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是小说《大盛天命人》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岛千山写的一款奇幻仙侠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大盛天命人》的章节内容
大盛国子监,集贤院。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高台上,夫子清朗的嗓音悠然响起。
下方一群儒生围坐,正襟危坐,认真听讲。
但也不是每位儒生都对夫子讲述的内容感兴趣。
许安,国子监的一名新晋学员,在下方坐席中正昏昏欲睡。
……………………
“好了,今日的业课已结束,诸生各自回去温习一遍今日内容,‘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各位学子抱着书本四散离去,许安也慢悠悠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作为乾州道下辖的久安府学政举荐上来的一名贡生,许安在这全国天骄学子云集的国子监中属实平平无奇。
唯独那双丹凤眼眸,濯濯有神,清亮透彻,看起来倒比其他贡生更精神,气质更澄明。
身边的同窗们边走边对夫子今日的课业内容高谈阔论,许安却觉得聒噪异常,便独自退入了角落里,静静看着众学子们的“表演”。
“生者为过客”
“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
“同悲万古尘”
许安口中一句句地默念着半月前他刚刚读到的这首诗。
遥想几天前,自己就如这集贤院的诸多学子一般......
每次课业都认真听学,课业之后积极与同窗探讨攀谈,抓紧一切时间结交朋友、搭建人脉。
而如今......
这一切的一切,于他而言,变得再无意义。
回到半月前的某天,日暮时分。
这日,许安躺在国子监为其安排的客栈房中,睁大着双眸,呆愣愣地看着屋顶。
他想到了今日的课业,想到了那些高谈阔论的同窗,想到了掉书袋的夫子又叮嘱他们勤勉用功,成为有用之才。
思绪飘飞间,许安的精神却仿佛飘到了临安河的上空。
看到了挤满河畔的船舫,船舫里的身姿曼妙的佳人,仿佛闻到了那到处飘香的桂花酿,陷入了迷醉之中。
“不可不可”
许安摇了摇头,收拢了思绪,淡淡自嘲道:
“身为天子门生,竟然成天想的都是温柔乡销魂窟...胭脂俗粉而已,怎比得上我的胸襟宏图?”
由于国子监学舍已满,暂未腾出空来。
因此许安这批新晋的贡生们,便被安排在了相距国子监不算远的渡口旁的客栈中暂住。
平日里,许安这些贡生们便乘坐渡船往来客栈与国子监。
一路上倒也惬意,可以欣赏沿路的风景。
临安城作为大盛王朝的首都,可谓是建在山水之间的城池。
临安周边九条河流,从四面八方流淌而来,于临安地界碰头,最终汇入上江。
故自古便有“九水绕临安”之说法。
临安城内,没有阡陌纵横的陆路交通,而是往来不绝的水道贯通了全城。
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都可以通过水路通行,因此临安城内到处都能看到渡口和摆渡船的身影。
在每日来往国子监的路途中,渡船总会经过一片华丽的船舫。
船舫上婉婉站立着一群莺莺燕燕们,花红柳绿、顾盼娇羞。
这些佳人们提前打探到每天都会有风华学子要途经,所以每当许安他们乘坐的渡船路过时,都会有佳人乘坐舢板船款款而来,深情呼唤着儿郎们来到温柔乡里共枕长眠。
每每有同窗禁不住诱惑,下了渡船走入了一片娇羞的攒绕之后,都会引来渡船上那些囊中羞涩的学子们的称羡和嫉妒。
很不幸,许安就是这些囊中羞涩的学子众人之一。
他一度幻想过那事儿能带来如何的欢乐,也曾邪恶地想过,自己是否能用满腔的学识向那些骄人儿们打一张长长的欠条。
但回想起船舫下层阴暗处,隐藏站立的满脸凶神恶煞的打手仆从之后,便挣扎地放弃了“赊账”的想法。
“百无一用是书生!好烦啊!”
许安奋力地一蹬双腿,想抒发内心的不忿,谁知就听到“哐当”一声。
一道清脆的花瓶碎裂声响起,惊得他连忙起身,往床尾下方打望。
只见一个碎裂的花瓶,正四分五裂地无辜地躺在地上。
许安上眼皮一翻,心中懊恼不已,这是客房内摆放的花瓶,当时住店时接待的店小二还得意洋洋地向他介绍,这是前朝的花瓶,可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恐怕价值不菲!”许安心中大震。
“完了!小生可赔不起!”
许安满脸懊恼,责怪着自己每天就是思虑下流之事,心猿意马魂不守舍,如今好了,闯下祸事了!
许安连忙下床,在一旁翻箱倒柜,使劲寻摸了一通后,摸出了仅余的几粒散碎银子后,陷入了苦笑。
“就这点银子,只够去西街门口买俩烧饼。”
许安知道自己穷,但没想到穷得如此彻底。
他犹记得自己来京前父老乡亲凑足了一锭纹银给自己用作路费。
一路上各种开销,到了临安还要宴请前辈同乡,各种应酬下来,自己就只剩下了这点散碎银两。
虽然进了国子监,成为了监生,在校舍吃穿用度生活学杂一应费用全免,每月还可以领取固定钱粮补贴。
但临安作为大盛王都,万邦来朝,人潮涌动,大街小巷商贾云集,其繁华程度若称天下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这样的地方物价是不低的,国子监每月发的那点补贴,初看很多,但实际用起来还不够塞牙缝的。
光上月,许安常年穿的儒袍被勾破了个洞,去附近街坊找做针线的缝补,就花了他二钱碎银,即便有国子监领取的补贴也让他入不敷出。
许安一时间心里有些难受,惶惶而不可终日。
忐忑不安地想象着店家发现他弄碎了前朝花瓶后,面目狰狞地向其讨要赔偿的种种场面。
“这是什么?”
就在许安各种懊悔、难过的当口,他却瞥到了花瓶的碎片中,有一物明显不合于周围满地的碎瓷片。
“咦?”许安俯身拾起来。
是一个小巧古朴的卷轴,羊皮质感的纸张包裹着沧桑的木质轴干,相接处用蜡密封得严严实实,卷轴中间还有金属卡件固定。
“看来这卷轴还挺重要。”
“这应该是前朝古书。”
许安把卷轴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又翻来覆去仔细端详。
不同于本朝轻量便携的翻页样式书,前朝的书本大多以软性材质卷轴和竹简木牍为主。
但经历中间各种战乱和动荡,还能留存下来的,不是在世家大族的宝库里躺着,就是只能在朝廷所有的藏书楼里才有可能看到。
故许安手里这卷轴样式的书册极为罕见,更何况还是两层封存。
“想来定是很珍贵的。”
“说不准是什么大儒著作,或者秘传的济世之道。”
许安激动地想着,便着手去拆这卷轴。
由于弥经了岁月,金属卡件有些迟钝,好在不算大,许安鼓捣了两下,“咔嗒”一声,便打开了。
时间久远,蜡封虽然完好,但也有些许开裂,成了小硬块。许安捡起一块碎瓷片,顺着交界处,小心翼翼划开。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卷轴里面的内容并无过多掩藏,就这样出现在许安面前。
这一刻,时间仿佛暂停了……
这首诗映入眼帘的第一瞬间,许安大脑便停止了运转,周遭的世界仿佛也停滞了。
安静。
静谧到极致的安静。
许安一直维持着手举卷轴的姿势站立着的。
很久很久,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许安身躯轻微地颤了一下,已然忘了自己原本期待的是什么名篇大作,济世良方。
许安想到了自己的那位老学究父亲,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考取功名、封侯拜相、光耀门楣,每天嘴巴里念叨的最多的词就是“读书”、“用功”、“功名”。
耳濡目染下,许安也把考取功名当作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但当老父突发重病,遍求名医而不得治,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时,用尽最后的气力持续低喊得最多的词,反而是“救命”、“不想死”。
那一刻,生死关头,老学究父亲一辈子最看重的“读书功名”,突然变得无足轻重了。
“人活一世,到底是什么?究竟又为了什么?”
