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琮一堆人最新章节内容_诸葛琮一堆人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齐齐小baby

诸葛琮一堆人是小说《孤僻的我竟然是万人迷?》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anzawa写的一款双男主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孤僻的我竟然是万人迷?》的章节内容

诸葛琮一堆人最新章节内容_诸葛琮一堆人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注意看标签,这是个楠楠文)本文没有副cp,主角万箭穿心但都是单箭头,主角出于某种原因只觉得是兄弟情、同僚情,具体可以自己品鉴一下】

【不是爽文(高亮),主角性格不好(高亮),并非传统意义上好人,只能说乱世是个大染缸…但不会跟程昱、曹操一样反人类搞什么汉尼拔和屠城操作。】

【前二十章作者自己都不敢再看……槽点儿太多了,后期会一点一点儿女娲补天圆回来(至少自己觉得逻辑没啥问题)……俺这种半新人写书是这样的(囧)】

【本文的背景架空,设定清奇并还在不断补充,请勿代入真正三国(叠甲),有不合理的地方尽管指正,嘎嘎听劝】

*

“郎君!郎君!”

“郎君啊啊啊啊——”

他是被一串哭天抢地的动静闹醒的……并感觉自己的脑浆子都快被人摇出来了。

诸葛琮微微蹙眉,压抑住心中的厌烦,叹息道:“又怎么了……”

话一出口,他就感到不对劲。

这声音稚嫩、微弱,甚至带着些哭腔,是他以前最喜欢的、一听就感觉十分好欺负的小动静。

好听是好听,但绝不应该从他嘴里蹦出来。

好在诸葛琮一向情绪内敛,经过瞬息的讶异后便收敛情绪,毫无破绽地继续刚才的话:“我这是怎么了?”

那个叽叽喳喳的闹腾声音顿时惊喜起来,终于肯停下鬼哭狼嚎:

“郎君!您已经昏迷三天了!再不起来,家主就要直接将您送去您的未婚妻那里了!”

……未婚妻?

莫名其妙的,一接触到这几个字,诸葛琮心里便是一堵,而后又是一松。

一堵一松下,就如同被每秒摇晃五百下再被猛地打开的玻璃汽水瓶子,一股子记忆铺天盖地地喷涌了出来,冲得诸葛琮眼前一黑。

——好在他眼睛还没睁开,瞳孔骤然失焦也没人看得出来。

伴随着周遭死了爹妈一样的“郎君啊啊啊啊”,他再度昏迷了过去。

*

这一睡又是三天。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身处一架晃悠悠的马车上。

车内装潢很细致,上好的黄花梨木雕刻着云纹,皮毛软乎乎地堆在四周。香炉中的青烟一缕一缕、慢吞吞地飘浮着、上升着。

诸葛琮却无心欣赏这被人精细设计过的雅致装潢。他深渊一样的黑瞳沉默地注视着那烟雾。

内心烦透了。

“呼、呼……啊!哎呦!”

身为郎君贴身小厮的岸芷正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这时恰好一头磕在了桌角上,“杜昂”一声把自己创醒了。

他揉揉眼泪,下意识看向小郎君,恰好撞进一双平静的黑瞳,顿时欣喜起来!

“郎君,您可算醒了!”

吸取上次教训,这次岸芷放低了声音,轻手轻脚地凑过来将金贵的小郎君扶坐起来,在他身后垫上软垫。

“您饿不饿?冷不冷?上回汀兰那小子没轻没重,冒犯郎君,现在已经被我罚去跟马一起拉车了,还有……”

诸葛琮手一抬,制止他滔滔不绝的啰嗦,而后轻轻揉了揉额角:“这是去哪里的马车?”

他声音依旧是带着世家子特有的温软优雅,可不知怎地,岸芷却觉得有几分寒意。

可这位兔子一样的、除了一副好容貌和高贵的姓氏外外别无长处的小郎君,如何会给人蛇一样的冷淡感呢?

不知怎地,岸芷还是打了个冷颤。

他嗫嚅道:“是去方家的。郎君,您忘了?您已经与方家小姐订了婚约,如今正是良辰吉日,成婚之时……”

说着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调开始上扬,也不再惴惴不安。

“据说方家豪横,以后郎君您可有好日子过啦!不管是四书五经,还是笔墨纸砚,都不会再限制您的使用啦,还有还有……”

“嗯。”诸葛琮又一抬手制止他,头疼似的蹙着眉,接着问,“现在要去颍川?”

岸芷点头:“那是自然!要先去一趟方氏的族地,接着……”

“调头回去,现在。”诸葛琮一听这地方就烦得慌。

他也可算有了些再度重生的真实感。

但是,为什么其他人重生都会去什么西幻、星际之类的好地方,而他两度重生都还要在这同一个破地方蛄蛹?

【是啊,你想摆脱这些可不容易。】

……最烦的情况来了。

诸葛琮没去管大惊失色的岸芷、从外面连滚带爬翻进来的汀兰,自顾自沉闷地阖上眼睛。

上上辈子的他是个红旗下的五好青年,一个不小心死了。

后来到了这个破世界,经过一番艰苦卓绝、自我感动的努力后,跟最后的敌人痛快地同归于尽死了。

但并没有完全死,他又诈尸了。

就连这会说话的破玩意儿都跟灵魂绑定一样追着他跑了过来,

【听上去可真是太惨了呢。】

【闭嘴。】诸葛琮在心中说道,冰冷得如同在大润发杀了三十年的鱼,【我现在很烦。】

【呵呵,你烦关我什么事。】

诸葛琮微微歪头。

岸芷汀兰没有丝毫服从命令的意思,只是呆滞地、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

诸葛琮似乎叹了口气。

在岸芷汀兰变得惊诧的目光中,他们的郎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块玉白印章,又轻快地抄起旁边切水果的小刀,作势就要往印章上划拉。

【你最好停手,诸葛琮!】

印章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地在诸葛琮脑子里念叨。

【你也不想变成个只知道阿巴阿巴的傻子吧?快把刀放下。】

不只是它在闹腾,岸芷和汀兰在见到印章后也都嗷嗷尖叫出声:

“郎君!您竟然凝聚出印绶了?!怎么不早说啊!!”

“要是家主大人知道……我们这就汇报杜先生,咱们现在就调头!这就回平昌!”

“您先把刀放下!要是伤着了那可就……”

内忧外患之下,诸葛琮只觉得自己被放在五百只鸭子中间,吵得他头昏脑涨,便望向一高一矮两个尖叫鸡。

他们一触到他的目光,就仿佛被掐住了命运的咽喉,嘎嘎叫不出来了。

诸葛琮静静看着他们,直到这两只尖叫鸡额头缓缓沁出冷汗,这才指使道:

“滚出去驾车。”

汀兰咽了口唾沫,像他来时一样翻出去了。岸芷则讨好地冲他笑笑,作势要上前给他捶捶腿。

“你也滚。”

岸芷也翻出去了。

印章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开始哈哈大笑:【落魄了啊诸葛琮,要是让他们知道,你这样大张旗鼓去威胁两个无名小厮,你这一世英名……】

诸葛琮随手将小刀扔在桌上,让它直直插在那里,端端正正如同一面小旗。

【哎呀,真是想不到,诸葛家还是完蛋了……】

【你死后,几个诸葛氏族都被各方势力瓜分了呢。这小病鬼,就是你最后的、名义上的亲人了。】

【我看看哈,哈哈,这小病鬼被寄养在青州平昌杜氏,眼看着病得不行要死了,才被拉去送给颍川方氏……啧啧,眼熟吗?你当初也是……】

【可以闭嘴了吗?】诸葛琮沉沉叹了口气,眉宇间涌上疲惫。

他低声道:

“墙风壁耳。洞若观火。”

一丝丝文气从那枚被随手放在身侧的印章中探出,与香炉中的青烟混合在一起,伴随着些许雨后湿润的气息,在诸葛琮面前徐徐蔓延。

车厢内若有若无的微风消失了,烟柱直直上升。岸芷和汀兰嘀嘀咕咕的抱怨声也听不到了。

诸葛琮轻咳两声,将随着文气一同翻涌的负面情绪统统压在心底。

缓缓支起身体,细瘦的手指轻轻划向空中地图。

依旧是一国十三州,也依旧是那些熟悉的郡县……这天下并不会因为他的死而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具体的局势如何,他再也不像过去那样能够了然于胸了。

不过……主公他最后还是登基为皇,这就很好。

诸葛琮有些释然,接着心中涌上可惜。

他这的这个小后辈自小生活在监视之中,从他的记忆中几乎得不到什么有效信息。除了目前的年份外,这个少年什么都不知道。

印章低低地哼笑:【为了维护吉祥物的稳定性,保持他大脑的愚钝是必要选择。】

诸葛琮没去理睬它。

可惜过后,些微复杂心思涌上心头,他微微皱起眉,看着这熟悉的、他曾为之奋斗过的天下。

“我只是死了六年……”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么多世家,竟然没一个愿意稍微庇护一下诸葛氏吗?”

