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宁若轩辕泓最新章节内容_甄宁若轩辕泓小说已完结章节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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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宁若轩辕泓是小说《嫡女娇贵狠辣,皇爷请三思》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一念安然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嫡女娇贵狠辣,皇爷请三思》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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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好冷!

身上的席子,随着车轮的颠簸,一寸一寸地往下滑,甄宁若觉得,那些有限的人世温暖,也在一寸一寸地远离自己。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在只看见一团青黑色时,又无力地合上了。

不多时,颠簸停了,木板车忽然重重地一顿,使得甄宁若整个身子抽搐了一下,有两只大手抓在了她的肩上,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丝属于人的温暖,这温暖,竟然胜过了那只大手捏紧她肩膀伤口的痛意。

与此同时,脚上,也有两只大手直接抓住了她光裸的脚踝,大力地往上一提。

肩膀上,那洞开之处,刺骨的疼痛迅速传遍了全身,可她却已经连呼痛的能力也没有了。

自从知道广安侯府满门抄斩的消息后,她只想亲手撕了那个该死的男人,可她得到的,不过是铁索穿了琵琶骨,丢在柴房三天三夜罢了。

“嘿!老四,就丢在这里?”

头上方有人说话,粗哑而低沉,随着寒厉的风呼呼地吹着,一股合着酒味的浊臭很快在甄宁若的鼻端飘散,一切都透着蚀骨的冷寒。

脚头传来回答:“不然呢?大冷天儿的,省得再跑远了,就这乱坟岗子吧。”

很快地,甄宁若觉得自己被抛下了地,彻骨的寒意,立刻刺入她的身体,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地变得僵硬,仿如置身传说中的阿鼻地狱。

“唉!听说啊,还是个侯府的嫡女呢!却落到这个地步!”还是那个粗哑低沉的口音,隐隐地带着些同情在叹气。

“嗤!这便叫自作孽不可活罢了!还侯府呢!不是都满门抄斩了吗,竟然还不知死活地跑去招惹大公子!走走走,快回去吧,还能和大公子领两个赏钱呢!”是那叫老四的人说话,不屑一顾,急不可奈地要离开。

“不挖个坑?”

“挖坑作什么?难道还有人会来奠她不成?”

“也是,甄府都死绝了的。不过,以前不是听说,她和皇后还是手帕交么?大公子不怕会……”

“阿财,这你还不明白吗?手帕交啊,那是以前!

那时候皇后娘家什么身份?自然要攀上人家侯府了!若不然,哪里有机会结交那些个皇孙公子的?

这都当了皇后了,难道,还跟一个低等的妾交往?

真是的!

你啊,别瞎同情了,世人哪个不是踩低爬高的。

还有啊,管好你的嘴,哪儿说哪儿了!

快走吧,冷得紧!这天儿看着,雪越下越大了……”

嘎吱嘎吱的木车轮声,在雪地里渐渐地消失了,甄宁若身上那些仅剩的温度,也在慢慢地消失着。

浸寒的空气里,她终于费力地张开了眼睛。

漫天飞雪,在黛青色的天空里如羽毛般飘扬着,从前看着美丽浪漫的雪花,此时,仿如死神之手,带着彻骨的寒意,无情地抚在她的脸上。

如泣如诉的风声里,夹杂着远处一两声悠长而阴森的狼嚎。

雪啊,只管下得再大一些吧,好快些埋了她吧!她竟是如此的愚笨不堪,纵然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也算是个归宿啊。

只是,老天哪,她甄宁若不怕死,却是实在无颜面对无辜受累的父母大哥啊!

若是苍天有眼,许她化作一缕怨魂,许她扒了那女人伪善的外皮,许她食了那男人恶毒的内心,如此,才是人间正道吧!

若不然,天地不公,她虽死却会怨魂不息,定然会为祸人间的!

这一生,自认识那个女人开始,她便偏离了自己的人生轨迹,这一生,自遇见那个男人开始,她便踏上了不归路。

此刻,她已然知道,对那样虚情假意的畜牲善良,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只是,为何要到此刻,才让她清楚明白?

老天这样眷顾他们,何尝不是对她的残忍哪?!

她自问,这短暂的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却要如此地惩罚她?

她真怨哪!

“老天,求您许我,怨留人间!”

甄宁若瞪大了眼睛喃喃地望着苍穹,用尽所有的力气,狠狠地咬下了自己的舌尖。

陈嬷嬷曾说过,那些厉鬼怨魂,都是因为死时鲜血披面,鬼差看不清楚他们的颜容,他们才得以留在人间报仇的。

她信!

她要怨留人间!

甄宁若颤抖着,一点一点地伸出舌尖,一点一点地摇晃着头,她的双手呈诡异的姿势胡乱摆着,双肩处连同衣裳一起,有着两个可怖的血洞,在这雪地上移动的每一分,都是拆骨刺髓般的疼痛。

可即便如此,甄宁若还是努力地使自己的头部能移动到较低的地方,死死地张大着眼睛,让满嘴的鲜血,一点一点地倒流上脸面。

北风,呜呜地吹着,大雪纷乱如沫,仅一个时辰,便完全遮盖了乱坟岗上的一切。

青色的苍穹下,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看着好干净。

然而,雪落终有晴,因果有轮回。

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冷……好冷……”

粉色薄纱绣百蝶的帐子里,粉色绣球花纹样的锦被下,一张眉眼紧闭的巴掌小脸儿,低低地溢出这几个字。

正坐在床头的一位妇人,顿时泪水又盈满了红肿眼眶,她不过三十五六的模样,容长脸面布满了愁绪,头上的那支红宝石凤钗早就歪斜了,玉色绣荷花对襟上衫也满是褶皱,此时不禁拿手中帕子擦了擦眼角,一把抱住床上的人儿,低低地饮泣:“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哇……”

一旁站着的圆脸丫环,见此也不禁红了眼睛,抿了抿唇,扶起妇人小声地劝慰着:“夫人小心身子。苏太医说了,会很快好起来的,就是会反复发冷发热,少不得要三五天。奴婢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听着说会很快好起来,妇人这才慢慢坐直了身子,哽咽着说:“琴音啊,我哪里不知道……可就是见不得她难受啊!病在儿身,痛在娘心,我恨不得替了她才好!”

名叫琴音的丫头轻轻地点头,给妇人端来了一杯热茶,伺候着她喝下,低声劝道:“夫人也去歇一歇吧,若是熬坏了身子,小姐醒来了要伤心的。”

“她?这孩子,天生的没心没肺,也不知像谁,哪里知道我会伤心啊,她啊,只会让我伤心罢了。”妇人一边埋怨着,一边却又心疼地摸了一下床上人儿的小脸,满目尽是浓浓的慈爱之情。

似乎没有那么冷了,这是因为她已经死了吗?

谁?谁在说话?这么温柔,像极了她那可怜的娘亲。可娘亲哪,她早已累她惨死,纵然自己身死谢罪也无颜见她啊!

甄宁若只觉得意识如云朵般飘在空中,一切混沌莫名,却又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落在了实处。

这实在是种奇怪的体验。

她微微抽搐了一下,不想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能动弹了。

鼻端飘荡着一股熟悉又好闻的味道,与记忆深处娘亲身上的慈爱之味慢慢地重合,甄宁若不知不觉便泪水漫出了眼眶。

咦?这是她的眼泪吗?为什么会是温热的?!

莫非,她并没有死?!

当甄宁若意识到这些时,她努力撑开了厚重的眼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迷蒙了几息,眼前隐约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容,还有那双令她日思夜想的慈爱眼睛。

“啊!”

甄宁若惊呼了一声,忽然坐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之人。

而正关注着的妇人也因此吓了一跳,旋即担忧地摸着她的额头,说道:“怎么了?宁儿?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做噩梦了?快躺下吧,不怕,娘在这儿守着你呢!”

娘?

这是……梦?

还是老天可怜她,让她死去后还能再度体会娘亲生前的慈爱与温存?

耳中听见这一声“娘在这儿守着你呢”,甄宁若只觉得自己不能思想、不能感觉,不管不顾地抱住了眼前的妇人,手臂紧得不能再紧了,胸臆间却有无限的悲伤弥漫着,无法出声吐露一个字。

前一刻,她还在冰寒彻骨、浑身刺痛中死去,不料,下一刻,她却似乎见到了娘亲!

不管这是真的,还是做梦,亦或其他,能让她再见娘亲一面,终究,老天对她不薄!

且让她再靠近她那可怜的娘亲一些,再靠近她一些,哪怕她并没有脸面去见她!

“宁儿,宁儿?你怎么了?你可好一些了?快躺下,娘会一直陪着你的,不怕不怕啊!”