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盘亘在许安心间,让他无法平息内心的波涛。
父亲临终前的一幕,深深烙印在许安的心底,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
但到此刻,这一幕场景却又再度重现,让许安的心中如翻江倒海般波澜不休。
“过客?归人?”
许安大受震撼,久久难言,似是生命中有什么被触动。
恍觉得人之一世,如蜗角浮名,漂浮无根,功名利禄,如镜花水月,空华不实。
“这作诗者可谓‘大才’,究竟是何人?是前朝的某位隐世不出的才子吗?”
作为一名读书人,前朝有名号的诗作就没有许安不知晓的,只是他搜肠刮肚,都未从记忆中找到。
卷轴往后看,更令许安感到震撼。
那是一个许安从未了解过的世界。
“‘太上化气道’?这是这部卷轴的经名吗?”
这部卷轴是用前朝的文字书写,许安作为读书人刚好学习过,能够辨认读懂前朝的字。
这是一本自称是“修仙密法”的残卷,功法名叫“太上化气道”。
《太上化气道》是一本修炼功法,引导凡夫如何通过修行,一步步攀登进阶,最终修成不死真仙。
卷轴中记载了凡夫修行的基础路径,即“炼气、筑基、结丹、元婴”,每提高一个境界,修行者的寿元都会得到大幅增加,并使得修炼者拥有神鬼莫测、移山倒海的逆天本领。
“只可惜,这只是一本残卷…且对基础常规的修炼方法只是一笔带过,完全未曾记录。”
许安没有费多少功夫,就将整个卷轴读完。
《太上化气道》是一部需要配合常规修仙功法一同修习的密法,有“化气七重境”。
其中的气,非凡夫武学中的真气、内气,也不是常规修仙功法所指的“灵气”, 而是指“气运”。
从最低的第一重境界,到最高的第七重境,“太上化气道”的功法路线就一条,夺取九天十地的气运机缘,炼化为己用,以证自身神通。
但手里的这部《太上化气道》只记载了前三重境界,且也只介绍到元婴修为。
至于元婴期后面是否有更高的境界?究竟要达到何境界才算成仙?以及具体的修炼之法,则是一概没有。
“如果说修行的目标就是长生不死,那么元婴之后定然还有更高的境界存在!”
想到这种可能,许安只觉得从这刻开始,一个未知的全新的世界正向自己敞开了神秘的一角,等待自己去探索。
未知世界的新奇给予了许安激情与动力。
但哪儿又真有掉下来就可以吃的馅饼呢?
太上化气道需要配合常规的修炼方法一同进行,而许安并没有掌握任何一种修炼功法。
虽然太上化气道的第一重境界凡夫也可修行。
但看着那进入化气第一境的入门条件,许安不由得苦笑连连。
“这条件也太苛刻了,对我来讲近乎不可能!”
化气第一境入门的条件竟然是“引真龙之灵入识海,压而镇之”。
卷轴中介绍,真龙乃行云布雨之灵兽,周游太墟,寰行四海,行踪诡秘,故有“神龙见首不见尾”之谓也。
修炼太上化气道的第一步就要将一条真龙之灵引入识海,然后以密法——“缚龙印”将其镇压。
简而言之,就是要“活捉一条真龙”,然后迫使其真灵出壳,引入自身识海,再以识海为牢笼,将其囚禁。
“这世间,哪里能找到真龙?还是活的!”许安苦笑的同时,不由得纳闷。
“而且就算遇到真龙,又如何引其真灵入识海?难不成靠说服?等等,识海又在哪里?”
许安的脑袋里,一连串的疑问和不解接连冒出。
“坊间传说,龙由蛟类而化,而蛟由蛇进化而来,我找一条蛇来代替可不可以?”
刚有了这个想法,他就自我否定道:
“别说真龙了,就算是面对一条大点的蛇,怕也不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以对付的。”
许安眉头一皱,哑然失笑道:“看来我有点魔怔了。”
“龙这种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神兽,现实中真的存在吗?都说在天上行云布雨的是龙,可又有谁真的见过?”
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许安有些失落,但很快就释然了。
即便无法修炼太上化气道,但从这卷轴中,他了解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可以阅遍可去的藏书楼,去找前朝古书,去找关于修仙的传说;还可以多方去寻找常规的修行办法。
但这都有个前提。
许安有些顾虑,从桌上倒了一杯茶,边喝边思索。
“这本书所记载的,确定不是杜撰的?修仙者真的存在吗?”
“就算存在,又去哪里可以寻找到?人真的有可能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吗?”
冷静下来后,一连串的疑问从脑海里冒出。
许安再一次陷入了茫然,但强烈的不甘心让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卷轴,不肯放过每一处细节。
许安看得入迷,一晃便已过了一夜。
翌日清晨,天刚大白。
许安托同窗帮忙向国子监告了病假。
自己则开始潜心研习此道。
白天,许安就趁机去逛遍了临安大大小小的书阁,打听是否有前朝古书,又认真细致搜集与修仙相关的文章书籍,就连有关龙的轶本故事都不放过。
晚上,就钻研卷轴,练习不需要其他功法配合的内容。
经过几日探寻研究后,许安实实在在发现,“引真龙之灵入识海”这一条,真真算得上是极高的门槛了。
是夜,许安坐在桌边,按了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这几日他钻研这卷轴的专注力比求取功名时还大。
虽然在修仙这条路,许安仍然是窗户上走人——门外汉。
不过也有收获,他用心练习了太上化气道第一重境界“镇龙”的要诀——缚龙印。
卷轴的羊皮纸上,缚龙印的图案细节清晰,栩栩如生,粗看上去是一个三角形的符印。
细看去,三角形符印表面上还有无数细密的纹路,相互缠绕,仿佛是交织在一起的一个个神秘不凡的符号,像是上古的某种文字,蕴藏着某种内涵。
按照卷轴中所述,一旦引真龙之灵进入识海,便可用识海中幻化出的缚龙印将其镇压。
但缚龙印必须要清晰地在脑海中还原出缚龙印的每一处细节,不可有丝毫差错。
且不论真龙有多大修为,缚龙印一现,真龙之灵都会顷刻败下阵来,毫无抵抗之力。
许安不清楚真龙的修为如何,但想来能行云布雨,周游太墟,能具备此等神通的灵兽,修为自当不会低了。
因此这几日都在反反复复练习,从最初不知识海为何,手绘熟悉,从手绘再到想象。直至找到了自己神识所在之玄关处,牢牢刻入自己识海之中。
每一次练习时,许安都会不断比对,细心核对每一处细节,确保自己识海中具现出的缚龙印和卷轴中记载得完全一致。
作为一名能够进入国子监的读书人,体力不敢说行,但记忆力、专注度和耐心绝对是顶尖的。
虽然自觉“引龙灵”已是不可能之事,但并不影响许安练好缚龙印。
“不过,探寻修仙者也要从长计议,谁知有没有呢。”
许安微微一叹,却也怀揣着几分期冀地想到:“如果修仙者真的存在,我就不信他们能做到不去干预世俗,所以只要留心,必能察觉到线索……”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而深谙天地自然之造化、掌握着莫大威能的修仙者,明明一抬手就能轻易动摇世俗权势地位,却从不干预世俗社会,只是一味躲到荒芜之地里独自苦修,这可能吗?
