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妧谢岑是小说《冲喜后,我成了白月光首辅的嫂嫂》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南又予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冲喜后,我成了白月光首辅的嫂嫂》的章节内容
“你们瞧,要是那公鸡突然飞到新娘子身上,她会不会吓哭啊?”
轰——
“妧妧,不许嫁给别人,等我来娶你。”
秋雷像是远方的闷鼓声,敲在心底。
她嫁人了,嫁的不是他。
那句承诺,她信了三年,等了三年。
可连他影子都没见着,或许他早已儿女绕膝,哪里还会记得她。
谢玉阑,你就是一个骗子。
雨珠从檐角接连滑落,原来上京的秋雨,是这么凉薄。
廊檐下,数盏朱红灯笼随风轻晃。
姜妧眼眶蕴着一圈浅红,顶着盖头,身着嫁衣,由嬷嬷搀扶,乖顺朝婚房行去。
“公子,您瞧。”
青琅声音里透着几分八卦劲儿。
谢岑立在长廊上,淡淡隔湖望过去。
红盖头将她面容遮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小截莹白似雪的脖颈,在一片红中格外惹眼。
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恍惚间,有个熟悉的影子在心底晃了晃,却又被他瞬间压下。
他垂睫,隐去眸中情绪。
“这大少夫人啊,听说是被抱错的,三个月前才被接回上京。”青琅小声咕哝着。
谢岑神色淡漠,眸光随意一扫。
视线落于她瓷白手里的红丝帕上,都被攥出了褶皱。
她大概是委屈极了。
大喜之日,谢崇还被关在牢狱里,无法拜堂行礼,祖母生怕误了老道士所言,百年难遇的冲喜吉时,便让她与公鸡拜堂。
真是荒唐。
谢岑敛眸,面上是一贯的清冷模样。
“今日兄长大喜,人多事杂,小心有人趁机滋事,前院的陆掌印,务必盯紧了。”
“是,公子。”青琅应着,随他沿长廊离去。
—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雨滴洒落青石板,溅起水花,起起灭灭。
姜妧一早随着嬷嬷,前往静和堂老夫人处,去行敬茶礼。
尚未迈入门槛,便听到老夫人和蔼的声音:
“愿妧丫头可佑崇儿顺遂无虞,如今崇儿婚事妥当了,也该轮到岑儿了。”
丫鬟挑起珠帘:“老夫人,少夫人来了。”
众人神色各异,嘴角噙着不明笑意,望向半掩的门帘处。
姜妧款步走进来,环了一圈人。
盈盈下拜:“见过祖母,公爹,婆母,两位婶婶。”
“好,好孩子,快起来罢,来祖母身边坐着。”老夫人笑容和善,细细打量她。
妧丫头虽曾被抱错,养在寻常百姓家,可这模样却生得极好,稍微施点儿粉黛,倒似那枝头梨花,美得清婉绝俗。
姜妧起身。
唇角挂着温婉笑容:“是。”
“岑儿今年二十,这婚事也该定下了。”婆母侯夫人提及儿子,眉梢隐现自豪。
老夫人点头:“原该早为他议亲,只是他这三年忙于朝中事务,无心娶妻。一年前先帝驾崩,全国举丧,诸事依制而行,便耽搁下来。”
姜妧唇角勉强扯出一点恬淡笑容,静静听着。
心稍静,便不受控制又开始想他。
说来也巧,他也姓谢,但她只知他的表字,可姓谢之人何其多,她轻晃脑袋,将他的模糊的身影逐出脑海。
不该念他。
“大嫂嫂。”四姑娘依偎在老夫人怀中,探着小脑袋望向姜妧。
老夫人这才发觉冷落了姜妧,语气沉重:“妧丫头,委屈你了,你本应欢欢喜喜嫁入府中。”
她知她受了天大委屈,可吉时不能错过,崇儿那孩子命中带煞,先后故去五位妻子……
姜妧浅笑摇头:“祖母,妧儿不觉得委屈,既已嫁入府中,便是与相公结下缘分。”
她向来会说好听话。
老夫人见她懂事乖巧,轻执丝帕,擦拭眼角:“好孩子,往后啊,好好过日子才是。”
姜妧强撑笑意,眼中泛起薄雾。
过日子,好好过日子......这话在耳边回响,绞得人心尖发颤。
她是该好好过日子了。
二夫人忙劝慰:“老祖宗,怎的说着说着就掉起泪儿来了。”
“老祖宗心慈,见猫儿狗儿委屈都怜,何况是妧丫头。”三夫人眼神轻蔑,打量姜妧。
哼,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之女,以为攀上定安侯府的高枝儿,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姜妧笑容更僵了。
二夫人睨了一眼寡居的三夫人,岔开话题:“岑儿平日里忙,今儿个可是不来拜见他嫂嫂了吗?”
“岑侄儿是首辅,又是幼帝之师,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闲暇来见他嫂嫂哟。”三夫人摇着纨扇笑。
婆母侯夫人微微蹙眉:“岑儿向来知礼,这长嫂敬茶是重要的礼数,他不会失了分寸。”
花厅廊檐下,一道颀长身影静立在半掩的雕花木门旁,珠帘遮掩下,身姿影影绰绰。
平日里清润疏离的眸,在瞧见她瞬间,出现了明显滞涩。
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几时,也不晓他听见了多少屋内言谈。
“诶,是岑儿来了。”
老夫人刚止住眼泪,抬眸间瞧见他,语气顿时欣悦。
三夫人眼眸瞬亮,态度热切:“岑侄儿。”
姜妧思绪微漾,并未立刻抬起头。
自从来到上京,谢家二郎之名频频传入耳中,年岁尚轻却已身居高位,端的是惊才绝艳。
谢岑淡漠的眸多了几分深沉。
盯着那抹藕荷色侧影。
她垂顺着眉眼坐在祖母身旁,墨发轻挽,几缕青丝在莹白颈边摇曳。
乖巧极了。
“玉阑哥哥!”四姑娘笑着蹦起来。
侯夫人轻柔唤着他:“快来拜见嫂嫂。”
玉阑?
谢玉阑?
姜妧正怔忪,蓦地听见熟稔到骨子里的名字。
心脏骤缩,疼得她气息一窒,泪意瞬间漫上双眸,慌乱抬眸望去。
姜妧眼梢薄红,直直望向他。
丫鬟掀开珠帘,他的面容更加清晰。
谢岑立在门口,昨夜雨歇,此时初晴的暖阳覆在他身上。
光色晕染着他清隽的面容,肌肤白得晃眼,相貌介于少年青涩与男人内敛之间,清俊绝伦之余,又带着令人心颤的惊艳。
可眉眼间的冷恹,让人不敢有靠近的念头。
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姜妧僵在原地,手中丝帕攥得死紧。
谢岑瞳仁轻颤,眼底翻涌过一缕暗色。
他没说话,只是凝视着她。
“岑儿,这是你嫂嫂姜妧。”侯夫人笑着介绍。
谢岑沉默不语,深深的眸光投过来。
嫂嫂?
姜妧隐颤的长捷下,悄敛去泪光。
她等了他三载,日日思君,君影常入梦中,朝朝盼归,归期不知几何。
如今却成了他的嫂嫂。
她被带到上京,听闻上京繁华似锦,红墙碧瓦,但她满心只知上京有他。
此时他站在面前,那些压抑了太久的质问在喉咙里翻滚。
为何要食言?
为何不依约来娶自己?