妇人轻轻地从甄宁若小小的怀抱中挣出了手,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嗓音低柔地唤着她、安慰着她。

然而,甄宁若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她以为这是一场昙花般的美梦,依然沉浸其中,紧紧地抱住了母亲,生怕这一切会转瞬即逝。

她在心中默默地自责着,连带那些来不及亲口向娘亲表达的歉意。

“娘亲,有幸能再次抱紧您,我再也不想放手了!

娘亲,若是有来世,我定然好好陪在您身边,再也不离开您!

可惜啊,女儿识人不明,非但自己落得抛尸荒野,还害您跟爹爹哥哥他们早早离世!

娘亲,让我多抱一抱您!或许,真是上天怜我,让我留怨人间时还能再看您一眼……”

甄宁若只觉得满心的悲痛与悔恨,却分不清自己到底会魂归何处,嘴巴张着,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这可把妇人给吓坏了,她一把拉开了甄宁若的小手,握住她的双肩细细看着:“宁儿?你这是怎么了?魇着了?还是出什么事儿了?琴音,快,去给小姐拿杯温水来!”

甄宁若肩膀处传来一阵大力,却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熟悉的痛楚。

这……这太奇怪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妇人,视线里还出现了一个圆脸的女子,约摸十四五岁的模样,却有着天生温厚的笑容。

琴音?!

琴音她不是早死了么?

所以,现在……是她和娘在一起?

圆脸女子探身过来扶住甄宁若的手臂,顺势递上一盅温水,声音听来让人无限心安:“小姐总算是醒了,奴婢伺候你喝水。可是做梦了?”

琴音!她真的是琴音!

可是,她死时已经二十多岁了,怎会是这个模样?

甄宁若不由忆起了过往。

为了她能在左相府过得好一点,琴音竟然答应了那个禽兽管家的亲事,可怜,直到琴音死时,她才知道,琴音生平过得究竟是什么样非人的日子!

可怜的琴音哪,死时她的身上没有一处好皮肤,瘦如柴禾,衰如老妇,哪里还会有这样饱满圆润如少女的双颊?!

“琴音!”

甄宁若愧疚极了,如梦呓般吐出两个字来,呆滞的双眼里又开始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琴音吓坏了,转头看了一眼妇人,犹豫着皱眉道:“夫人,这……小姐这是真魇着了!”

“我可怜的宁儿啊!以后,再不许那般调皮去游湖了!这次真是吓死娘了,又是风寒又是梦魇的!宁儿,你快看着娘,娘在这儿呢,不怕啊,不怕!”

妇人一把抱了甄宁若在怀中,如抱幼儿一般,她身上淡淡的佛手柑清香,丝丝缕缕地钻入了甄宁若的鼻端,一点一点地唤醒着甄宁若的意识。

许是力气回来了一些,甄宁若慢慢地转动着眼珠,看向四周。

粉色的水绫丝帐子,在日光里微微透着粉色的雾光,如梦似幻,五十两白银一尺,普通人家一生兴许都不得见过,却是十三岁那年夏天,她非缠着母亲给她拿来做了帐子。

帐顶里垂下两个金薰香球,上面的缠枝花纹,是她十三岁生辰时,哥哥亲手画了,请京城最好的工匠刻的。

不远处一个紫檀博古架,上头放着一个羊脂玉双耳花瓶,正散发着淡淡的莹光,那是父亲从西南边城托人寄回来的十三岁生辰贺礼,可惜,不得她这个主人的欢心,便一直这么随意地放着。

然而……

十四岁春天快过去的时候,范媛媛来了,一番花言巧语就骗了去,后来,它却出现在大皇子的府中,成了广安侯府与大皇子私自勾结篡权夺位的罪证!

那时,范媛媛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范媛媛说,金玉有本质,焉能不坚强;范媛媛说,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范媛媛说她不爱金银,却喜欢玉石,若是能日日看见这样的器物,一生都再无所求……

自己惊叹范媛媛的才学,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她那般信口而出却字字珠玑,自己巴巴地以玉瓶相赠,缠着她学习诗词歌赋,希望能得江源之的倾心……

范媛媛!

不!

“范媛媛!”

甄宁若忽然挣脱了妇人的怀抱,两手紧握,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睁得老大,紧紧地盯着那个玉瓶,小小的身子急剧地发起抖来。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范媛媛开始的!

如若这一切真是梦,连梦里,她都不想再见到与那个恶毒的女人相关的任何器物!

如若这一切不是梦,若再见,那就让她亲手撕了那个恶毒的女人!撕了她!!!

“宁儿!这,这是怎么回事?宁儿,你快醒醒!宁儿,你看着我啊,我是你娘啊!”

妇人温厚的手捧起甄宁若的脸,双目中的焦急,几乎要烧灼了女儿,无意间,她的手也用上了力,竟是轻轻地刮过了甄宁若的眼睑。

疼!

痛意带动身体本能,甄宁若的眼神开始渐渐聚焦,她盯住眼前熟悉而急切的妇人,仔细地看、仔细地看。

终于,“娘!娘……啊!”甄宁若几乎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妇人,嚎啕大哭起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

这刚下了一场大雨,漱玉斋院门口的两颗金桂树上,桂花便都已经落尽了,只留了稀疏的叶子,在秋风里沙沙地轻响着。

树下,琴音正和一个大丫头在说着话儿。

“香云姐姐,让夫人只管放心,小姐今儿好多了。一早起来,还拉着我的手,问了好一阵子的话,都是问夫人近日吃什么、喝什么了,还问侯爷可有信来,还说啊,让世子爷回来了便去看她,可懂事儿了呢!”

香云也不过十七岁,一副爽朗的模样,闻言连连点着头,掩着嘴唇轻轻地笑:“若真是这样,夫人都要去大悲寺烧高香咯!”

琴音鼓起腮来,脸蛋显得更圆了:“看香云姐姐说的,我们小姐一向都很乖的,就是,就是……”

香云笑得眼睛闪亮,伸手拍了拍琴音的手,接口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耳根子软,经不得人家撺掇引诱嘛!

秋雨寒凉里的,还非要跟丹阳郡主去游湖,是不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回去就和夫人说,也好让夫人多吃一碗饭!

小姐落水这几天,夫人都瘦了一圈儿了,今儿才开始料理府里的事。这不,和管事们说不了几句话,就差我来看看呢。”

琴音这才也跟着笑起来:“可不是么!夫人真是辛苦了,小姐知道的,才刚还说要赶紧好起来,帮夫人处理家事呢!”

处理家事?我们这天天只知道玩闹的大小姐,说什么要处理家事?!

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香云听着这话瞧了天空一眼,顿时笑得更甚了,瞥见琴音气恼地抿着嘴似乎要发作了,她才努力捂住嘴巴,冲琴音挥挥手,走了!

琴音看着香云的背影直叹气:唉,都不信,都不信!小姐是真的懂事了嘛!昨儿个,小姐大哭了一场之后,再不是以前那个爱玩闹的小姐了,她是真的懂事了!

漱玉斋虽然精致典雅,但比起其他院落来就稍小了些,可因为紧邻着主院和禧堂,广安侯夫人应氏不放心女儿住得太远了,便让甄宁若住在了这里面。

小小的院落有三间正房供甄宁若起居,另有两间厢房住了琴音、琴瑟两个大丫头及四个小丫头,正房后头几间倒座房,住了几个粗使和上夜的婆子。

因为离和禧堂近,人手少也没什么要紧的。

院子角落有一座小假山,前两年夏天,广安侯府唯一的嫡小姐甄宁若,非要单独住一个院落,侯夫人应氏便特特请了能工巧匠,从内湖里引来一股水源,在小假山上修了个假瀑布,只要开动机关,便有水落山石如漱玉之声,小院因此而得名。

谁知道,这位大小姐很快就对这瀑布厌烦了,早就关了机关,如今,假山石上面摆了好些大皇菊,黄灿灿明艳艳的,开得且热烈着呢。

甄宁若坐在窗口下,就这样静静看着这院落,已经许久了。

昨日醒转,她痛哭地悲拗得无法抑制,直到彻底昏睡过去,吓得应氏又急急令人请了太医来看。

太医却说,她寒热已经退了,接下来只需静养几日便会大好,应氏略微放下心来,看护着甄宁若直到她再次醒转,能吃下一些燕窝粥了,才缓缓离去。

琴音温厚的笑容一直不曾断过,端茶递水的,时时细心照应着,可只有甄宁若自己才知道,她的心里,是多么的震撼,又是多么的惶恐!

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她这是重生了么?!

“老天竟然许我再世为人?还是如我所愿的,留了一缕怨魂在人间报仇?”

亦或,以往的种种都是场恶梦,她从不曾认识过范媛媛,也从不曾嫁给过江源之那个禽兽?

不,那样清晰悲痛的经历,怎会是梦呢!