印章发出一声嗤笑:【看起来,他们似乎很恨我们呐。】

诸葛琮轻轻地叹了口气。

早春时分的风还有几分寒意,使得岸芷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嘘!”汀兰赶紧嘘他,耳朵紧紧贴在马车壁上。

岸芷狠狠翻了个白眼:“别试了,你都听了大半个时辰了!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汀兰不死心,耳朵依旧紧贴在木板上。

奇了怪了,这木板子又不是中空隔音的设计,这薄薄的一层,先前还能听到动静,现在却啥也听不到了。

难不成这小诸葛又昏过去……可他不是已经凝聚出印绶了?

虽然不知道是几品的印绶,但应该要比之前皮实不少吧?难不成察觉到什么了?

岸芷拿着马鞭,吸了吸鼻涕,见汀兰实在听不到动静、满脸晦气地收回耳朵,嘲笑道:

“终于死心了?早该这样了。”

汀兰恨恨地夺过马鞭,往马屁股上抽了两下:

“不是说他们诸葛氏很难有印绶吗?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汝阴侯从阴沟地府里爬出来了?”

“就连杜先生都没想到呢,这小诸葛还偏偏不见所有人……这是在偷摸着干什么呢?”

“嘘嘘!”这回轮到岸芷嘘汀兰了。

“你在胡诌什么?!我们这黔首小民,哪里敢对这些大人物胡言乱语?”

汀兰很是不屑地瞅他:

“说了又如何,诸葛氏本就子嗣不丰,还都病病殃殃的全都死完……额,还剩一个,但几乎都死绝了。”

“就算是汝阴侯复生又如何?他这小诸葛还不是要被家主攥在手心里摆弄?”

岸芷被他吐沫星子喷了一脸。

他伸手擦了擦,还是说道:“汝阴侯可是侯爵呢,封土千里……要是他还在,咱们就都得是他的佃户。”

“但是他死了!他的爵位还不世袭!”汀兰又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你这没见识的东西,活该当一辈子家奴!”

岸芷不服气,也抽了一下马屁股:“就你有见识!呵,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敢说汝阴侯坏话就是有见识了?”

“你!欺人太甚!”

*

【对啊,欺人太甚啊。】

白玉印章懒洋洋放光芒,与诸葛琮默默听着外面两个尖叫鸡吵架。

【瞧瞧,这才六年,你都被人议论成什么样了?】

【要不要把他们都杀了,再杀去雒阳,问问你那好主公跟好同僚,不维护你的宗族也就罢了,为何在你死后还要继续磋磨你的名声?】

诸葛琮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依旧屏着呼吸。

岸芷和汀兰都不是家养子出身,都是小时候从乡底下选来的,专门伺候贵人的。

这样的小伙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大见识,相互抱怨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能从去年互相穿错的一只鞋履,讲到前年家里的信被偷看,嘟嘟囔囔啰啰嗦嗦的。

印章很快就听腻了。

可诸葛琮却在凝神细听,似乎很喜欢这些鸡零狗碎,听着听着面部表情便柔和起来。

印章最讨厌他这副无欲无求的小模样,于是便继续锲而不舍地试图说服诸葛琮破车而出大杀四方。

【好歹也是曾经的二把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诸葛琮,你有点儿骨气好不好?】

【想想你的养父母,你的哥姐兄嫂、侄子侄女……】

【你可是为了他们,把诸葛氏都霍霍得分崩离析了,还得到这般下场。这你都不气?不杀去雒阳?】

诸葛琮似乎从一片迷梦中苏醒,慢吞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观察着自己幼嫩的、细瘦的手。

印章大急:【你在暗示什么呢?文士打架又不用拳头!】

【不是暗示。】诸葛琮从床上下来,感受到一阵头晕目眩,但他稳住了,甚至还优雅地整理好了中衣衣摆。

他似乎心情不错,此时脸上的死意也少了不少,终于有了几分活人气息。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们吵架挺有意思,比上辈子那些动不动要杀人全家的要有意思多了。】

印章气疯了:【你在说什么鬼话?谁跟你说吵架的事了?我说的是咱们忙忙碌碌半辈子才攒下来的家业!爵位!还有……】

说到一半,它突然意识到诸葛琮根本不在乎这些,猛然改口:

【诸葛氏那些亲戚呢?看看你这小诸葛都惨成什么样了,你都不想去为他讨个公道?】

诸葛琮翻了翻床下的匣子,找出了外袍。

这袍子似乎是专门备来成亲用的,料子、剪裁都极好,绣着诸葛氏族,或者说诸葛琮自己最喜爱的翠竹纹样,在马车中微弱的光线下放出柔柔的辉光。

诸葛琮珍惜地摩挲着布料,感受着它的柔软。

【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在过去,咱们可是有成千上百箱蜀锦,比这破布好的不计其数,全被你赏给你那些武将、属臣了,怎么没见你心疼半分?】

诸葛琮笑笑,缓缓将这衣物披在身上,一丝不苟地抚平每寸褶皱。

【这跟那些不一样。我可真是没想到……】

印章被拴在他腰带上,对身下的触感很不满意:【你没想到啥子哦!别这样小家子气好不好?诸葛琮!白瞎了你这张好脸!】

整理好着装,又将头冠谨慎地束好,诸葛琮终于停下动作,端坐在插了一把小刀的桌边。

外面两个尖叫鸡还在争吵,似乎已经顺着时间线吵到了大前年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诸葛琮温和地垂下眼瞳,将小刀从桌上拔下,又揉了揉自己脆弱的疼痛的手腕。

在印章的欢呼声中,他再度引动了文气。

“镜花水月。”

无声无息的波动覆盖整辆马车,而后尖叫鸡惊慌的叫声再度响起:“郎君怎么突然咳嗽这么响!快快!汀兰!进去看看!”

伴随着尖叫,汀兰噌的一下便跃了进来!他径直越过端坐的诸葛琮,惊恐地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枕头:

“郎君!你!你吐血了?!”

他猛然转头,大喝道:“岸芷!唤后面跟着的大夫!全部都过来!还有,快去请杜先生!”

“出大事了!咱们可担当不起!”

【所以,你只是用了个小幻术?】在一团乱糟糟中,诸葛琮与印章仿佛一个半局外人。

【我还以为你终于放弃那无谓的坚持,要杀了这帮人了呢。】

诸葛琮浅笑着摇摇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变得很爱笑,动不动就要笑上两下,就连眉宇间沉重的冷意都消散了不少。

从能止尖叫鸡惨叫的邪恶凶残恐怖阴沉少年,变成了个普通的阴郁漂亮少年。

马车外又传来一阵喧嚣。

那位杜先生先于大夫而来,八字纹明显的脸绷得紧紧的,盯着幻象组成的奄奄一息的小诸葛。

只是片刻,那严肃的脸便松弛下来,安心似的叹了口气。

——还好马车空间足够大,不然这群人就要踩在诸葛琮辛辛苦苦整理好的衣摆上了。

汀兰吓得腿都软了,声音有些发颤:“杜先生,您看,这还能治吗?他两个时辰前才凝聚了印绶……”

“又是个命薄的小诸葛。”杜先生捋了捋胡须,脸上笑意一闪而过,接着皱着眉头吩咐道:

“不用治了,他活不了了。”

“现在全力赶回青州回报家主。尸体就地焚烧。”

汀兰一愣:“就地……焚烧?”

杜先生冷眼一瞪,汀兰顿时缩起了脑袋唯唯诺诺起来。

诸葛琮看完整部好戏,忍着体弱外加动用文气带来的头晕目眩,缓缓站起身,侧过身子避开人群,慢吞吞走下了马车。

【……真有你的。】

印章阴阳怪气。

【比起痛痛快快报仇雪恨,还是更喜欢装死是吧?好好好,还整一出就地焚烧的戏码?】

诸葛琮站在路边,呼吸着难得的自由空气,难得带着笑意跟印章说话:【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这诸葛苓小后辈确实天真懵懂,可诸葛琮这老东西不是。

从蛛丝马迹中,老东西便能轻而易举还原整个事件。

虽然诸葛氏式微,但毕竟是曾经万户侯所在的世家,就算曾分过家,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其后辈再怎么被磋磨,也不应该沦落到成为上门赘婿的地步。

所以杜氏这一举措就很耐人寻味。

——也不管方氏那边反应如何,就是要将重病昏迷的小诸葛匆匆拉去结婚。

赶路赶得飞快,生怕小诸葛在路上死不了。

这是碰瓷呢,碰瓷呢,还是碰瓷呢?