可他没来就是没来,满心哀怨若出口,只会让自己更卑微罢了。
她不是下贱的人,上赶着去送。
姜妧鼻间呼出来的气都是痛的。
又恐旁人发现异常,忙收回思绪,缓缓低头行了一礼,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软糯鼻音:
“见过小叔子。”
谢岑面色平静,眸子里的神情却变幻得极为精彩。
不过瞬息之间,那些复杂神情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侯夫人见他站在那儿没什么反应,便轻声解释:“你近日实在太忙了,还不知道姜家在三个月前找回亲生女儿这件事儿呢。”
众人倒也没怎么多想,毕竟他向来性子清冷,更何况他不了解姜家具体情况。
谢岑轻阖眼,墨睫在眼下映出淡淡的影。
向她拱了拱手。
却未唤她一声长嫂。
“岑儿,你等会儿带你长嫂去牢狱里看看你兄长。”老夫人叹了口气。
前段时日中秋宫宴,谢崇因醉酒调戏太妃,被幼帝撞见,本意杀了他,却被谢岑保住了,至今都被关在牢狱里。因着身份,只有谢岑能有探望他的机会,旁人不可私自前去。
谢岑沉冷的眸直凝着她,未曾稍离。
低低“嗯”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老夫人轻拍了两下姜妧的手,“妧丫头,你还未见过崇儿,如今成了夫妻,唉,这事儿也着实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的,妧儿理应去看看相公。”姜妧乖顺回应,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涩得慌。
谢岑听了这话,眸光愈发沉沉,眼中寒色更甚了几分。
老夫人无心闲话,轻抬手腕:“今日且散了吧。”
姜妧向众人屈身行礼,抬眸之际,却不想撞入了谢岑漆黑的眸。
她忙垂睫,心口疼得厉害,眼里染上了薄雾,不敢再抬眼,生怕眸里悲戚与酸涩被人看穿。
谢岑目光落在她泛红眼尾处,灼得他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按捺不住的燥。
出了静和堂,永嬷嬷上前:“少夫人,咱们先回去准备一些东西拿给大公子,如今天儿也渐凉了。”
姜妧微微点头,像个失了魂的木偶,跟着离开。
谢岑眸光幽深,望着她远去的纤细背影。
“青琅,你昨日说她是三个月前被寻回的?”他冷冽的声音裹挟着霜雪。
“正是呢,听闻少夫人是从扬州来的。”青琅回应。
谢岑眸中的暗色晕染开来,眉心不受控制突突跳着。
昨日她与公鸡拜了堂,独守了空房。
—
琼华院屋内。
姜妧坐在软榻上,轻闭双眸,脑子里乱成浆糊,他的身影不断浮现又消散。
“新婚次日就让姑娘去牢狱之地,大公子被关在里头也就罢了,还让姑娘同公鸡拜堂,这成的是哪门子亲哟!”素缃气得俏脸涨得通红,愤愤不平。
这根本于礼不合!
她眉头都皱成了个疙瘩:“昨儿个永嬷嬷还不许姑娘掀盖头,就让姑娘那么干坐了一夜,这也太作践人了!”
姜妧忙睁眼,轻嘘一声:
“素缃,莫要胡言乱语,若是这话被旁人听了去,那可要落下话柄,到时候就麻烦了。”
“姑娘,咱们还不如不来这上京呢。”素缃心疼地看着她。
十八年前,姜老爷与夫人回扬州祭祖时,突发胎动,便在同宗亲戚姜家生产,结果被接生婆抱错了。
她刚被亲生父母接到上京,偏赶上京来了个老道士,谢家寻生辰八字,命格等对应的姑娘,生父一心想着能借机攀上谢家,硬是逼着她为谢家大郎冲喜。
姜妧侧过头去,不想让素缃察觉自己情绪:“我有些乏了,想歇会儿。”
素缃虽有不忿,但见姑娘如此模样,也不敢再多言,敛衽一礼,缓缓退下。
待素缃离去,四下无人,姜妧心中那股委屈与憋闷再也压抑不住,拈起一方丝帕,掩住朱唇,轻声啜泣。
认祖归宗这事,哪能由她不愿就作罢?
定安侯府要娶她旺谢崇,她又能如何反抗?
她来上京两月,没有出门的机会,又怎知谢玉阑就是谢岑。
她曾经想,又不敢想,他或许是死了。
少顷,她哭声渐止,默默垂泪,缓缓将丝帕覆于面上。
泪湿了丝帕,紧贴在脸颊,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心肺的疼。
不知多久,门外脚步声响起。
姜妧忙放下丝帕,迅速正襟端坐,强自敛去脸上哀愁,不让人瞧出半分端倪。
“少夫人,二公子来了。”
姜妧端起桌上茶盏,轻抿苦涩茶水,润了润微哑的嗓子,行至院中。
“二公子,请稍等片刻,东西还未收拾妥当。”丫鬟恭敬福身。
谢岑淡淡“嗯”一声。
姜妧睫羽轻掩眸光。
曾经想见到他时,他不来,如今不想见他,却又躲不开。
素缃上前行礼后,便下去准备奉茶了。
姜妧向他微微欠身,转身向屋里走去。
庭院中一时只剩下谢岑,他凝着她向里走的背影。
风卷起几片枯黄落叶,在空中悠悠打着旋儿。
三年,整整三年,他未曾有过一封书信。
那些承诺,想来不过是他的玩笑话罢了,自己却当了真。
可笑又愚蠢。
一道高大暗影忽地罩来。
她顿时心尖儿发颤,望着地上模糊的影子,却不敢回头。
谢岑凝着她单薄背影,走到她身前,阴影如墨般洇开。
姜妧瞬间僵在原地,鼻尖掺进一股淡淡的白芷香,清新里透着微苦,携着别样的冷冽,香气虽不浓烈,却能钻进人心底。
“小叔子。”
她唇瓣轻颤,慌乱向后退去。
“不许唤。”谢岑眸色冷得厉害,打断她话,向她步步逼近。
嘎吱一声,姜妧被抵在房门上,暗影直接覆了上来。
姜妧呼吸一滞,抬眼望他:“谢大人这是何意?”
“谢大人?”谢岑嗓音很低,清俊的眉眼低垂着,光落在他脸上,肌肤似冷霜凝就的寒玉,泛着清冷光泽。
他竟不知,她与他如此生疏了。
“我不明白谢大人的意思,若有何处冒犯了谢大人,还望谢大人恕罪。”姜妧脊背紧贴着房门,故作与他不识。
谢岑眼中疑惑转瞬即逝,望着她雾蒙蒙的眼。
她在刻意装作与自己不识?
姜妧侧过脸,避开他目光:“谢大人不可僭越了。”
“僭越?”谢岑神色晦暗不明,额前碎发被微风撩起。
“二哥哥!”
