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是小说《边城岁月》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天下封刀写的一款历史古代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边城岁月》的章节内容
“爷爷,我的家在哪儿?”
爷爷就给他指了指水的那一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葫芦每次问,每次展现在眼前的都是那一湾水,可是,水怎么会知道呢?
慢慢的他也就不再问了。
于是,答案就如同那一片水汽,慢慢氤氲漫散,越发变得支离疏解,不真实了。
葫芦是爷爷在牛驼山下的老龙头水库打鱼捡来的。老龙头水库上游是汾阴河,再往上回溯,就是黄河了。
葫芦究竟是在汾阴河还是在黄河被抛弃的就不得而知了。
葫芦,是个弃婴。
载着葫芦沿河而下的那个木盆爷爷倒是一直留着。
那个盆的形状,真像女人的子宫。
于是,岁月就有了印记与证明。
葫芦的爷爷是个阴阳先生,半生漂泊,云游不定,直到遇见了葫芦,才算是住了脚,止了行。
葫芦的爷爷姓唐,按照他们那一派辈分来算,“兴家立基业培育心述志,选泽守礼义善永万禄聚”,一个阴阳家流派的字辈,竟然很有儒家的理想,倒也有趣诙谐。出家不在家,出世又入世。他是业字辈的,师傅就给他了个字:成。
成与不成,竟也过了半生。
葫芦也就跟着爷爷姓唐了。
这事,就算成了。
天佑二年,深秋,葫芦也止了行,住了脚,跟爷爷就这样算是相识了。
净因县是个大县,县城被中间的十字街一分为四。东西向的街名为乾阳街,南北向的那一条街叫五府营街。汾阴河就沿着五府营街从头到尾蜿蜒而过净因县城,河的上游就是牛驼山,山上有座了了庵,河的下游有座净因寺,县的名字就是来源于此。那是爷俩的挂单落脚点。寺庙的上一任住持跟爷爷的师傅是发小,缘分这事还真奇妙,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一信道一信佛,都成了方外之人,确实值得玩味。因为这层缘故,净因寺的住持自然不少看顾葫芦爷俩。
净因县的十字街自然是整个县的繁华热闹之处,尤其是五府营街,因为汾阴河的缘故,更是贸易往来,商贾云集。十字街交叉处有座五层高的飞云楼,甚是壮观。葫芦爷爷的卦摊就在这飞云楼下的一个角落里。以飞云楼为中心,沿着五府营街从从南到北,依次相隔不远分别是凤鸣书院,净因县衙,城隍庙,其间夹杂大小酒肆商铺,客舍店家,当铺赌局,花柳烟花之所,把整条街填塞的那是人声鼎沸,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在这陶国疆域的一个偏远天高的小角落里演绎着本不属于这个年代的繁华。
此乃乱世。
葫芦的爷爷刚捡到葫芦时,看了一眼这孩子的面相,喃喃自语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葫芦竟然对着爷爷咧嘴笑了一下。
哈哈哈…
爷爷也跟着放声大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走吧。”
时光荏苒,一转眼,葫芦就八岁了。
葫芦虽然叫唐葫芦,可是他一点也不爱吃糖葫芦。
爷爷问他为什么。
又酸又甜,怪难受。
爷爷就意味深长的摸了一下他的头,说了一句:
其实,早点体会,也挺好。
不想。
葫芦边跑边说:我去找卿云去喽!
今天是中元节,城隍庙庙会,虞城班社要在这唱戏三天。
城隍庙里有个戏楼,此时,戏楼外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看戏的人。
只听锣鼓一响,戏就开演了。
大幕一开,从戏台出将处出来一位旦角,穿蟒扎靠,顶盔贯甲,提刀跨马,端地是英姿飒爽。
她在戏台中央站定,有那么几秒,眼睛以不易被人察觉的在台下的看戏人群里搜寻。
然后,又以不易被人察觉的蓦然一笑。
一约既定,重山无隔。
你,到底是来了。
“净因寺的卦不灵的!”
跪在须弥台下闭眼虔诚摇签的姑娘被这突然从阿弥陀佛像背后传来的声音楞是吓了一跳。
她好奇的抬眼往上望。
此时,初秋的阳光透过大雄宝殿的窗棂照射进来,烟雾缭绕,浮尘在光影里翻飞乍现。
只见葫芦从佛像背后出来,跳下莲花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顺便从供案上拿了两个苹果,自己咬了一口,笑嘻嘻的望着脚下呆呆的姑娘。
“给。”
葫芦把另外一个苹果伸向了姑娘面前。
姑娘连忙摆了摆手。
“不吃?!自己家的东西,客气啥?!”说罢,葫芦就把那个苹果放在了怀里。
姑娘对这个站在他面前跟他年龄相仿的男孩愈发觉得好奇了。于是姑娘开口说话了。
“自己家?啥意思呀?”
“噢,净因寺是我家。”
“那你也不能吃佛祖的东西!”
“佛祖给我托过梦,说他的东西就是我的!”
“真的?”
“骗你干嘛,不信你问问他。”
说罢,葫芦扭头指了指佛像。
姑娘可不敢像他那样如此看待佛祖,连忙把眼神收了回去。
“还有,你还竟敢说佛祖的卦不灵。”
“这不是我说的。”
“谁说的?”
“他说的。”
“谁?”
葫芦又扭头指了指佛像。
“吓。”
姑娘连忙把头低下了。
“该不会又是他给你托梦吧?”姑娘悄声说道。
“嗯。”
“佛祖咋说的?”
“佛祖说,以后凡是来净因寺求签问卜的,都去十字街飞云楼下去找唐业成,我把答案都告诉他了!”
“唐业成是谁?”
“我爷爷。”
听到这里,姑娘算是明白过来了。
“呵,合着你是在这给你爷爷拉买卖呢!你连佛祖的生意都敢抢呀!”
姑娘越说越气,脸也变得越发红晕。
“我要去找庙里的主持!”
姑娘忽的一下起身要往门外走。
葫芦也不拦她。
姑娘在后院方丈禅房便把事情说了一遍。
“姑娘,其实你倒是可以去飞云楼试一试。”
“啊?!”
姑娘呆呆的望着不远处冲方丈双手合十行礼的葫芦。
“你,跟他走吧。”
方丈微笑的望着他俩。
姑娘不可置信的转身向葫芦走来。
方丈于是转身走了。
“你该不会是个小骗子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又不是和尚。”
“他是。”
葫芦扭头指了指方丈。
秋天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红叶照在方丈光光的脑门上,满是红光。
“那,你带我去吧。”
“苹果,你确定不吃吗?”
十字街,飞云楼。
人流如织,车水如龙。
“爷爷,来买卖了。”
“咦,这不就是个卖鱼的吗?”
“嘿呀,”葫芦爷爷满脸歉意说道,“一大早光顾着卖鱼了,忘了把卦摊支上了!”
“爷爷,我来卖鱼,你给这位姑娘看看吧。”
于是,葫芦爷爷便把算卦的行头穿上,拿出算卦那一套家伙事,摇身一变,就有了阴阳先生的架势了。
“姑娘打哪来?”
“虞城。”
“嗯,离此倒是不远。”
“姑娘所求何事?”
“姻缘。”
葫芦爷爷倒是有点惊奇了。
“嘿呀,姑娘,你还是个娃娃呀!”
“娃娃怎么了?”
“有点为时尚早啊!”
“就是想提前知道个答案。”
葫芦听到答案两个字,愣住了。
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位姑娘。
此时,十字街口,人走了来,来了走。
仿佛都消失了。
葫芦好像又回到那一片水里,氤氲的找寻着自己。
爷爷又问道:“路还长着呢,为啥那么急于知道呢?”
“就是想在以后的日子里跟命中注定的那一个印证一下,看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姑娘,叫什么名字?”