只是,不知为何,一晃眼间,她竟然回到了七年前!

此时,正是七年前,自己十三岁时的秋天,自己也的的确确曾经因为游湖而不慎落水过!

院子里秋风瑟瑟,暖暖的金阳照在怒放的菊花上,光亮的黄色恍人眼睛,甄宁若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那枚代表着广安侯府的玉佩,暗自立下重誓:

不管那一切只是一个恶梦,还是她真的重生为人了,十三岁……一切还都来得及!

这一生,她再也不会轻信任何人,再也不会让那些豺狼一般的东西,有可乘之机,不能让广安侯府蒙受任何冤屈!

若仇,必报!

敢践踏她甄宁若,敢害她娘亲、父亲、兄长一丝一毫者,她甄宁若绝不轻饶!

“小姐,窗口凉,这才刚好一些,可不能坐太久了。也不知道琴音去哪里玩了,这么久也不回来。”

身后,有一道略尖利的嗓音,打断了甄宁若的思绪。

熟悉的声音,引得甄宁若缓缓回头,一双大眼随即紧紧地盯住了那个丫头。

琴瑟!

那一年,她受了范媛媛的蛊惑,大胆地让琴瑟送信给江源之,约好了相见的地点。出门的时候,不敢让忠心于母亲的琴音知道,也只偷偷地带着琴瑟一人。

可就是那一次,她非但没有见到江源之,还被韩道远那个禽兽轻薄,且闹得满城皆知!

从此,她的人生开始了噩梦般的境遇。

从此,她的人生有了巨大的转折,再也无法回头了!

可直到事发多日,她才知道,是琴瑟把信送给了韩道远!

琴瑟分明是她的贴身丫头,她待琴瑟亦向来不薄啊,然而,琴瑟却如此为了私利而害她!

最可恨的是,有人出手相救于她,原本她也是可以逃离的,琴瑟却以她的贴身丫头身份,把那人骗走了,还大声吵嚷着,和韩道远暗中配合,最终埋葬了她的一生!

琴瑟!真真是好一个见利忘义、吃里爬外的奴才啊!

琴瑟没瞧见甄宁若眼中恨意弥漫的锋芒,正低头理着自己的衣裳角。

她和琴音一般的年纪,但明显的,琴瑟出落得更好看一些,那腰肢窈窕着,身形凹凸有致,总喜欢穿粉红的衣裳,尽管,广安侯府里统一配的是绿绸秋衫,她也硬是在绿绸秋衫外头,穿了件粉色素芯绸的比甲,看着雅致而贵气,连一般人家的小姐都比不了。

头上那支米粒大红宝石的簪子,更是僭越得出了格。

其实,琴瑟之所以敢这么大胆行事,所倚仗的,不过是她一向以来惯会说讨好的话儿,最得宁若的欢心。

前世,贴身伺候的活儿,琴音做得多,可一旦外出玩耍,总是能说会道的琴瑟便占了先。

可像昨儿个彻夜服侍病患的活儿,却没有琴瑟的踪影!

一早知道宁若醒了,便马上过来冒尖儿挑拨了。

可惜啊,前世,过了十三年无忧无虑生活的甄宁若,却从来没关注过这些细节……

“小,小姐,你,你怎么了?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琴瑟刚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里。那双眼睛,似乎是一个黑色的深潭,蕴藏着让人无法逃脱的漩涡,却又像冰雪下急冻了的黑湖,连飞溅起的水珠都瞬间化为了冰晶。

琴瑟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猛然急剧地跳了起来,话也有些说不利索了。

甄宁若眨了眨眼,很快隐藏了情绪。

如若真的是重生,既是重生一世,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学会的?

甄大小姐大病初愈的脸色有些灰白,却是若无其事地问着:“什么怎么了?”

琴瑟又看了甄宁若一眼,奇怪极了。小姐的眼神……刚才分明有恨意……

大概是自己眼花了吧。琴瑟安慰自己。

她眼珠子转了转,扯起嘴角笑道:“刚才小姐看奴婢的时候,好像很讨厌奴婢呢,奴婢吓了一跳……”

讨厌么?何止啊!

“是啊!昨儿晚上,我怎么没见你值夜?”甄宁若似笑非笑地看着琴瑟。

然而,琴瑟非但不害怕,反倒彻底释然了,她笑起来,白皙的瓜子脸很是张扬,一副十足的小姐派头。

“哎呀小姐,值夜这样的小事,自然是琴音做得好些嘛,奴婢向来管着小姐的衣裳钗环。这次小姐落水了,白白扯坏了一身的好衣裳,奴婢这两日,正赶着帮小姐选料子,做新衣裳呢!”

“哦?是吗?那,选好了么?”甄宁若依然一副嘴角微勾的模样看着她。

琴瑟带着邀功之态,扬声说:“选好了!要奴婢拿料子来看看吗?”

“好啊!”甄宁若淡淡地点头。

“是,奴婢这就去拿来!”琴瑟顿时喜笑颜开着。

自来,只要和小姐说在帮她做新衣裳,小姐就再也不会多想其他的,说不定哪,还会有赏赐呢!

琴瑟扭着小腰出了这西面的起居室,往外头去了。

甄宁若眯起眼睑,看着琴瑟的背影,心中是无限的悔恨与悲哀,甚至眼角边竟有晶莹的珠光在闪烁,那是她对自己的极度痛恨。

看,说是给她拿料子,琴瑟却回的自己房间,而不是从她这个主人的卧房里取!

原来如此!

她以前,竟然从来没有在意过!真真是瞎了眼睛!活该被人那般的背叛!

“小姐,坐了这么久,可累着了?奴婢倒水给你喝。”

模糊的视线里,琴音回来了,她手脚利落地给甄宁若在塌上又加了一个软垫,转身就去倒水,双手捧着过来。

甄宁若本能地伸手接住,微微低头,唇畔触及一缕温润,水温刚刚好。

她轻轻地喝一口,压下心中涌动的情绪,低声道:“辛苦你了……琴音!”

琴音顿时愕然了,这么小的事情,她素来做惯了,小姐从未说过什么,怎么今日竟然……

哦,小姐变了嘛!

想通了的琴音,很快地咧开了嘴,温厚的脸上笑容很是灿烂:“看小姐说的,奴婢可当不起!伺候小姐,可不是奴婢的本份嘛!

对了,小姐午膳想吃点儿什么?夫人特特差了香云姐姐来问。小姐,你可要多吃些,赶快好起来才是!”

那道善意真心的目光在甄宁若的脸上身上打量着,甄宁若迎了上去,点头说道:“嗯,我是要赶快好起来。就平日酥软些的菜式就好,不必娘亲再去操心这些琐事了,我只是落水而已,没什么的。”

与前世受的那些苦比起来,吃食什么的,真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然而,琴音不懂甄宁若的感慨,兀自以为自家小姐真的是懂事得不能再懂事了,随即高兴地赞叹着:“小姐真真贴心!奴婢就这么去和夫人说!”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甄宁若喊住了:“这些跑腿的活儿,叫小叶小草她们做就好,何必你自己去跑。”

“小姐不知道呢,夫人这些日子问得仔细,恨不得亲自喂小姐吃饭才好呢。奴婢把小姐的心意告诉夫人,让夫人也高兴高兴。”

甄宁若听了不禁有些黯然,苦涩地笑道:“这也值得特意去说?唉,琴音,我以前是太不懂事了些……”

琴音急了,赶紧走近来,对着甄宁若认真地说:“小姐,你想多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奴婢……”

却是越说越急,向来嘴拙的她嗫嚅着,不知如何解释了。

“琴音,你又说了什么话,惹小姐不高兴!真是的,不会说话就别说啊!”

琴音的话还没有说完,琴瑟尖利的嗓音便响在了房门口。

她手里捧着一匹浅紫色的妆花缎,走进来邀功般地捧给甄宁若看:“小姐,你看这个怎么样?再过几日,就是宫里重阳赏花宴,这缎子做件小夹袄,往太阳下一站,小姐定然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琴音悻悻地站到一边,既不敢走,也不敢插话。

甄宁若看了一眼料子,不由挑了挑眉。

这肃州特供的银丝妆花缎,连宫里的娘娘们也没几个人见过,多么的奢华,多么的夺目,怪不得,广安侯府会被那么多人惦记!