就地焚烧的举动……堪称做贼心虚,明摆着告诉大伙儿小诸葛的死有蹊跷,是要毁尸灭迹。

但即使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想要调查,证据也已经随着尸体一同化为了灰烬。

方氏似乎只能吃个哑巴亏。

诸葛琮琢磨着,笑着摇摇头。

这家家酒一样的小把戏,天真得可爱。

也怪不得几年前天下大乱时,郭氏、赵氏这帮人都能原地起飞,而杜氏却依旧守着个小小平昌郡,连个县令都没出过。

小诸葛能落在他们手里,也算是稀奇。

*

伴随着一片大火、一阵飞烟,小诸葛这个人算是彻底与人间告别了。

杜氏的车队意思意思停驻了半日为这位可怜的少年默哀,而后便飞快踏上归途。

岸芷呆愣愣地握着马鞭,注视着有些陌生的土路。

“你说,他才刚刚有了印绶,还有了门好亲事,这日子刚刚有点儿盼头,怎么就……”

“少说两句吧。”汀兰闷闷道,“你又跟他不熟……诸葛氏病弱,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他是汝阴侯最后的亲族。

岸芷不说话了,往伤痕累累的马屁股上又抽了一鞭。

沉默了半个时辰。

“其实,我看见了……”岸芷仿佛无意间嘟囔出一句话,含含糊糊的,“我看见杜先生往香炉里放东西了。你也看见了。”

汀兰一惊:“什么?!我才没看见!你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说什么鬼话呢!”

岸芷不看他,只是望着远远的青州,日出的方向:“你确实看……”

“你不要命了!”

汀兰压着嗓子喝断他,冷汗扑簌簌往下淌,“他跟你什么关系?你要这样为他说话!就算是、就算是,那又如何呢?!”

岸芷将脸扭过去,悲悯地看着汀兰:“你还没发现吗?”

“我们现在走的,根本不是青州平昌的方向!”

汀兰愣住了。

冷汗顺着他的脖颈淌下去,在衣襟上晕出一片湿痕。

他无力地喃喃道:“他们没想让我们活着回去——”

岸芷悲哀地点了点头,看着天空。

这趟路上,连诸葛氏那样的贵人都要死。那为什么他们这些庶人不能死呢?

……

诸葛琮站在路边,望着车队一路绝尘离开,幽幽叹了口气。

【你可真是!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个优柔寡断的家伙!】

印章最后也没能得偿所愿看到血色,气急败坏地骂街:【他们都下毒害你了!你还这样放他们走?你是不是傻?】

诸葛琮没理它,慢吞吞展开了“洞若观火”,开始研究起地图。

*

诸葛氏曾经的族地在荆州南阳郡。

战火燃起时,按照世家谨慎小心的习惯,他与几个堂兄弟、亲兄弟,分别追随了不同的主公。

为了避嫌,大小诸葛们一商量,干脆就地分家,便有了青州的高密诸葛氏、益州的江阳诸葛氏。

而他这一支跟着他这个家主搬迁到了徐州,称为下邳诸葛氏。

高密诸葛、江阳诸葛都随着各自的主公战败而几乎族灭。

而下邳诸葛因为诸葛琮年纪轻轻还未留下一子半女就英年早逝,所以也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

——根据研究,小诸葛应该就属于高密诸葛氏,算算辈分,应该叫诸葛琮一声堂叔。

【所以,你真不想先报个仇?】

【报仇?】诸葛琮笑着摇摇头,【诸葛苓死于意外风寒,并非毒药。】

【就结果来看,我没有什么杀人报仇的理由。况且,不用我亲自出手,下毒的家伙就活不过明早,至于杜氏、方氏,也自有人会收拾他们。】

【我只需要看着他们家破人亡就行了。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印章绝望地抖了抖身体,看着这个老当益壮的家伙:【那你现在看地图干嘛?别告诉我你要……】

【现在这世道,虽然还有些小摩擦,但大体上战事已平,日月复升,我也是时候做回老本行,体会生活美好了。】

诸葛琮幸福地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幸福地享受着身边无人簇拥的清净。

印章的声音变得更加绝望:

【你是汝阴侯,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封地万户、青史留名……】

【要是你展露身份放出印绶完全体,估计有大把大把的人往你口袋里塞钱,你那前主公现天子都得亲自滚到青州,客客气气把你接回雒阳……】

【而你现在告诉我,你什么都不想要,甘愿在街头当个算命先生?!】

诸葛琮摇摇头:【也不是什么都不想要。】

印章期待地晃了晃。

【年轻时还没来得及买套房子,就不得不参战给人打工,现在思来想去,还是想买个带院子的。】

【还有我大哥诸葛斐,当时我不是没杀他吗?他一向主意多,现在肯定也还悄悄活着,有空我试着找找他。】

印章小心翼翼晃了晃:【……还有呢?】

诸葛琮微微垂眸想了想,开口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一笑。

【再看吧。或许他们有什么苦衷,自顾不暇之时自然也顾不上照拂旁人。若是他们现在都过得好……】

【那我就没什么想要的了。】

在这股子像芥末一样直冲天灵盖的圣母光辉下,印章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死意。

它骂了句很脏的脏话,死一样地安静了下来。

诸葛琮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罗衮从马车里探头,焦急地看着天色。

虽说当今天子即位已然六年,年年都要大力整改社会秩序……可强盗这种东西,打掉一茬还是会莫名其妙长出一茬。

更别说他现在走的还是青州道,以前闹过青巾贼的地界,到现在还是不大太平。

尤其是对他们这些进货的行商。

哎呀,都怪他在那间铺子耽搁了太久,也都怪那家老板不肯便宜卖他,害他耽搁了不少时间……

早知道就不贪这小钱,不让自家武者去其他地方跑商……

或者走前再临时接受个武者效忠,文士也行,那都能让他心里忐忑少些。

就这样十几个普通人力士和他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低阶文士胖子,若是碰上了强盗,那可怎么办?

一想到强盗,罗衮的胖屁股就跟扎了钉子一样坐立不安,又连连催了几声马夫快走,这才将大脑袋收回车里。

还没等他努力放宽心神,车忽然停下了!

罗衮忙探头出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强盗也好提前应对。

可马车窗太小,他什么也没看到,只听到车夫带着惶惑的声音:“老爷……”

毕竟是从连年战争中活下来的,罗衮刹那间便明白了一切。

他大喝一声,“一鼓作气!”

腰间核桃大小的、昏沉的印章便亮了起来。

一道光芒笼罩这十几个马车,护卫马车的力士纷纷暴起,策马飞奔而来,挡在了车队之前。

只是片刻间,地动山摇!脚步声骤然响起,踢踢踏踏地冲了过来!

罗衮从马车中滚下来,目眦欲裂,看着这群匪徒。

那为首者一面冲锋,一面用贪婪的目光在他身后的车队上流连。

罗衮只觉心中绞痛无比,在看到那人腰间的虎符之后,这股心痛更是变得几乎难以忍受。

——怪不得能悄无声息藏这么多人,在青州道上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原来真是个有虎符的武者强盗!

*

众所周知,自从始皇登神,浩然威严泽被四方,指使万民开始变异,或者说“羽化登仙”、“超凡脱俗”。

具体来讲,就是部分人会凝聚印绶,成为文士,可以真正做到字面意义上的口诛笔伐、唇枪舌剑。

而另一部分人则会凝聚出虎符,成为赛亚人一样的肉体战神。

而一向喜欢将所有事物分为三六九等的华夏人,在百年的研究后,将印绶和虎符都划分为一到九品,以九品为最优。

*

这个突然蹦出来抢劫的匪酋便是个武者。

若不是罗衮的马夫察觉到了什么,估计他们这些人被当成小鸡宰了都发现不了呢。

罗衮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又补上了句“坚如磐石”言灵。

那四个字一出,力士们肌肉便齐齐鼓了起来,士气大增;而罗衮则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马车旁,抱着车轮子开始喘气。

两军交战,最要紧的便是第一次冲锋……一定要撑住啊、一定要撑住啊!

在胖子紧张的注视下,两队人便冲击在了一起!

挡住了!

胖子呼出一口气,提起精神看着力士们战斗。

首次冲锋失利,那武者强盗却也不急,一声呼号便将部下收拢在身边,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将军,冷冰冰打量着车队,寻找下一次进攻的时机——

不!不是!罗衮猛然睁大眼睛,回头看去——车队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涌来了另一波强盗!

武者强盗在喽啰的簇拥下,哈哈大笑:

“罗衮,听闻你最喜欢报官剿匪?让我看看,这回你还能不能报官了!”

“给我冲!杀他们一个不留!粮食锦缎,兄弟们平分!”

我命休矣!

罗衮面如土色,可心中恨意却也被激了出来,抄起鞋子里藏着的小刀,抖着手就站了起来。

他可是文士!哪怕不得不从商糊口,那也是有骨气的文士!

就算死,也要带走那个该死的武者!

他深吸一口气,就要大喝出声:“玉石俱——”

“飞蛾扑火。”

一道陌生的文气突然加入了战场,赤红的光芒携带着万钧之势冲入匪群!