“修仙者寿命悠远,且可以改容换貌隐藏形迹,也许世俗中就混杂有真正的修仙者,只是我一个肉眼凡胎,认不出来吧?”
“凡存在,必留有痕迹,留心观察,就一定可以找到真正的修仙者。”
许安握紧了双拳,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
大盛王朝建朝距今已500余年,如今新帝登基,定年号“永昌”。
永昌二年,新帝广开言路,加开恩科,从举国六十四州行省征辟人才,擢拔人才到国子监,从中择优作为待诏官吏。
许安,便是此次恩科中受惠之人。
先是在乾州道下辖的久安府乡试中拔得一甲头筹,后受学政举荐,从乾州道这等偏远边穷一路来京,无疑是顺风顺水,有大好的前程在等待着他。
按道理,许安应珍惜当下,更加勤勉于学才是。
可现在,身在学堂里,许安满脑子却是在琢磨修仙长生。
“缚龙印的练习我现在是越发纯熟了,基本下意识就可以在识海中具现出来了。”
许安闭目凝神,识海中,一个被神秘符文环绕的三角符印就出现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当这个符印出现的刹那,许安觉得自己整个人变得异常空灵,沉静如铅,同时会有一股远古强盛的威压扩散,横扫自己的意识空间。
借助缚龙印的这扩散开来的威压,许安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念头都遁无可遁,念念分明,清晰呈现,连一些自己过去从未察觉到的潜层意识也也暴露无踪。
仿佛在这一刻,自己才真正成为了这片神识海洋的主宰。
“尔等自当谨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当今世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生民苦哉,尔等不可坐堂空论学问,须身入坊间,体察民情,苦思救民之道.....”
夫子厚重的嗓音娓娓道来,话语在学堂上空飘荡,仿佛有种直击心灵的魔力,让在场的学子都不由得深思起来,但紧接着下一秒...
“许正怀,你对我方才所讲,可有何深见?”
夫子看向了台下的许安,轻声问道。
半晌沉默,见许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走神没有回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正怀,正怀!先生喊你回问呢!”
许安身旁,一名国字脸的学子暗中推了他两下,低声唤道。
许安字正怀,夫子堂上喊来回答问题的,正是他许安。
许安一怔,这下才回过味来,抬头环顾,见周围皆是打量自己的神色,不禁讪讪地望向夫子,苦笑着答道:
“学生...学生并无深见,呃...夫子所言极是,学生钦佩不已。”
他方才满脑子都是缚龙印,根本没留意夫子在讲什么,对于夫子的问话自然也无从回应。
“罢!罢!今日的课业到此结束,尔等自行温习一遍今日内容后,就各自回去吧。”
夫子脸色一沉,眉头深深地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边说着边起身离座,
整个学堂的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
夫子身上的青色儒袍无声从凳子上滑下,拖着年迈的步伐往堂下走去。
这一幕,像是一记无声的重锤,砸在在场每个学子的心头。
就连平日里最活跃的学子,此刻也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路过许安身旁时,夫子眼中的失望变得更加浓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沉叹了口气,摇摇头,意兴阑珊地迈步出了学堂。
整个学堂陷入了一片空旷的死寂,只余下夫子远去的脚步声,在厅内回荡。
许安回身望着这位夫子的背影,再看看周围同窗因他触怒先生,导致课业提前结束而表露出的不满,心中微微一沉。
讲学的魏夫子亦是乾州人,是许安的同乡。
只是机缘不太好,在朝廷坐了多年的冷板凳,因此便将一腔的抱负都寄托在了他的这些学生们的身上。
乾州不如上南道这类的富庶之地,很少能出有学问的人。
所以魏夫子对许安这位同乡后生,是极为看重的,且是有心提携的。然而许安今日在学堂上的表现,委实令他失望。
“如果说在国子监这批新晋学员里,我是不大出众的那个,那么这位同乡夫子,可是唯一会关注到我的了。”念及此,许安脸上的内疚更甚。
“正怀,你半个月前患病一场,缺席了几日课业,本应加紧赶上。”
“可自打你回来后我就发现,你整日魂不守舍,几次听学都是神游物外,精神不集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呀?”
一旁国字脸的同窗忧虑地望着许安,满心的关切溢于言表。
“不妨事,我就是近来睡眠不佳,有些提不起神来,回去补上几觉就好了。”
许安摇了摇头,找理由简单搪塞了过去。
他总不能透露自己如今醉心仙道修行,对世俗之事不大有兴趣了吧。
回去的路上,许安再次途经那一片香艳船舫,竟如老僧坐定般,心中毫无波澜。
许安明白,如今的自己,已然有了别的追求和向往。
《太上化气道》中记述,一些常规的修仙功法要求清心寡欲,持戒守身,在达到筑基期前往往需要守住童子之身。
常言道,“修行要趁早”,就是因为童子天真,没有太多欲念。静心守一,抱朴归真,如此修行进展才快。
当然,还有别的加速修行、增长道行的方法,比如采阴补阳、吸食凡人精血等。
但此类法门通常邪淫,易滋长心魔,前期或许进展极快,但不利于心性发展,会影响后期修行。
但许安并非是顽固不化、不知变通的卫道士,他很早就领悟到法无定法。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若真有采炼之法摆在自己面前,倘若是唯一的选择,他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就不会动心。
但起码目前,许安还是希望能够接触正统的法门,他是个懂得守住自己的人,绝不会提前扼杀自己的可能性。
“既然暂时接触不到修仙者,也没机会接触到修炼的功法,就要有原地踏步的耐心。”
“成为一名与天地同寿的不老真仙,固然是美好的理想,但现实是我目前只是个需要吃喝拉撒的凡夫俗子。”
念及此,许安打定了主意:
“国子监的课业还是不能耽误,功名前程也不能放弃!”
“明日,我便登门拜访夫子,给他老人家道歉赔罪。”
许安回到客栈,刚踏进去,就见店小二长松了一口大气,不禁心头一沉。
顿时气不打出一处来,暗暗咒骂了一声“有辱斯文”。
一想到自己打碎的前朝花瓶,许安又一阵肉痛。
这事儿最终还是被店家给发现了。
只是许安身为国子监监生,随时待诏为官,前途无量,店家不敢得罪。
两相商量下,私下与许安拟定了一个赔款金额以及分期还款的“君子协定”,还让许安以孔夫圣人的名义起誓了,才作罢。
或许也是怕许安将来某日会搬去国子监的学舍再不回来。
店家便让店里小二每日盯着许安进出,汇报许安行踪,每天看到许安定时从国子监归来,店小二才会放下心来。
“真是岂有此理!我许正怀作为天子门生,圣贤学子,读过多少圣贤道理?!一人做事一人当,花瓶是我打碎的,我岂会有不赔的道理?何须如此日防夜防,像防贼似的,生怕我会跑路赖账!真是有辱斯文!”