“莫卿云。”
葫芦啊葫芦,你有没勇气让爷爷也替你算一卦前世今生呢?
这样,也好过自己苦苦寻找那个答案啊。
他哪知道啊,其实爷爷早就已经给他看过了。
“那姑娘是测字还是求签呢?”
“测字吧。”
于是葫芦爷爷递给姑娘一支毛笔。
只见姑娘在草纸上用墨写了一个字。
字如其人,娟秀毓婉。
那个字是:秋。
“真是天凉好个秋啊!”
爷爷长叹一声。
秋风起,飞云楼上檐角的铃铛摇摆作响,悠然传向远方。
“秋者,禾也。禾也,实也。姑娘,确实有一个人在等你。”
卿云安静的听着。
“那人是谁?”
“好像离你不远。”
“能告诉我吗?”
“天机不可泄露。”
卿云眼眉低垂了一下。
“以后你会明白的。”爷爷安慰的说道,
“不过,”爷爷话锋一转,“姑娘,你写的这个秋字还有另一层意思,我不得不如实相告。”
卿云猛的抬眼认真的听着。
“秋者,离也。”
卿云一下子就明白了。
“嗯,我知道了…”
卿云起身从卦摊上站了起来。
“老人家,卦资多少?”
爷爷哈哈一笑:“给别人算,咋滴也得十文钱,至于你嘛,免了!”
“那怎么行呢?”
卿云一脸局促的样子。
爷爷看着她的样子又一笑:“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你就请我的孙子去喝碗茶吧。”
这下卿云更加显得有点局促了。
葫芦从鱼摊边站了起来,望着卿云眼神躲闪局促的样子,便开口说话了。
“离这不远处就有个茶馆,里面还有说书的。走吧,一碗茶,很快的。”
于是,葫芦前面走,姑娘在后面大概一步距离悠悠的跟着。
“呦,葫芦,又带姑娘去茶馆啊!”
卿云心想:原来他叫葫芦,好简单的名字。
葫芦胸一挺,头一抬,嘴一咧,竟然是自豪无比的表情。
“三大爷,今天你这饭馆里人可真多!给我留着啊,等我回来我来扫尾啊…”
“十四娘,鞋卖了几双了?待会儿等我回来我帮您吆喝…”
“铁胳膊赵六,好几天不见,去哪了?”
………
就这样,从飞云楼下一直到玉壶春茶馆,葫芦边走边跟街两边的做买卖的相熟相识的打招呼打了一遍。
这可害惨了跟着后面的卿云,显得她跟个小跟班一样,每次葫芦打招呼的时候,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躲也不是,藏也不是。
有点傻。
好在,总算在茶馆里面找个座位坐下了。
短短的一段路程好像走了好几个世纪。
此时姑娘额头上竟然有细密的汗珠,濡湿了发丝。
“呦,葫芦,今天又换了一个!”茶伙计拎着茶壶打趣道。
“羡慕不?呵呵呵…”
“还是你爷爷好呀,不过,今天这个比以前的那些个好看多了!”
卿云脸倏的一下红了。
“姑娘喜欢喝啥茶?”
“碧螺春吧。”
卿云心想,被人这样薄晒,跟葫芦又是萍水相逢,一盏茶,我就撤了。既还了情,又怕再生什么事端。
打定主意后,卿云坐在那里默然便不再说话了。
葫芦也不再言语了。
此时,茶座台上面的说书人恰好讲到《武王伐纣平话》里面九尾狐换妲己神魂这一回目。
两个小孩子竟然被故事深深的吸引住了。
人与妖,神与鬼。
爱与恨,痴与怨。
家国,天下。
女人,男人。
都是戏中人。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俩小孩才回过神来,从故事里走了出来,来到了人世间。
此时,外面已是夕阳西下,薄暮时分。
原来,时光也可以这样慢啊。
如果是跟一个人的话。
俩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说话。
茶水早就凉了。
最终还是葫芦开口说话了。
“姑娘,接下来欲往何处啊?”
“嗯,我们戏班目前暂住在五府营府。”
“啊!姑娘原来是唱戏的呀!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卿云好奇的问道。
“不说了…”
“你不说,茶水钱你掏啊!”
葫芦嗫嚅的小声说道:“怪不得…那么…那么好看…”
“呵呵…”
卿云竟然笑了起来。
这下,倒轮到葫芦有点局促不安了。
“伙计,算茶钱!”卿云轻快的喊道。
走出茶馆门口,卿云抬眼望了望东方,此时,一轮秋日红彤彤的挂在远方无际的平原地平线上,显得又大又圆。
街角,蓦地起了一阵风。
秋天的黄昏,还真凉啊。
卿云扭头看了看葫芦,说道:
“你,送我回去吧。”
四目相对。
葫芦脸倏的一下红了。
他定定的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位姑娘。
此时,秋天的万般色彩,笼罩她一身,她那扭头笑语盈盈的模样深深的烙印在葫芦的眼睛里。
就再也忘不掉了。
这次,换作卿云在前面走着,葫芦在后面相距一步距离悠悠的跟着。
走了没多远,姑娘回头问道:
“你不打算跟我并排走吗?”
葫芦连忙往前追了一步。
俩人就这样并肩走着。
一路无言。
大概快到枫林巷的时候,姑娘又开口说话了:
“难道你就没话对我说吗?”
“没有…”
“那我问你吧。”
“你说。”
“今天他们都说你又带女孩子去茶馆了,这个又字是啥意思啊?”
“这个…你别当真…没有那回事…”
“少来了,岂不闻:枳句来巢,空穴来风。你不说实话是吧?”
姑娘站住了,貌似生气了。
“好吧…”
原来这是爷爷跟玉壶春茶馆的约定,卦钱换茶钱,看似一样,可是一到了茶馆你就不仅仅只喝一壶茶吧,少不得点个茶点饭食之类的,这样,多出来的钱,茶馆老板定期就会匀给爷爷了。
“呵,你们爷俩可真会做买卖啊!先是撬佛祖的卦,再赚卦客的溢价。”
葫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
“爷爷也是为了生计。不过爷爷也是看人。有些人实在是不想或者没时间去茶馆,就算了。你比较特殊。”
“我怎么了?”
“你呀,一壶茶钱就是一壶茶钱!我们一文也没多挣!”
“嘁!你是说本姑娘小气吗?”
“没有,没有…”
“那你是啥意思?”
姑娘反问这一句,葫芦竟然不知道该怎样接了。想了想说道:
“其实,爷爷一开始也没打算真要你的钱。”
“为何?”
“我也不知道。”
“嗯,那好吧,算你解释对了吧。咱们接着走吧…”
葫芦长吁一口气。
“我再问你个问题。”
又来了。
“你带那么多女孩去茶馆,跟她们相比,我是最好看的那一个吗?”
要命。
“其实,也有奶奶婶婶一类的…并不都是女孩子。对了,你饿不饿呀?”
“你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
救命。
看姑娘那副神态,躲是躲不掉了。
“算是吧…”葫芦小声的嘟囔道。
“什么?你大一点声…”
忽然葫芦后撤几步,扭头冲着不远处的枫林桥喊道:
“我说,你是最好看的!”
流水悠悠,清波荡荡。
一轮圆月竟然在水里晃动了一下。
姑娘连忙跑过去拽了一下他的衣襟,一块跑了起来。
姑娘竟然咯咯的笑了。
跑到枫林桥下,一阵烤红薯的焦甜香气弥漫了整座桥,直钻鼻孔。
“我饿了。”姑娘撅着嘴说道。
葫芦身上可没钱,可他又不好意思让姑娘掏钱。于是,他跑到摊前问道:
“老板,烤红薯咋卖的?”
“一文钱一个。”
“老板,你认识飞云楼下的唐业成吗?”