那原本气势汹汹的冲锋顿时疲软下来,几个心智薄弱些的匪徒更是面露茫然,似乎连武器都挥不动了。

力士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狠狠一矛便戳了过去,将几个匪徒杀死在地。

强盗的包围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武胆武者瞪着眼睛望向四周,鼻腔间都是那文气强横的、凌冽的气息。

这不可能是那罗胖子的味道!

可不管看向哪里,都找不到新参战的文士,而他身边的强盗都已丧失斗志。

这样强横的文士,难不成是官府的人来了?

他收回目光,看了看一脸“得救了,太好了”的罗衮,又不甘地看了看他身后的财货,最终还是咬牙。

“我们走!”

撤走时,终归还是不甘心,恶狠狠一字一顿道:“等着吧,罗衮!下一次,你可就没这样的好运气了!”

要在以往,听了这样的垃圾话,罗衮是一定要喷回去的。

可现在他肾上腺激素的作用已经消失,再度感觉到了腿软,只能狠狠地喘了口气向匪酋的后背表示不忿。

躲在马屁股后的马夫可算回神,忙扶起他跌坐在地上的老爷,又噼里啪啦给他拍去身上的灰尘,心疼道:

“老爷喂,这可是今年新作的衣服,可得珍惜着点儿……”

接着看向路旁仗义出手的俊秀文士:

“多谢您仗义出手,老爷他脑子稍微有些不好使,请您担待些。”

那人似乎正在压抑着什么,只是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罗衮嘴唇颤抖着看向马夫,过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灵魂归位,也看向救命恩人。

“大、大恩不言谢,我先给您磕一个!敢问恩公是在何处就职?在下来日必将登门报恩!”

救命恩人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是路过,不忍看到良家子被屠戮。”

这位恩公年纪不大,动作却慢吞吞的像个老人,那张年幼又俊美的、苍白的脸也无端显得老成了些。

眉眼虽然精致,气质却又十分阴沉冷冽,与那黑漆漆的头发、黑漆漆的眼睛相得益彰,给人乌鸦般的不祥之感。

……看着就不是个好人。

罗衮却不在乎这个。

人家既然能仗义出手救人,就说明肯定不是坏人。

他两条胖腿连轴转,刹那间便跑到那人身侧,又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周遭,而后一揖到地:“在下东莱罗氏罗衮,见过郎君!敢问郎君……”

这位小郎君一愣。

他似乎稍微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又做了个深呼吸,而后端正地作揖:“葛岺,见过罗兄。”

罗衮见他讲的一口地道的雒阳雅言,身侧并无随从、马匹,便有了几分猜测。

他露出了笑容。

“郎君是独自出门散心吗?马上就要天黑了,郎君家里估计……在下可否拜访贵府?也好送上谢礼。”

【他以为你是个大户人家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想劝你早点回家,也想顺便结交一下你家里。】

【闭嘴。】

罗衮便见到这小郎君露出了个浅浅的、为难的笑容。

“我无父无母,家中清贫,自下邳游学而来,见到车队本想借宿一晚换些干粮,没想到刚好撞见……”

罗衮打量了一下他整洁的衣物,微微发光的精致外衣,洁白如玉、养尊处优的面容,神情逐渐微妙。

……他是个胖子,又不是傻子。

不管罗胖子内心悄悄吐了多少槽,反正最后诸葛琮还是顺利坐上了马车,并且吃到了他精心准备的小肉干。

【没出息。】

【闭嘴。】

罗衮看着这少年周身的气派、哪怕口中嚼巴肉干也不同凡响的气势,欲言又止了好半晌。

似乎觉得一直沉默着也不太礼貌,这胖子最后还是搜肠刮肚想了个话题出来:“葛小郎君,你真的是来游学的?”

诸葛琮点了点头。

“那,敢问你治什么经?愚兄虽然从商,但也算囫囵读过几年书。”

“……漫漫长路,若是能够相互探讨一二,也算得件美事。”

诸葛琮一愣。

他以前确实跟着几个大儒老老实实读过经,也在太学上过课。

但或许是之后带着血腥味的时光过于刻骨铭心,那段闲散岁月对他来说竟然有些模糊不清了。

见他不回复,罗衮顿觉说错了话,忙找补道:“哎,看看我这脑子,既然出门游学,那就不说书上的死知识僵道理的。咱们还是说些……”

“《春秋》、《尚书》、《礼》。”

诸葛琮将记忆从遥远的学宫拔回来,又拿起一块肉干丢进口中,含糊道:

“我的老师五经皆通。我尚未出师,只学了三部。”

罗衮瞅了瞅他稚嫩青涩的小脸儿,估摸一下他学习的年岁,不大相信。

毕竟那可是三部经典!

眼前这少年顶了天也就十五六岁,哪怕五岁开蒙,苦读十年也不可能将其中一部学个大概,更别说三部了。

可他不信也没办法,话都说到这儿了。

若是他把话题撇开,就有些看不起人的嫌疑,于是只好尬笑:“哈、那不巧,愚兄我主治《易》,真是……”

小郎君漫不经心道:“《易》?我略懂一些,罗兄若是想要探讨一二,我自当奉陪。”

哎!这张贱嘴!

罗衮悔不当初。

谁让你胡诌诌什么探讨文学!这下好了,想想探讨什么问题吧。

容易了不行,难了也不行,愁死你这猪脑子吧!

斟酌了片刻,罗衮试探地提出了个自己学生时期最为困惑的问题。

若是眼前这少年答不出来,那他就开始循循善诱,不着痕迹引导他答出来……

这样既不会冷场,又不会让这小郎君不适,简直完美!

可出乎意料,这小郎君嚼着肉干,随口就将这问题解释明白了!

甚至比他自己理解的都深刻!

罗衮大惊失色。

他又抛出个进阶论题,又被轻描淡写解释过去了。

而且解释的很精彩!堪称字字珠玑!比他花高价请来的老师都厉害!

罗衮看着眼前眯着眼睛的少年,中年男人顽强的好胜心开始熊熊燃烧。

什么体面、什么尴尬、什么冷场,此时都不重要了。

他抛出了一个超级难题!

这个论题甚至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从某处偏僻的笔记中偶然寻得,走访十里八乡所有文士都没有得到答案!

他犀利的眼神、伴随着犀利的问题直逼这少年,成功使后者原地愣住,就连咀嚼肉干的腮帮子都停了下来。

哼哼,回答不出来了吧?

罗衮得意洋洋。

就连我们这些专门治《易》的老学究都搞不明白的问题,你个毛头小子能整明白?

哈哈!最后还是俺罗胖子更胜一筹!

赢!

*

这个问题很熟悉。

诸葛琮的记忆似乎被这简单的一句话撬动,一下将他拉进了遥远的、还未被大火焚毁的太学,将近二十年前。

那时候他好不容易靠着小镇做题家的硬实力考进太学。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开始享受古代版幸福大学生活,就因为诸葛氏无权无势无钱,惨被孤立。

直到他再次凭借卷王之力拜师成功,才拥有了几个能稍微说上几句话的同门师兄弟,结束了幽灵人生涯。

他们师父是海内知名大儒,放在现代就是什么什么研究院院士的咖位,而他们师兄弟五个,也几乎个个都是人才。

老大是汝南人,家里四世三公,有钱有权又很闲,堪称顶级富二代兼官二代。

老二、老三都是颍川人,不仅文武双全,还跟师父沾亲带故,姓氏都一样。

老四虽身为男子,但也貌美如花不输女子。才华更是出众,据说能跟古代屈原有的一拼。

他作为老五,除了长得好学习好又乖巧懂事几乎样样全能外,几乎没一点儿优势。

就连治经都不能学通五部,还得时不时找学长们请教。

——但是,等他入学一年后,情况就变了。

他,成为了师门知识范围最广、成功偷学师父真传的男人!

就连那个一脸臭屁的、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的、主治《易》经的超级才子老四都迫于求学压力不得不向他请教。

他可谓是踏上了作为学者的人生巅峰。

至于问题……

“啊?!”

罗衮目瞪口呆。

不是,这也会啊?

