:“姐妹不和,若是传了出去,叫人家笑话。”

“今日我来,是有个东西,想叫母亲看看。”姜卿阅并不接梅氏的话,她看了一眼拾翠,拾翠将那桃红襦裙拿了出来,放在了两人中间的茶桌上。

梅氏脸色微变,笑容就有些僵硬:“啊……这个……”

姜卿阅嘴角勾着浅笑,眼底却是冷漠,直直盯住梅氏:“这东西,母亲可见过?”

这阵仗,梅氏自知推脱不过去,眼珠转了转,又耷拉着眉毛诉起苦来:“是,这件衣裳是我让送去的。我不能瞒你。只是,你要理解我做母亲的一片苦心啊。”

梅氏挤出了眼泪。

“言钰还小,性子未定,总是跟着外头那些不学无术的玩,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我是人家继母,打不得骂不得,思来想去,只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虽是不好看了些,可是那些人再也不缠着他玩,他下了学堂就回家读书。比着从前乖得多了。”

自然是要乖,他穿了那样的衣衫出去,被人发现了不耻笑他都是好的,哪里还肯跟他玩?

姜卿阅用力捏着手中的丝帕,她看着梅氏的嘴脸,胃里都在翻滚。

姜言钰还小性格未定,梅氏如此践踏他的自尊,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姜卿阅看着梅氏,这个人就是这样,巧言善辩,她总是有这样多的说辞,将自己摆在最无辜的位置上。

对付这种人,最是棘手,可是已经死过一次的姜卿阅,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我竟不知,原来母亲这样为难,倒是我的疏忽了。”姜卿阅微微一笑,眉眼间一层寒霜,看向梅氏。

本以为今日必会撕破脸的梅氏,闻言一愣,脸上愁苦无辜的扮相险些演砸。

“倒也不是……”

梅氏想回头找补,却被姜卿阅截断了话头:“长姐如母,以后言钰母亲就不必管了,全权交给我便是。”

“这……怕是不妥。”梅氏哪里肯放手,摆了主母的姿态来,正色道:“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倒是我这个当家主母的不济了。”

“况且……”梅氏微微坐直了身体,姿态强硬了些:“你早晚是要嫁人,你管得住他一时,还管得住他一辈子吗?”

桌案上的茶早已经凉了,梅氏这时却并不叫婉秋进来添茶。

“说到嫁人……”姜卿阅看向梅氏:“我这里还有一些东西,也请母亲看看。”

梅氏正疑惑,拾翠已经将信递了过来,梅氏在看到信封的那一瞬间脸已经黑了。

她沉住气将信封打开,看完了信,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程家打得一手好算盘,他们想让姜卿阅和姜攸宁一同入程家,姜卿阅为妻,姜攸宁为妾。既保了富贵,又全了脸面,真真的是好算计。

梅氏将信放回桌案上,嘴角牵了几次,好不容易牵起一个难看的笑容来:“这……两女入一门……你当真愿意?”

姜肃去岁过年回府时,曾见过程今舟一次,临走时叮嘱过她,若是姜卿阅不愿意便作罢,可若是姜卿阅点头,这事便可定下。

换言之,程家这门亲事,除非是姜卿阅不要了,才轮得到姜攸宁。

姜卿阅只看着梅氏,从容不迫。

梅氏这还有什么不懂,硬挺了半晌,只好道:“你们……你们姐弟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言钰也听你的话,你来教导我也放心。以后景福苑的事,我便不问了。”

听到这话的姜卿阅这才起了身:“得了母亲这话,我便放心了。”

姜卿阅打帘出来,站在廊下,梅氏追了出来,就看到荷风苑挤满了下人,文成跪在院子里正中间。

梅氏猜到姜卿阅的意图,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这……这是做什么?”

姜卿阅不理梅氏,只站在台阶上,问道:“王管家,欺主不敬可要怎么罚?”