“你是葫芦吧?”
葫芦喜出望外,心想,小爷我在这净因县城名气这么大吗?
葫芦连连点头称是。
“老板,您能先赊给我一个吗?回来我再把钱给您。”
“一个红薯,啥钱不钱的!”
“不行,你能赊给我,已经算是很大的情分了。”
再三推让下,葫芦总算捧着红薯向卿云跑了过来。
姑娘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个。
“你不吃吗?”
“不,三笑楼的大爷还给我留着饭呢…”
“残羹剩饭吧?”
葫芦不作声了。
卿云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你哪来的钱买红薯啊?”
葫芦便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想不到,你人不大,在这净因县城竟如此吃的开。”
“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真是一语激起千层浪。
卿云才知道自己刚才又冒失了。
“不好意思啊…”
“没事…”
葫芦低着头,默默的在前面走着。
卿云好像有好多话要问,可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你等我一下。”
大概过了一会儿,只见卿云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道:
“给!”
“呀!你又买了一个吗?”
葫芦有点惊讶,他们已经走了距枫林桥有一段距离了,这傻姑娘又折返回去买了一个红薯。
人间的温情确实很少,这是葫芦长大以后来自陌生的女孩子第一个。
“谢谢…”
姑娘竟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咱们走吧…天不早了…”
“嗯…”
五府营府就坐落在五府营街的雁栖巷口。
此时,更鼓已打二更了。
“那我回了…”
“嗯…”
葫芦转身离去。
只听背后卿云喊道:
“你等一下。”
葫芦站住了脚。
“中元节城隍庙庙会,我们班社要在那唱三天戏,如果你有空的话,你去看一下吧。戏很热闹的!”
“嗯。”
葫芦点点头。
“还有…”
“还有什么?”
“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我想听一听…”
葫芦怔住了。
“你赶紧回吧,天越来越冷了…”
“嗯,再见。”
“别忘了啊。”
“嗯。”
这就算有约定了。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这个夜晚,葫芦注定是睡不着了。
当葫芦看到卿云那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时,他就明白,卿云看见他了。
一个眼神,仿佛就懂了。
今天的戏名叫《苇泽关》,卿云扮演的是平阳公主。
锣鼓声声,时而急促,时而低回,戏台上只见卿云衣袂翻舞,翻身涮腰时身姿柔软优美,走圆场时脚步轻捷飘洒,眼神顾盼神飞,字腔婉转悠扬。
一颦一笑,倾国倾城。
一念一唱,掷玉碎冰。
一静一动,游龙惊鸿。
一忧一喜,吸魄摄魂。
有那么一刻,葫芦好像不认识那位姑娘了,那一晚的卿云有点模糊失焦,消失不见,再也找不着了。
真像一场梦。
她真的来过我的世界吗?
戏台上的那位姑娘明显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她是那样的光鲜亮丽,俊采飞扬。
我怎么会跟她相识一场呢?
好像有点不配吧?
葫芦情绪有点低落了起来。
不就是一场戏吗?
再说了,这场戏又不是专为我一个人演的。
可是,明明是她邀请我来的呀。
想到这里,葫芦环视一下戏台下的那些人竟然有点激动,心想,我毕竟跟你们不一样。
也许,台下的葫芦内心戏想必比台上的更要热闹吧。
台上你演你的,台下我演我的。只不过台上演戏的是一群人,葫芦内心戏里就俩人。
唢呐一吹,大鼓一响,一戏终了。
曲终人散。
可是葫芦并没有走。
他在等。
等台上的那位仙女重临人间,与他再相逢。
葫芦心想:净因县是小爷的地盘,我何不到戏后台去找她呢?
他还真就去了。
自然被人拦住了。
戏后台轻易不让人进的。
“欸,你找谁?不知道后台不让进吗?”伙计问他。
“我找莫卿云。”
“你跟她什么关系?”
“一个朋友。”
只见伙计冲里喊道:
“莫老板,有人找您!”
吓!
一个莫老板的称呼确实有点出乎葫芦的意料。
“让他进来吧。”
只见后台堆满了衣箱盔箱,刀枪马鞭,还有些舞台道具。
卿云在一个妆奁前正在卸妆。
“六哥,你给这位小哥看盏茶。”
随后只见刚才阻挠他的那位伙计给他端了盏茶。
“客气了。”
卿云便不再言语了,只是卸妆。
葫芦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
当两个人都沉默的时候,仿佛有道墙隔在中间,失落感又一次浮现葫芦心头。
那就顺其自然吧。
葫芦心想。
“我换件衣服,你先去外面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出来。”
“哦。”
葫芦怏怏的应了一声走了出来。
要不,撤?
还是去找爷爷吧。
嗯,还是再等等看吧。
“走吧!”
只见卿云轻快的在葫芦背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葫芦回头一看,只见卿云卸去箭靠衣,上穿缎织浣花飞蝶团锦衣,下着穿丝藕粉并蒂莲百褶裙,脚踩一双云头锦履。卸下一脸粉彩,淡眉轻扫,粉面朱唇,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葫芦竟然有点呆住了。
“怎么,不认识了吗?”
“没…”
“那还不赶紧走!”
“去哪儿?”
“哎呀!真是个傻子!”
只见卿云扯着他的衣襟着急的要往戏楼外走。
卿云好像要急于逃离此地。
待走到城隍庙外的街口时,卿云才撒手。
“你真是个憨憨。”
“怎么了?”
“你没看见戏后台那么多人都在看咱俩?好歹我还是一班之主!”
“你不说这还好,你一说这我就生气!”
“呦呵!你说,你气从何而来?”
“刚才你在后台故作姿态的样子让我有点陌生,还六哥看茶!”
说完葫芦模仿起来卿云后台的模样。
“嘁!咱是班主啊!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掉分啊!”
“好,莫老板好!”
“呵呵呵…”
此时的卿云一改舞台的样子,重回小儿女神态。
“我饿了。”卿云撅嘴嘟囔道。
“又来?!”
“嗯。”
“小爷我可没钱!”
说完葫芦抖了抖身上,蹦了几蹦。
“你听,身上连点响都没有!”
“噫!这次不让你掏,本班主请客!”
“你请客的话,那咱就去醉月楼吧。”
“你可真会挑地方啊!”
“哈哈哈,这个季节醉月楼的蟹正适得其时啊!”
“你咋知道?”
“鼻闻。”
“何谓鼻闻?”
“醉月楼门口经过的时候闻过味。因此只是鼻闻。”
“哈哈哈,今天就让你不只是鼻闻!”
“走!”
葫芦竟然拉起卿云的手跑了起来。
卿云边跑边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手,就这样牵起了吗?
好像一场下意识的漫不经心的预谋,又像是在内心里排演无数次今日终于得偿所愿的练习。
十指交握的那一刹那,仿佛满身的血液都被唤醒,直逼心房,怦然作响。
葫芦拉着卿云闪避着街上的人群越跑越快,像一阵风。
他就那么着急吃醉月楼的螃蟹啊?
手都牵了,为啥不慢慢走呢?
真是个傻子!
嘁!
哎…
醉月楼紧邻淮阴河畔,位于乾阳街的秀水巷深处。
“呦,这不是葫芦吗?”
“沈老板好!”葫芦站在酒楼门口道。
“鱼呢?”
“今日不送鱼。”
“嗯?”
老板认真瞅了瞅葫芦,才发现跟在不远处的卿云。
葫芦冲老板使了个眼神。
老板瞬间就明白了,笑了。
只见老板高兴的冲里面喊道:
“贵客两位,里面请!雅间伺候了!”
店伙计将他俩引到了一个靠窗临河的雅间。
伙计站在一旁冲着葫芦直乐。
“葫芦,你想吃点啥?”
“五哥,我想吃啥你还不知道吗?”