他眼睁睁瞅着对面端坐的少年嚼着肉干,一边走着神,一边流畅地回答这问题,就好似提前演练过无数遍,丝滑得跟背书一样。

他开始坐立难安。

等到少年解释完毕,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过来,挑眉示意结束时,他还瞪着小眼睛张着嘴巴扭着屁股纠结。

最后,罗衮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啥、难不成、小郎君你也读过《山阳手记》,怎么……”

“《山阳手记》?”对面那颇有些阴郁的少年又是一愣。

罗衮忙介绍道:“这是愚兄偶然所得,似是某位大儒遗失的摘要,其中记录了不少学问和奇人奇事。”

“说来惭愧,愚兄见小郎君你学富五车,便起了些考校的心思。方才提问,正是从此书得来。”

诸葛琮似乎在琢磨些什么,没有回复。

罗衮便只得接着说下去:“这问题正出自《山阳手记》求学篇。”

他拿出分享趣事的态度,笑嘻嘻地说:

“这著书的大儒年少轻狂,看自家最亲近的师弟整天埋头苦读,便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花费了整整一个月功夫,从上百册易经注释中选了个最偏门的,想要把师弟难倒,趁他郁闷,好拉着他一起出去踏青。”

“结果呢,虽然师弟确实被难倒了,但他非但不郁闷,反而开始一本一本翻阅古籍去找答案……”

当时,等他找到答案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不管是璀璨的桃花、杏花,还是夏季的荷花、紫薇,早已过了盛开的时候。

诸葛琮笑着摇摇头。

想不到,那个臭屁老四竟然还有这样细腻的小心思。

他当时还真以为这人在刻意为难他,废了好大功夫,再次做题家附身,一遍一遍修正答案,就为了让那人心服口服。

哎,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

【我只恨你是块木头。】印章缓缓叹出一口气,恨铁不成钢,【说真的,你真不打算去找他们玩玩?你死了,他们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你确定?】诸葛琮啧啧道:

【他们要是不恨我,为什么不稍微管管诸葛氏?就任由这些小诸葛被人当成吉祥物来回转手?】

【要我看,他们就算心里不好受,也是因为我死得太晚、太痛快了。】

印章迟疑道:【可我看着不像啊……你看,师湘还把你们求学时候的事都写下来。】

【然后随手乱丢?被一个陌生人捡走当小说看?】诸葛琮叹了口气,又咬了口肉干。

【上辈子到最后,敢跟我坦然对视,能跟我好好说句话的人都少,别自作多情了好不好?】

印章不说话了。

罗衮已经习惯了这少年时不时的出神,见他回神后,又挑着些有趣又简明的论题与他探讨,一时间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东莱城到了。

上辈子,诸葛琮半生戎马,追着敌人在全国到处乱窜,自然也在东莱待过一段时间。

……事实上,东莱这高耸的城墙就是他修的。

当时那场战役可谓是艰苦卓绝。

负责情报搜集的友军掉了链子,诸葛琮与手下部将不得不独自面对突然来袭的、三倍以上的敌人援军。

为守下这座要塞,诸葛琮的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最后硬生生从脑子里挖出来水泥的造法,又用文气言灵加强一群武将跑去吭哧吭哧挖石头。

日以继夜修成如此伟墙,将攻城敌将惊得足足呆滞数十秒。

即使经过了将近十年的风雨,这城墙依旧光洁。

除却当时被投石车砸出的些微划痕外没有一丝一毫风化痕迹,成为了东莱值得骄傲的名胜。

——进城时,诸葛琮看到城墙上靠近道路的一侧,被题了不少酸诗酸赋,怎么不算是古代版的“到此一游”呢。

*

终于到达了自己熟悉的地方,罗衮精神抖擞。

见了守城的士兵也要笑着跟人家攀攀交情,顺手再塞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挤眉弄眼地把诸葛琮推进城。

见诸葛琮疑惑的眼神,这胖子笑呵呵道:“哎,我见郎君好像没带什么行李,那路引也定是没有的……正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诸葛琮沉默着看向那个收了荷包的士兵。

士兵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看他。就好像这个俊俏的文士不存在一样。

诸葛琮面无表情。

“我记得,依照律令,无路引不得进城,一经发现便需遣送原籍,无身份者则需重新登记,违令者罚徭役一年。”

罗衮有些尴尬,侧目看了眼士兵,见后者已经走开去检查下一辆马车,这才低声解释:

“哎,正所谓‘苟日新,日日新’,现在又不是刚光复那会儿鱼龙混杂的,进城的人又那么多,灵活一点儿嘛,又不会有啥损失。”

诸葛琮陷入沉默。

明明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罗衮莫名其妙感觉到一股子寒意。

就好似眼前的阴郁少年突然变成了某种诡异古怪恐怖的吃人生物。

好在这只有一瞬,就像是某种错觉。

“之前忘了问,现在的东莱郡守是谁?”这少年缓缓抬起眼睛,带着些许好奇,“还是王榫王先生吗?”

罗衮擦擦汗,摆摆手:“哎,王先生早就调到中央去了。现在就任郡守的是东莱赵氏族长赵懋。”

他一边呼和着力士们牵马卸货检查,一边跟这小恩公解释:

“说起来赵氏,那可了不得,他们主脉乃是南乡赵,与之前的南阳诸葛氏世代交好。”

“更了不得的是——故汝阴侯诸葛琮,知道吧?他的生母就是赵氏女!”

“他的那个姓赵的表弟跟随他南征北战,立下不世功劳,封地便紧挨着汝阴侯,封在了这东莱郡北,差不多百户之地。”

“了不得,可真是了不得。”

诸葛琮沉默了一下:“…是很了不得,但是律法规定,本朝所有侯爵不得在封地做官。”

罗衮无奈极了:“小郎君,你这说的都是什么时代的律法了?早就变啦!想在哪里做官就在哪里做官。”

“只要有七品以上的印绶,就算自己管自己,当个土皇帝也是……哎,看我这张破嘴,失言失言,当我开玩笑得了,切莫当真。”

诸葛琮袖着手,微低着头琢磨片刻,释然了。

不期修古,不法常可。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适用百代的律法,更何况他在修法时也没打算将这法律长期使用下去。

法律能随着时代变化,也挺好。

如果修改的不对,自有后来人再度修改。他这个已经退休了的老头子,还是不要考虑那么多。

反正他都已经将天下打下来一遍,又将外患一个个都按下去了。

剩下的事,就交给未来的年轻人吧。

【啧啧,‘交给未来的年轻人吧~’】

印章又开始阴阳怪气。

【装的这样宽容大度,就好像刚开始得知法条变化时放杀气的不是你一样。】

诸葛琮叹气:【毕竟我才刚刚死了六年,就达成‘人亡政息’成就,心情复杂是应该的。这可是我熬了大半年才做出来的律法啊。】

印章发出意味不明的啧啧声。

罗衮终于整理好了货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带着歉意道:“哎,不好意思让小郎君久等了。接下来去我家坐坐吗?还是……”

“不了,我打算先去借钱,然后去房屋中介那里看看。”

罗衮大惊:“郎君,你要在东莱买房?”

“嗯。”

“为、为啥啊?比起北海郡,东莱可不算是个游学的好地方。”

“这里城墙好看,心里很有安全感。”

“啊,那确实。”

罗衮豪迈地一挥手,“那行,甭去找什么放债的了,他们利息高。小郎君,救命之恩难以为报,干脆我送你一间屋子如何?”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赶紧答应他。】

“不了,谢谢,我借钱就行。这样怪不好意思的。”

“哎~?”罗衮不乐意了,“你可是救命恩人,我无论怎么回报你都是应该的。你是在看轻罗某吗?”

“不了,谢谢,我当时其实就是路过,这样怪不好意思的。”

罗衮撸起了衣袖。

嗨,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闷头闷脑、有便宜不占的家伙……

不管怎样,今儿他必须要说服这位小郎君接受他的钱!

*

“那,借就借吧,但是利息,我是一分都不会收的!”

罗衮气喘吁吁,头昏脑涨,汗流浃背。

但他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这是五十两银子,足称的,小郎君你先拿着,什么时候还都行。我妻说家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小郎君选好称心的宅子,一定要通知给罗某知道!先告辞了!”

胖子犹如旋风,呼的一下就消失了。

【看看你,愚蠢得不像话,送到手的利益都能再拱手送出去。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闭嘴。】

诸葛琮稀罕地把玩着手中沉甸甸的、被包裹得很完善的银两。

只是片刻,便感受到了手腕酸痛。

嗯,这时候的五十两,大概等于1.1公斤,对于文弱的小少年来说,还是稍微重了点儿。

【金钱的重量,令人愉悦。】诸葛琮说,【我看到了一座两进两出大宅院在向我招手。】

【五进五出的大观园式豪宅你都住过,现在竟然稀罕起了小院儿?还要我说多少次,有点儿出息吧诸葛琮。】

【这不一样。以前的宅子都是别人送的、主公赐的,住着没有丝毫温暖,哪里有自己买的小院儿舒坦。】

【……行吧。】

诸葛琮的外貌气质在那些真正的大户眼中犹如夜空明月般耀眼,想要保持低调几乎不可能。

他到达东莱郡城不过一天,消息灵通些的人便都得知了这位陌生文士的存在。

大伙儿都稀罕得不行。

能够凝聚印绶的人虽然不少,但也不算多。这位郎君年纪轻轻便已经成为文士,未来那是相当可期。

家里有女儿的人家,已经开始悄摸摸打听这位郎君的家世了。

*

东莱郡城世家林立,除了郡守赵氏以及胖子所在的罗氏外,还有林氏和方氏。

——这里的方氏与之前小诸葛的亲家并不是同一家,也并非分支之类的关系。

可是,想要嫁女儿的人,在看到这位郎君在市集上晃悠了一整天,最后跟着二贩子去了郡城东北角、临近平民聚集地的地方买了套小院儿后,大多便死了那条心。

哎呀,他们还当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呢,原来是个清贫寒门。

也不是说寒门不好,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并不算过分有钱的家族来说,寒门子弟仅可为友,不可为亲。