未等四姑娘谢姝瑶踏入,呼唤声先入了耳。
姜妧侧开身子,粉面含惊,慌乱从狭隘缝隙离去,与他拉开距离。
谢岑目光冷恻恻的,缓慢转眸。
他看向谢姝瑶,并未言语,只是眼里冷意更甚了几分。
谢姝瑶心里直发怵,小心翼翼说:“二哥哥,祖母之前说下次看望大哥哥时,二哥哥会带上我的。”
“祖母之言我可没应下。”谢岑低沉的声音寒意渗人。
谢姝瑶小手紧紧揪着衣角,眼里充满畏惧,想哭又不敢哭。
“瑶瑶是一个人来的?”姜妧瞧她身后并无仆从跟随,她才不过七岁。
谢姝瑶见她来,心中对谢岑的惧意散了些,像是找到能为自己做主的人。
“嗯。”谢姝瑶应了应,拉着她衣袖,“大嫂嫂,二哥哥说话不算数,我都盼了好些日子了呢,就想着去看看大哥哥。”
姜妧眸光微漾,忆起他曾许下的承诺,忍不住喃喃出声:“那可不就是在诓人。”
她的声音轻轻飘进他耳朵里。
谢岑立在门口,身姿笔直,骨子里散出来的矜贵气质,藏都藏不住。
眼眸凝她:“我不曾诓骗你。”
“你有!”谢姝瑶连连跺脚,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反驳。
姜妧听见这话,鼻子一酸,蓦地垂下头,侧身微转,遮掩眼底泪光。
“祖母明明说了,二哥哥会带我去见大哥哥,我等了那么久。”谢姝瑶委屈极了。
姜妧强抑喉间酸涩,“她一心盼着,你却教她如此心凉。”
“二哥哥还凶我,坏!”谢姝瑶顺着她话哭诉。
谢岑眸光黯了黯,注视她侧影,这句话在脑海中盘桓,在心间肆意搅扰。
他垂眸,长睫掩去情绪。
再抬眼,眼里冷恹恹的。
“四姑娘,怎哭得这般厉害?”永嬷嬷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快步赶进来。
姜妧慌里慌张背转身子,方才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失了分寸,像个怨妇,好生让人瞧不起。
她努力稳住心绪,轻敛双眸,转过身盈盈一福:“让小叔子久等了。”
谢岑听见那三个字,面色瞬沉,冷冷拱手回礼。
姜妧跟上他的步伐,他走得很快,她几乎是小跑着的。
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谢岑耳里,他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
她许是累了,双颊染上浅浅红晕,额间沁出些许细密汗珠,几根发丝凌乱贴在脸颊边。
可她偏不服软,不肯开口让他慢下步伐。
谢岑凝了她一瞬,最终止步,淡淡开口:“青琅,去准备书册,稍后进宫。”
“是。”青琅忙应。
姜妧趁他说话之际跟了上去,有分寸的离他几步远。
他刻意缓了步子。
可她却亦步亦趋,始终保持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府侧门口,二人分别登上马车。
昭狱。
“谢大人。”门口的狱卒恭敬行礼。
姜妧乖巧地跟着他,一进入,就有一股寒意裹挟着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囚犯的痛苦呻吟,让人心里直发毛。
他冷冷开口:“此处鼠蟑甚多。”
姜妧心生怕意,左右张望,昏暗过道两侧的角落里,仿佛随时会有鼠蟑窜出。
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朝他靠近。
谢岑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唇扯出一点弧度。
脚下步子缓了缓。
未几,二人便来到一处独立牢房,这牢房比他处,稍显宽敞,但那股压抑的冰冷气息依然存在。
“谢大人。”狱卒满脸谄媚,急忙用袖口使劲擦了擦木椅。
谢岑随意扫了一眼,撩袍坐下。
牢房里,谢崇听见声音,依旧闭着眼。
谢岑直望向兄长,他不相信兄长会做出那等事,更何况太妃已年近四十。
可他明里暗里都问过兄长,兄长既不承认调戏太妃,也不肯说出实情,幼帝不过十岁,撞见这事,怕是被人蓄意设计。
“大郎。”
姜妧手拎包袱,轻唤出声。
谢崇半靠在角落里,衣裳破旧脏乱,头发也有些蓬乱,听见陌生的声音,微睁眼,瞧向她。
他没有半点儿反应,却也听说,她是他第六任妻。
如今被囚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他竟莫名松了口气,他不愿再伤害无辜女子,只要她想离开,他随时可写放妻书予她。
冲喜旺他?
他讥笑,无稽之谈。
谢崇缓缓抬手,上方小窗透进来一束阳光,像是老天怜悯,洒下的一抹光,照在他手上。
恍惚间,他似乎瞧见手上红红的,黏黏的,都是血。
眼神一晃,再看去时,哪还有什么血,只有灰尘污垢覆在手上,脏兮兮的。
“夫人,这东西。”狱卒上前一步,伸手指了指姜妧手里的包袱。
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按规矩,得检查一下才行,还望您配合。”说着,便伸手欲接过包袱。
姜妧点头,将包袱交给他。
“兄长宁肯自毁声名,也不愿道出真相?”谢岑眼眸轻划过狱卒。
狱卒手指动作一顿,紧接着便听见谢崇自嘲一笑,声音低哑:“我何来的声名?”
狱卒心下稍安,继续翻着包袱,随后将包袱送了进去。
谢岑漠然,兄长的声名都被“克妻”一言所毁,他自是不信那老道士玄言的,可兄长前面五任妻子接连离世,这又实在太过蹊跷,仵作几番查验,却也以病逝作结。
姜妧愣了愣,真相?什么真相?难道他入狱另有隐情?
“公子,陛下召见您。”青琅躬身上前。
谢岑轻“嗯”一声。
姜妧回神,看向角落里闭目的谢崇,多了几分打量。
谢岑见她还立在牢房门口,眸光渐渐转冷,朝她走来。
“想留在这儿?”头顶传来他冷意的声音。
姜妧倏地低下头,默默转身离去。
谢岑跟在她身后,紧盯她背影。
出了昭狱,她上了马车。
谢岑大概是很忙,他并未一同回府,而是向宫中方向行去。
暮色渐渐笼罩。
“少夫人,老夫人处摆了晚膳,特命奴婢来请少夫人前去。”丫鬟传话。
不多时,来到静和堂,老夫人正与二夫人说着话。
旁边有个嬷嬷抱着一个约摸两岁大的孩子,小脸粉嫩,像个瓷娃娃,可爱极了。
“也不知崇儿能不能被放出来。”老夫人言语忧虑。
二夫人压低了声音,稍稍凑近老夫人耳边:“不如让岑侄儿想个法子,让妧丫头与崇侄儿单独相见,也好为崇侄儿留下个子嗣。”
崇儿犯了那等事,幼帝看在谢岑这个帝师的面子上,留崇儿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想出来哪有那么容易?
老夫人低头沉思,可老二家的这个提议,着实有些荒唐,崇儿身在牢狱,让妧丫头单独与崇儿相见……
但一想到子嗣传承,崇儿是嫡长孙,又岂能断了后?
姜妧盈盈福身,依次行礼。
老夫人敛神,笑着点头:“妧丫头起来罢。”
“哟,瞧瞧妧丫头,真真是个妙人,咱们府上啊,可是添了一抹亮色呢。”二夫人眉梢眼里都是笑。
老夫人见她温婉端庄的模样,越看越是欢喜,好一个标志的人儿。
若她愿意为崇儿留下子嗣……
“老夫人,该入席了。”丫鬟轻声传唤。
老夫人面容和蔼,抬手示意众人移步。
步入宴席之处,一道墨色身影陡然撞入眼眸。
姜妧惊慌移开目光。
谢岑侧头,朝旁轻轻一扫。
她巧笑嫣然,乖顺站在母亲身旁,目光并未朝他投来,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老夫人在上首坐定,众人依次落座。
姜妧不敢多食,只浅尝辄止,暗中留意旁人举动,默默效仿。她被接回那两月,父亲虽请了人教她礼仪,可这到底是侯府,岂是一般人家可比?
出了错,定会让人笑话了去。
忽地感受到一道目光,姜妧抬眼望去。
对上谢岑深不见底的眸子,心慌了一下,迅速垂眼。
一想到方才的细微举动许是被他瞧见,面上便如火烤,臊得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人用完膳,丫鬟们将茶盏端上。
姜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旋即微微吐出。
“咯咯。”一阵清脆笑声蓦地传来。
老夫人笑得慈祥和蔼,招手让嬷嬷过来,轻轻逗弄小儿。
“妧丫头,这是你二叔父家的哥儿,他呀,小名予恩。”
三夫人一手随意搭在扶手处,姿态优雅闲适,嘴角却扯出嘲讽的弧度:“妧丫头可有小字?”
姜妧顿了一下,眼神恍惚,思绪瞬间飘远,忆起往事——
妧妧有小字否?
我为你取一个如何?
幼宁可好?
谢岑抬眸凝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柔极了:“并无。”
并无。
这两个字砸在心间。
他下颚紧绷着。
姜妧垂着长睫,努力扯出笑:“家中长辈向来只唤我妧儿,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
如今她成了他嫂嫂,过往种种都应深埋心底,不该再与他有过多牵扯。
“祖母,我便先行退下了。”谢岑轻掩双眸,神色淡漠得很。
三夫人侧首,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岑侄儿可是饮酒了?这桂花酿你若喜欢,三婶那儿还有几坛珍藏的,改日给你送去。”
“初尝清甜,后味却带着丝丝苦涩。”谢岑声音平静的没有半点起伏。
他眼梢微红,像春日微雨沾湿的桃花,那点薄红不仅没添半分柔情,反而显得他更加冷俊。
姜妧垂着头,捏紧手中丝帕。
老夫人点头,简单讨论了两句桂花酿,缓缓开口:“今日也晚了,都散了罢。”
众人起身行礼退去。
出了厅堂,白缨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走在前方。
他分明看见公子未饮酒,怎醉酒了?