“嗯,你眼光好。”甄宁若轻扯了扯嘴角。

“那奴婢这就叫针线房做去?”琴瑟顿时喜上眉梢。

甄宁若抬起眼眸,深深地看定琴瑟:“针线房?我看,还是你亲自做吧!反正,平时你不值夜,白天伺候跑腿的活儿又是别人做。你针线好,还是你做,我比较放心。”

“这,这,奴婢……”琴瑟捧着布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心里也开始发怵了。

自从夫人把她拨过来跟着小姐,她都已经许久没动过针线了,连自己的衣裳脱了线,都有小丫头片子帮着她缝好。

这银丝妆花缎和一般的缎子不同,针脚一定要最细最密,才不至于让那剪裁处的银丝散出来。这缎子又价值百金的,做的时候要万般小心,同样一件衣裳,花的时间是别的衣裳的两三倍都不止。

最主要的是,这……自己若是做了衣裳,哪里还有时间跟小姐出去玩呢?

琴瑟心里踟蹰着,还没有想好怎么拒绝,甄宁若已经出声问:“怎么,你不愿意帮我做衣裳?

早些时候,夫人不就是因为你针线好,才把你拨给我的么?

你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和夫人说说,让她再重新安排个人来漱玉斋好了。针线房做的,我不喜欢。”

小姐的口气幽幽淡淡的,实在听不出,她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几日没有值夜伺候她而生气,可是,再来个人?

这府里,可不是谁都像琴音这样好相处的……

琴瑟赶紧强笑着应道:“不不!小姐哪里话,奴婢怎么会不愿意呢!这不是天凉了么,原先,奴婢想再帮小姐做几身厚中衣的,手头活儿多,奴婢怕一时赶不上赏花宴,倒耽误了……你看……”

甄宁若笑了,小小白白的脸蛋儿自有一番清韵,让人着实摸不透她真实的想法。

“嗯,说的也是。既然这样,那你就别在这儿浪费好辰光了。这会儿就去做吧,这几日也不用上前来伺候了,还有小半个月呢,抓紧着些。晚上也赶赶,凭你的手脚,夹袄,中衣什么的,都是赶得出来的!”

“这,这……是。”

琴瑟张着嘴,只觉得捧着的料子有千斤重,她很想说: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可当她瞥见大小姐那双看定的眼睛,乌黑的眼珠子,似蒙着一层凛然的寒光,她忽然觉得大小姐好陌生,不知道怎么的,就心虚地觉得,自己还是听话些比较好!

琴瑟捧着料子,有些艰难地挪着步子走了,过门槛的时候,脚没提起来,差点儿给绊倒了。

身后却传来大小姐清清淡淡的声音:“可仔细着些。银丝妆花缎,贵重着呢。”

琴瑟没有回头,低低回了声:“是。”那声音微带着丝哽咽。

“这就受不了了?

琴瑟,相比前世你所做的那些恶心之事,我这只是最小的皮毛而已!

这才刚开始呢!总不能立马打杀了你这个恶奴,让娘亲再为我性情大变而担心。

况且,留着你,才有那起子恶毒豺狼自动来钻篱笆呢!

不过啊,我如今却是片刻都不想再看见你在我眼前晃动了!”

甄宁若冷冷地盯着琴瑟的背影暗自想着,却敏锐地感受到有道视线一直在看着她。

“怎么了?琴音?你忙了一早上了,坐下歇一歇。”甄宁若回头,对上琴音,她浅浅地笑着。

琴音赶紧垂了头,慌张地摇手:“不,不,小姐,奴婢不累!奴婢……”

“琴音,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不让琴瑟过来伺候,你会不会忙不过来?”

“奴婢,呃,小姐,奴婢没什么要说的。啊,不会,不会,琴瑟她本来就不干……呃,小姐……”

甄宁若低低地叹了口气。

方才她的模样,还是吓着琴音了吧,还好娘亲没有看见,否则,只怕她又会担心不已。

以后,她要注意些才是。

这一世,且换她来默默地守护这些一心为她的人吧!

“琴音,你是不是觉得,我怎么忽然对琴瑟不大好了?其实,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怕琴音吓着了,甄宁若眼睛望向窗外对她轻声解释着。

琴音总算不慌张了,顿了顿才小声地答着:“哦?这,奴婢是有些奇怪。以往,小姐最喜欢她了,哪里舍得她做那些活儿,还要熬夜……奴婢不是说那些活儿辛苦,是,是琴瑟自己,一直觉得那些辛苦……”

“呵呵。”甄宁若不禁苦笑了一声,说道:“那,琴音,你以前,怎么没有把这些话说给我听呢?”

“奴婢……奴婢自己蠢笨得很,平日不会哄小姐开心,有琴瑟在,小姐多么欢喜,奴婢就算多干一些活儿,也没什么的。”

纯朴的话儿,即使看不见琴音的脸,甄宁若也能想象得出她此时脸上的真挚表情。

她又是低低一叹,道:“唉!琴音,那如今,你是否能和我说说,你觉得,琴瑟有没有做错的,或是不妥的地方?”

琴音愣了一瞬,有些为难起来:“这,这个,刚入府的时候,陈大管事教导我们,丫头们要相互帮忙伺候好主子,不该,不该相互指责推诿……”

“呵呵,呵呵呵……”

甄宁若忽然大笑起来,然而,她的心中却满是悲哀。

这世间,自来都是人善被人欺啊!

上天并无什么好生之德,只行物竞天择、肉弱强食罢了!

原来,前世的琴音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一个糊涂的她,和一个善良的琴音,成就了一个吃里爬外、卖主求荣的琴瑟!

甄宁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琴音看不到自家小姐的脸,听着那银铃般的笑声,她倒也放松了下来,低低地嘟囔着:“小姐还笑呢,那奴婢到底说不说呀?”

甄宁若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咽下满心的悲哀,正色对琴音道:“琴音,从此刻起,你要记得,你,是我漱玉斋唯一的大丫头!

琴瑟她还只是二等的!

按道理,底下人出了什么事儿,你都应该管教她们的!

怎么倒让琴瑟占了先?还让她得了意?

就因为她是夫人拨过来的?!可夫人拨她过来,也是为着好好伺候我!怎么倒让她爬到我头上了?

以前,是我糊涂,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忠心,不曾放在心上。

这几日我病着,反倒想清楚了许多事情,日后,我再不会那般痴傻了。

你也一样,你既然忠心于我,就该什么事都为我着想。

那些骗我的,害我的,行事会带累我、影响我的,你都该告诉我才是。

比如琴瑟,她能随意出入府邸,那她把夫人给我的好缎子都放在她房里,她是否曾拿出去偷偷卖掉换钱过?

她还掌管我的钗环,那她是否一一上帐过?

失财事小,拿我的东西随意赠了人,那就是大事!”

琴音的脸立马红了,她惭愧地垂着头,先是听着话不断地点头:“小姐说的对!竟是奴婢想错了!”

再听到后面的话,她瞪大了眼睛四处看了看,慌张地说道:“小姐!这!您这么一说,奴婢真是一身冷汗!

奴婢想起一个事儿来!奴婢看她戴过一个镯子,没有个三五百两是买不回来的!

小姐!会不会,是她偷了小姐的?”

琴音说着,竟然有些气喘起来。哎,老实人就算没做坏事,说别人干坏事也会紧张。

甄宁若连忙温言安抚:“琴音,你别急,也别怕,你且坐下。咱们就在这窗口,这里能看见人进出,不会被别人听见的,你且慢慢和我说。”

“是!”许是被安抚住了,许是被甄宁若的目光鼓励到了,琴音压下惊惶的情绪,回忆着说道:“小姐还记得吗?夏初的时候,小姐和丹阳郡主去城西甘尚书家,和甘小姐玩了一日,结果回来的时候,琴瑟说你头上的紫玉簪子不见了!

夫人还因此事而说了小姐一顿,说这些个女子的贴身东西不能随意丢了,若是被人捡了去,以此来讹,可是名节大事!

后来,琴瑟就说,以后钗环都由她收着了。

可那时候,奴婢心里就想过一个事儿,那日,小姐出去的时候,奴婢瞅过一眼,记得小姐并没有戴紫玉簪子呀!

可这个事吧……因着那日梳妆也是琴瑟做的,奴婢怕自己记错了,没敢随便说出来。

后来没多久,有一回,奴婢去琴瑟房里叫她,便看见她手上戴了个绿澄澄的镯子在玩儿!还生气奴婢忽然进了她房,再后来,奴婢便没见过了。”

“这事啊……”

对于甄宁若来说,今年,已经不是今年,而是事隔两世,上下七年前了!

甄宁若自己也想不太起来具体的细节,但说到这紫玉簪子,后来她逛银楼时,见过一个紫玉簪子,还对琴瑟说:“我怎么觉得这个簪子有点儿眼熟?”

记得那时琴瑟还说什么:“这个啊,如今铺子里的东西都差不多的款式呢!小姐的首饰太多了,看花眼了。”

想到这些,甄宁若默然无语。

可不是么?一个在别人家当传家之宝的紫玉簪子,对广安侯府实在是不算什么。

广安侯府是沉淀了百多年的世家,却贵在人口简单,老祖宗传下来的家规严厉,即便当家人,也不得随意纳妾,最多也只能一妻一妾,所以,历来的家财没有大分散过。

先帝在的时候,最信任的就是老广安侯,要不然,怎么会赐下免死金牌那么大的恩宠!这更加使得广安侯府富裕而高贵了。

所以,树大招风啊!