“螃蟹?螃蟹可贵!”
“今日有人请客!”
“看的出来!”五哥看了一眼卿云说道。
“还有吗?”
“平时都是给你们酒楼送鱼,我是一口也没尝过自己送的鱼,再来条鱼!”
“今日你又没送!”
“昨日的有吗?”
“本店都是现宰现杀!现杀现做!”
葫芦看了一眼卿云。
卿云说道:“那就换一个别的吧。”
“那怎么能行?我一定要让你吃到老龙头水库的鲜鱼!”
“五哥,你先给我们上壶茶。茶要碧螺春的。我这去飞云楼找我爷爷拿一条过来。”
“葫芦,这离飞云楼好几个巷子呢!”
“没事,我很快就回来!卿云,你等着我!”
说完葫芦一个健步窜出酒楼,沿着乾阳街跑了起来。
房间里就剩下卿云一个人了。
刚才,他是不是喊我名字了?
想到这里,卿云浅笑了一下。
思量间,卿云抬眼望了望窗外。
淮阴河烟波浩渺,秋风乍起时,两岸落叶纷飞,远处舟船扬帆,鸿雁逐云。
有点萧瑟悲凉,于是卿云便把目光收了回来。
卿云无聊的托着腮玩着茶碗。
盏盖在茶盏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过了许久,只见大堂里喊道:
“五哥,五哥,赶紧拿到后厨做了!”
卿云连忙起身朝那看过去。
只见一条约莫有五六十斤的黄河鲟鱼在葫芦背后用尾巴来回的拍打着他的脊背,每拍一下,葫芦就往前一踉跄。看到这么大的一条,满堂的宾客无不惊讶。
“葫芦,背过来的?”五哥接过来道。
“可不吗?这么重。”
“怎么做呢?”
“一鱼四吃吧,清蒸干煸红烧再做个汤。”
“螃蟹呢?”
“螃蟹就按照你家的招牌做法做吧。”
“好嘞!”
葫芦兴冲冲的走到卿云面前。
卿云一看葫芦全身跟水洗一样,满脸都是汗水。
“你赶紧坐下吧。”
卿云给他倒了盏茶。
葫芦一饮而尽。
“你慢点喝。”
“那条鱼真不听话!”
“弄那么大的一条干啥?咱俩又吃不了!”
“这是爷爷给挑的!”
“你爷爷还真舍得!”
“爷爷说给莫老板吃,当然要捡最大的吃!卦灵不灵的先不说,鱼肯定是货真价实的!”
“你爷爷的卦挺灵的。”
“我觉得他都是忽悠人的!”
“你不信你爷爷的本事?”
“我信我爷爷的本事,但我不信我爷爷的卦。”
“为何?”
“命运的事情,谁能说的清呢?”葫芦边说边起身喊了一声五哥。
“五哥,你给我找条毛巾吧,我擦擦身上,靠窗有点冷了!”
五哥给他递了条毛巾后转身走了。
“我给你擦吧。”
“不用,怎么能麻烦你呢!”
“那有啥?”卿云一把把毛巾夺过来了。
“你转过身去,我给你把后背擦擦!”
葫芦只好乖乖听话照做了。
卿云边擦边埋怨道:
“你还真是个憨憨。为了吃条鱼值得吗?”
“值得。”
“为啥?”
“为了你呗!”
卿云的手在后面停住了。
葫芦转过身来看着她。
四目相对。
卿云先是把头低下了。
“我自己来吧。”
葫芦握了一下卿云的手,片刻后,才拿过来毛巾。
“手真软啊!”
“滚!”
“好的。”
葫芦转身去桌对面边擦边坐了下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
“小屁孩!”
“小老板!”
“小葫芦!”
“小戏子!”
“卖鱼的!”
“唱戏的!”
“再说打你了啊!”
葫芦住嘴了。
卿云眼睛一转,说道:
“葫芦不好听,以后我就叫你小先生吧!你爷爷是算卦的老先生,你就是小先生。”
“那我以后就喊你小老板吧。”
“小老板?小老板?”卿云来回的掂量着。
“不好听吗?”
“小老板就小老板吧!就这么说定了。”
俩人咯咯都笑了。
“二位留神,菜来了!”
满满一桌。
中间的自然是陈年花雕黑松露大闸蟹,周边的自然是葫芦拿过来的鲟鱼做的三菜一汤。
“小老板请吧!”
“一起吧。”
“果然肥美!”葫芦边吃边说着。
“这家酒楼的鱼都是你爷爷送的吗?”
“不止我一家往酒楼里面送,还有别的人呢。”
“噢,这鱼确实鲜美甘甜。”
“那可不嘛,我跟你说吧,老龙头水库的水不仅好,而且还深。具体有多深,人都说下面有个深洞,直通东海龙宫。你知道吗?老龙头水库的山脚下还有个闸门,闸门用纯铁打造的,听说可厚重了!这个闸门后面是啥谁也不知道。老一辈人说有几百年都没开启过了。”
“真的?”
“嗯嗯,而且还有件怪事。”
“什么?”
“每到夜深人静时,尤其是出现月食的时候,就会听见闸门后面有咆哮嘶鸣之声,好几百里的人都能听的见。”
“该不会是有怪物吧?”
“那就不清楚了,爷爷说那个闸门上面有个石碑,石碑上面刻着符箓篆文,专门镇压什么东西的。”
“你平时跟你爷爷去那打鱼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因为爷爷就在那捡的我。”
“啊!你出生在那里?”
“不知道,爷爷说我是被放在一个木盆里顺着淮阴河漂到老龙头水库的。”
“你命可真大!”
“可惜我不知道我的家到底在哪里。”
“那你的父母你自然更不知道了?”
“嗯。”
葫芦抬眼望了望窗外,不再说话了。
卿云伸过手来,握住了葫芦的手。
眼泪在葫芦眼眶里打转,他终于哇的一下哭出了声来:
“他们为何不过来找我呀?”
“当年他们抛弃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会漂流到何方啊!江湖那么大,又去哪里寻你呢?”
“万一,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找我呢?”
“不会,天下没有这样的父母。”
“那为何他们当初要抛弃我呢?”
“或许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你真这样想?”
“嗯。”
“卿云,你真好。”
“不叫我小老板了吗?”
“不叫了。”葫芦擦了擦眼泪说道。
“快点吃东西吧。”
“卿云,你说说你呗!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不想说。”
“为啥?”
“就是不想说。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好吧。”
“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嗯,吃完饭咱们去哪呀?”
“我想去老龙头水库去看一看。”
“那可有点远啊!”
“没事,就当玩了。”
“你不害怕?”
“不有你呢嘛!”
“离天黑还尚早,倒是可以去看看。”
“吃完饭咱们就走吧。”
“你为何突然之间对老龙头水库这么感兴趣呢?”
“这不听你说的嘛,又是闸门又是怪物啥的,更主要的是,我想看看你来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葫芦怔住了。
那是我来的地方啊!
如今我要和一位姑娘去到那个地方。
如果一个人在意你的从前,也许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毕竟,被人挂念,说明你从此以后不再是一个人了。
葫芦,不再孤单了。
淮阴河的上游就是牛驼山,牛驼山脚下就是老龙头水库。
牛驼山高接青霄,崔巍险峻,如今已是秋天,山里更显得潇索。山道两旁黄叶飘落,岭上白云相逐。
山脚下的水库此时更显得寒气凛冽,整个水库水雾弥漭,安静的出奇。偶有树叶飘落水中,亦是无声。
此时,葫芦跟卿云就站在水库渡口边。
“葫芦,就是这里吗?”
“嗯。”
“真大呀。这水库。”
“那可不吗?你等着,我去找一找爷爷的渔船。”
“这么大的雾气,好找吗?”