剩下一部分想要在这位郎君身上嫁个女儿作为投资的,也在找罗胖子打听消息时受了挫。

罗胖子笑呵呵地喝着茶:“那位小郎君啊,是来游学的,家里……嗯。”

胖子话没说完,但世家里老谋深算的狐狸精们都能读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嘚,那就算了呗。他们也不是非要这个女婿不可。

至于剩下的一波、只是冲着他文士身份来的家伙们,则是悄咪咪地开始了观察,并且开始联系家中势力,并不愿贸然登门。

于是,在诸葛琮安顿下来后,并未有多少人登门拜访。

诸葛琮很满意。

他袖手站在小院中间,四下打量着自己未来的家。

不管是院里的大枣树,还是缺了四分之三的石桌子、松松散散的竹栅栏、稀稀疏疏的几颗竹子,或者是长了绿油油小草的黑瓦屋顶,都越看越觉得顺眼。

印章不屑道:【呵,乱七八糟的杂草院子,七零八落的漏水屋顶,叙利亚一样的装修风格,诸葛琮,五十两白银,你就买来这么个东西。】

诸葛琮没理它,自顾自地乐呵:【毕竟这里的物价比我想象的要贵得多。你说,我在那边补种些湘妃竹如何?】

【这一块就用来种菜……就荠菜吧?当年行军时,要是有一口荠菜吃,简直是极致享受。】

印章绝望地晃了晃,将自己最白的一面儿朝向诸葛琮,很努力地翻了个白眼。

诸葛琮又欣赏一会儿院子,转头进屋。

*

这个小院儿有一间连着寝房的客厅和两间偏房,一间厨房。

——诸葛琮打定主意,将两间偏房改造成自己的书房,闲的没事写点儿酸诗,再写写字什么的,都很舒服。

这客厅很普通,泥土的地面,斑驳的木质家具,窗户是拿草帘子稍微盖上的,四处都在漏风。

寝室中的床是砖石砌成的,因为诸葛琮掏钱爽快,房子原来的主人便将自己新缝的床铺、连同乱七八糟的家具一并都给了他,省了不少再去采买的功夫。

诸葛琮坐在床头,拍了拍木枕头,透过草帘子望向院里茂密的枣树梢。

清风渐起,翠竹叶子窸窣着,院里的野花摇动着送来清香。

有一根栅栏被吹倒在地上,又被风托起,愉快地与草叶一同舞动着。

战争的鲜血、敌人狰狞的脸、同袍临死的咆哮以及朝堂上熬人心血的勾心斗角似乎都远去了。

诸葛琮温柔地注视着一切,长长地、惬意地呼出口气。

【你看,我又有家了,多好。】

印章难得没有出声呛他。

一人一章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了居家第一天。

*

就算有经天纬地之伟力,神谋鬼策之心计,只要是人,那就得吃饭。

可问题是,诸葛琮目前除了一身昂贵的锦缎衣物、一个华贵的头冠、一个印绶、一包罗胖子友情赠送的小肉干外,身无分文。

甚至还背上了五十两房贷。

这种捉襟见肘的局促感,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一时间还有些新鲜。

【新鲜个鬼哦。你不是最擅长嘴皮子功夫?去这里的世家大族那里忽悠……】

【啧,算了,你都住狗窝里了,肯定也不会再去拉赞助。】

诸葛琮珍惜地将外袍脱下,又从原屋主留下的零碎中翻出些同色碎布料,又找出了针线。

【等等,你不会要……】

在印绶震惊的目光中,诸葛琮手脚麻利地开始缝缝补补,飞快地给自己搞出件设计独特的麻布粗衣,心满意足地穿在身上。

【我现在是个黔首,天天穿丝绸像什么话。】

印章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虽然但是,你什么时候学的裁缝本事?】

诸葛琮随口道:

【小时候家里穷,诸葛家人又多,我还是个养子,经常没衣服穿,就自己学了点儿小手艺。】

【果然技多不压身,学到身上的本事,早晚都能用到。】

他将丝绸小心翼翼叠起来,放在床侧的箱子上,又将头冠取下,将长发用碎布条束在脑后。

转眼间,一个通体气派、满身富贵的大家子弟就变为了一个通体气派、但一身穷酸的平民少年。

印章啧啧赞叹,【实在是穷酸,白瞎了你这张好脸。】

诸葛琮一愣:【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还不知道现在自己长相如何呢。】

之前接受记忆时,所有人脸都是模糊一片……就跟蒙上了像素块一样,根本看不见一点儿。

印章又将最白的一面儿朝向他:【心也太大了吧?难不成转生时忘了把脑子一起带来?】

诸葛琮将印章翻回来:【我长相如何?比起上辈子?】

印章呵呵笑。

这笑声很奇怪,像是悲悯,又像是嘲笑,总之很是复杂。

笑了半天,它带着古怪的怜悯,慢吞吞说道:【跟上辈子一样好看。】

【啊,那就有点儿麻烦……还好现在年岁尚小,不必操心……】

印章嘎嘎笑起来,加重了语气:【跟上辈子、一样、好看。】

诸葛琮笑容凝固。

印章继续笑。若是它能呼吸,那一定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该庆幸,很少有人见过你本人、也很少有人见过你年幼时候的脸……诸葛苓这小子,可是跟你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呢。】

【哎呀,这辈子……你若是想安稳些,就得不断东躲西藏。】

转生后的诸葛琮总是显得有几分懒散。

可现在,他懒散不起来了。

轻轻蹙眉,漆黑的眼瞳微微眯起,阴影般的郁气覆盖上面庞,如玉的皮肤愈加苍白。

他坐直了身体,锋锐得如同一把出鞘的长剑。

就如同过去的日日夜夜。

他拔出了小刀。

刀光凌冽,自己眼瞳的影子倒映其中,与他对视着。

但也只是片刻,他挺直的腰杆又塌了回去,随手将小刀直直插在桌上,自己则半倚在床头,叹了口气。

【算了,不值当。见过我脸的老朋友,都封爵的封爵,拜相的拜相,再不济也是个学宫之主,忙得不得了,肯定不会有机会相见。】

他已经打定主意当个主业算命、副业打杂的黔首。

若是真下狠手把脸划了,反而会更加引人注目。

【比起这个,还不如出门找个工作呢。算命的家伙什儿还没买,得先攒攒钱。】

诸葛琮黑瞳亮晶晶的,就如同找到新玩具的孩子,掰着手指头盘算。

【杀猪怎么样?张子辰起义前就是杀猪的,我听他和亲兵聊天谈起过这个,感觉会很好玩。】

【或者我也去卖草鞋?卖黄豆?还是去佃两亩地?】

印章简直没眼看,【诸葛琮,就你这小身板,你杀猪还是猪杀你?】

诸葛琮挽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纤弱的小臂,有些遗憾。

【确实。看来他们武将的发家本事,我是做不得了。】

【得想想那些比我还弱的文士同僚,他们……额,他们都颇有家资,不需要自己挣钱。】

诸葛琮只纠结一瞬,便再度想起了一个谋生手段。

【要不,我去买点儿笔墨,在路边卖字画如何?我记得以前好些人都挺喜欢我的字,还有人花大价钱去买。】

印章凉凉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不是冲你的字,而是冲你这个人来的?想着万一能见你一面,一刀把你这心黑手辣的狗东西砍了。】

诸葛琮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出门来到小院儿里,在石凳子上坐下了。

日光照在枣树茂密的枝叶上,斑斑点点布满杂草地面。

诸葛琮环视四周:【还是先修葺一下院子吧。看着乱糟糟的。】

*

装修第一步,除草。

既然要深度体验黔首生活,动用文气那就没意思了。

再加上他的文气一向比较侧重于攻击,若是一个没把握好,把房子拆了,那就彻底完蛋。

诸葛琮半蹲着,拿出研究学问的态度,认认真真薅起一把草,又端端正正将它们摆成一排。

忙碌了一整个上午,也就堪堪清理了几平米的土地。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用手去拔草?”

一直趴在墙头观察这位新邻居的小孩儿终于绷不住了,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这个长得好看、脑子却不大好使的郎君。

诸葛琮抬头看他。

这小朋友在看清他的脸后,惊讶地捂着嘴叫出声:“哎呀,你眼神好吓人!”

“明明远看着好看,怎么一看到正脸就觉得这么吓人呢……”

“算了,跟王屠夫一样凶的家伙,咱也不是没见过。郎君,一看你就是没做过活儿的,要不要咱教教你?”