所以,人人巴不得能巴结上广安侯府,一旦巴结不上,就怀恨在心,势必要推倒了它再踩上几脚!

连她这么个弱小的女子,都成了无数人算计的棋子,可怜她上辈子,竟然一直浑然不觉!

而琴瑟这样的奴才,心里便是这么看待她的吧?说不定,多少的嫉妒、恨意在心头呢!

琴瑟若只是贪心些财物也便罢了,可往往,人的贪心是没有止境的,所以,琴瑟才最终出卖了她求富贵荣华!

甄宁若从遥远的记忆中醒神,回头看向琴音,眸光清冷:“琴音,这次我落水后躺在床上,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以后,我不会再和从前那样稀里糊涂,你可信我?”

琴音对着甄宁若那张稚嫩的小脸儿,有些发怔。

她家小姐才躺了三天,其它没啥大变化,仅小脸儿瘦了许多,可她就是觉得,小姐变得不一样了!

眼前的少女眉不画而黛,一双大眼睛如月光下的湖水般,闪烁着让人觉得寒冷却洁净的光芒,她瑶鼻高挺,嘴唇略微没有了以往的好颜色,可依然如菱角般微微弯翘着,好看得不得了。

她,还是以前的小姐,但似乎又不再是以前的小姐了!

琴音懵懵懂懂地点头:“小姐,奴婢自然是信你的!你怎么样,奴婢也都是信你的!”

“那便好。以后,我不会再让我娘替我操心了,反而应该多多关心她才是。所以,我的事情,你也别再动不动就跑去告诉我娘了。”

甄宁若温声说着话儿,因着落水着凉而嗓音有些沙哑,却让人听着心里极舒坦。

她想到,前世里,琴音什么都好,就是对她娘亲太过忠心了,哪怕她随便说了一句这个茶不好喝,第二日,娘亲便会立马换过;若是她和丹阳玩得疯了些,第二日,娘亲就会来说教她几句。

就因为这样,她才总是对琴音没有好脸色,嫌琴音爱告状,行事爱瞒着琴音,最终酿成了大祸。

说到底,还不是她自己行事不稳重,才让亲人们总是担心。

对上甄宁若的眼睛,琴音的脸又变得通红,她垂下眼睛,两手相互搓着,不自在地道:“小姐……还是怪奴婢太管着你了……”

然而,甄宁若却是微笑着恳切地说:“不是。琴音,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以前,是我不懂事理,该你提点着些的,可如今……我再不会了!

我们两个都该自立起来!

明年,我就十四了。

有不明白的事,我会问你的,再不济,还可以请教陈嬷嬷,但是,不该事无巨细都和夫人说的。

比如,今日,琴瑟的事……”

“小姐说的对,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不会了。”琴音渐渐听懂了,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其实,琴音颇有些激动呢!

自己自小服侍着小姐,小姐第一次像个大人那样和自己讲话,早上还说香云她们不相信小姐变懂事了呢,自己却还想着什么事情都和夫人去说,这不好!

甄宁若浅浅地笑了笑,转开了脸,声音便冷了下来:“你去和冯管家说,从今日起,我院子里的琴瑟若是外出,不管从哪个门走,一定让人悄悄儿地跟着。不必惊动了她,就是要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部报我!”

“是,小姐!”琴音身子一凛,眼睛兴奋得发亮,赶紧去办了。

虽说是小病,却也病去如抽丝,一会儿的功夫甄宁若便觉得有些累了,回卧房歇息了片刻,琴音就回来了。

她像保证一样对甄宁若说道:“小姐,办妥了,奴婢没告诉夫人!”

“好琴音!”甄宁若笑了,指了指旁边梳妆台上的那张纸,说道:“对了,我已经大好了,你等会儿去厨房拿饭的时候,顺便和管厨房的贾婆子说一声,明儿帮我准备这些东西。”

琴音拿起来看了半晌,有些羞涩地说:“奴婢有些字还不明白,这个是……雪梨?小姐明天想吃这个?”

“不是我想吃,是我想做给夫人吃。”

琴音张大了嘴,翕合了半天,大概在想自己该怎么说,可最终她皱起了眉,劝道:“小姐,你才刚好一些……还是不用了吧……”

甄宁若斜了琴音一眼,幽幽地说道:“你定然是觉得,我去厨房,必定会捣乱吧!”

“可不是!”琴音本能地脱口而出,旋即又懊恼地捂住自己的嘴。

甄宁若不气反而笑了:“好你个琴音!明儿个,我便让你看看,我是捣乱还是有真本事!你只先别和人说就是了。”

琴音无话可说了,只得乖顺地“哎”了一声。

反正,若是搁以前,也不过是糟蹋了几个梨,烧坏了几口锅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是,没想到第二日午后,广安侯夫人应氏,捧着一盏雪梨莲子羹赞不绝口:“唔!嗯!实在是可口得紧!甜而不腻,入口绵滑香醇,竟不像梨子,倒有种少见的兰花香气在里头!今日厨房做得好!赏!”

甄宁若在一旁看着母亲的笑脸,只觉得怎么看都不够,心中一阵一阵地心酸欲哭,却只能浅浅地陪着笑,不敢开口说话。

她只怕,自己一旦开了口,便会控制不住,就像刚醒来时那般,抱住娘亲大哭上一场,会忍不住,想把前世的旷世委屈一并告诉了她!

这下,站在一旁的琴音却耐不住了,满脸激动兴奋之色,眸光灼灼地看着那梨子羹说道:“夫人,您真觉得好?”

应氏向来喜欢琴音的憨厚,闻言,便笑骂她道:“哧!这丫头!难不成,我还没事儿随便夸厨房那几个老婆子么?这次是真不错!对了,今日这梨子羹是哪个婆子做的?”

“夫人!这不是婆子做的!是小姐!我们大小姐!我们这位站在您眼前的大小姐,她亲手做的!

夫人,您别不信啊!奴婢可是亲眼看着的,奴婢还打下手了的!”

琴音高兴得不得了,比夸她自己还得意呢,一直反复地强调着自家小姐。

应氏倒是吓了一跳,拿着那碗左看右看的,好似能从那碗上看出来谁做的一样,最终还是疑惑地问向甄宁若:“宁儿?你……这真是你做的?哪个婆子教会的你?好!太好了!娘赏她!”

甄宁若眨了眨眼,把心底的回忆沉了下去,上前拉住应氏的手开始撒娇:“娘啊!您就不相信,这是女儿自己想出来的?”

应氏爱怜地望了望甄宁若,再看了看搁在手边的梨子羹,犹豫着说道:“娘倒不是不相信你,就是这真是太……太,呃,宁儿啊,不管谁做的,娘都喜欢!”

说到底,应氏还是无法相信,从小到大十指未沾阳春水的女儿,能做出这般美味的食物来。

以前,宁儿去厨房,多半是一时想起了什么奇思妙想,去祸害厨房的呢,但女儿有这份孝心,她便高兴了。

而甄宁若呢,只要娘亲高兴就行了,她其实并不想分辨太多。

前世,她是被迫低嫁到了左相府,还以为江源之对自己有真情意,还以为范媛媛对自己有感激之情,才大大咧咧地去范媛媛的酒楼学习厨艺,来讨好和感激江源之。

可惜啊,那些费尽心思的美食,最终喂的是只恶狼。

一旁看着的琴音却急了,说道:“哎呀夫人,这真是小姐做的,小姐一个人,自己,做的!奴婢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的!

奴婢本来还想,这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可夫人,方才那么说!夫人,您真觉得好吃?能不能赏奴婢一口?奴婢心里疑惑得紧!”

见此,应氏笑得摇头,却真把碗递给了琴音,嗔道:“你这丫头!不信你尝,若这真是小姐做的,我也赏你!”

琴音好奇死了,也顾不得了,迅速扒拉了碗尝了一口,顿时眼睛都眯了起来,惊叹道:“真的,真的好吃!”说着,转头对甄宁若猛点头,大声赞叹道:“小姐啊,你比那些婆子做的都好吃!好吃!”

甄宁若被她天真纯朴的样子感动了,这会儿才能正常开口,笑道:“小姐我可不好吃!”

应氏也笑着逗琴音:“这样,你还要帮你们小姐诓我?我知道你们孝心!行,也赏你!”

琴音一听,赶紧放了碗,拼命地摇手:“不不不,夫人!奴婢没诓您!奴婢不敢!真是小姐做的!”