“好找,爷爷一般不会把船停靠渡口太远。”
“我跟你一块找吧。”
“你在这待着别动,水岸湿滑,你在掉下去就不好了。”
“那好吧。”
不大一会儿只见不远处葫芦兴奋的喊道:
“找到了!找到了!”
“卿云,你等着啊,我把船划过来。”
只见葫芦撑着棹竿划开水雾,把船停靠在了卿云所在的渡头口。
卿云看着船头上的葫芦,忍不住的赞叹道:
“你还真像个渔夫的模样。”
“我本来就是嘛。你上来吧。”
“这船稳当吗?”
“你放心,要是你掉下去的话,我用渔网兜把你捞上来。”
“你才是鱼呢!”
“哈哈哈,上来吧,我扶着你。”
葫芦把手伸过去,卿云搭着他的手臂上了船,只见船晃悠的两下,卿云有点站立不稳,葫芦连忙用另一只手扶了一下她的腰。卿云这才站住。
卿云用手轻捶了他一下。
“干嘛捶我呀?”
“谁让你刚才手不老实。”
“那不是害怕你掉下去嘛。”
“掉下去也不用你管。”
“好好好,那我可划船了。”
“你等一下,让我坐下,你再划。”
葫芦偷笑了一下。
心想,上了船可就不由你了。
“走喽!”
棹竿在岸边的石头上一点,船就动了。
清波流动,哗啦声声。
突然,行船的声音惊起了水库滩头栖息的水鸟,他们用翅膀拍打着水面,成群嘶鸣的飞向另外一个滩涂。
“葫芦,我有点害怕。”
葫芦只好停了下来,坐到她的对面。
此时,天地间就剩下这一个小小的空间了。
葫芦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我要做坏事。”
“你你…你千万不要乱来啊!”
“哈哈哈…”葫芦冲他眨了眨眼睛。
“我会喊的!”
“你喊吧,这个时候这附近连个鬼都没有。”
看着葫芦好像换了一个人,卿云哇的一声哭了。
越哭越大声。
葫芦心想,哎呀,不好,这玩笑开大了。
连忙靠近卿云道歉:“跟你闹着玩的,你怎么还哭上了呢?”
卿云抓起渔网朝葫芦扔去,发怒的喊道:
“一点都不好玩!把船给我停到岸边,我要回去。你不停的话,我就跳河里自己游回去!”
真生气了。
葫芦只好站起身来,撑起船往岸边划去。
“不用你扶,我自己上岸。”
上了岸以后,姑娘头也不回的在前面走着。
葫芦只好赶紧把船拴好,连忙追了上去。
边追边在后面喊道:
“卿云,我错了。”
姑娘还是不理他。只是往前走。
“小老板,哥哥错了。”
“你是谁哥?你连自己出生日期都不知道,还当我的哥?痴人做梦。”卿云头也不回的说道。
卿云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发现葫芦并没有追上来。
她扭头一看,只见葫芦竟然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用手在拭眼泪。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薄雾里若隐若现。
卿云好像听见他的哭的的声音了。
卿云心想,他刚才就是想吓唬我一下,我刚才那句话不啻在他心口上扎了一刀。尤其是在这个地方。
我怎么那么愚蠢呢?
卿云连忙追了去,边跑边喊道:
“葫芦,葫芦,你等等我!”
葫芦还是没有停住的意思。
卿云好不容易追到岸边船停靠的地方,只见葫芦已站到船头,眼泪早已风干,望着岸边气喘吁吁的卿云说道:
“姑娘,就此别过。”
“葫芦,葫芦…”
葫芦撑杆岸边一磕,竟然头也不回的划着船向水库中心走去。
只留下卿云一个人在岸边。
卿云终于忍不住的蹲在岸边的石阶上抽泣了起来。
真像一场梦。
想想还真是。
尘世间的别离好像还真是大多如此。
此时,夕阳欲坠,已是快要黄昏了。
船已离去,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拍打着岸边。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船劈开水波的声音。
卿云并没有起身,她哭着望着船说道:
“你不是说就此别过了吗?”
“我在水里想了半天,还是心里舍你不得。”
卿云破涕为笑。拿起一块石头冲他扔了过去。
“傻姑娘,哭饿了吧?上来吧,跟我去打条鱼去,待会儿烤给你吃。”
“你拉我一下。”
“嘿呀,刚才是谁那么硬气的?”
“你拉不拉?不拉我走了。”
“拉。”
姑娘刚把手伸过去,只见葫芦顺势把她拉到胸前,双手抱住了她。
“卿云,我错了,别生气了。”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呜呜…”
“怎么会呢?有个姑娘还在这岸边等我呀!”
“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就走了!谁还等你啊!”
“好了,都过去了。傻姑娘,别哭了。”葫芦轻拭卿云的眼角。
“嗯。”
“你在船头坐好,我要划船了。”
待卿云坐稳以后,葫芦便划船向水库中央划去。
葫芦竟然边划边唱起了歌谣:
绣带合欢结,锦衣连理文。怀情入夜月,含笑出朝云。
七彩紫金柱,九华白玉梁。但歌云不去,含吐有余香。
吹漏未可停,弦断当更续。俱作双丝引,共奏同心曲。
当信抱梁期,莫听回风音。镜中两入髻,分明无两心。
这下使卿云惊喜莫名。
“哎呀,小先生,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担心你害怕,这不是给你唱支歌谣缓解一下。”
“嗯,你跟谁学的呀?”
“凤鸣书院的柳先生,他经常去我爷爷的卦摊前跟我爷爷探讨道学,偶尔也教我识一些字。这个歌谣就是他教给我的。这首歌谣一共四个季节,我才唱了秋天,还有春秋冬没唱呢,老长了,你还想听吗?”
“嗯,想。”
“一年漏将尽,万里人未归。君志固有在,妾躯乃无依。”
葫芦唱完这最后一句时,卿云止不住的拍起来了手掌,说道:
“葫芦,你真厉害!那么长,比我的戏词都长,你竟然都记住了。”
葫芦不好意思的挠了一下头说道:
“柳先生也夸我,说我记性好,是个读书的料。”
“那你为何不去读书啊?”
“度日尚且如此艰难,读书又谈何说起啊?那不是我这种人该做的事情。”
“那你适合做什么?”
“爷爷说过,江海寄余生。”
“咱俩倒是很像。”
“不过,我有个愿望,就是能在以后漂泊的日子里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遇见我爸妈。”
“这个有点难,你爸妈给你留下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就一个木盆。”
“木盆里面啥也没有?”
“没有,除了我。”
“那好吧。如果上天可怜见的话,你一定会找到你爸妈的。”
“不说了,我要下网了。水库中央的水深,就会容易捞大鱼。卿云,我捞鱼的时候你当心一下你自己。老龙头水库的鱼都不听话的很,劲可大了。”
卿云连忙用手牢牢抓紧船沿。
不一会儿葫芦把渔网一提,只听见水里哗啦一响,一条鱼啪啪直撞渔网。
卿云忍不住的拍手站了起来。
“抓到了,抓到了。”
渔船仓里,卿云仔细的看着那条鱼,好大一条鱼啊,张口鼓腮,在船舱里来回翻动,满身的鱼鳞成墨色,一双眼睛似有精光闪动。
“咱们上岸吧。”
此时,秋月已上中天,满山秋虫低鸣。
夜,已经深了。
葫芦在岸边生起了一堆篝火。
树枝燃烧的啪啪作响,火星子随着气焰被刮的胡乱飞舞。
葫芦在渔船里面用刀简单的分解了一下鱼,然后用一根粗的红柳条串起了其中的一块,举着它,走到篝火前,准备开烤。
“葫芦,你就这样烤吗?”
“不然呢?”
“这样烤出来的鱼不腥吗?”