许安板着个脸回到自己卧房,看到屋内店家早已经摆好的一桌饭菜,这才面色一松,将烦恼抛之脑后,大快朵颐起来。
这些饭菜都是店家与国子监约定好,每日定时定点送到每位监生的房中的。
至于监生们每日能不能按时回来,回来了又会不会吃,店家就不关心了。
许安悠悠吃完,抬眼望了眼窗外,屋外残阳西斜,霞染天幕,空中云层拉丝,似有若无,美轮美奂。
许安一时看得痴了,不过还是惦记着正事,喃喃着:
“霞光变天,想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我向学堂告假半日,一早就去探望下魏夫子。”
入夜,许安躺在床上,盘算着明日该如何向夫子致歉,思索中就缓缓睡去了。
只是,还打算着明早起来便去探望魏夫子的许安并不知道,他的命运从今夜起,就将彻底扭转。
是夜,许安沉沉睡去,熟睡中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将整座临安城都照得透亮。
临安是座不夜城,临街的许多酒肆勾栏还未歇业,因此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道不同寻常的闪电。
忽然,“轰隆”一道惊雷声炸响。
许安从梦中惊醒,惊疑不定地望向四周,窗外是一道接一道的霹雳,映衬得窗外仿佛白昼。
“轰隆~轰隆隆~”
许安被这一道道连绵的雷声震得再无睡意,和衣起床踱至窗边。
看着外面亮如白昼,接连不断的闪电伴随着滚滚雷声,不寻常的天象让许安感到了些许不安。
不知何时开始,层层叠叠的黑云逐渐在临安城上空汇聚,挡住了明亮的月光,天空变得漆黑一团。
没过一会儿,豆大的雨点滴落在屋檐、地面,响起了阵阵的“啪嗒”声。
慢慢的,屋外的“啪嗒”声变得愈发密集,最终变为了“哗啦啦”,窗外的雨滴也形成了大片磅礴倾洒的雨幕。
“好大的雨!肯定有龙!”
雨势汹汹,许安第一反应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空中的黑云,神情中带着热切,喃喃自语道:
“好想见一见真龙的面貌啊……”
在他的想象里,现在那黑色的云团中正有一条龙在游走。
“缚龙印倒是练成了,现在就差一条真龙之灵…”
许安舔着嘴唇,心念一闪而过。
但转头,便露出了自嘲的笑容:“疯了,我真是疯了!竟然幻想如此不自量力之事。”
恢复了些许理智,许安想着“这架势,明天别说去探望魏夫子,便是正常去听学都不可能了,大雨现在怕是已经将渡口淹了。”
许安以为这只是一场略微有些大的雨。
但实则,在他看不见的上江上游,正有一股汹涌的数十丈高的巨大洪流,正直奔临安城而来!
临安城九江环绕,有“九水绕临安”之称,九条大江从天南海北汇聚而来,于临安地界碰头最终并入上江。
上江是大盛国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被视为大盛的母亲河,哺育了上下游沿岸城池的亿万人口。
上江江面宽阔,流速平缓,是上下游商贸往来的要道,拉运货物的大型船只往来不绝。
但今夜上江上游突发水患,水位高高暴涨,后半夜形成的洪峰以磅礴的气势涌向临安城。
洪流涌进了主河道,主河道很快便溢满了,仍旧汹涌的水势,继续向雄壮巍峨的城墙肆虐而去。
临安作为一座建在九江交汇沿岸山地上的巨大城池,内部水道密布交错纵横,上游突袭而至的洪水,使得整座临安城顷刻间便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
......
大水来袭前,大盛皇宫。
沿着进宫的主干道一路上行,途经一座座雄伟壮观的宫殿楼阁,最高的位置是一座看上去古朴至极的高大庙宇。
庙顶上挂着一块木匾,上面雕刻着三个苍劲雄浑的大字:司天监。
大盛王朝除内阁外,唯一将办公地点设置在皇宫大内的官方机构便是司天监。
而同时,司天监亦是整个大盛官方组织中人员最精简的机构。
坊间传闻,司天监加上监正、值守在内,一共只有七人。
司天监之人不参与政事,对外宣称只负责两件事:一,观天象;二,对观察到的天象做出相应的解释。
今夜,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司天监内,高大的屋脊下,一名身着华丽龙袍头戴皇冠的中年男子,正在殿内来回地踱步。
男子四十来岁,五官端正,鼻梁高挺,眉梢略微拱起,嘴唇线条柔和,看上去有几分儒雅。
身上龙袍上绣着金线,勾勒出神秘的龙纹,龙袍金色中带着一抹深邃的紫色,华丽中又带着尊贵。
尽管衣着华丽,但男子脸上却显露出一抹苍白,眼中还不加掩饰地透露着焦虑的神色。
这名男子,正是当今的九五至尊,刚登临帝位不过两年的——永昌帝。
同时在司天监内,有五名身着白袍的男女,三男两女,观相貌皆是青年,每位都动作轻盈、气质翩翩,仿若世外之人。
奇异的是,当朝天子在此,这五名青年男女却没有行君臣之礼的意思。
反而是视若无睹地一齐操控着一个三丈高、下有柱体基座,上端顶着一个硕大圆球的金属仪器。
透过这仪器的圆球表面,可以看到有无数星象正在轮转。
五人中,一名鹅蛋脸的少女,婀娜的身段隐藏在白袍下勾勒出动人的曲线,右手举着一个小巧的纯铜制成的钟型摇铃铛,不断地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监正为何还没出关?!大水将至!大水将至啊!再不想想办法,朕的江山完矣!”
悦耳的铃铛声并没有让永昌帝的心情平静下来,反而令他更加地焦躁难安。
“陛下,稍安勿躁。”鹅蛋脸的少女停止了摇晃铃铛,。
她从五人中款款走出,来到永昌帝前,深邃的淡蓝色眼眸闪动起一圈圈淡白色的光芒,如同水波的涟漪。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永昌帝在这少女的注视下,忽地滞愣,整个人都仿佛凝滞了一般呆愣住不动。
“纯儿,又调皮。”
大殿的后方隐藏在深重的黑暗之中。
在深邃的黑暗中,一位神秘的老者缓缓走出,如同夜幕中的幽灵。
他的髭须如银,长而凌乱,遮住了半张面庞,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皮肤苍白如月光,透露出岁月的沧桑和某种智慧的味道。
老者的衣袍是一片黑暗的海洋,在他的身上起伏流动,仿佛黑夜的一部分。
步履间,他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无声无息,从黑暗深处穿梭而出,老者的到来如同一场奥秘的仪式,令人不禁感到肃然起敬。
走到了烛光下,老者望见了呆愣在当场的永昌帝。
当即对一旁像犯了错一般低颔着螓首的少女狠瞪了一眼,叱道:
“成何体统?皇帝贵为九五至尊,乃世俗权位至高者,你怎么又对他施了定神术?”
“哼”少女气鼓鼓地一撇杏唇。
“本来就是嘛,我们已经很忙啦,他还在这里走来走去,一肚子抱怨。什么他的江山要完啦,他的江山要完了倒是自己去想办法呀!这场大水来得仓促,我们哪里顾得上他呀!”
“纯儿,你过来,不要打搅监正。”
值守弟子中,一名眉头微锁,神情清冷,脸庞棱角分明的男子对着少女一喊,少女立刻缩了下脖子,像是老鼠遇到了猫。
对着男子吐了吐舌头,委屈巴巴地嗫嚅了声“二师兄最凶啦~”。
之后少女便在对方凶巴巴的目光下连忙回归了五人的队列中,继续摇起了钟铃铛。
那被称作“监正”的老者,这是大盛王朝司天监的执掌者。
而同时,他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身份——修仙者!