琴音的性子,应氏自是熟知的,见她执意如此,此时才不禁正眼看向女儿:“宁儿几时学会厨艺了?我竟不知道!”

“娘!其实,我也没怎么学,我不是常常和丹阳郡主出去吃喝玩闹么,见得多了,自然便会了!娘啊,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甄宁若歪着头,一副小儿女的娇态,无比惹人怜爱。

应氏心爱得不行,一把抱了她在怀里,轻轻地婆娑着:“哎哟!不得了!真是这样,我的宁儿真是太聪明啦!娘真欢喜!”

甄宁若脸埋在母亲的胸口,闻着那熟悉的味道,感受着娘亲浓浓的疼爱,眼泪不由再次夺眶而出。

应氏毫无所觉,还在与有荣焉地和琴音说:“这样看来,我们大小姐出去玩儿,也不是胡闹的!瞧瞧!连这么好吃的东西都做出来了!琴音哪,快去传我的话,今儿个院子里的每人赏二两银子!”

“哎!谢夫人赏!”琴音赶紧脆生生地答下了。

应氏瞧了琴音一眼,忽然问道:“咦?琴瑟呢?我几次来怎么都没有见她?”

甄宁若悄悄擦去了眼泪,特意扬着声音,欢快地说:“才刚还在的呢!我让她帮我找东西去了。娘,既然你觉得我做的好吃,那我以后再给你做!”

应氏问琴瑟的心思,马上被甄宁若带跑了,搂着宁若的肩膀怜惜地笑道:“好孩子!不必的!娘啊,只要你日日高兴便好,这吃食的事情,你教给婆子们便好了。娘可不舍得你在厨房累着了!”

甄宁若还要开口,应氏轻点了点宁若的红唇,眨了眨眼睛:“倒是明日你哥哥回来了,你留一份给他,他定然会很高兴的!”

甄宁若瞬间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倒是!我啊真想哥哥!”

阳光照在漱玉斋正房的霞影纱上,整个房间里便带着浅金色的红,真如朝霞一样。

甄宁若的脸也渡上了一层绚丽的光芒,她半拥着被子,痴痴地看着帐子里的两个金薰香球,也不知是想到了何趣事,嘴角始终浮着一抹化不开的笑容。

琴音捧了漱口茶来,低低地唤:“小姐?漱口了。”

甄宁若接了茶,琴音又捧了个镏金的小水盆放到宁若的脸下方。

宁若不急着漱口,却问道:“世子爷可回来了?”

“哪儿能这么早!平时都是要到巳时呢!世子爷要是回来了,肯定急着先来看小姐呢!”琴音笑着说。

宁若漱了口,跟着笑:“倒也是!只是,我好久没见他了,怪想他的。”

可不么,隔着前世今生哪!

琴音不知自家小姐的感慨,兀自说道:“嗯,世子爷可实在是个好兄长!奴婢便从没见过这么好脾气的兄长呢!”

宁若斜睨了琴音一眼,故意问:“哎,琴音,那我呢?我便不是个好妹妹了?”

“这……小姐么,除了这次,还记得给世子爷留一份好吃的,以前嘛,就……哎呀小姐,咱就别骗自个儿了成不!”

和琴音交心不过短短一日,琴音脸上的笑容便再也没有落下去过,连私下里说话行事也变得俏皮起来。

甄宁若伸手作势要撕她的嘴,琴音差点把水盆打翻了,两人又肆意地笑闹了一回。

宁若也不要琴音帮忙,自己选了衣裳穿,似想起了什么,她边穿边问琴音:“琴音,我记得,你也有个远房哥哥的,可有联络?”

正在理被子的琴音顿了手,惊讶地扭头问:“啊?小姐怎么知道的?奴婢有和小姐说过这事?”

宁若掩了眼底的深色,点头说:“有啊!你告诉我说,这个远房哥哥帮了你爹娘的大忙了。你只告诉我,你可有和他们联络?”

琴音想了想,没想起来,“是吗?奴婢不记得和小姐说过了。”

“唉!许久没联络了。爹娘死了,奴婢也便没有牵挂了。其他的人,随他们去吧。”琴音叹息一声,话语有些寂寥。

宁若却干脆坐在床上,认真地对琴音说:“琴音,你一会儿便去街上,给你那远房哥哥写封信,让他们速来京城,我帮你安置他们。”

“这,这是为何?”事情太意外了,琴音吓了一跳。

“没什么。我不是说了嘛,我和你,都要立起来。你这个远房哥哥,能在你爹娘病重时搭把手,直至送终,是极难得可靠的,你也定然惦记着他们的。若是能有个亲人在京城,日后,你也好有个地方走走亲戚。”

房里静默了下来。

琴音眼睛定定地看着宁若甄宁若,继而,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圆脸上滚落下来,最终,她“扑通”一声,在脚踏板上跪了下来:“小姐!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牛做马来报!”

甄宁若眸色复杂,心底暗叹一声,上前抓着琴音的手臂拉她:“傻丫头!尽说傻话!快起来,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得你这样!”

然而,琴音倔,还是跪着哭:“奴婢没说傻话!奴婢是真的这么想!奴婢一定是前世修行了,才有这一世的好福气,让小姐这么为我操心!”

前世?好福气?!

宁若听着这几个字,真觉得诛心般难过。

“唉!琴音哪,我再不信这些的!

前世,我并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可最终,却落得抛尸荒野,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世,我们的命运我们自己主宰!

你不知,前世,这个远房哥哥本来就会因为家乡大灾来投奔于你,如今,我只不过让他提前了些罢了。

但是,这个人——刘青山,再也不能落到范媛媛手中去了!”

宁若眸光深沉,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前世。

想当初,她把家里的铺子借给范媛媛开店,又看在琴音的面儿上,把刘青山安排给了范媛媛看铺子,好让他们有个栖身之所。

谁知,范媛媛竟然以主人和恩人自居,使得刘青山一家对她死心塌地的感激。

这刘青山竟然还是个经商奇才,短短数年间,便帮范媛媛赚了一整条街。

可当宁若走投无路,去让范媛媛归还铺子的时候,范媛媛却厚颜无耻地拒绝了,甚至,连那刘青山也帮着她说话,他根本不知道,宁若这个真正主人的存在!

其实,说到底,错的不是刘青山!

错的,是她甄宁若!

她竟然相信了那样心如毒蝎的女子那么久,害了自己,害了家人,尤其是,害了她的哥哥!

琴音在感动地大哭着,而甄宁若却愣愣地站着,思及前世的惨剧,她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要马上行动,把一切都牢牢地抓在手中。

“范媛媛,这一世,该轮到我对你说,一切,都是你自己太傻!你这样的,在我们这里,活不过三集!”

虽然,甄宁若并不知道,所谓的“三集”是个什么意思,但想来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琴音激动地哭得两眼红肿,但总算一刻钟后收了声儿,此时,宁若早就自己穿好了衣裳,梳好了头面,自己倒了杯茶,静静地坐在贵妃榻上。

琴音颇不自在地红着脸、垂着头过来:“小姐,那,奴婢等会儿就出去写信?”

“嗯。”宁若点了点头,嘱咐道:“记住,这件事,无需夫人知道。我的银票是你收的,先寄五十两给他们做盘缠。你且先不说我会帮他们安置,你只说,你心里实在想念他们得紧,攒了钱,让他们来京城看一眼。”

“哎!”琴音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这次什么也没问,乖乖地答应着而去。

宁若坐了片刻,出了漱玉斋,信步四处溜达着。

小丫头子小草不放心地跟了过来:“小姐,要去哪里?奴婢伺候您。”

宁若看着她头上扎的两个鬏,正弯弯翘翘地凌乱着,眼睛倒是黑亮有神,却好似没有洗干净脸,到底只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瞧着很是可爱的模样。

可前世,这些人最后都死了,广安侯府压根就是一个没留!

宁若不禁柔声说道:“不用了,我四处走走,一会儿便回。你回屋里去,和看院子的白婆子讲,传我的话,让她去内院管事那里领些头油头绳,给你好好地梳洗梳洗。”

小草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扭捏地行了个礼便回去了。

沿着记忆中的青砖小路,甄宁若一直从后院走到了前院,进了前院世子的住所——英睿院旁边的一个小花园里。

一路上,花木扶疏,幽静清雅,偶有在打扫或做事的奴仆,看见她来,都纷纷垂手行礼。

宁若再不像前世那般,觉得这些都是平常的小事,这些人都是些卑微的下人,他们这么做都是应该的。

前世里,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和广安侯同进退的,他们都是忠心的奴仆,值得被人善待。

宁若面带微笑地微微向他们颔首,几个年老的奴仆便愈发恭敬了,尤其是守着前院小花园子的一个老奴,对着她恭敬地弯腰行礼:“给小姐请安。小姐大好了?”