“杖五十,罚俸一年。”管家答道。

“父亲母亲仁善,府中规矩对待下人一向宽厚,却不想倒叫人学会了以下犯上。今日便借此机会让府里的人都来瞧瞧,也都再学学规矩,省得哪个蒙了心的再犯糊涂。”姜卿阅又不急不缓地吩咐道。

“是。”

梅氏那副慈悲的面孔再也演不下去,暗暗咬着牙,面色发白。

姜卿阅微微抬了抬手,王管家亲自盯着人行刑,一点情都没留,文成不住地向梅氏求救,梅氏怎么愿意引火烧身,厉声叫人塞住了文成的嘴。

凄厉的嚎叫变得呜呜咽咽,旁边的下人们看得心惊又心寒,下次若是要替梅氏办事,是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这五十仗打下去,文成已经奄奄一息,管家命人将人拖下去,院子中央只留下一滩泛着腥气的血。

“今日我已与母亲商量过了,府中事多,未免母亲劳累。”姜卿阅目光扫了一圈院子里头的下人:“景福苑和我念笙苑就不劳母亲费心了。诸多事宜,若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来问我就是。”

众人偷偷瞥向梅氏,梅氏未置一词,便纷纷应声道:“是。”

“都散了吧。”姜卿阅挥挥手,众人散去。

姜卿阅要走,梅氏不甘心地追上:“那…… 程家那边……”

“母亲放心,程家那边我自会去回话。”姜卿阅回头看她,轻笑:“程家或许想要享齐人之福,可我怎忍心攸宁妹妹为妾呢?”

姜卿阅将妾一字咬得极清晰。

梅氏心中气恼,可还是眼睁睁看着姜卿阅走了,等人走远了这才回过神来,回到房中目光又落在那几封信上。

梅氏咬咬牙,抄起姜卿阅未喝的已经凉透的茶盏,摔了出去。碧玉的陶瓷盏,瞬间四分五裂,连带着茶水,落了一地。

姜卿阅带着拾翠往念笙苑走。拾翠在姜卿阅的身后,勾着头瞧她,嘴角压不住的笑意。拾翠总觉得,自那鹿鸣宴以后,姑娘便不同了,再也不似从前般小心隐忍。

经此一遭,姜卿阅心头也缓上了几分,她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这段日子,言钰住在我们的院子里,务必悉心照顾,晚上叫小厨房添几个他爱吃的菜。”

“姑娘放心,奴婢明白。”拾翠点头道。

傍晚的时候,姜言钰下了学堂,直接来了念笙苑,姜卿阅站在廊下远远就看到了人,走过去迎他:“可是饿了?我叫厨房备下了些糕点,先垫一垫,晚膳还要等一会儿。”

姜言钰话仍是不多,轻轻摇了摇头。

姜卿阅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子里,递给他一杯已经晾好的茶:“今日去得晚了,夫子可有罚你?”

姜言钰喝了一口茶,正想摇头,姜卿阅却拿起他的手捏了捏,笑着问道:“可有打手板?”

“没有。”她像猫儿一样挠着他的掌心,姜言钰觉得痒,却没有挣开,眼中却渐渐有了笑意。

“少爷文章写得好,今日小人去接少爷的时候,夫子还夸呢。”于恒在一旁忍不住道。

“果真?”姜卿阅的眼睛亮了亮。

“不过一篇文章罢了,没什么。”姜言钰似乎是不好意思,转身拿过于恒手里的书箱,起身要走:“夫子还留了课业。”

“就在这里写吧,我屋里的书案专为你留着,我亲自来给你磨墨,可好?”姜卿阅将人带到案前,按着人坐了下来。

姜言钰无法,只得顺着她的力坐了下来,姜卿阅又将书箱里的书本拿出来给他摆在案上,坐在一旁给他磨墨。

姜言钰似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拿起纸笔开始写今日的课业。

拾翠和于恒退了出去,室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姜卿阅墨了一会墨,瞥了书箱一眼,那里有一摞写好的文章,姜卿阅没忍住:“我能瞧瞧吗?”

姜言钰抬头看她,她用下巴点了点书箱。

姜言钰又低头写字,半晌才点了点头。

姜卿阅将那摞纸抽出来,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直到看完了,她静了半晌才又问道:“言钰,你喜欢读书吗?”