实际上,大盛司天监,便是一支隐秘于世俗背后,暗中护佑大盛王朝长盛不衰的修仙者力量!
许安推测得没错,世俗中就混杂有真正的修仙者,只是以他的地位,还不够资格去了解这一切!
监正来到皇帝面前,眼中眸光流转。
白芒闪动间,永昌帝一怔,从呆愣无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老者,先是惊愕,随后才大喜道:
“监正,您老可出关了!”
在永昌帝的感觉中,上一秒白衣少女才和自己说“稍安勿躁”,下一秒监正便出现了,至于自己被定了神呆愣当场,则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监正对永昌帝颔首微笑,没有丝毫臣子面对君王时的慌张和敬畏。
而永昌帝反倒像下位者见了上位者一般,一副见到了救命稻草般的一把抓住了监正宽大的袖口,急忙道:
“监正,洪水汹涌,朕的大盛江山不保,您老快想想办法!”
监正不留痕迹地将袖袍从皇帝的手中抽出,清淡的面孔上的笑容依旧。
一副古波不惊的样子:“无妨,我已查清,此次大水是一蛟妖化龙,走蛟引发的水患。”
“那就好。”
听监正已经查明了水患原因,永昌帝不由得长舒口气,但随即眼中透露出一抹厉色,道:
“还请您老人家出手诛灭这孽妖。我大盛建朝以来,还从没有妖孽胆敢在我人族帝都临安兴风作浪的。”
面对永昌帝如此请求,监正叹息了一口。
摇头道:“此蛟妖为上江蛟族的二皇子,因不甘族中将王位传给了兄长,故不顾时机、地点冒险化龙。”
“上江一脉的蛟族与我朝向来为善,五百年前太祖开辟王朝时曾得到此族助力,故才准其一族于上江生息繁衍。”
“可它们先坏了规矩!”
永昌帝激动道:“太祖与上江蛟族曾立下盟约,人族修仙者不侵犯打扰它们的领地,他们保上江太平,以令船舶通航。”
“如今它们蛟族的皇子在我帝都临安的地界走蛟兴风作浪,已是坏了规矩。”
监正叹息:“上江蛟族与我朝交好,加之有盟约在,我们不得在它们族人走蛟过程中痛下杀手。”
“不过它们的这位二皇子在其族中也是恶名昭彰,声名狼藉。”
“我已同上江蛟族的族长约定,这妖孽走蛟后,不论化龙成功与否,都不再是它们一族,生死不管,到时候我自会出手擒服。”
蛟化龙的过程在民间被称为‘走蛟’。
蛟妖一旦化为了真龙,便自行脱离了原族,成为高高在上的龙族。
有的会顾念旧情,庇佑原族一脉;但也有与原族交恶,相互不再理睬甚至后期寻伺报复的。
此次走蛟的上江一脉二皇子,便是后者。
“这......”永昌帝一时语塞,有些结巴起来。
“可您...您老若事后再出手,不就任由洪水摧毁了临安,置万千生民于不顾了吗?”
走蛟带来的洪水,会冲垮沿线城池,夺走无数黎民百姓的生计性命,百姓家园被毁,失去居所,整个临安城都将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日月晕,星辰失行,五星并于东方,白气如幡,龙见于上江。此乃天意。”
监正忽然眯紧双目,盯着永昌帝,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沉声说道:
“天象昭然,临安城注定面此一劫,岂是人力可挡?”
“但你且放心,我玄守庭不会坐视大盛国灭,这场洪水绝不会危及到大盛国本,我自有分寸。”
永昌帝被监正盯着,心中一阵发毛,但犹是硬着头皮道:“可若皇宫也被毁...我大盛如何可存?”
监正说完后,便没有理会永昌帝想再次争取一下的心思。
身影如鬼魅般虚化,退入了黑暗之中,唯剩下飘渺的苍老之音在大殿之上回响……
“皇宫大内为皇族居所,内城为朝廷机要所在,我自会确保无虞......”
出了司天监,永昌帝的一大帮侍卫随从们攒绕过来,撑起的黄色华盖挡住了倾洒的雨势,让皇帝全身未沾到半滴雨点。
永昌帝黑绷着脸,大踏步地走着。
突然,他脚步一顿,回身望着矗立山峰顶上的这座巍峨庙宇,脸上闪过几分阴晴不定的神情。
这神情中有敬畏、有不甘、甚至还有些许的...不满!
“古书《述异》记载,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永昌帝喃喃自语着。
蛟类化龙,如鲤鱼跃龙门,自此脱离了寻常妖类,成为了决定人间气候的真灵存在。
所谓“云行雨施,品物流形”,真龙在修仙者眼中位格极高,象征了天道纯阳的至刚之性。
当然,在一些修仙者的眼中,龙浑身都是宝。
“监正此刻不愿出手,而非要等待此蛟化龙之后再出手,不知是真的碍于天意难违?还是只是贪图龙宝?”
监正的态度,让永昌帝疑惑。
直直的盯了会那山峰上的巨物,永昌帝便头也不回地率众离开了。
只是他不知道,大殿顶上的层叠黑云中,监正望着下方逐渐化为一撮小点的皇帝一众人影,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洪水一路横冲直撞,摧枯拉朽般摧毁了沿路的一切。
浩浩荡荡来到临安城高大巍峨的城门楼前,毫无阻碍地径直穿过,眨眼间便冲垮了数十丈高的城门。
大水涌入了临安城内,尖叫声、惊恐声一响起,便被巨大的水流声淹没。
临安城分内外两城,外城是百姓居所,波涛汹涌的洪流率先冲毁了外城,鳞次栉比的建筑纷纷倒塌。
沿路建筑、渡口船只的碎片残骸一同被裹挟在洪流中,向着高大宏伟、金碧辉宏的内城城墙涌去。
内城为皇宫大内所在,除了皇宫之外,还有星罗密布的五寺、六部等各司府衙门,以及达官显贵的官邸。
皇城内的国子监,就正好位于直面洪峰的内城西面墙后,不过好在此时国子监的学子们已经被转移到了相对安全的位置。
西城墙上,一众黑甲兵士列队站齐,守卫在高大的城门楼上,望着来袭的滔天洪水,难掩惊怒交加的心情。
尽管黑甲兵士眼神中写满了畏惧之色,但军令如山,面对如山一般来袭的巨浪,仍旧没有一人挪动。
洪峰转瞬即至,浪顶近乎与城墙上的城楼齐平。
洪水中卷席着除了残骸碎片外,还有无数的尸体。
有些是江河湖鱼的,有些则是外城百姓的,不少在水流中瞪大着双目,露出了不甘的神情,像是雕塑一般,是在水流中窒息而亡。
有些眼尖的兵士,看到这一幕,已经控制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临安内城的城墙号称人间第一坚固,通体用域外黑石堆叠垒砌,重如山岳,固若金汤。
只是如此巍峨的城墙,在面对滔天洪峰的冲击时,又能否可以抵挡一击?