谢岑半阖着眸。
“并无”二字在脑海里回荡。
清冷的面庞染上一层黯淡光影。
—
深夜。
姜妧弯腰整理锦衾之时,颈间的平安玉扣掉了出来。
她低头,凝视晃动的平安扣,思绪飘远——
“这是祖母所赠。”
谢岑将平安扣系于她雪颈间,上方还残留着他掌心温度。
平安扣上的余温与她体温渐渐相融。
姜妧腰间忽紧,被他拽入怀中。
“不许嫁给别人。”
他清癯漂亮的手沿着她腰背而上,抚按她后脑。
将她脑袋抬起:“妧妧。”
她清润的眸子直望着他,微红眼尾湿漉漉的。
“等我来娶你。”他向来清冷的嗓音低缓下来,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她长睫上挂着的泪珠,欲落未落。
“等你。”
他得到承诺,难得地笑了,圈在她腰肢的手收紧了些。
凝视她眼梢那滴泪,俯身轻吻。
又咸又甜。
他唇随泪水痕迹下移,几近贴近她朱唇时。
硬生生止住。
眸光流转间,落于她发间珠花上。
他缓缓凑近珠花,薄唇轻贴上珠花,一贯淡漠的声线温了些。
低低念着:“妧妧是我的妻。”
姜妧忍不住掉下眼泪,握住晃动的平安扣。
掌心温润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过往温度。
她不是他的妻。
泪水不断落下,她却又恐哭声惊扰了耳房的丫鬟,忙取出丝帕捂住朱唇,极力压抑悲声。
少顷,姜妧寻得一把剪子。
咔嚓一声,剪断脖间红绳,平安扣落入手中。
她眷恋地看着平安玉扣,用指腹轻轻摩挲,随后又拿起一截青丝,默默剪下,将青丝绕在玉扣上,放入荷包之内。
姜妧取过一旁披风披上,手中紧紧攥着荷包,走到院中银杏树下。
秋风瑟瑟,吹动她发丝与衣角,凉意拂过她脸颊,渗入骨头里。
她凝视手中荷包,缓缓屈膝蹲下,用指尖拨开地上残叶,露出微湿的土地。
土地散发出残叶凋零的苦涩。
她双臂发颤,将荷包放入土坑之中,一捧捧泥土洒在荷包上,慢慢将它掩埋。
深夜秋风,吹落一片又一片银杏叶。
“少夫人?”
姜妧听见声音,受了惊,身子倏地颤了一下。
转眸看去,见来人是青琅。
今日谢岑将身旁的小厮遣来琼华院侍奉,想来因是查谢崇什么真相。
青琅探头张望,只见少夫人蹲于那处,发黄的银杏叶落在她发间。
少夫人许是被他吓到了,单薄的身影颤抖着。
姜妧眼尾泛着红,垂着的发丝被秋风拂得有些凌乱,发间那片银杏叶,似金色蝴蝶,衬得她楚楚动人。
青琅忙敛神色。
声音不觉轻柔起来:“少夫人,这是在作甚呢?小的来帮您。”
“种花。”姜妧缓声作答。
青琅惊疑:“少夫人,种得什么花?”
“桔梗。”姜妧缓缓起身,随意开口。
青琅好奇望向地面,“这般种法,能开花吗?”
姜妧未作回应,转身步入屋内。
不会开花。
独留青琅于院中,一脸茫然。
翌日,卯时曙光微露。
一番梳洗过后,姜妧朝静和堂行去,向老夫人请安问礼。
行至回廊,一道红影如惊鸿蓦地掠过。
姜妧顿住脚步,抬眸与他相望。
谢岑身穿官服,身形挺拔修长,宽肩窄腰,墨发在玉冠下规整束起,清冷孤高的模样。
好似天生凉薄。
谢岑神色淡然,远远凝视她。
姜妧垂睫,向他福了福身,一举一动都透着疏离。
谢岑眸色变得有些阴沉。
没说话,也没有走过来。
他转过身,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静和堂,请过安后,姜妧乖巧坐在一旁。
老夫人凝向姜妧,想说为谢崇留下子嗣一事,又觉得现在说有些不妥,毕竟新妇入门第二日,有些不好开口,况且新妇怎能常去牢狱?
只好再缓一缓。
“岑儿早已到了该婚配的年岁,我寻思着该好好为他寻一门亲事了。”老夫人笑着开口,把心思落在另一个孙儿身上。
婆母侯夫人忙应道:“老祖宗所言极是,耽误不得了,我也留了些心,瞧了几家的姑娘,都是品貌出众的人呢。”
言罢,便命人去取画卷来。
侯夫人也心急,像别人这个年纪,孙儿都满地跑了,她这两个儿子却……
三夫人望向画卷,细细品评:“这几位姑娘瞧着都是极好的,但我觉得都配不上岑侄儿。”
谢岑位高权重,风姿更是举世无双,若论“惊艳”二字,用在他身上,实不为过。
上京不知有多少贵女芳心暗许,又不知有多少女子眼巴巴盼攀上这高枝,嫁与他为妻。
老夫人目光在画卷上流连,“岑儿的妻室,要聪慧灵秀、贤良温淑、端厚和善的女子,家世倒是其次,身家清白即可。”
他这样的身份,无需靠联姻来巩固什么。
“老祖宗,您瞧,这沈家姑娘如何呢?”一直未说话的二夫人瞧着一幅画卷。
“哎,这丫头年幼之时,我曾抱过她呢,确实极好。”老夫人慈祥笑着。
侯夫人顺势瞧过去:“沈国公的孙女儿,沈初宜,那可是有着第一才女的名头呢。”
二夫人将目光投向一旁安静如兰的姜妧。
她轻唤:“妧丫头,过来一同瞧瞧。”
姜妧欠身,上前抬眸望向画卷。
沈家姑娘沈初宜,身着淡青色罗裙,身姿婀娜,有一种清冷韵味,乌发间点缀几朵淡雅小花,端的是高贵优雅。
“如此佳人,若能与小叔子相配,当真是天作之合呢。”
姜妧浅笑说着实话,心中却隐有些酸涩。
老夫人不住点头:“确实如此,这般出色的姑娘,若能与岑儿成就姻缘,实乃一桩佳事。”
“我们瞧着虽好,却不知岑侄儿意下如何。”三夫人漫不经心的把玩手中丝帕。
婆母侯夫人沉吟:“不如让岑儿也瞧瞧这画像,也好探探他的心意如何?”
老夫人微微颔首,看向姜妧。
“妧丫头,你身为长嫂,且你与岑儿年龄相近,相处起来比我们这些长辈少了些隔阂,不如你拿着这画像去给岑儿瞧瞧,问问他对这女子作何感想?”
姜妧顿住。
未曾想到这差事落到了自己头上。
侯夫人小心卷起画像,递给姜妧:“妧丫头,劳你走一趟了。”
老夫人向来宠爱谢崇,爱屋及乌,她又是长孙媳,把这事交给她办,也是在暗示有意让她日后掌管更多家族事务。
“妧丫头。”
侯夫人笑意盈盈,希望她能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这可是老夫人对她的看重呢。
姜妧垂首,心中忐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难道要躲他一辈子不成?
若已放下,也无需躲着,理应大大方方才是。
姜妧想到此处,双手接过画像,语气轻柔:“是。”
—
太阳渐西斜,天空染上一层暖橙色光晕。
姜妧手持画像,前往松筠居,路上遇见了在花园扑蝴蝶的谢姝瑶,嚷嚷着跟在身后。
松筠居,水榭处。
谢岑身着玄色长袍,安然坐在其间。
前方案桌上,摆着一卷尚未读完的书册,旁边白玉杯里,盛着半盏清茶。
“公子,少夫人在外,言有要事求见。”白缨躬身禀报。
谢岑眸光微晃,抬了一下眸,目光清冷。
沉吟片刻:“请她进来。”
姜妧持着画像,随小厮向水榭行去。
谢姝瑶一瞧见水,似脱缰野马跑到水边,去嬉水。
永嬷嬷领着人慌里慌张跟了过去。
姜妧远远望见水榭中的人,他凝着案桌上的书册,发丝被微风轻轻撩拨,侧脸轮廓在光晕下,显得清冷俊逸。
谢岑感受到她的视线,抬眼回望。
姜妧倏地垂头,走了过去,欠身福了一福。
“何事?”谢岑声音清冽,稍稍抬了抬下巴。
姜妧将手中画像轻轻递过,唇角微笑维持的恰到好处,“祖母命我将此画像带来与谢大人瞧瞧。”
谢岑淡淡扫了一眼画像。
并未伸手去接,画像在两人之间悬着。
“祖母与婆母及两位婶婶,都觉得这女子出色,有意为谢大人说亲。”姜妧缓声说着。
她将画像展开,置于他面前桌上。
谢岑没说话,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眸底焰光隐现,转瞬即逝,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姜妧注视画像,语气温婉:“听闻这是沈国公的孙女,是有名的第一才女呢。”
他抿了抿唇,直凝她。
像是要在她故作淡然的脸上找出点什么,将她看穿。
“谢大人觉得她如何?”姜妧不忘老夫人嘱咐,硬着头皮问,只想问完赶紧离开。
谢岑眸色沉冷,眼底隐忍的焰几近要藏不住了。
灼灼地盯着她:“祖母让问的?”