他吭哧吭哧爬上来,跨坐在墙头,指点方遒:“郎君,看那边、对,就是那边角落的锨没有?你得拿着它,对,然后……”

诸葛琮拿起锨,等着小孩儿哥的高谈阔论。

这小孩儿却笑嘻嘻伸手,狡黠道:“小郎君,我告诉你怎么干活,你就得给我买糖吃,好不好呀?”

诸葛琮觉得这小朋友有几分可爱。这小模样比起过去他见过的、喜欢打机锋的小孩儿讨人喜欢多了。

“没有糖。肉干吃不吃?”

小朋友眼神一亮:“吃吃吃!”

肉干可是好东西,对于他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一年到头能吃到一次肉就算是不错了。

他嘿咻一下便从墙上跳了下来,殷勤道:“闲着也是闲着,我来帮郎君你干活吧?”

也不等诸葛琮回复,他就一把拿起锨,热火朝天干了起来,生怕这小郎君后悔,不给他肉干吃。

可忙活了半天,等真的将肉干拿到手,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的不太敢接。

诸葛琮被他逗笑了,半蹲下来,黑瞳柔软:“吃吧。就当报酬。”

小孩儿哥珍惜的将肉干揣进怀里,又翻上墙头,跨坐在上面,招手。

“那、那我走啦!”

诸葛琮点点头。

小孩儿哥翻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又将脑袋探出来,不好意思道:“郎君,你虽然看着吓人,但人其实还挺好哩。要是、要是以后郎君还有活儿干,接着找我就行……”

诸葛琮笑着点点头。

小孩儿哥这才又跳下墙头,噼噼啪啪地跑掉了。

*

诸葛琮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多时辰,小孩儿哥就再度登门。

嗯,耳朵被揪着、屁股被打着、嘴里嗷嗷叫唤着。

他的母亲是个干练的妇女,浑身上下都利利索索的,一边向诸葛琮赔礼道歉,一边恶狠狠地揍着自己冤种儿子:

“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贪嘴……郎君,小子顽劣,没有冒犯到你吧?”

她将肉干递过来,带着跟儿子之前相似的不好意思的神情。

“这可是金贵东西,给这小子就太糟蹋了。郎君,你收好,好好补补身子。”

她又往小孩儿哥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小孩儿哥哭得抽抽:“对、对不起嘛!”

诸葛琮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间有点儿傻眼。

但也只是片刻,他就能面色泰然地拦下女人的大力神掌,体面微笑。

“小郎君为人仗义,见我做事不得要领,便仗义出手帮我打理院落……您将这收回去吧。我初来此地,还未来得及宴请高邻,实在是……”

“哎呦,不敢不敢。”虽然方才还在狠狠揍儿子,但听到有人夸,女人还是很高兴。

又见这小郎君换下了吓人的丝绸锦缎,穿上跟他们一样的麻布衣服,显得有几分可怜巴巴,便立刻脑补出了一系列的豪门爱恨情仇,顿时母爱涌上心头。

她探头看了看侧房不像开过火的炉灶,又算计了一下家中余粮,便热情开口道:

“我看郎君还未吃饭,要不,先来我家凑合凑合?”

诸葛琮眼神一亮,看得女人心软软。

这小郎君也不过跟她的二儿子一个岁数,就开始了独居生活。

瞅着十指不沾阳春水,身边却也没个伺候的,真是有点儿可怜。

于是,莫名其妙的,诸葛琮就被带去了邻居家,看着女人忙碌的背影,跟小孩儿哥排排坐在一起。

小孩儿哥吸吸鼻涕。

“我叫陈三狗,郎君叫我狗儿就行。”

诸葛琮还是第一次跟人这样交换名字,忍着笑意模仿小孩儿哥句式。

“我叫葛岺,狗儿叫我、嗯、随便怎么叫都行。”

“原来是葛郎君。我看你相貌不俗,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了,葛大哥!”

小孩儿哥、不、狗儿煞有其事地抱了抱拳,按照戏里学来的唱腔,“这一拜哎,生死不改!”

诸葛琮被逗笑了。

“这是哪里来的曲儿?还挺有意思。”

狗儿见他笑得好看,心情高涨。

“《白狼山结义》!讲的是光复前张将军、师将军、崔将军以及诸葛军师结义,一同应敌的故事!可好看了!”

诸葛琮不笑了。

【哈哈哈哈!】

印章被拴在粗布上,笑得直打晃。

狗儿似乎丧失了读空气的能力,叽叽喳喳开始安利自己最喜欢的武打戏。

“我听人说,张将军指的是张朝张子辰将军、师将军指的是师渤师文然将军、崔将军就是崔晖崔明台将军,至于诸葛军师……”

“诸葛琮,是吗?”

诸葛琮面无表情。

狗儿不赞同地看着他:“你怎么这样!怎么能直呼汝阴侯大人名讳呢!太没有礼貌了。”

印章快笑抽抽了。

“但是,我怎么记得,诸葛、咳、汝阴侯根本没有结义过这一说。”

在狗儿严厉的目光中,诸葛琮还是勉为其难改了口。

“怎么可能呢!”

狗儿不高兴了,“戏文里这样写、说书的也这么说。汝阴侯肯定跟人结义过!”

诸葛琮试图捍卫自己的身后名:“但是,汝阴侯他是个文士,只能被【效忠】,不能【结义】。”

“更何况张子辰、额、张将军他们都只是他的部将,除却战事上的合作外并无太多私交,关系也不好,怎么可能结义呢?”

狗儿不听。

“郎君,你从哪儿得的野史,怎么这样胡说八道!”

诸葛琮没话说了。

印章在他脑子里嘎嘎乱叫,笑声震天,将他脑瓜子弄得嗡嗡的。

好在狗儿的两个哥哥一个爹回来得及时,将诸葛琮从尴尬境地中解救出来。

*

狗儿家今天的晚饭是加了肉末的糙米稀粥。

肉末来自诸葛琮给的肉干,狗儿妈将它们细致地切碎拌进饭里,直吃的狗儿两眼放光。

开始时,顾及郎君们常有的“食不言”规矩,餐桌上一片沉默。

直到狗儿开始大声赞美这粥并得到诸葛琮的赞同后,几个大人这才打开话匣子。

狗儿爹叫陈老峰,狗儿妈叫王美莲。狗儿大哥叫陈虎,二哥叫陈狼。

陈老峰吸溜着粥。

这老实汉子不经常开口,只听着自己儿子跟诸葛琮聊天。

直到诸葛琮表露出想要找工作的意图,他才用沙哑的声音说:“听说郡府正在招书吏,郎君是个文心文士,若是去参选,定是手到擒来。”

这男子虽长得五大六粗,但说话却很有条理,甚至还能用上几句成语。

诸葛琮将粥碗放在桌上。

虽身着粗衣,但周身高华的气质却是遮掩不住。他本身又肤色极白、发色极黑,此刻安静地用那双深沉的黑瞳望过来,顿叫人心头一寒。

陈老峰很熟悉这样的眼神,也不怎么害怕。

——他也是参战过的老兵,在死人堆里钻来钻去,早就练出了一副铁胆子。

他只是奇怪,这小郎君看着只有十五六岁模样,难不成他也上过战场杀过人?

还好,这小郎君似乎终于发觉自己眼神问题,缓缓垂下了眼睛,再抬头时,那双黑瞳已经变得柔软温和。

“既然如此,我便去试试运气吧。多谢陈叔。”

陈老峰点点头。

*

印章:【书吏、啧。】

愉快地结束晚餐,与好客的邻居一家告别,诸葛琮便懒洋洋卧在了床上,一边翻着随手买的话本子,一边说道:

【书吏有什么不好?我记得,以前师湘手底下的书吏私下里聊天,都说自己清闲又挣钱。这样努力几个月,应该就能把算命工具给凑齐了。】

印章艰难地在床褥间打个滚,离这坨咸鱼远远的。

【比起这个,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统计一下那些地方去不得。】

诸葛琮死前半个月,主公就已经陆陆续续把同事们的封地、职位都统计明白了。

现在只需要回忆一下认得他、见过他幼时模样的同僚,以后若是出门玩就避开。

【张子辰、师文然、崔明台……还有我几个师兄,司马公义、荀奉礼、荀子明、师伯言……啊,还有几个跟我有过文气连接但没有投效……】

【我看看,清河、太原、渔阳、淮南、山阳、汝南还有汝阴……很好,哪儿都去不得了。】

诸葛琮将被子蒙在脸上。

【小白,咱们就在东莱周边终老吧。】

印章不屑:【没出息的东西。】

【上辈子够出息了,这辈子我就要懒散。嘻嘻。】

【不嘻嘻。】

……

千里之外的雒阳。

天子刘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向下位坐着的几个老下属。

“匈奴人近来又有些不老实。诸位军师可有什么妙计?”