黑甲兵士虽然都已做好为国尽忠的准备,但面对如此滔天的巨浪,还是难掩恐惧之色。
他们的任务是拱卫城门,墙在人在,寸步不离,但眼前的“敌人”,哪怕他们手中握着的是再坚韧的刀剑,都完全失去了效用。
眨眼间的功夫,洪水前锋已与城墙接触,
但预料之中的巨大碰撞并未上演,洪水一接触到城墙,竟然仿佛遇到了滑溜无比的泥鳅一般,分开,滑落。
洪水在遇到城墙的刹那,竟未造成丝毫冲击,反而顺着墙面绕过了内城,沿墙根两面分流开去。
如此奇迹般的一幕,饶是谁看到,都会震惊不已。
城墙上的黑甲兵士看到,都已是呆若木鸡,也不知在谁的高呼了一声“吾皇万岁”。
随后万岁之声如海潮般在整个皇城之内接连响起。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内城的屋中、街上、渡口、船渡上原本挤满的准备往外逃难的权贵和百姓们,在得知洪水面对内城墙壁便自行分流的神迹后,也都纷纷高呼起万岁来。
“定是吾皇宽宥仁善,感化上苍,才使皇城得苍天庇佑无损!”
人群中,有国子监被疏解的儒生,振奋地对大家唾沫横飞道。
其实这一刻,哪还用旁人再多讲什么。
几乎所有的内城百姓,都下意识地向着伫立于高山上的皇宫位置拜倒叩首。
人声汇集而起的“万岁声”震耳欲聋,竟然在一时间仿佛压过了洪水声。
天上响雷依旧,骤雨急下,但无数得救的百姓在挤满的街道上纷纷跪倒。
若是有修真者在场,定能通过法眼看到,此刻,有一团淡白色的光罩,将整个内城笼罩。
汹涌而来的洪水正是在接触到此光罩的刹那,力道被消解分化,才使得洪水一触即分,水势散向了左右,未对城墙造成丝毫冲击。
只是凡人的肉眼凡胎,对此浑然不觉,还以为是吾皇仁德感动了上苍。
劫后余生的渺小众生涕泪横流,沉浸在对洪水的惊颤畏惧和对伟大上苍的敬仰感激中,而在这一刻早已被洪水彻底淹没了的外城和外城百姓们,又有谁会在意呢?
......
许安很倒霉,作为一名国子监的监生,按道理,他本应该居住在内城的国子监学舍里,即便洪水来了,也波及不到他。
但他倒霉就倒霉在,国子监学舍位置有限,于是国子监便在附近外城的一处渡口边租用了客栈,给这一批新晋监生作为临时过渡之用,用来居住休息。
至于为什么没就近租在内城里的客栈呢?
自然是因为皇城寸土寸金,客栈价格昂贵,朝廷给国子监拨发的经费有限,便只好做如此安排。
洪水来临的那一刻,许安便已意识到了不对。
城内灯火通明,他的房间位于客栈的三楼。
他透过窗外,清楚地目睹了远方高大耸立的外城城墙,被洪水冲垮的一幕。
见此景象,许安大惊失色,第一时间冲出了客房,挨个叩响了周围的屋门,和一群慌忙穿衣的监生们慌乱地逃下了客栈。
一群学子慌慌张张地逃到了早已被大水淹没的渡口,发觉岸边的摆渡船,早被提前察觉了不妙的船家远远驶离,而这些船只逃难的方向,无一例外都是内城!
“日这些船家仙人板板的,把船都开走,格老子的,我们游到内城去吗?”同窗学子中有位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这一刻没有人在意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该不该骂脏话的问题。
大家一致在四下来回张望过往的船只,希望能有一艘停靠过来。
由于洪水淹没了外城的河道,使得此刻渡口位置水涨潮涌,波澜不休。
莫说会有渡船停靠,便是凭那洪水袭来的速度,那些河道中逃难的船只自身都恐难保。
“内城此刻势必已经关闭了城门!我们已来不及进内城了!去到那些船上也只是死路一条!现在都听我的!往高处爬!尽量去最高处!”
人群中一声大喝,循声望去,乃是驻扎在客栈这边负责保卫这批学子们的甲卫王头领,正头也不回地往背后不远处的小山包冲去。
渡口附近的建筑全部是依着这小山包向东而建,客栈位于一众建筑的下游,上方则是民宅。
沿着山路一路上行,众人连滚带爬地登上了山顶,吭哧吭哧地跑到了山顶上的一座宽阔大气的民宅门口。
民宅的主人正是下方客栈的老板。
是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原先他出行身边必常随几名小厮,如今却成了光杆司令。
他的家眷和客栈的小厮、贴身的仆从见机不妙,早已各自逃难去了。
只有他舍不得这份偌大的家业,心里抱着一份侥幸死活也不肯离开。
他望见几名甲卫和一帮学子急冲冲爬上来,连忙招呼着大伙进屋。
然后又领着大家一齐去到房屋的最高处,是这三层高的楼房顶层外延出的一个景观阳亭。
一堆人挤在这里,原本还算宽大的阳亭此时却略显逼仄。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平坦地,学子们纷纷交头接耳,眼神中充满了慌乱。
“完了完了,我这一辈子攒下的基业,今日都将烟消云散了。”
客栈老板肥胖的圆脸上盯着远方正滔天而来的巨浪,绝望地喃喃着。
王首领是带头招呼大家上到高处的甲卫,但当他站在此处,望见那滔天巨浪的后,同样面露绝望。
不挣扎,是死,挣扎了,同样是个死。
无情的洪水下,诺大的临安城,还有无数比眼前惨烈数百倍的悲剧正在上演。
“临安要没了,天欲亡我大盛!”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充分认识到了自身的渺小,在从高处见到了洪水吞噬了外城的场景后,都沉默了。
这洪水巨浪,如内城巍峨的城墙一般,高耸如入云端。
其规模之浩大,气势之汹涌,所过之处几乎摧毁了一切,这等恐怖的破坏力,更是众人平生未见。
随着巨浪的临近,磅礴的水汽使得雨势更急且大,哗啦啦的雨声骤然迅疾。
天上像捅破了个窟窿,大雨如注,浇在了下方早已浑身都湿透的众人身上。
风急雨大,众人都站立不稳,只好相互抱成一团,颤巍巍地迎接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几乎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巨大的浪已然扑面而来,毫不留情地将这小小的山包完全淹没。
尽管已经对生还不抱希望,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许安在巨浪来袭的前一刻采取了行动。
当部分学子、部分甲卫和客栈老板都已放弃了抵抗之际,还有部分如许安般仍旧不死心地选择了继续挣扎。
许安踩着一旁的花盆,顺着粗壮的藤蔓艰难地从着房檐的低矮处向上攀爬。
他上到了屋顶,顾目四盼,看到屋顶硕大隆起的房脊,他踩着砖瓦一路跌撞地跑到房脊背侧,紧紧贴身趴好,心想一会儿洪水来了自己靠着房脊还能抵挡一会儿。
而没等他人坐稳,左右两边都已上来了几名兵士,学着他的样子躲在了屋脊背后,许安与这几人互视一眼,皆都露出了苦笑的神情。
许安不是不知道这样做意义不大,但他绝不是听天由命之人。
眼前蓦然一黑,许安抬头,见洪水已经漫过了自己头顶,铺天盖地。
许安猛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他只觉得无比漫长。
高耸入云的巨浪裹挟着万钧之力经过了山包,巨大的压力强行将山脚下的渡口以及整个山包上的建筑摧毁,小小的山包瞬间便被淹没在了大水之下。
河道上那些星星点点没来得及划远的渡船,被巨大的压力挤成了一坨坨木疙瘩。
船上的人员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裹挟着卷进了洪水里。
在水流的大力冲击下,许安原本抓住的屋脊,随着整个屋顶一起被洪水掀翻,许安也一同被冲走。
抱着屋脊的许安不肯松手,但屋顶太重,随时可能拽着许安下沉而去。
水浪一波波冲击着许安,他奋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努力探寻可以抓住的东西。
忽然看到一个硕大的残破船体经过,于是猛地用力一蹬屋脊,全力跃出,堪堪抓住了船体的桅杆。
这时,许安才察觉到,自己抓着的这艘船,竟然好巧不巧地便是那艘每天路过都会看到的艳丽船舫!