姜妧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谢岑沉默了一会儿,神色缓和了点,又问:“那你呢?”
姜妧的心忽地揪了一下,看着画像,眼神有些迷离:“我观沈姑娘与谢大人甚是般配,皆是天上皎皎明月。”
谢岑眸底升起一丝阴霾。
他的忍耐被她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薄怒的声音像是裹了冰碴,带着警告的意味:“姜妧。”
姜妧心里一紧,脸上笑容僵住,呼吸都滞住了。
“大嫂嫂!大嫂嫂!”
谢姝瑶一路小跑过来,站在姜妧身后。
姜妧听见呼唤,松了口气。
匆匆转过身,却见谢姝瑶满脸兴奋,手中抓着两只大蛤蟆,正朝她伸过来。
“快瞧!快瞧!”
那两只蛤蟆在谢姝瑶手中不安分扭动着。
姜妧瞬间花容失色,身子不住向后退去。
后腰猛地撞上桌沿,痛得轻“哼”一声。
谢岑伸手扶住微晃的案桌,看着她发颤的背影。
案桌上,半盏清茶晃动,清澈的茶汤漾起圈圈涟漪。
谢姝瑶眨巴眼睛,又向前迈了一步,两手的蛤蟆似要从她手中挣脱出来。
姜妧吓得不敢看,上半身止不住向后仰去。
“哎哟,四姑娘,快快扔了去,快快扔了去!”永嬷嬷心急如焚。
谢姝瑶“哇”地哭了,抓着蛤蟆嚷:“大嫂嫂不同我玩。”
“四姑娘,快扔了这吓人的物什。”素缃慌得声音都尖了起来。
谢姝瑶哭得更加伤心,转身将蛤蟆拿向素缃:“素缃同我玩。”
素缃面色苍白,连连后退。
“哎!呀!”永嬷嬷急得直跺脚。
姜妧趁谢姝瑶离去,慌忙欲起身,却因后腰处传来阵阵痛意,直不起腰来。
忽地,一只手在她腰肢上一扶,将她扶起。
姜妧惊得转头看去。
谢岑面色沉静,没有说话。
他静静凝她。
姜妧心中漾起莫名的慌乱,“多谢谢大人。”
谢岑没有松开手,瞧见她眼底泪意,也不知是不是被蛤蟆吓的。
姜妧后腰处,传来他掌心温热,热意透过衣衫,强势渗在她肌肤上,每一根神经都在震颤。
“还请谢大人松手,男女有别,这般恐有不妥。”她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瞧见,神色颇不自然。
“不妥?”
谢岑眸色沉暗。
清癯漂亮的手在她后腰处一顿。
姜妧心跳陡然加快,“谢大人这是何意?”
“装作与我不熟?”谢岑不仅未松手,还靠近了些许。
他的气息瞬间笼罩过来,裹挟着隐晦的占有欲。
他没有耐性陪她玩猫鼠游戏。
姜妧心慌意乱,眸中泪水几欲滚落,忙别过头去。
声音透着明显的颤意:“我与谢大人……”
她语气稍顿,“很熟吗?”
若他有心娶她,岂会让她一直等着,三年未归。
她此时像一只刺猬,竖起了全身尖刺来保护自己。
很熟吗?
三个字落在谢岑心头。
她先否了他予她的小字,现又否了过往,与他划清界限。
谢岑面容似寒霜覆落,眼底却泄出隐忍的炽热。
只一瞬,他便强抑心绪。
谢岑收回手,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长嫂,冒犯了。”他语气刻意疏离。
他生来便站在云端,向来受众人尊崇顺从,有着自己的尊严和骄傲,何曾这般过?
乱了心,失了分寸。
真是可笑,荒诞。
姜妧忙看向四周人,害怕刚才他逾矩之举被人发现。受到谴责、谩骂的人只会是自己。
她与他的过往,就如昨日被深埋于地里的玉扣。
永嬷嬷等人皆被谢姝瑶引去了目光。
谢姝瑶还在哭闹,见大家都躲她,无人同她玩,大哭起来,松开了手,那两只蛤蟆得了解脱,肆意四处蹦跳。
蛤蟆直直蹦过来。
姜妧一惊,忙侧过头紧紧闭上双眸。
谢岑冷凝她一眼,拿起案桌上的书册一拦,将它挡下。
宽绰的衣袖拂过,携来一阵轻风,淡淡的白芷香飘进鼻间。
姜妧耳鬓青丝微晃,转眸看向他,正巧对上他目光。
“谢谢小叔子。”她端着礼仪道谢。
谢岑目光瞬沉冷,将手中书册随意搁置在案桌上。
“少夫人!”
永嬷嬷为谢姝瑶擦净双手,急步向姜妧走来。
“我们且回去吧。”姜妧收回目光。
谢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她发丝稍显凌乱,单薄的身影许是因为后腰撞得狠了,显得摇摇欲坠。
“松筠居不许出现那物。”他眸底情绪暗藏。
白缨忙点头应道:“小的这便去吩咐人仔细搜寻,平日里着实未曾瞧见过这蛤蟆,也不曾想四姑娘会将它捉了上来。”
说着,白缨转身正欲下去吩咐,却瞧见青琅。
“人都走远了,你怎还在此处发呆?”
青琅这才回过神,一时竟忘了自己被二公子送给琼华院了。
白缨见他一副心事重重之态,打趣:“怎的这副模样,莫不是琼华院女子太多,把你也熏染得如女子般多愁善感起来了?”
“我只是方才想起昨个儿夜里,在院里遇见了少夫人。”青琅望向少夫人的背影回应。
谢岑目光微动。
克制住不去聆听,那话却钻进他耳朵里。
青琅蹙起眉头,似是不解:“少夫人半夜在院里种花。”
白缨愣住,“半夜种花?这倒是奇了。”
“哎,不说了,我得赶紧跟上去,若是被永嬷嬷瞧见我不在,定要训我。”
永嬷嬷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向来严厉,也不知公子为何要把自己送进琼华院。
青琅言罢,便向谢岑行礼:“公子,小的告退。”
谢岑阖着眸,水榭静谧。
夕阳余晖洒落,他的身影在略显阴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峻。
良久,他问:“绛梧何时回来?”