“放心,哥有办法。”只见葫芦从怀里掏出调料罐晃了晃。
“哪来的呀?”
“渔船里面本来就有。有时候我跟爷爷就在渔船里面做点吃的。”
“你们爷俩还真是以江海为家啊!”
“你等一下啊,我看看能不能在山上找点松柏枝花椒木啥的,这样烤出来的鱼更好吃。”
说完葫芦就起身准备上山。
“葫芦,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吧,剩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有点害怕。”
“嗯,那你拉着我的手,咱俩一起去找。”
皓月当空,星河灿烂。
就这样俩人手拉着手沿着山径一直往上走。
山径久无人打扫,落叶已积了厚厚一层。脚踩在上面,簌簌作响。
“葫芦,还要走多远啊?”
“这一片没有花椒木,咱再往上走走,实在找不到咱就回。”
走了许久,忽然,前方一座院落出现在眼前。
葫芦跟卿云走进跟前一看,只见门上挂了一块横向的匾额,映着月光,卿云轻声念了出来:
了了庵。
“想不到竟然摸到了这里。”
“你来过这里?”
“没有,只是听说牛驼山上有座了了庵,就是没上来看过。”
“这里面静悄悄的,好像没人居住吧?”
“不知道。”
葫芦敲了敲门,无人应声。
“咱还是别打扰人家了,回去吧。”
“嗯,有松柏枝也行。”
于是,俩人又手拉手下山了。
殊不知,庵门背后的高台上早有一双眼睛观察了他们许久。
“葫芦,好香啊!”
“是吧?你还不信我的手艺。”
“现在信了。想不到葫芦你是孔夫子挎腰刀,能文能武。”
“哈哈哈…”
“还得多长时间啊?我都饿了。”
“好了,我去船里给你找个碗啥的。”
“不用,就这样吃就行。”
“你可真是饿了。”
卿云用手接过来烤鱼,边用嘴吹,边用手撕了一块。
“真好吃!”卿云冲葫芦举了个大拇指。
“好吃吧?好吃就行。”
“葫芦你过来。”
“干嘛?”
“你过来嘛。”
葫芦往卿云身边靠了靠。
“把嘴张开。”
只见卿云把一块鱼放进了葫芦嘴里。
“这是奖励你的。”
“奖励就这?没有别的了吗?”
“你还想要啥?”
葫芦又不怀好意的望着她。
“你又来了,我哭了哈。”
葫芦连忙往旁边挪了挪。
“哈哈哈,看把你吓的!不逗你了,再给你一块。”
“你自己吃吧,我再烤一块。”
卿云接连吃了三块以后,拍了一下肚皮,说道:
“本姑娘吃饱了。”
“我也是。”
“那剩下的鱼咋办呀?”
“扔回水里,爷爷说过,哪里来还回哪里去。”
葫芦处理完之后,又重新坐在篝火堆旁。
葫芦用一根火棍搅动着篝火,以使树枝燃烧的更旺一些。
“葫芦,我还是有点冷。”
“要不,咱们回去吧?”
“不。”卿云连忙摇了摇头。
“不冷吗?”
“你离我近一些。”
葫芦又往卿云那边挪了挪。
只见卿云歪着头靠在了葫芦肩膀上。
卿云望着满天星河轻轻的说道:
“葫芦,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此刻,就想跟你在一起。”卿云握住葫芦的手又说道。
手有点凉。
葫芦把她的手揣进了胸怀里。
“葫芦,你还记得你爷爷给我算的那一卦吗?”
“嗯,你写了一个秋字。”
“你爷爷说天机不可泄露,你说,其实答案真的那么重要吗?”
葫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他不也是在苦苦追寻一个答案吗?
又怎么会告诉别人答案到底重不重要呢。
“我不知道。”
“我猜你爷爷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啊?”
“你不信吗?”
“不是我不信,我只是觉得这有点匪夷所思。咱们才认识几天啊!”
“缘分这个东西不在于日子的长短。”
“你相信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你不想吗?”
“想。”
“那就行了。”
“那你还打算去继续寻找你的那个答案吗?”
“不了,如果我注定孤独一生,有此今夜,我也知足了。”
“卿云…”
葫芦捧起了她的脸庞。
此时,卿云早已是满眼含泪。
葫芦将她轻拥进了怀里。
好久好久。
“葫芦,你不是想听我的故事吗?”
“嗯。”
“天复初年,沐州乱民豪杰蜂起,兵戈抢攘,生灵涂炭,赤地千里。沐州刺史梁少瑛准备乘机叛乱,我的祖父莫琼楼跟一众节义之士一纸奏疏准备报告给朝廷。可惜百密一疏,有一位臣僚因为内心忧惧,竟然临了倒戈,向梁少瑛告密。奈何奸臣贼子,竟然反咬一口,买通乱民贼首,伪造证据,上书朝廷,污我祖父通敌。不出十日,圣旨一下,我祖父被判死罪,槛送京师。梁少瑛更是斩草欲除根,将我家查抄殆尽。可怜我家世居沐州,经此事变,家人流亡的流亡,丧乱的丧乱。从此,家也就无家了。”
“卿云,怪不得你不想说。”
“葫芦,其实咱俩是一样的,都是无家可归之人。”
“那后来呢?”
“我父母带我逃到虞城,可巧不巧,在虞城就重逢了虞城班社班主。原来当年他们班社在我家唱过堂会,我祖父不少周济于他,因此也算相识一场。当时我父母俱已沉疴,久病无医。尤其是我的父亲,他才多大呀,当年那也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啊。整日里舞文弄月,不谙俗事,哪经得起这种变故啊。他们把我托付给班主之后,不久便双双撒手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人世间了。”
卿云说完便趴在葫芦怀里又哭泣了起来。
娇小的身躯止不住的抖动。
“别哭了,你这么哭的话,会伤身子的。”葫芦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
“嗯。”
“卿云,你别说了,越说越伤心。”
“既然都已经说开了,那就索性都说完吧。”
“那你得答应我,你可不能再哭了啊,你再哭我就不听了。”
“嗯。”
“后来你就跟班主学唱戏了吗?”
“嗯,我得活着啊。学戏的时候,再苦再难我没有哭一声。班主看我有心气,就认我当干女儿了。”
“他还在吗?”
“去年刚去世。葫芦,这世上我唯一的一个亲人也没了。”
“不还有我吗?”
“如果有一天你也离我而去呢?”
“不会,你走到哪,我跟到哪。”
“真的?”
“嗯。”
“拉勾?”
“拉勾。”
两个小小手指勾在了一起。
只见卿云在怀里扬了一下头,嘴唇就这样轻轻的亲在了葫芦的左脸颊上。
湿湿的,温温的。
葫芦脸热的发烫。
此时,已是子夜时分了。
葫芦将卿云搂的更紧了。
“要不,右脸再来一下?”
“不要。”
“要不,给你脸上也留个记号?”
“不行,只能我给你做记号。”
两人正在打闹之际,忽然从远处传来阵阵嘶鸣怒吼之声。
随着嘶吼,宿鸟惊飞,群山林木簌簌,大地震动,老龙头水库水波激荡,随着声响,涌起阵阵浪花,击穿着水岸。
声音是从山脚下的那个水闸发出的。
吓得俩小孩连忙站起身来。
卿云紧紧抱着葫芦慌张的说道:
“这…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怪物吧?”
葫芦还算镇定的说道:
“估计是。你别害怕,有我在呢。”
突然,月华褪去,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月食!
随着月亮隐去,水闸后面的嘶鸣之声更盛,仿佛要冲开那厚重的闸门,挣脱逃离一般。
葫芦心想,不好。
难道,今日偏偏让我俩遇上了吗?
今日要葬在这水库里了吗?