姜言钰不明白她话中所指,却仍是点了点头。

“扬州的宜和书院你可听过?送你去读书你可愿意?”姜卿阅试探地问道。

宜和书院是全国三大书院之一,声名远播,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姜言钰如何能不知道。

可是姜言钰却摇头了。

姐姐柔弱,父亲不在,他不能将姐姐一个人留在燕京,受继母的磋磨。

姜卿阅似是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她按下姜言钰执笔的手,与他面对面:“言钰,你听姐姐说。”

姜言钰将手上的笔放了下来。

“你的文章,姐姐看了,写得很好。宜和书院的蒋老先生曾做过太子的老师,无论学问还是人品都不必说,你若是能到他那里学上几年,必有所成。况且外祖母家就在扬州,他们也能好好照顾你,姐姐也能放心。”

姜言钰抿着唇不应声。

姜卿阅心中有些焦急,上一世就是她拗不过姜言钰,没有将他送去扬州,毁了他一生,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送他去!

“你有这样的天赋,不应该因后宅的妇人埋没。你不是说要保护姐姐吗?那你就去好好读书,读出个名堂来,青云直上,谁还敢欺负姐姐?”

“父亲与大哥都是学武的,咱们家难得能出个文人,这简直是祖上保佑,你若不依我,我这就给父亲写信!”

……

姜卿阅软硬兼施,苦口婆心地劝,姜言钰只低着头,半分不肯松口,姜卿阅最后没了耐心,抬手拧了他的耳朵:“你这倔驴似的脾气,究竟是随了谁?”

姜言钰愕然,他抬头瞪着眼看着姜卿阅,他这个姐姐一向是温驯隐忍的性子,哪里说过这样粗鄙的话,更遑论动手了。

姜言钰被姜卿阅捏红了耳朵,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这几日街上传得厉害,都说程家要娶姜家的二姑娘了,我知道,定是继母搅了你的婚事。”

姜卿阅一怔,松开了手,眉头微皱:“那程今舟是什么了不得人物吗?也值得我挂心?不过读过几本书,会写几句酸诗罢了,可嫁人难道是跟诗过一辈子吗?两个人过日子看的不应该是人品吗?”

姜言钰显然将最后这句话听进去了,低着头微微思索。

姜卿阅趁热打铁:“在宴会之上都能与女眷拉拉扯扯的,能是什么专情之人吗?日后后宅里必定清静不了。”

姜言钰点点头,心里默道:姐姐性子弱,后宅人多必是要受欺负的……

可是他的耳朵还在发热,又有些不确定起来,他又抬眼看了一眼姜卿阅,人还是那个人,可是似乎是有些东西变了。

“所以,是姐姐我瞧不上他们程家,哪里轮得到他们来挑我?”姜卿阅微微挑了挑眉。

“真的?”

“自然是真的,过几日程家必定还会来府上,届时你一同来瞧瞧,行不行?”

姜言钰终于点了点头。

姜卿阅微微松了一口气,门外传来拾翠的声音:“姑娘,晚膳已经备好了。”

姜卿阅看了一眼天色,只好道:“摆上来吧。”

丫头们鱼贯而入,将饭菜摆满了桌子,又退了出去。

姜卿阅和姜言钰一同来到食案前头用膳,姜言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姜卿阅将他喜欢吃的菜都换到了他面前:“多吃些。”

“嗯。”

“东厢房已经给你收拾好了,怕你不习惯,你常用的东西直接从你院里搬过来了,若是缺了什么,你直接告诉于恒就行。”姜卿阅又道。

“嗯。”

用完了饭,姜言钰就回了东厢房。

姜卿阅回身到了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就着刚才的磨得墨,提笔沾了沾,下笔写道:“外祖母慈鉴,展信欢颜……”

不大一会儿,姜卿阅放下了笔,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墨水都晾干了,才折起来塞进信封里。

“拾翠。”姜卿阅唤道。

拾翠应声而来,姜卿阅将信交给了她:“寄去扬州外祖母家。”

“是。”拾翠接过,应声后又退了出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廊下的木质纱灯已经点亮,漏下一片温柔的光影。

又过了几日,迟迟不见回信的程老夫人慌了,带着程今舟再次来了姜家。

梅氏将人请进了正厅,喝了半晌的茶,才叫人去请姜卿阅。姜卿阅便带着姜言钰一同往前头去。

梅氏叫人将姜卿阅引到了正厅的偏室,只肯叫她隔着纱橱隔断与程今舟说话。

姜卿阅隔了纱橱微微行礼问好:“见过程老夫人,程家公子。”