虽说已经天下一统,他帐下军师也各自有了正经的高官之位。可他还是习惯称呼他们为自己的军师,正如同他们有时也会唤他主公、明公。

坐在最前列的男子柔和一笑。

他相貌很是出众,长眉入鬓、肤如白玉,桃花眼氤氲多情,五官清隽夺目,即使穿着深红色的官服,也遮不住满身的书卷气。

刘禹点了点他:“伯言可有计策?”

师伯言、也就是师湘抬眼笑:“对付他们需要什么计策?臣记得,张子辰就在太原,让他顺道宰了便是。”

刘禹开始头疼。

师伯言这厮,年纪越大就越激进……现在王朝将立,百废俱兴,哪里有再打仗的余裕?

他无视掉师湘的发言,转向自己右边沉默的身影。

“奉礼,你看如何?”

荀清面容严肃,气质冷冽。整个人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全身上下写满了一丝不苟。

“臣以为,可以命张将军轻骑出关,匈奴男子就地坑杀、匈奴女子则卖至关内为奴为婢。长此以往,匈奴百年之内便再无不臣之心。”

哎,种族屠杀啊,太激进了。

刘禹揉了揉太阳穴,又看向下一位。这位倒是一贯保守老成,喜欢和平主义发育。

“公义,你呢?你怎么看?”

司马谦温柔一笑:“臣愿亲自带兵出征,杀匈奴片甲不留。”

师湘、荀清都转头看他。

刘禹手指颤抖。

怎、怎么保守派变得最激进了?整天喊打喊杀的,还是不是他的好谋士好伙伴了?

“哼。”

远处坐着的文士哼笑一声,看向无语哽咽的刘禹。

“主公,还是不要问他们了。这群豫州的家伙,一听到匈奴人就恨不得扑上去咬……”

“不妨听臣一言?”

说到最后,这文士嘻嘻笑起来。

他也生的阴沉沉的,五官虽精致耐看,气质也出挑,但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师湘、荀清、司马谦默默看着他。

刘禹捂着脑袋,挥挥手。

“公和,说说看。”

边宴眯着眼睛,慢条斯理打量着席上诸君,凤眼中满是不怀好意。

“依臣看,不如采用汝阴旧策,分而化之、利而诱之、游而击之……如何?”

“汝阴”二字一出,天子书房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曾俞坐在偏席,轻轻叹了口气。

汝阴乃是郡名,但不仅仅是个郡名。

在朝堂上,一般来讲,它都指代的是那个男人。

汝阴侯诸葛琮!

爱他者恨不得对他五体投地,恨他者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在当今天子还未一统天下之时,这位可是搅动天下风云,文可唇枪舌剑舌战群儒,武可领兵作战五日破三城,更是有千人胜十万的兵仙级别战功……

以一己之力,压得天下英才不敢抬头!

不知多少人被他打击得体无完肤后,夜里蒙着被子一边哭一边感叹”既生琮,何生我”!

……曾俞与汝阴侯其实并不算熟悉。

他留给他的印象,只是军议时端坐在最前方的平静的、阴沉又锐利的背影。

只是论功时永远放在第一个的名字以及附带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功绩.

只是朋友登门送礼惨被拒绝后嘟嘟囔囔对他不通人情的抱怨。

在争天下那会儿,随着主公的地盘越来越大,投诚的人越来越多,主公麾下势力也越来越复杂,但最为强势的永远是是豫州乡党。

因为诸葛琮是豫州人。

尽管想要争权而不得的青州人、徐州人对他恨之入骨,可他们却也不得不承认,只要诸葛琮在,就意味着安心、意味着胜利。

汝阴侯战无不胜,这是全天下人的共识。

哪怕身死,也以一身之力摧毁五胡王庭军。

以往强势的匈奴人、鲜卑人和乌桓人,在他死后也只敢小心翼翼试探,生怕中原再度出现一个诸葛琮。

……那时的主公麾下,很多人都对诸葛琮抱着复杂的态度。

既恨他无私无情、才华绝世,将他们这些俗人都衬托得像恶人庸人。

又敬他无私无情、才华绝世,就如同敬仰一个在世圣人,又不自主地退避三尺,不敢招惹他半分。

至于目前书房为何陷入寂静……则是因为另一个原因。

众所周知,诸葛琮曾拜师颍川荀氏大儒荀公,与司马谦、荀昭、荀清、师湘为嫡亲的同门师兄弟。

他们这师兄弟几人,感情关系十分复杂。

简单来讲,就是几个师兄曾经侍奉不同的主公,然后汝阴侯用阴谋阳谋迫使师兄们不得不背叛、咳、弃暗投明来到了主公麾下,不得不背上背主骂名。

虽然最后主公取得了胜利并成功继位,证明了汝阴侯伟大的前瞻视野,但这逼人跳槽的行为还是深深伤害了师门感情,使得几个师兄从来没给过汝阴侯好脸色。

就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下意识地绷紧面部表情,移开眼神。

汝阴侯死后,或许是荀公门下弟子们终于回忆起了曾经的师门情谊,便在匈奴问题上展现出难得的激进态度,看得其他党派啧啧称奇。

边宴便是青州乡党的代表人物,为人最好隔岸观火挑拨离间,在这种问题上不站出来蹦一蹦就浑身不舒服。

他半眯着眼睛,嗤笑着抿了口茶水。

司马谦温和地看着他,微笑:

“那只是未曾统一前的绥靖之策。现在匈奴气焰渐起,不可不压抑一二。晏之此言,过于懦弱。”

边宴又笑了一声:

“对,中书令此言极是。想当年,中书令守关不出的豪情壮举才算威猛呢,真是令在下敬佩。”

曾俞悄悄扣了扣席子。

又来了,翻旧账环节。

这是五胡犯华时候的旧事。

那时,天下还未完全一统,北部边关却又起狼烟。

胡人突然大军压境,汝阴侯不得不再度率兵阻敌,而司马谦、师湘以及边宴等人奉命镇守后方。

虽然都是奉命行事,但司马谦守关不出的行为,还是饱受诟病。

司马谦依旧是温柔微笑,但笑容已经有了几分寒意。

他轻巧把玩着茶杯,开口:“晏之谬赞。当年晏之纵马太原的身姿,才真正令某印象深刻。”

曾俞又扣了扣席子。

这件事他知道,在边宴弃暗投明之前,也曾率骑兵与汝阴侯战于太原……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边宴也不恼,只是笑盈盈地看向师湘等人,每句话都往人心窝子捅。

一会儿是“汝阴侯尸骨未寒就开始变其律令,”一会儿是“汝阴侯死后,竟无一人可修经治学”,甚至是“豫州除却汝阴侯竟再无英雄,可怜可叹”。

被讽刺了的豫州人自然不会束手待毙,立马开始了唇枪舌剑。

青州人自然要帮帮自家人场子,横眉怒目怼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徐州人、兖州人、并州人、幽州人都被牵连,也加入了战场。

至于主公、额、主公已经开始死鱼眼了。

曾俞低着头,悄悄叹了口气。

谁让今天的小会议恰好临近汝阴侯忌日呢……在这些个敏感的日子里,平日中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军师们不约而同开始互扯头花。

六年以来,年年如此。

怎么不算是特殊的汝阴侯纪念仪式呢。

要知道,若是汝阴侯还在,用他那双漆黑的眼瞳平淡望过来,再怎么刚烈气盛的人物,也得乖乖安静,老老实实出谋划策。

那时的会议,别说吵起来,能够不磕巴地将自己的话说完都是好的。

……嗯,看主公的脸色和看向身侧的动作,估计也是在怀念汝阴侯在时的美好生活吧。

*

刘禹深深地怀念自家首席军师。

他看着屋里乱糟糟的一片,又看向身侧专门留出的空位。

眼前逐渐浮现出那个安静的、总是一袭简单黑衣、如松如竹的身影。

若是仲珺还在就好了……

若是他还在,定会先询问地看自己一眼,而后用他那看着很凶的眼神,将下座这些闹腾的家伙一个一个威胁过去。

等安静下来以后,直接宣布决议,并且有条不紊地吩咐众人执行。

他目光放空,又怀念了一会儿自己脑补出来的温柔军师。

等屋里实在闹得翻天,吵得人脑子都嗡嗡的,他才干咳一声,抬手阻止了已经开始撸袖子准备物理争吵的宝贝谋士们。

“好了,都不要吵了。”

“就按公和说的,依照仲珺的方法做吧。”

“小议就先到这里。我已经吩咐厨房备宴,诸位都留下来吃饭,也好在一起祭祀仲珺。”

*

千里之外的青州东莱。

仲珺正在头疼。

起因是,他已经快要睡着了,印章突然嘎嘎叫起来:【我忘了一件事!明天是你的忌日啊诸葛琮!】

印章一边大笑,一边嘎嘎乱叫:【祝你忌日快乐~祝你忌日快乐~祝你忌日快乐鹅~祝你忌日快乐!】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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