葫芦正思量间,忽然从牛驼山上传来一声钟鸣。
真是石破天惊。
说来也奇怪,随着那一声钟鸣,水闸后面的声音竟然小了许多。只是那声音里似有不甘,不服,但又无可奈何的低鸣。
此时月亮也出来了,光明又重现人间。
“卿云,你知道那声钟声来自哪里吗?”
“哪里?”
“了了庵。”
“啊?”
“刚才咱们经过那里的时候还以为没人呢!”
“嗯,也许那个人不愿现身,不让我们知道吧,是人家救了咱俩。”
“那咱们该上去谢谢人家。”
“既然人家不愿被打扰,咱又何必去呢?”
“那好吧,葫芦咱们回去吧,万一那怪物又吼叫开,就麻烦了。”
“嗯。”
葫芦将篝火熄灭,渔船栓好,拉着卿云的手准备折返回城。
大约走了几步远,只见葫芦回转身,向着山上了了庵的方向大声喊道:
“谢谢你!”
说完便跟卿云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时,月光下,了了庵的门口站着一位身影,静静的注视着葫芦离去的方向。
山风起,只见身影衣袂飘动,雾湿云鬟,清辉玉臂,眼波水横,双眉微蹙。
她轻叹了一口气,便转身将庵门合上了。
“师傅,你还没睡呢?”
“见到了?”
“嗯,见到了。”
“以前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吗?”
“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这次,他带回来一位姑娘。”
“哦…”
“他今天晚上挺开心的。不过也哭了一场。”
“元夕,难为你了。”
“不说了,我熄灯了啊。”
凉夜似水,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谁知道呢?
“唐爷爷好。”
“呦!这不是卿云姑娘吗?今个怎么有空到我这卦摊来了?”
“这不庙会的戏唱完了吗?闲来无事,出来逛逛。 ”
“整个县城都在传,说卿云姑娘你唱戏功夫如何了得!”
“爷爷过奖了,不过怎么没见爷爷你去看过戏呀?”
“老汉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
“哈哈哈,爷爷戏里那都是假的噢!又不是真打!”
“那我也不喜欢。上岁数了,喜静。”
“原来是这样啊,爷爷,葫芦呢?”
“他去老龙头水库捞鱼去了。”
“一大早就去了吗?”
“嗯。”
“也不说告诉我一声…”卿云小声嘀咕着。
爷爷倒是听见了,但是假装不知道。便说道:
“你们那一晚的经历葫芦都跟我说了。”
“啊!都跟你说了吗?”卿云吃惊的问道。
“嗯。”
“全部?”
“不就是你们在老龙头水库玩听见怪物叫吗?还有啥?”
“嗯,就这些,没别的了。”卿云连忙答应道。
“那晚刚好是中元节,又赶上多年未见的月食,你们碰上确实有点偶然。”
“可把我俩吓坏了。爷爷,那怪物到底是啥啊?”
“听说是上古神兽,被镇压在那里。”
“那为啥了了庵的钟声一响,那怪物就静悄悄了?好像它挺怕那个钟声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幸亏那个人,不然的话还不知道有多后怕。”
“嗯,那人确实是个良善之辈。”
“对了,爷爷,你知道葫芦会唱歌谣的事情吗?”
“知道啊,柳先生教他的。”
“葫芦记性是真好。唱的也好听。”
“他给你唱了吗?”
“嗯。”
“那他对你可真好!自从柳先生教给他以后,他可从来没有给旁人唱过。”
卿云脸一下子红了。
“爷爷,葫芦那么聪明你为何不让他读书呢?”
“姑娘你是想让他读书吗?”
“我是觉得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不去读书有点可惜。”
“哈哈哈,难道聪明人就应该去读书吗?”
“不然呢?”
“聪明人有的在庙堂,有的也在江湖啊!”
“我祖父曾经说过,君子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么看来你祖父抱负可不小啊!”
“做人不就应该这样吗?”
“那你祖父最后做到了吗?”
一句话把卿云给问住了。
是啊,我祖父算是做到了吗?
家破人亡。
读书,做官,福荫子孙,光宗耀祖,结果呢?
卿云有点怀疑了。
“我祖父算是身死为国殇了吧。”卿云幽幽的说道。
“倒也令人肃然起敬。如今适逢乱世,岂不闻,孔子曰: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
“爷爷别忘了,孔子还说过知其不可而为之!如果当年我祖父多一些耿耿丹心视死如归同道之人,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哎,人心难测。”
“爷爷你算卦不就是测天命人心吗?”
“天命能测,人心不好测。”
“那人命呢?”
“人命?!”葫芦爷爷怔住了。
“对,人命。”
“生死有命。”
“那中间呢?”
“嘿呀,卿云姑娘,老汉我佩服佩服。那好吧,就冲你这句话,等葫芦回来我问问他。”
“谢谢…那我走了…”
“你不等他了吗?”
“有结果的话,葫芦会跟我说的。爷爷,其实,江湖与庙堂又怎么分得清呢?”
说完卿云便起身走了。
“我让葫芦去哪找你?”
“魁星阁吧…”
葫芦爷爷看着卿云远去的背影说道:
“还真是个奇女子啊,葫芦遇见你,不知道是幸与不幸啊,连我也算不出来了…”
约莫卿云姑娘走后一个时辰,只见葫芦提着鱼篓回来了。
“爷爷,你看,今天不知道咋回事,尽是些小鱼小虾之类的。”
爷爷没看,而是问道:
“饿了吗?”
“嗯,早饭都没吃饱,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走,咱俩去那边的那个馄饨摊喝一碗。”
于是,爷爷简单收好卦摊,相央旁边的摊位给帮忙照看一下,便拉着葫芦的手往馄饨摊走去。
倒也没多远,走了大约两百米就到了。
“老板,来两碗馄饨。”
“好嘞。”
“爷爷,两碗不够。”
“吃完再续。”
葫芦高兴的笑了。
葫芦一连吃了四碗以后,冲爷爷喊道:
“爷爷,饱了,咱们走吧。”
“不慌,你跟我沿着大街溜达溜达。”
说完便起身沿着五府营街由南向北溜达起来。
葫芦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得慢慢的跟着。
走到凤鸣书院门口,爷爷停下脚步,问道:
“葫芦,这是干啥的?”
“这不是凤鸣书院吗?读书的地方。里面还有孔圣人的大殿。”
爷爷噢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接着往前走。
葫芦更加莫名其妙了。
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了净因县衙门口了。
爷爷又停下脚步,开口问道:“葫芦,这是干啥的?”
“这不是县太爷住的地方吗?”
“县太爷是干嘛的?”
“管咱们的呀。”
爷爷噢了一声又不再说话了只是往前走。
再往前就是城隍庙了,这次爷爷便彻底停住脚步不往前走了。
“葫芦,城隍庙是干啥的?”
“唱戏的地方呗。”
爷爷拍了他一下,“就知道唱戏,还有吗?”
“城隍庙还是城隍爷爷住的地方。”
爷爷便便在庙门口的一个石墩子上坐了下来。然后示意葫芦也坐下来。
“葫芦,你发现他们有什么相同的地方没?”
“相同的地方?没有吧?他们都不一样啊!”
“你好好想想。不急。”
此时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又和煦,爷爷伸一下懒腰便斜斜的靠在庙门上。
“对了,他们都是管人的!孔夫子管那些读书的,县太爷管咱们这些平民老百姓, 城隍爷爷管鬼怪。”
“怪不得卿云说你聪明。”爷爷笑着说道。
“卿云来过了吗?”葫芦一脸兴奋的问道。
“嗯,来过了。”
“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了好多,她想让你读书。”
“啊?!”