纱橱用的是透光朝霞绸,描的是百花竞艳的图,姜卿阅的倩影在屏风的那一头出现的时候,屏风上那最娇艳的一朵海棠花,就落在了她影子的鬓边。

程今舟有一瞬间的愣神,梅氏见状有些不悦,将手中的茶盏落在了案上。

程今舟这才回了神,有些面热,道:“姜妹妹安好。”

程老夫人看了一眼梅氏,笑道:“前几日我得了几匹上好的料子,只是我年纪大了,那些娇艳繁复的花色我哪里穿的出去,却是最合适姜夫人你,今日我特带了来,夫人你随我去看看?”

梅氏本不愿他们二人独处,程老夫人却已经来拉她:“叫他们年轻人说会儿子话,就在府里头,必出不了差错。”

梅氏被程老夫人半拉半拽拖出了正厅,厅里如今只剩程今舟一人。

姜言钰坐在偏室的角落里,微微皱了皱眉,下一秒姜攸宁悄无声息地也推门入了偏室,她看到姜言钰愣了一瞬,而后也无声地坐下,看着姜卿阅。

这是监视她来了。姜卿阅心中暗道。

偏室的隔断遮住了姜言钰和姜攸宁,看不到,屏风上只有姜卿阅的影子。

程今舟不知偏室如今如此热闹,只当只有姜卿阅一人,如今四下无人,他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进来。

“公子自重。”姜卿阅出声阻止了他:“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请程家公子在外头说话吧。”

程今舟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温声道“姜夫人说前些日子妹妹病了,现下可大好了?”

“多谢程公子挂心,已经大好了。”

“都是我的不是。”程今舟微叹,声音低了低:“我知道,是我惹妹妹伤心了。”

姜卿阅没有来接他的话,程今舟心中一急,立刻来表忠心:“姜妹妹,那日宴席不过是个意外,并非程某的本心,还请姜妹妹莫要误会才是。”

姜攸宁脸色一白,捏紧了手上的绢帕。

姜卿阅抬眼朝姜攸宁看了一眼,故意问道:“程家公子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信中写得还不明白吗?姜妹妹,自始至终,程某心中属意的便只有你一人,从未有过旁人。”

程今舟的话传进来,姜攸宁看着姜卿阅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刀子,越发阴狠。

光线透过屏风落在姜卿阅的脸上,愈发显得她侧脸莹润,像是浸了珠光一般,而姜攸宁坐在角落里,隔断阻隔了光线,她穿得鲜艳,却越发显得阴沉沉的。

姜攸宁来将军府的头一日,姜肃正在院子里给姜卿阅扎秋千。他笑着招手把她叫到跟前,与她说话。说什么样的木头结实又光滑,不容易有木刺,说麻绳要用绸缎裹了,才能好看不扎手。

那样一个沙场征战的将军,日日和风沙、血腥相伴的人,竟然有这般的柔肠。

在此之前,姜攸宁一度以为天下所有的父亲都是严厉到甚至刻薄的。

明明都是同生活在这片天地的人,同样都是父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天壤之别?那一刻,姜攸宁数十年来的察言观色、小心翼翼讨好,就像是一个笑话。

要怎么承认,她生来就是不被爱的那一个呢。妒忌扭曲的心思疯长,转了无数个弯以后不讲道理地落在了姜卿阅的身上。

“我想程家公子误会了,我从未对公子有过女儿家的心思。”姜卿阅开口直接断了程今舟的旎思。

程今舟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可是……我们明明已经……”

“公子慎言,女儿家名声最是要紧,还请公子慎言。”姜卿阅厉声喝止了程今舟:“若是我以往做了什么让公子误会的事,在此我向公子道歉。今日也将话讲明白了,我从未对程公子存过多余的心思,也从未想过嫁入程家。如此惹人误会的话,程公子以后还是莫要说了。”

“这……”胜券在握的程今舟似乎是没有料到姜卿阅拒绝得如此干脆,一时间无措起来,一面羞赧,一面又觉得姜卿阅这话折了他的读书人的面子,心中又恼怒起来。

他退回桌案前,端起茶狠狠灌了一口,茶盏放下去的时候,力道没收,茶盏滚了一圈,落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突兀的声音叫偏室的三人都微微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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