“是,大好了。谢诚伯还惦记着。”宁若守礼地侧了侧身,还了半礼。

这诚伯,是曾跟随过老广安侯出生入死过的人,在宁若遥远的记忆里,她的父亲都很敬重他,但他年老了也不肯休养,宁可留在府里看园子。

诚伯的脸上露出憨厚而真挚的笑容:“小姐倒记得老奴。”

“诚伯哪里话来,我自然记得,诚伯还会拿石子射知了呢!”

“哎哟真是惭愧,以前哄孩子的玩意罢了,小姐慢走。”

诚伯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样子,摆了摆手,正要离开,甄宁若忽然问道:“诚伯,你可认识什么会拳术武功的婆子?”

诚伯愣了愣,却凝眉道:“小姐何来有此一问?”

宁若这次倒也是刚见到诚伯,才忽然记起来前世那件事。

在她被韩道远轻薄出事之后,母亲便四处寻找懂武功的婆子来保护她,后来,便找到了月四娘。

这月四娘,虽为女子,难得的一身好武艺,却是十分讲江湖义气,她才来一天,听说了宁若的事,便偷偷地跑去韩家把韩道远打得半死,却不小心被韩家的人发现了,追杀了半个京城,差点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才甩掉人逃回了广安侯府。

那时候,韩家越来越得势了,反而广安侯府已经被皇帝所忌讳,母亲一堆的糟心事,便不敢多留月四娘,给了她丰厚的酬劳送走了她。

宁若正因为经历了一场大惊吓,整日浑浑噩噩的,对月四娘的去留便没放在心上,原本,她也并不知道月四娘的来历,但隐约记得曾见过月四娘和诚伯说过话,似乎,月四娘称诚伯作师伯。

虽然,她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并不长,可就凭月四娘能那么仗义地帮她出头,不顾自身安危跑去狠狠地打了韩道远一顿,宁若也绝不会忘记那个爱憎分明的鲜活女人!

宁若收了心思,便对诚伯笑着说:“是我曾听哥哥说,诚伯老当益壮,如今还能轻轻松松地把外院十几个小厮给打趴下呢!

我就想着,若是诚伯有认识会武功的婆子,我愿意花银子供奉她,日后我出门带着她,也好让我娘少为我担心了。”

诚伯其人身材极高,如今年老了还背脊挺直,不行礼的时候,依然显得很是高大,颇有武者的风姿。

宁若微仰着头看着他,一脸的真诚乖巧,眨巴着大眼睛,似乎无限期盼的模样。

诚伯的花白胡子翘了起来,声音愈发宏亮了几分:“小姐真孝顺。那小姐想找什么样的?”

有门!

宁若很高兴,想不到今生今世还有可能再见到月四娘呢!那个不拘小节,喝酒当喝水的奇特女子哟!

甄宁若掩了激动,回忆着前世时月四娘的模样,却是笑意嫣然地说道:“最好啊二三十岁的,别太老了,长得好看些的,但别太高了!

嗯,要会骑马会驾车的!

哦,对了,还得会使暗器的、性子爽利的!”

这分明就是月四娘嘛!

宁若越说越兴奋,似乎看到月四娘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好。那老奴帮小姐打听打听。”诚伯爽快极了,点头应下。

“多谢诚伯,不过,您别告诉我娘哦!我如今大了,不能什么事都让她操心的。”宁若故意眨巴着眼睛,俏皮地说着。

“是,老奴明白了。”诚伯笑微微地点头,一脸的慈祥。

宁若和诚伯道别之后,继续往英睿院走。

英睿院的前面有一处假山,上面有一处清风亭,能看到整个广安侯府的建筑和风景。

吁,多少年了,她都没再看过她的家了!

甄宁若感叹着,扶着山石,缓缓爬上了假山之颠。

清风亭依然是从前的老样子,连前世幼年时,甄宁若偷偷地用钗尖刻的一个“宁”字,都还清晰地藏在一根红漆柱子最下面。

宁若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摸那个“宁”字,只觉心中满是抑制不住的酸楚。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这一世,有她在,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甄宁若猛地转身,挺胸抬头,如箭般锐利的眸光直直地看向远处。

视野里,亭台楼阁,飞檐翘壁,绵延半里的建筑群,厚重古朴地掩映在苍翠的树木之间。

这是荣耀了百多年的功勋世家,大格局总共分了三路。中路从仪门、正门、前院的任晖堂,直到后院和禧堂、慈心堂等主院落,恢宏大气。

西路多是宽敞的屋轩,临近街市,如今借给了旁支侧房的人居住。这也是甄家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一旦有庶子的,成了家便需搬出去,或者可以住在西路,但平时不可以随意进出侯府,因此而减少了许多内在的纷争,这实在是一个很明智的举措。

东路有花园有小湖,屋宇皆是小巧精致型。但自从老广安侯去世,甄宁若的父亲甄庆棠袭了爵,被皇帝派往继续镇守西南边城,家中人口极少,应氏便让人关闭了其中的好些院落。

等到老侯夫人戴氏去世之后,世子甄英若又被派了京畿卫的职,三五天才回家一次,这么大的府邸,平时瞧着越发冷清了,应氏更加不让宁若在后院乱走动了,连去内湖的门都着人看守起来。

除非,家中有宴请,才让人打扫了用来招待宾客,平时只让婆子仆妇看守便罢了。

所以,别的不说,在这京城里,广安侯府的清幽雅致是出了名的,以致后来广安侯府被抄家时,连能轮到谁来抄,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都抢得差点打破了头!

家!这是她甄宁若的家啊!是她此生誓要守护的家!谁也别想再破坏它!

甄宁若眸光炽热地环视着四周,紧紧地咬住了唇瓣。

大概近巳时了吧?哥哥……他快回来了吧?!

多年不见,那么疼爱她的哥哥啊,她在雪地里将死的时候,还似乎瞧见了他的容颜。

“哥哥,你……可还好?”

甄宁若喃喃着,激动的心情愈发迫不及待,倏忽转身,大步往亭外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老高了,照得假山石上亮晶晶的,甄宁若刚出了亭子,一抹阳光突兀得照来,她不禁举手来挡,偏亭子外就是假山,一个不妨之下,她脚下一滑,人便冲了出去。

完了!假山虽不算高,但也有丈余呢!摔下去会头破血流吧?!

“啊!”

宁若惊慌地大叫一声,心里开始责怪自己的莽撞,刚还和琴音说自己再不会让母亲操心,看来马上就要食言了!

宁若对自己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感觉到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还听见了一道温和清雅的嗓音。

“你没事吧?”

这声音……这声音?!!

宁若猛地睁开眼睛,那张梦中怎么也忘不了的脸,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她的眼里。

瞳孔微缩中,一抹阳光,恰好从假山石的一个洞里射了出来,直直地照在他那宽宽的额头上,给他本就英俊的脸添上了一种朦胧又神圣的光彩。

他的眼睛大而长,微微上挑的眼尾和浓密的睫毛,使得他即便正温和而担心地看着她,却让人反过来为他那深藏在眼底的丝丝忧郁而担忧。

是他!

怎么会是他?!

她是真的是重生了吗?为什么,前世她从未在府中见过他,如今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犹记得,那一天,那个让人痛恨悔恨怨恨到骨髓里的日子里,在韩道远带着狞笑靠近她、拉扯她衣裳的时候,在她最恐惧、最无助的时候,在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就是他,如此时这般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一拳把韩道远打倒在地!

虽然,当时她已经吓得神志不清了,但到如今,她都还能清晰地记得,当时他皱紧眉头看着她的样子。

他温和地问她:“你没事吧?”

偏她已经不会说话了,只会呆呆地看着他,只会浑身发抖地把自己缩在角落里。

而他蹲了下来,大概是想抱起她吧,但这时,琴瑟出现了,惊讶得骂他是登徒子。

后来,过了许久之后,宁若才明白,其实,琴瑟一直在外头偷听着,一直都在!

只是,当时她无法思考罢了。

被人诬陷,宁若没有反应,他虽气愤、担忧,但他并没有马上转身离去,而是指着晕倒的韩道远和琴瑟理论着,还告诫琴瑟,必须马上离开那个地方。

然而,琴瑟却以他是个不相识的男子、和他一起走会有损自家小姐的名节为由,以怀疑他是贪图报答为由,以怀疑他是和韩道远一伙的为由,硬是赶走了他!

之后,琴瑟趁着宁若神智不属,忽然在那处酒楼吵嚷起来,让那本来可以有所保留的事件,成为了满城皆知的艳情!

吵嚷中,韩智远苏醒了,他满脸的鲜血,竟然拿出来一封信,说是宁若约他去那酒楼的证据,他不愿娶宁若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宁若便使了人打了他!