白缨略作思忖,算了算日子:“绛梧被公子派去临清州,此去已有两月,至今尚无音信,也不知进展如何。”
谢岑耳畔犹记着,两年前绛梧的回禀言。
言她已许了人。
但如今绛梧不在身边,两个月前,临清兵备按察司副使陈远上奏,言临清州私盐泛滥,或与权贵有牵连,恳请朝廷彻查。
琼华院屋内。
姜妧只着一件兜衣,露出瓷白肌肤,趴在软榻上。
后腰处一大片淤青,暗沉的颜色从中心向四周渐渐晕染开来,边缘处微隆起,淤青之上点点血痕,周围肌肤肿胀泛红。
“四姑娘也真是的,玩儿什么不好,玩这骇人的蛤蟆,害姑娘伤成这样。”素缃忍不住抱怨起来。
她看着触目惊心的淤青血痕,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处。
“姑娘且忍一忍。”
姜妧痛得轻颤。
“少夫人,府门外有位叫姜献的书生寻您。”永嬷嬷撩开珠帘,缓步入内。
“是献公子!”素缃眼眸一亮。
她为姜妧穿好衣裳:“献公子此番来上京,想必是因为明年春闱之事呢,说不定啊,乔夫人也随着一道来了。”
姜妧听到亲人,连忙站起身,顾不上衣裳尚未穿戴齐整。
“永嬷嬷,快,快去将人请进来。”
乔夫人是她的母亲,虽如今名分上是养母,可在她心中,真正的亲人只有扬州姜家。
片刻,院中花厅。
姜妧心情激动,远远望向那又高又瘦的身影。
“阿姐!”姜献一袭青衫,脚步匆匆向她行来。
姜妧瞬间红了眼,提起裙摆,快步迎上前去,“阿献。”
“阿姐,我好想你。”姜献轻搂了一下她。
少年的心很不平静。
姜妧刚抬眼。
他像是怕被她发现,很快依依不舍松开她:“阿姐,我昨儿个晚上才到上京。”
他本想着这次高中,就去向盐商姜家提亲,将阿姐迎娶过门。
阿姐与他并无血缘关系。
他与上京盐商姜家,虽是同宗亲戚,但早已分枝散叶,到了他们这一代,只是名义上的同宗罢了。
满心欢喜来到上京,却得知她嫁人了,那一瞬间,他彻底崩溃。
姜妧点点头,行至花厅里,四处张望,空落落的。
她忙问:“娘没来吗?”
“娘去姜府了,想见见晚吟姐姐。”姜献跟她走进去。
目光不曾移开她。
姜妧收回目光,有些落寞,转身笑着看他:“也是应该的。”
她与姜晚吟被抱错,娘如今来上京,去见亲生女儿也是应该的。
“阿姐受委屈了。”姜献话音隐带哭腔,“我原以为阿姐被接到上京,是来享福的,谁知那些人如此欺负阿姐。”
姜妧轻声安慰,“莫要再哭了,瞧你这副模样,倒像是天要塌了,若叫外人见了,看了笑话去。”
姜献不语,她突然嫁人了,可不就是天塌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阿姐,这是我在路上买的蜜饯。”
姜妧抬眸。
他脸庞透着纯净感,修长白净的手拈起蜜饯,递至她唇边。
蜜饯触碰到唇,姜妧张嘴,轻轻咬住蜜饯,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
她垂下睫。
这是来上京之后,唯一感受到自在愉悦的时刻。
姜妧转眸,想问他关于春闱之事。
姜献见她忽地转过头,视线移开她唇,连忙说:“这蜜饯不如扬州那家唐记蜜饯。”
姜妧仔细回味:“是吗?我吃着倒是与从前的味道一般无二呢。”
姜献低眸凝她,怎么会一样?
他又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她,转移话题:“阿姐,这是我抄书攒下的银钱,你且收下。”
姜妧连忙摆手,没有接:“你与娘来这上京,处处需要用钱,你还要准备春闱,买书、拜师哪样不要花销?
更何况,我怎能要你的钱?谢府也不会短了我的钱。”
姜献向前一步,将钱袋子执意塞到她手中:“阿姐嫁人,我却未能为阿姐添妆。”
他的钱本就是为阿姐赚的。
姜妧抬头看他,这个傻弟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每当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想着她。
他身形如今长高了不少,有了几分大人模样,可他还是跟在她身后的小娃娃性子。
“拜师之事,阿姐无需挂怀。”姜献从怀中拿出拜帖。
“李夫子是我恩师,他与首辅大人素有交情,已为我写了荐书,首辅大人年少成名,才惊朝野,我若能拜入他门下,春闱必然有望。”
姜妧望向拜帖。
沉默许久,才开口:“阿献聪慧,此次春闱定能高中。”
“阿姐,待我日后功成名就……”姜献顿了顿。
话锋一转:“我要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阿姐。”
姜妧眼眸含泪,手中沉甸甸的银钱,也不知道他攒了多久,抄书抄了多少个日夜。
她吸了吸鼻子:“傻弟弟,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你要多为自己着想,再过两年,你也该娶妻了。”
姜献目光灼灼看向她。
语气温柔:“嗯,该娶妻了。”
只有功成名就,才有机会娶妻。
“阿姐,瞧这暮色渐浓,我需得去拜见首辅大人了。”姜献只盼首辅大人愿意将他收入门下。
姜妧点头,心中却有些担忧阿献拜师一事,谢岑是帝师,学生只有幼帝一人,会因为李夫子的一封荐书,就答应收下阿献吗?
—
松筠居书房。
“公子,金梦瑶台的稚芜姑娘遣人递了信儿来,说是端王近些日子常与陆掌印会面呢。”白缨垂首。
谢岑停下笔,笔尖的墨汁缓缓落下,在纸上晕染开来。
先帝去世前,已赐端王封地,按规制,端王于今年岁末之前便该离京赴封地,此时却与陆掌印频繁接触。
“盯紧了,切莫疏忽,宫中更是如此,让人仔细护着幼帝,不容有失。”谢岑神色凝重。
白缨回应:“是。”
“公子,有人手持拜帖求见,说是李夫子李桢举荐而来。”小厮传话。
谢岑抬眼,三年前在扬州,因诗词文章与李桢有了几分交情,只是没想到如今,李桢会为他人写下荐书。
小厮将拜帖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递上,身子躬得愈发低了些。
他淡淡扫了一眼。
神色没有半点儿波澜,轻轻吐出两个字:“不见。”
小厮并未离去,仍举着拜帖。
“公子,此人是少夫人养母那边的弟弟。”
谢岑眸动了一下。
很快又恢复平静,头也未抬。
语气里透出一股疏离的清冷:“与我何干?”
小厮大气都不敢出,低头默默退下。
谢岑手中毛笔游走在宣纸上,却无心公务,心中烦闷的很。
他紧了紧毛笔。
淡漠的眼下,藏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波澜。
......
天色已暗。
素缃沿着回廊小跑进屋,掀开里屋帘子,“姑娘,二公子并未见献公子。”
姜妧斜倚在软榻上,模样慵懒极了,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
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谢岑教的是一国之君,即便要收学生,也不会这么容易,定是慎之又慎。
姜妧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箱子,取出零零散散的碎银。
“你且将这些银钱送去给母亲。”
阿献正是用钱的时候,现下恐怕是要另寻他人拜师,乔夫人往日里靠着刺绣养活一家子,日夜操劳,眼睛都不如从前了。
阿献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若是能得到名师的指导,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
姜妧把碎银用荷包仔细装好:“你告诉母亲,先紧着阿献用,若还有短缺,前来告诉我。”
“是。”素缃接过荷包离去。
永嬷嬷正巧走进来:“少夫人,老夫人差人送了药膏来呢。”
姜妧看向她手中的白玉瓶,疑惑不解。
“老夫人听说了今日下午在二公子处发生的事,特命人送来这上好的药膏。”永嬷嬷笑着解释。
姜妧接过白玉瓶。
温柔说:“劳烦祖母挂怀。”
“老夫人欲办个赏秋宴,为二公子相看亲事,让老奴转告少夫人呢。”永嬷嬷满脸堆笑。
她继续说:“此次赏秋宴,邀的都是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少夫人可得好好操办。”
老夫人很是看重少夫人,少夫人这才过门两日,连这般要紧大事,都愿交予她操办。
姜妧听到这事儿,想起他。
心里有些不自在。
她语气很轻:“我来府中不过几日,此事关乎重大,我怕有差池,辜负了祖母的信任。”
“少夫人宽心,有二夫人在旁协助呢,二夫人在这府中多年,这些事也是熟稔的。”永嬷嬷忙笑着宽慰。
姜妧定了定神。
努力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赶走。
不再去想他。
一想到赏秋宴之事,心隐隐有不安,往日里是二婶管家,如今祖母交予自己,也不知二婶心中会不会生出嫌隙来。
永嬷嬷何等眼尖,岂会不知少夫人心中所想。
她解释:“少夫人有所不知,老夫人年事已高,精力渐乏,大夫人一心沉醉于书画雅趣,无心俗务,三夫人孀居,老夫人这才将管家之权交与二夫人。”
姜妧若有所思,谢崇是嫡长孙,祖母这般安排,想来是有意让自己日后担起管家之责。
倒是没有想到,谢祖母会待自己这般好。
永嬷嬷见她明白后,压低声音:“老夫人的意思,也是想让少夫人多历练历练,往后这府里的大事,少夫人是要多担当些的。”
永嬷嬷这话说得如此明白,姜妧哪有拒绝的道理?