“爷爷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说等你回来问问你啥意思。”
“爷爷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事情。”
“爷爷我也从来没想过这个事情,不过,有些事情你不想,并不意味着他不存在。”
“爷爷咱是江湖之人。”
“卿云最后那句话说的对,江湖跟庙堂又有啥区别呢?爷爷我处江湖再远,可是,依然离不开这个国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啊!”
葫芦好像有点懂了。
“你看咱们这条街,这三个地方,你活着躲不开,死了还是有人管。”
“爷爷,那读书有啥用呢?”
“卿云说他祖父的理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惜他祖父捐躯赴国难了,也算是青史留名汗青可鉴了!读书人还有个终极抱负:那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爷爷,这口气确实有点大。”
“哈哈哈,连你小娃娃也知道。其实呢读书的真正的目的是知为治之道。”
“为治之道?”
“嗯,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读书的目的就是被改造成明尊卑名分、自觉维护君臣秩序的将佐丞僚。城隍庙,凤鸣书院,县衙,其实都是一样的,文教,神道,赏罚,都是工具。”
“爷爷我不太懂。”
“以后你会明白的,总而言之,读书就是为了治人与治于人。”
“让人管着那还有啥意思啊?爷爷,我不想读书…”
“那好,五府营街两头中间还有三个选择。”
“哪三个?”
“了了庵,净因寺,还有我这卦摊。”
“啥意思?”
“尼姑,和尚,道人。你喜欢哪一个?”
“我哪一个也不喜欢。”
“卿云的意思是还是想让你读书。”
“她真的这么说的?”
“嗯,她还说生死既然有命,中间的路还得让你自己选。别人代替不了你。”
“那我就为了卿云去读一次书吧…”
“也许,你的命运至此就完全改变了啊…”
“结局不都是一样吗?反正我也不知道为谁而活,既然有人希望我这样活,那我就这样活吧…”
爷爷笑着捋了捋胡须,看了葫芦一会,然后起身,拍了拍葫芦的肩膀,说道:
“为了一位姑娘去做一件事情,你也算超凡入圣了。咱们回吧。明天我就去凤鸣书院找柳先生。”
于是,一老一小手拉着手,迎着阳光走着回去。
“对了,卿云还等着你的答案呢。你赶紧去找她吧。”
葫芦听完,立马撒开爷爷的手,转身就跑。
大约跑了几百米开外,停住转身冲爷爷喊道:
“爷爷,哪儿?”
“魁星阁!”
葫芦向爷爷挥了挥手,扭头笑着跑了。
爷爷低头叹息了一声,便背着双手向飞云楼慢慢走去。
魁星阁位于凤鸣书院外的东南角,是一座三层歇山式建筑。底层是青砖砌筑的方形台座,上面两层均为木结构,斗拱飞檐,均施彩画,阁内供有檀香木雕刻的魁星像。
此时卿云正坐在阁门口上的台阶上,远远的望着葫芦朝她这边跑来。
“你来了?”
“嗯。”
“有答案了?”
“嗯。”
“你爷爷同意了?”
“他让我自己在和尚道士尼姑里面选。”
“没有第四种选项?”卿云犹疑的问道。
“没有。”
“你选的啥?”
“我选的尼姑。”
“你选尼姑当你媳妇儿还差不多!”卿云嗤笑道。
“哈哈哈,我要是有一个尼姑老婆倒也不错。”
“做梦吧你。”
“爷爷说你想让我读书,我就选了读书。”
“嘿呀,你读书是为了我?”
“不然呢?我对读书又不感兴趣。”
“那你这书还是不读的为好。省得到时候你头疼。”
“读书嘛,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这样也好,葫芦你本不在读书,说不定书会读的更好。”
“卿云,咱俩一起去吧。”
“我吗?”
“嗯,一起去读书。”
“我读的书已经够用了。”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书有啥好读的,连卿云你都不想继续读。”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黄金屋现在葫芦你估计不太感兴趣,但是这颜如玉你或许会喜欢。”
“颜如玉是谁?”
“一位美女。”
“比你还好看吗?”
“那是,我长得很一般很一般。”
“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卿云更漂亮的女子吗?”
“嗯。”
“在哪里?”
“不是跟你说了吗?书里。”
“书里?她自己能走出来呢?”
“你读着看着,想着梦着,她就出来了。”
“那这书我读了,我就看还有哪位姑娘能比卿云你还好看。”
“嘁,男人都是骗子。”卿云佯装发怒道。
“她们毕竟是书里面的。比不得你的。”葫芦连忙解释道。
“如果你在现实果真遇到一个比我好看的姑娘呢?”
“那我也不会动心。”
“嘁,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我不是那种人。”
“葫芦,你也坐下吧。”
葫芦离卿云大约一米左右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就不会挨着我近一点?”
“有人呢。”
“怕啥呢?”
葫芦只好往她那边又挪了挪。
卿云嫌他挪的距离有点小,一把把他扯过去,紧挨着自己。
“这样多好。”卿云拍着葫芦的脑袋说道。
“葫芦,你还记得你那天晚上唱的歌谣吗?”
“嗯。”
“你知道它的名字吗?”
“不知道。”
“子夜四时歌。”
“子夜四时歌?”
“嗯,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子夜四时歌。”
“还有另外一个?”
“嗯,那个比这个还要长,据说是一名女子创作的,那个女子名字叫子夜。”
“子夜?”
“嗯。”
“那卿云你能跟我说说那首歌谣的内容吗?”
“这得靠你自己去寻找了。”
“去哪里?”
“书里。”
“书里?”
“嗯,其实这也是读书的乐趣。”
“那好吧。”
卿云望着不远处的凤鸣书院,对葫芦说道:
“想不到有一天葫芦你还真成为小先生了。”
“那卿云你会来书院找我玩吗?”
“当然啦。不然的话我一个人多无聊啊。而且我还得监督你的功课。”
“那卿云你当我的第一个老师吧。”
“我那点学问,当不得的。”
“那你也比我厉害。”
说完葫芦后撤一步竟然扑通一声给卿云跪下了。
卿云连忙站起身来,嘴里说道:
“葫芦你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
“那好吧。本姑娘答应了。送上门来的徒弟为啥不要?喊一声师父我听听。”
“师父。”
“嗯,小徒弟。”卿云笑着拍着葫芦脑袋说道。
“以后可要听师父的话呀,师父让你干啥你干啥。”
“以后都听你的。”
“真乖,话说你这举动还真有点像孔夫子的作风。”
“什么?”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卿云,咱们走吧,天不早了。”
“嗯。”
次日一大早,爷爷便拉着葫芦的手来到了书院门口。
看门的便问他们:
“你们找谁?”
“柳先生,麻烦给通禀一下,就说唐业成拜访。”
“柳先生正在上课,您稍等一下吧,等他下课后我给您喊一下。”
“那麻烦了。”
葫芦看着书院那厚厚的大门跟高高的门槛,再抬眼望了望,只见头顶上是一块巨大的朱红匾额,上书凤鸣书院四个大字。
葫芦心想:难道我以后就在这里了吗?
过了一会儿,只见柳先生从里面抱拳出来了。
“稀客啊稀客,以前都是我去找您老人家,今日怎么您老主动找我来了呢?”
“有事相求。”爷爷看向葫芦说道。
“跟孩子有关?”
“我想让葫芦进到这里面读书。”
柳先生看着葫芦在爷爷背后嗫嚅的模样,便伸出手来把他拉到了跟前。
“葫芦,你真想读书?”
“嗯。”
“为何?”
“我想知道另外的那首子夜四时歌。”
“哈哈哈…”柳先生听完爽朗的笑了起来。
“好好好,孺子可教也。老神仙,你这个孙子我收下了。”
“葫芦,快给先生磕头。”
葫芦双膝跪地,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门口的石板上。
再抬头时,只见葫芦额头上湿湿的,那是石板上的朝露还未散去的缘故。
至此,葫芦算是踏进凤鸣书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