可那信,明明应该是给江源之的啊!

自然,这都应该是琴瑟的功劳!

可那时候,宁若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维完全停滞了。

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阴暗,可突然有一天乌云盖顶,她便看不见自己的前路了。

琴瑟拼命地演戏,求韩智远不要再说了,给她家小姐留点面子。

可琴瑟以贴身丫头的身份说这种话,在当时的情况下,反而成了宁若和韩智远真有私订终身之丑事的铁证!

天底下,所有的不堪和屈辱,在那一日蜂拥而至,再多的后悔都来不及了!

从此之后,宁若的人生便是完全的黑暗,也是整个广安侯府最终被陪葬的开始。

可即便如此,此后的多少个夜里,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宁若梦魇里赶跑恶魔的神祗!是她对这世界唯一没有泯灭希望的灯!

至少,因为他的出现,她并没有被韩道远那个魔鬼真的玷污,至少,她还留下了最后的一丝尊严。

若是那一日,她求他带她走;若是她之前便认识了他;若是他像今日这般抱起她离开,或许,她和广安侯府的一切便都能改写了!

可是,终究没有若是啊……

千般思绪里,甄宁若就这么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面容,在朗朗的蓝天下如一幅水墨画儿,可脑海里一想到前世的人和事,那些刻入骨髓的伤心和委屈,便无可遏制地汹涌而来,放肆地冲破了她刚刚努力筑起的、自我坚强的堤防,化作滂沱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肆意横流着。

不知道为什么,宁若就是觉得,他不会伤害她,他不会笑话她,他亦不会嫌弃她!

感觉他抱着她的手抖了抖,最终却微微地往他胸前靠了靠,连带宁若一起,靠进了他的胸口处,宁若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

在朦胧的泪光里,甄宁若看见他浅粉色的薄唇,极紧张地微微咬着,他清雅的声音如佛音,召唤着她忧伤迷离的灵魂:“你别哭啊!这不是好好的吗!可是吓着了?”

然而,甄宁若却似受了鼓舞,不但没有停止哭泣,反而突然大声地嚎啕起来:“呜……”

她无比忧伤地想:那一日,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为什么要离开?你为什么不坚持带我走!

“不是好好的吗!”这句话,你为什么不在前世说!

不知宁若所思所想的男子顿时尴尬极了,他在宁若背后的手指一阵一阵地发紧,抱着宁若如抱着只烫手山芋。

“妹妹!”

“非白!”

“这是怎么回事?”

一连三声短促而惊讶的呼声,似乎解救了男子,却并没有阻止甄宁若的继续伤感。

她忽然从男子手中挣扎着下地,飞着泪地向更熟悉的声音方向跑去:“哥哥!哥!”

广安侯世子甄英若,人如其名,黑而浓的眉斜飞入鬓,一双大眼神采飞扬,身形挺拔而翩跹,他是京城少年得志的典范。

世代功勋的甄家,非但没有养出纨绔子弟,甄英若还是个文武全才。

这一方面,得益于应氏对儿子教导有方,另一方面,也是甄英若天生聪颖过人,尤其是骑射方面,几乎称得上是神射手,连征战多年的老骑兵也都服他,所以,去年便被派在了京畿卫的骑兵营,是京畿卫最年轻的统领。

甄英若本可以像别的世家子弟一样,靠家世便足以前呼后拥地过一生,但他崇敬父亲、祖父那样的武将,心甘情愿地泡在满是粗鲁大汉的军营里,五天休沐一次,回来看望母亲和妹妹。

这一次,他刚和好友一起回来,就把好友丢下了,去妹妹的漱玉斋,结果却没找到人,再折返回来时,看见的便是好友抱着妹妹,妹妹却痛哭不已的这一幕!

甄英若有些震惊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非白轻薄宁若了?

不可能啊!

非白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妹妹虽然顽劣一些,她亦从未这般伤心委屈的哭泣过啊!

再说了,平常之时,向来是她飞扬跋扈,谁人又敢欺负她啊?!

甄英若心里这么想着,脸色便很不好看了,怀里拥着妹妹,眼睛却瞪向非白。

然而,非白却是一脸的无辜,两只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张嘴结舌地也看着甄英若。

甄英若极其疼惜幼妹宁若。

一来广安侯府子女极少,他统共这一个嫡亲妹妹,至于,那生在边城的庶妹……不提也罢。

再来,这妹妹小他六岁,又自小长得玉雪可爱,甄英若但凡回家,那必定是要带东西给她的,时间长了,若没有带,惯得妹妹定然不会放过他。

今日,他这礼物还没送出去,她便哭成这样了,这可怎么哄?

娘亲若是知道了,最后还不是怪他……

宁若扑在甄英若的怀里继续大哭,甄英若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终究男女有别,母亲教得严厉,他再是心疼妹妹,也从未和妹妹这般亲近过,这今日,妹妹她是怎么了?

甄英若扎着双手,既想再抱着妹妹安慰安慰,又觉得隐有不妥,只得温声问:“这,宁儿,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哥哥,不管那人是谁,我替你教训他!”

说着,甄英若的眼神忍不住往非白的身上瞟,非白此时倒反应过来了,连忙开口解释:“行知,你别这样看我,我什么都没做。

才刚我从你书斋出来,去了趟……前面,便看见有个人要从假山上掉下来,我跑过来接住了!这便是令妹?想来是吓坏了……”

非白伸手指了指假山,脸色有些微微的涨红,说话也不如平时淡然了。

甄英若看了看非白站立的位置,心里有些明白了。

这假山里有条小路,通往前面角落里的净房,这还是他急忙忙去找妹妹前和非白说的,所以,非白才会凑巧出现在这里,进而接住了自假山上摔落的妹妹。

得知了真相,甄英若反倒不好意思了,他低头看了看已渐渐止了哭声的妹妹,赶紧对着非白赔礼:“对不住了,非白,是我莽撞了!还望非白不要放在心上。”

“怎会。你能信我,我已经不胜感激了。”非白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神情,他笑了笑,转身走向前面的书斋。只是,那背影却有着一份难言的落寞。

甄英若叹了口气,不禁轻轻地敲了妹妹一记头:“好了,别哭了!宁儿,你真是调皮,母亲知道了,肯定又会说你!

你看,这是我给你带的好玩意儿。你啊,没事就好,你再哭,都要把我的朋友给吓跑了!”

甄宁若努力让自己止了泪水,不要再去回想前世的事情了,这一世,能和亲人相聚,每一刻都值得倍加珍惜。

而且,今日,她竟然还意外地见到了前世那个救了她的男子!

会不会,这一世,和前世变得不一样了呢?

甄宁若赶紧擦了眼泪,退后两步,歉意地给甄英若行礼:“哥哥!宁儿给哥哥请安!”

甄英若笑着扶起她,说道:“别了!你这忽然地规矩起来,我都不习惯了!”

甄宁若努力露出笑容,忽真忽假地说道:“才刚吓坏了哥哥,那是因为,宁儿太想哥哥了。前几日,宁儿落水,今日又掉下假山,宁儿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甄英若一听,皱着眉头说:“才夸你规矩,又开始胡说了!落水的事情,我听说了,所以,特意让人铸了这个给你。你啊,还是乖乖地呆在家里吧。”

说着,甄英若摊开了手掌,只见,他的掌心中静静地卧着一对小巧却逼真的黄金小锁做成的耳环模样,看上去十分的趣逗可爱。

甄宁若笑着伸手接了,郑重地放进随身的荷包里,高兴地说道:“多谢哥哥!以后啊,哥哥不用再花这些心思了,我长大了,该我替哥哥分忧才是。”

即便瞧着自家妹妹说话行事似乎懂礼了许多,可才刚又是哭又是笑的,分明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嘛!

甄英若不由笑着摇头:“哈啊!好好好,你长大了!你啊,只要别让母亲操心,便是为我分忧了!”

甄宁若也不分辨,认真地点头应下:“是,哥哥,以往是宁儿不懂事。日后,宁儿再不让母亲操心了。”

“咦?今日真是奇怪了,宁儿竟然不反驳哥哥了?”甄英若真是觉得奇怪,往日,只要他这么说话,妹妹定然会急得跳脚,总说她自己没错,如今竟然会一口承认是她自己不懂事了?!

甄宁若看着哥哥惊讶的样子,故意鼓起了腮帮子:“哥哥这样说,是要我永远不懂事儿嘛?好了,刚刚是哥哥的朋友救了我,我却吓得只会哭,还没有谢过人家呢!

对了,哥哥,你这朋友是哪个府上的,怎么之前我从未见过啊?我可以去谢谢他吗?”

顺着妹妹的视线,甄英若往书斋的方向看了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小时候应该见过他的,大概你忘记了。他不是外人,是……走吧,我带你去谢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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