她身在谢府,日子不能不过。
次日,姜妧向祖母同婆母问安,祖母倒是格外担心她后腰上的伤,让她受宠若惊,随后前去寻二夫人。
踏入二夫人院子,便见二夫人正坐在花架下逗弄恩哥儿,神色悠然。
见姜妧来了,笑着迎:“是妧丫头来了,快过来坐。”
姜妧福了福身,语气温婉:“二婶,妧儿今日来,是想与您说说这赏秋宴的事儿。”
二夫人让丫鬟将恩哥儿抱走,拉着姜妧的手,让她坐在身旁椅子上。
她笑着说:“这赏秋宴啊,事关岑侄儿亲事,是桩喜事,也是个大事。”
“二婶,妧儿来,就是想听听二婶的意思,这赏秋宴如何安排?”姜妧忙道。
二夫人轻拍她手:“我啊,就想多陪陪恩哥儿,也算是落得一份清闲自在,若有不懂之处,只管来问我就是了。”
姜妧见她真挚的笑容,心中原本的担忧渐渐消散,倒是她心脏了。
二夫人与她讲了许多,各种菜式,园子布置等等。
接连几日,姜妧忙得脚不沾地。
上午,亲自去厨房盯着菜式的准备。
午后,又指挥丫鬟小厮们搬花弄草,布置园子。
夜晚,还得在烛光下核对宾客名单,确保没有疏漏。
—
姜妧仰头,望向高挂在亭台飞檐下的灯笼:“往左边一点。”
几个小厮正站在长梯上,小心翼翼调整灯笼的位置。
“长嫂这几日,真是辛苦了。”
一道寒意的声音传来,像是冬日冰碴子。
姜妧受惊,慌地转身看他。
谢岑一袭雪色长袍,看起来格外不好接近。
他冷着脸,凝向她眼底下淡淡的乌青:“没少忙。”
姜妧避开他目光:“多谢小叔子关怀,不辛苦,也不忙的,这些都是我该做之事。”
谢岑眼底沉沉,鼻息间溢出冷笑般的轻哼:“忙也是白忙。”
姜妧轻轻撇过脸去,不再理会他。
向前走去,接过小厮手中的灯笼:“我来调整。”
谢岑看向她,她缓缓爬上长梯,举手挂灯,时不时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腕臂。
她踮着脚,一阵风袭来,浅粉色裙摆摇曳,倒似那花儿。
“瞧瞧挂好了吗?”姜妧轻问。
那小厮正要回复,却冷不丁听见一道冷冽的嗓音传来。
“歪了。”
小厮赶忙仔细瞧着,这明明没歪呀。
谢岑走上前,淡淡扫了一眼小厮。
小厮吓得不敢说话,连忙退下,二公子说歪了,那一定是歪了,自己一个眼拙的,哪里瞧得出来。
姜妧微微低头看了他一下,又自顾自调整角度。
“歪了。”谢岑冷眼盯着。
声音飘进姜妧的耳朵,她继续调整。
谢岑甚至头都未抬:“歪了。”
姜妧仰着的脖颈泛起酸痛,手臂也有些酸累。
他是什么意思?
“我瞧着是正的,小叔子倒是说说,怎的就歪了?”
谢岑嗓音清冷慵懒:“我说歪了便是歪了,你且再调调。”
姜妧耐着性子又调整了一番:“这回可好了?”
“歪了,往右些。”谢岑声音淡淡的。
姜妧顿时有些恼了。
将手中灯笼杆一放。
“这灯笼都快被我摆弄出花儿来了,小叔子这是故意刁难我不成?”
他定是故意找茬。
“既是为我办赏秋宴,长嫂为何这等不上心?
这灯笼挂得歪歪斜斜,莫不是要扫了众人的兴致?”他语气很平静,让人听不出来是不是在生气。
姜妧听了,心中更是来气。
她还不上心?
真是好笑极了。
“我要将这灯笼当成宝贝供起来,日夜守着,才算上心不成?”她站在长梯上,眼眸愠怒。
谢岑眉眼浅弯了一下。
瞬间又恢复平静:“若是上心,便不会连这小小灯笼都挂不正。”
“笨手笨脚。”他语气莫名的轻快。
姜妧木着脸。
“我这笨手笨脚的,怕是弄不好了,既然小叔子如此在意,那这灯笼便劳烦小叔子亲自来挂吧。”
姜妧扶着长梯,缓缓下来。
谢岑向她靠近。
低头看她,接过她手中灯笼杆,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手。
姜妧感受他手指上的凉意,下意识缩回手。
再抬眼看他,他已站在长梯上,身姿挺拔,从容摆弄着灯笼。
她冷脸望他。
倒要看看他能挂出个什么花来。
他持着灯笼杆,修长白皙的手轻轻转动灯笼杆,认真调整灯笼的角度,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他脸上,侧颜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好看。
谢岑向下看来:“你且瞧瞧。”
姜妧抬眼,分明与她之前挂的也没多大差别。
“歪了。”她冷冷说。
他眸光深深看她一阵。
也并未恼。
随后又去摆弄灯笼,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远处,侯夫人本想来看看妧丫头这赏秋宴操办得如何,却没想到瞧见这幕叔友嫂恭的场景,露出了欣慰的笑。
“公子,那书生又来了。”
白缨上前躬身禀报,看到主子正在挂灯笼,心下一惊。
公子何等尊贵之人,怎会亲自做这等粗鄙的琐事?
姜妧转眸看向白缨,他口中的书生,难道是阿献?
“不见。”谢岑神色淡然,放下灯笼杆走下来,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气质。
姜妧垂眸,原以为阿献会另寻名师,没想到如此执着。
谢岑眼眸轻轻划过她。
声音清冽,唤住白缨:“让他去书房等我。”
姜妧不明白他为何又要去见阿献,抬眸撞入他漆黑的眸,像是坠入了迷雾。
“妧丫头,这几日辛苦了。”侯夫人款步走来,笑得温和。
姜妧倏地收回目光。
福身行礼:“见过婆母。”
“有劳小叔子相助。”她又向他行礼,端的是叔嫂之间应有的礼数。
谢岑拱了拱手,语气平淡:“举手之劳。”
姜妧垂眉顺眼,听见他脚步声渐渐远去。
......
松筠居书房。
谢岑端坐在太师椅上,几案上的宣纸散发着幽幽墨香。
“学生见过谢大人。”姜献入内后,立刻弯腰深深作揖。
谢岑眉梢轻抬,淡淡扫一眼:“不必多礼。”
“谢大人,学生对您的才学和威名久仰,盼能在您门下受教。”姜献直起身,目光期待又敬畏,双手垂于两侧。
谢岑恹恹地垂睫,神色冷然:“春闱将至,你不专心备考,却急着拜师?”
“这是本末倒置。”他语气森冷,却也没把话说难听。
姜献面露惭色,忙低下头:“大人教训的是,学生知错。”
他盘算着常来谢府就有机会见阿姐。
“你回去吧,好好准备春闱。”谢岑嗓音很淡。
姜献虽心中失落,却也明白谢大人已经给他留了面子。
他恭敬作揖:“是,学生回去一定专心备考,不辜负大人期望。”
—
过了几日,赏秋宴。
“这赏秋宴办的甚是出彩。”“二夫人笑着不住点头。
侯夫人携姜妧待着客。
老夫人慈爱夸赞:“妧丫头是个有心的,这宴操办得如此妥帖。”
“怎的还未见到岑侄儿?”三夫人一身素衣张望着。
二夫人瞧了她一眼:“岑侄儿许是有事耽搁了。”
三夫人笑得殷切:“前些日子见岑侄儿喜欢那桂花酿,今日我又拿了些许来。”
她边说边示意身旁的丫鬟,将那装着桂花酿的酒坛捧了出来。
“三弟妹倒是有心了。”二夫人话里有话。
一个孀居之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讨好侄儿,真是不知廉耻,有失体统。
三夫人留意到她的目光,脸上笑意更浓:“犹记得凇二表哥也喜桂花酿,这桂花酿啊,可是我亲自酿的,等二表哥回来,也好解解他的馋。”
二夫人气得脸色微变,眼中厌恶更甚,却又不好发作。
姜妧默默观察着,前些日子听祖母说,二叔公去临清州了,怎么瞧着二婶和三婶像是有什么过节?