只是如今船上揽客的莺莺燕燕们早已全然不知所踪。
只有数十具残破的身躯,像是被卡在了船舱的破洞里,随船一起移动。
这不得不说真是巨大的讽刺。
平日里许安想登船而不可得,如今真登上了这船,没想到却是此种情形!
船体被洪水推着,在水中极速前进。
四处漏水的船体不住下沉,而抱住船桅杆不放的许安,憋涨着脸,呼吸变得越发困难。
“快不行了...”
船不断下沉。
许安思绪纷乱,已然无法思考,身体开始渐渐失去力量,他再也控制不住紧闭的鼻腔和嘴巴,咕咚咕咚喝进了一肚子水。
沉沉的水面下,许安渐渐无法抓住桅杆,身体不断地下坠,窒息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呼吸。
水涌入口鼻,轻微的灼痛和咳嗽,使得他的肺部开始痉挛,可越是无法控制地呼吸就越是吸入更多的水。
许安感觉胸腔内点了一把火,灼烧着每一根神经,肺部仿佛要被针尖刺穿,他拼命地划动双臂四肢,但深陷在这种绝望的环境中无能为力。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在许安心头,在这绝望的关头,许安完全没有觉察到,就在其身下有两个硕大的青红灯笼极速向自己游弋而来。
下一秒,这两个硕大的青红灯笼已然出现在许安身下。
倘若此刻许安神志清醒,只消看上一眼,定会骇然失色。
原来这并非是什么灯笼,乃是一对闪烁着青红幽芒的硕大眼珠子。
这对青红色眼珠仿佛属于一条巨蟒,其身长达数丈,体表有翡翠色的鳞片,头颅扁平宽大。
庞大的身躯在这压力巨大的水浪中轻松地穿梭滑行,彷佛水中的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
它似乎就是直奔许安而来,待得离近后,血盆大口豁然张开,两排精钢般坚硬的锯齿尖牙在青红色的映照下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毫不犹豫地,就将快要晕过去的许安一口吞下。
....…….
许安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
再醒来时,他身处一个黑暗潮湿的环境,四周都是猩红的血色,趁着这点微末的血光,他发觉自己正趴在一堆森然骸骨之上。
这些骸骨罕有成形的,大多都像是被什么腐蚀过,有的还粘连着皮肉,有的是属于人的,有的属于江河生物,还有的则是他从未见过的奇异物种的骨骸。
昏昏沉沉中,许安只来得及粗略一瞥,便又彻底陷入了昏迷不醒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许安的意识逐渐清醒。
狂风在身侧呼啸,让许安觉得自己凉飕飕的,随即巨大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尤其是肺部更是火辣辣的难受。
许安强忍住身体各处传来的阵痛和不适感,透过惺忪的睡眼,打量四周。
他感觉自己身处在一片青鳞覆盖的硬地之上,清冷的幽光笼罩四周。
他顾目四盼,略一扫视,不禁“啊”得一声惊叫出声。
原来此刻,自己正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上。
月光倾洒,映照得水面粼粼波光浮动,而自己身下,则是一只快速游动的.....龙?
龙?!
这是龙??
许安发现自己正在一条巨大的类蛇生物的背上。
之所以说类蛇,是因其身似蛇,体表有鳞,但前额上却长了一对角状的小鼓包。
再细望去,许安看见其在下方水波中的倒影,其角似鹿,头似驼,嘴似牛,须似狮...…
等等特点综合来看,简直可以说是多种生物的合集!
“龙!这是条龙啊!”
许安不禁发出了感慨,然而这声刚落,就听一道震耳欲聋的嘶吼从身下这条龙的口中发出,响彻天际。
震耳欲聋的嘶吼后,许安身下的生物突生异变。
只见其浑身一抖,鳞片纷纷从体表落下,露出了里面光滑硬实的皮肤。
紧接着,又是一声长啸,这“龙”一跃而起,直冲天际!
许安手脚并用爬到龙首上方,一把紧紧抱住了龙首前额凸起的鼓包,随着此龙一同飞上了云端。
在云端,借着幽白的月光,许安才发现前方不远处正有一座火山岛屿,而显然此龙的目的正是此岛。
月光下,龙身原有的鳞片已经全部脱落。
现在重新生出的鳞片,一片片熠熠生辉五彩夺目,犹如铺满了一层耀眼宝石。
“无翼却可以飞行,这不是龙是什么?”
到了此刻,许安无比确信脚身下之兽乃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真龙!
他立马想到了自己修炼的“缚龙印”,心头闪过了一丝火热,但又很快冷静下来。
眼前这头硕大无比的龙,显然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
而且许安也注意到,先前在海面游动时,此龙刚脱落了鳞片的体表上,布满了无数细微焦黑的裂纹,裂纹中血流不止。
而其整个飞行过程中,此龙气息也十分微弱,有点奄奄一息的感觉。
但随着其一飞冲天,体表的伤势正在不断愈合,且旧的鳞片褪去后,又长出了全新的鳞片。
龙很快飞临了火山上方,只见下方的火山口内熔浆翻涌,冒着蒸腾的热浪。
一道尖锐悦耳的龙吟之声响起。
许安身下的龙开始向火山俯冲,两腮的气囊如鼓风的风箱一般鼓胀收缩,呼出了炙热的鼻息。
从千尺的高空直冲而下,巨大的俯冲力让许安无比恐惧。
许安感觉自己仿佛要被巨大的力道甩飞出去,于是他抱着龙角的手一时更紧了。
飞行的压迫、爆裂的气流、风声的尖啸,混杂着焦热与潮湿的气味,不停冲击着许安的感官,强烈的下坠感使得其面部都扭曲起来。
好在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
龙很快飞至了火山口,就在其即将与火山口旁的岩表发生接触前,一股巨大的浮力骤然出现,使得龙身一个逆向急停,旋即轻柔地缓缓飘落。
落到了坚实的地面,龙首一个甩动,毫不客气地将早已浑身僵硬、失去了浑身力气的许安甩落在了地上。
许安被摔得七荤八素,但如今情况不明,他还是强撑起精神张望过来,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盯着这条龙青红色的硕大双瞳,心中不停打鼓,一时也不敢出声。
许安清楚地记着,就在不久前,自己还被突袭临安的洪水给吞没了,命悬一线,怎么一醒来,就出现在这龙的背上?
而且许安也逐渐回忆起了刚才的梦境。
“难不成刚才并不是在做梦?”
许安越想越觉得可能,自己当时明明是在水里,处于快溺毙的状态,怎么就突然得救了?
许安心中生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莫不是当时我被这条龙给吞进了肚子,因而才得救,但不知怎么被它给吐了出来。”
“可为什么我醒来还在它的背上?它没有道理一路背着我来此啊?难不成是它饿了?所以才背着我这个小点心回老巢?”
许安很自觉地把自己放在了“点心”的地位。
很明显,虽是粗略比对,自己与眼前这条龙十几丈宽的血盆大口比起来,连塞牙缝都不够格,充其量只能算作“点心”,绝对不会是“正餐”。
“小子,你好,你很好。”
出乎许安意料的,此龙竟然开口吐露人言。
但接下来更令许安震惊的是,此龙话音刚落未久,身形竟开始一阵变幻。
只见其龙身逐渐缩短,在一阵光华下,化为了一个浑身赤裸的髯须青年的人族男性。
这青年浑身肌肉虬结,肌肉线条如虫蠕动般,随着他每一个动作而牵动变化,一看就感觉到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青年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稍有区别的就是其额头两角顶着两个鼓包,显得略微突兀。
这两个鼓包正是龙额顶的两只角状鼓包所化。
许安默不作声,静候下文。
此龙将自己救下并带来此地明显别有用意,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切多余的举动都没有半点意义。
“想我蛟妖一族,艰险化龙,一路凶险异常,九死一生,不过好在,本王终于成功了。”
髯须青年闭目感知着自身当前的状态,嘴角划过了一抹得意的笑意。
许安听着,神情一凛,心中不禁联想到:
“难道那摧毁了临安的洪水,竟是此獠所致?”
许安过去是听过关于龙的传说。
据说,龙乃是由诸多妖类所化,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当属蛟妖一类。
蛟族修行不易,往往要历经千百年苦修和无数磨难,才能腾空一跃化身为龙。
倘若机缘成熟,到了化龙之时,会择一雷雨夜顺流而下,择机化龙,难免就会引发江河暴涨。
这时沿岸的城池民宅就免不得会被巨涌的洪水冲垮毁坏,这个过程在民间被称为“走蛟”。
古时沿江的居民最怕的就是遇到走蛟。
但自大盛建朝以来,各地走蛟事件便再没有过,且罕有民众目睹过真龙,因而“走蛟”便近乎成为了一种传说。
许安目前身处在一片未知海上的孤岛上,对于临安城的现状一无所知。但回想他自己刚刚死里逃生的经历,临安城此时恐怕已经沦为了水下的一座死城。
“临安城若毁,朝廷安在?没了朝廷约束,边军人心涣散,恐怕现在异族已经打过天堑关了。”
许安是一名读书人,是一名心怀天下的读书人,想到这他再也忍不住问道:
“临安城现今如何了?”
“聒噪!我许你说话了吗?”
那精瘦青年粗黑的眉毛略微一蹙,睁眼来回打量着许安。许久,脸上愠色不见,转而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玩味之色,道:“自然是全毁了。”
许安脸色唰地煞白,大脑一片空白,瞪大着眼睛呆愣在了原地。
“哈哈哈哈哈”
突然,青年狂放大笑,他看着许安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竟然痛快无比。
“孽龙,你有何可笑的?”
许安被其突如其来的笑声惊醒,竟开始无所顾忌地咒骂道:
“妖孽便是妖孽,化了龙也是妖孽!你为了自己化龙,就让临安数百万百姓葬身水底……这些无辜百姓何错之有?天下江河无数,你偏选临安城附近不可?”
“哼。”髯须青年不屑一笑,反唇相讥,“临安城人口千万,但却连人族旦夕残戮的生灵数量的万分之一都不到。临安的人族死便死了,又有何了不起?”
“试问…”说到此处精瘦青年声音一顿,转而爆声叱骂道:
“天下间的哪条江河沿畔,没有你们这群寄生虫一般到处繁衍的人族身影?”
“为满口腹之欲,杀害我水族乃至陆地生灵亿万;为制衣饰形,戕残属灵剥皮制衣;为建房盖屋,毁山灭林,多少兽妖失去栖息之所,以至于亡族灭种?”
“难不成就许你们为了自己屠害别族生灵,却不许别族生灵杀你们?混账逻辑!”
许安被怼得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复。精瘦青年说的这些,他确实是从未思考过的。
许安生而为人,自然是从人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衡量利弊的。但要是换到其他生灵的视角来看,那精瘦青年所言,竟也丝毫挑不出毛病来。
“既然我们人族是你的大敌,那你救我这个人族做什么?”许安问出了他当下最关切的问题。
精瘦青年一阵沉默...冷哼了一声,竟不愿解释,转身就欲离去。
“他就这样放下我要走?”许安心念一闪,“这孽龙不计划吃我吗?”
许安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唯一对对方有用之处就是“可以作为点心打打牙祭”,应该不存在其他别的用途?
“噼里啪啦…….”一阵仿佛鞭炮的声音响起。
只见精瘦青年浑身有蓝色闪电在游走,肉身一寸寸皲裂,皮肉缝隙中正不断往外崩血。
“该死的!”
精瘦青年身形抖了一抖,竟然站立不稳,摔倒在一侧,身体表面节节开裂,仿佛有股剧烈的能量要从体内迸发出来似的。
“之前雷劫残余的力量,为何还隐藏在我体内?该死的,竟有些压制不住了!”
“都怪混元老魔那个老东西,竟在本王渡过雷劫后,趁我不备突然袭击。”
看着全身开裂的伤口,精瘦青年咬牙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换一个躯壳夺舍寄居,先行稳定修为了。”
精瘦青年一边痛苦地嘶吼,一边把头转向了许安。眼神中不加掩饰的狰狞与不善,把许安吓得节节退缩。
“你想做什么!?”
从精瘦青年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浓浓的恶意,许安饶是不太了解当前他的境况,也明白自己此时定在危险的边缘徘徊!
眨眼间,许安看着精瘦青年的身形瓦解成无数块,密集的蓝白电流窜起,“噼里啪啦”鞭炮般的炸响越发大声。
四散崩射的肉块在半空无火自燃,纷纷燃烧后掉落。
同时许安瞥见有一道虚幻的龙影,从这炸裂开的精瘦青年头顶上疾射而出,在半空盘旋了一圈后,向自己俯冲而来。
许安下意识地想要阻挡,但说时迟那时快,没等他做出任何具体的反应,那龙影便一闪而逝,从许安的头顶百会处钻入消失不见。
许安大惊失色,连忙闭目凝神,细心感受下,自己的识海中赫然多出了一条巨龙的灵体。
这还多亏了这段时间他日夜不辍地练习太上化气道第一重的“缚龙印”,使得其对自身识海内的感应极为敏锐,一有异动便能察觉。
“咦?奇怪。区区一个凡人,竟能觉察到自身识海的异样?”
识海中,巨龙明显感受到了一股意念正在扫视探查,不禁惊讶出声,而这一丝不加掩饰的声音被许安清晰地觉察到。
“嗯?怪哉,这小子明明只是个凡人,但神识似乎得到过锻炼,堪比初入炼气期的修士,竟然能探查到我!”
许安不知道的是,在练习缚龙印的同时,神识也在不经意间得到了强化,在神识领域已经基本达到了炼气期修士的水平!
这一刻,许安心中狂跳,一个原本被其抛诸脑后的念头再次浮现,让他情不自禁地狂喜起来。
“不管此子有何不妥,先使用夺魂大法控制住他的身体,等一会儿那帮人追过来就不妙了。”
巨龙的变化再次被许安清晰地捕捉。
在其感知下,巨龙意念所化的龙影浑身突然团成了一个圆盘,体表放出了一圈浓郁的黑芒。
黑芒如有吞噬的能力一样,一股强横的吸力蔓延开来。
在这强大的吸力下,许安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识海开始震荡,自己的精神意识仿佛要被这吸力搅拉进去,随时都处在溃散的边缘。
“一刻都等不得了!”
许安咬咬牙,双眉一蹙,像是顶着巨大的压力般,在自己的识海内迅速凝结出了一个巨大的“缚龙印”。
此印一出,许安的识海蓦然出现了一股磅礴沧桑的威压,横扫整片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