“见过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
一女子款步走来,她身着月白淡青裙,裙摆处有几株水仙模样的绣纹,简约又大气。
姜妧凭借画像,认出这是沈国公孙女儿,沈初宜。
老夫人含笑点头:“初宜来了,快莫多礼,来我身边坐着。”
“见过各位夫人。”沈初宜微微欠身,清脆的声音透着几分清冷。
姜妧轻身福了一福,举止得体大方,眉眼含笑,与沈初宜的清冷相比,另有一番温婉韵味。
侯夫人向来喜欢书画雅趣,见到这上京第一才女,心中欢喜得紧,若初宜为儿媳,日后与她一同品鉴书画、谈论雅趣,这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岑儿才华横溢,芝兰玉树,这二人若是结为连理,定能成为一段佳话,天赐良缘。
“老夫人,二公子遣人来传话,公务尚未处理完,怕是不能来了。”小厮跪在地上。
侯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原本满是期待的面容瞬间笼上了阴霾。
姜妧愣了一瞬。
前些日子他还对操办赏秋宴指手画脚,今日竟是来都不来?
松筠居,谢岑看着文书,在上方写下批注。
“公子,侯夫人差人来寻您,让公子暂且搁一搁手头之事。”小厮低声禀报。
谢岑连眼皮都未抬。
依旧专注于文书,仿佛没有听到。
白缨在旁磨墨,想起公子那日亲自挂灯笼,原以为有了娶妻之意,不想今日竟如此冷淡。
庭院中,因着谢岑不来,众姑娘满心失落,精心打扮许久,本期待在赏秋宴上能与谢大人说上话,哪怕得他一眼青睐也好。
姜妧安静挨着二夫人坐,瞧着侯夫人欢喜地拉着沈初宜谈论诗集。
三夫人嘴角噙着一抹嘲讽:“妧丫头,你可懂得这些个诗词?”
这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周围人都能听见,侯夫人也好奇地看过来。
姜妧轻轻摇头,神色坦然。
并无半分羞赧:“我于诗词之道,实在浅薄,不敢言懂。”
三夫人嘴角笑意更甚,却假意嗔怪:“不懂也不打紧,你这孩子倒实在。”
姜妧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二夫人轻轻拍了拍姜妧的手,眉头微皱,目光投向三夫人,眼神透出一点警告意味。
“妧丫头虽然不太懂诗词,但是她端庄大方,做事也非常妥帖呢。”二夫人道。
老夫人笑着点头:“这世间女子,各有其美,各有其长,女子之德,又岂止在诗词一端。”
沈初宜接话:“老夫人说得极是,诗词之趣,可怡情养性,但为人之根本,还在品德与行事。”
三夫人脸色有些讪讪,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端起茶盏轻抿,以掩尴尬。
侯夫人更加欣赏沈初宜了。
初宜没因着妧丫头不懂诗词就轻看她,如此深明大义、善解人意、通情达理。
若二人成为妯娌,两人相互扶持,侯府会更兴旺和睦。
沈初宜眸光流转,聪明如她,岂能看不出侯夫人的意思,谢大人的风姿早有耳闻,在她心里,能配得上她的男子,唯有他。
“去取我新得的好墨。”侯夫人今儿个高兴,手有点儿痒痒。
丫鬟很快捧着墨锭回来,将墨锭置于几案之上,摆好文房四宝。
侯夫人笑着看向沈初宜:“今日有此好物,你且来试试。”
众人一听,都来了兴致,沈初宜可是上京第一才女,侯夫人的墨锭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墨锭。
沈初宜欠身,笑道:“夫人,好物难得,姐妹们亦盼着赏玩,不妨先让她们来。”
侯夫人见她如此谦逊,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妧丫头,不如你来试试。”三夫人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身份低贱的商户之女。
姜妧愣了愣,嘴角依然挂着得体的笑:“妧儿才疏学浅,恐写不好污了这好墨呢。”
“无妨,妧丫头只管试试,权当玩乐。”侯夫人心情好,笑着鼓励。
姜妧不再推脱,大方走到几案前。
执起毛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娟秀又不失气势的“嗔”字。
侯夫人怔住,仔细瞧着这字。
越看越觉得这字气势里竟有几分像岑儿的字迹。
老夫人咦了一声:“为何是嗔字?”
姜妧笑得莞尔:“祖母,嗔者,怒也、怨也,人一生,嗔念不可有,但亦不可不知。”
老夫人微微颔首,目光中多了几分思索。
“无故生嗔,伤人伤己。”姜妧眼眸轻轻划过三夫人。
三夫人脸色微变,似被这话刺到。
侯夫人目光移开那个字,落在姜妧身上。
话语中另带意味:“妧丫头这字写得不错,颇见功底。”
姜妧看向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大方解释:“家弟曾偶然得到小叔子一幅字,他爱不释手,日日临摹,我在旁瞧着,也觉得那字的神韵非凡,便跟着学了几分,不想今日让各位见笑了。”
侯夫人豁然明白,原是这么回事儿。
前些日子里也没少听闻妧丫头的弟弟上门求见岑儿。
正说着,一道颀长身影走了过来,一身月白锦袍,衣摆处绣着几缕淡蓝的云纹,清润的眼底蒙着一层薄霜,透着几分淡漠。
“祖母,母亲。”他拱手行礼。
姜妧见到他来,吓得心头一跳,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他不是不来吗?
谢岑缓缓走上前,看向那字,又抬眼凝她。
明明是他手把手教她的字,她却说成是弟弟临摹才学来的。
“这字,学得倒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其中精髓,还未领悟。”他声音清冷。
心中莫名烦闷。
姜妧浅笑。
笑容不太自然:“小叔子谬赞,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哪比得上小叔子造诣高深。”
“若长嫂有意,我可指点一二,也不负令弟昔日钻研之苦。”他直直盯着她。
姜妧紧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那帕子在她的揉搓下,已皱得不成样子。
面上却仍保持着浅笑。
话语客气中带着疏离:“小叔子好意,我心领了,我资质愚钝,就不劳烦您费心了。”
说着,她盈盈行礼,一举一动皆合礼数。
谢岑神色平静,从容拱手回礼。
心里头却烦躁得很。
“见过谢大人。”沈初宜福了福身,冷冽的声音多了几分温柔。
谢岑微侧目,淡淡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
只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初宜悄悄抬眸,眼眸中映出谢岑的身影,面上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心头悸动着。
侯夫人直看向沈初宜,眼中的喜欢都快溢出来了。
旁的姑娘见谢大人来了,心尖儿一颤,心底都盼他能瞧自己一眼,哪怕只是无心的一瞥也好啊。
她们又羡慕嫉妒地看向沈初宜,侯夫人那喜欢的劲儿,谁还瞧不明白?
看样子,谢大人的亲事怕是要有着落了。
天色渐晚,宴会散去。
庭院里的灯笼,照着姜妧略显疲惫的身影,她安排人收拾残席、遣散仆役,又核对物件。
回廊上,谢岑抬头望着那盏灯笼,视线下移。
昏黄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几缕碎发垂落在她脸颊边,慵懒的妩媚。
很是勾人。
好不容易忙完,天早已暗了,姜妧拖着倦体,沿着回廊往院里行去,只想快些回房歇息。
谢岑静静站在回廊的阴影里,一半隐匿,一半暴露在淡淡的光下。
低暗的光在他脸上勾出明暗线条,肌肤白得像冬日初雪。
可他气质冷得很,让人不敢靠近,望一眼都觉得像掉进了冰窖。
待她走过来时。
他踏出阴影。
眼底那簇火苗跳跃着,似要将沉沉夜色点燃,将她燃上九霄。
姜妧惊了一下,脚步顿住,他怎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