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小说疯批徒弟太爱我推荐_主角兰茵萧寂小说新热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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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茵萧寂是小说《疯批徒弟太爱我》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千江不留写的一款玄幻言情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疯批徒弟太爱我》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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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烛火烧的噼啪作响,灯油沿着壁架滴在地上,“啪”一声,打碎一地寂静。

侍女没再进来剪多余的烛花,兰茵抬头,盯着金玉堆叠雕画成的横梁壁画,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安宁。

殿门不知被谁推开一丝缝隙,夜风灌入,沿着鲛纱挂起的帷幔,一层层,轻柔地裹向最深处的一方池水。

热气氤氲里,细细嗅来,除了淡淡的硫磺味还泛着沁人心脾桂子香。

兰茵躺在其中,舒服地伸了伸手脚。

涟漪声传来,她睁开眼,望向自己手臂上的疤痕有些出神,那里密密麻麻留下的都是在一场场搏杀中书写的痕迹。

外面似乎刚落了一场雪,裹挟进来的香风里带着丝丝凉意,裸露在外的手臂惹了寒风,激起女子一阵不由自主地颤栗。

将双手再次没入温暖的泉水,暖意顺着毛孔沁入心底,兰茵不自觉发出一声叹息,“古人诚不欺我,人生得意须尽欢……还有什么比在天寒地冻中奔波数月后,跳进一方温泉来的畅快?”

许是泡的太过惬意,往日里,风吹草动都会察觉的女子此刻竟全然没注意到一只蛇形偃偶正从池边缓缓钻入水面,木蛇潜入水底,划出的小小涟漪在这样宽敞的温泉池中毫不起眼。

片刻后,约莫是热气将人熏得乏了,女子正准备闭上眼再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忙里偷闲,就赫然惊觉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她的小腿边游动。

她睁开眼,笑意从嘴角消失,皱起的纤眉下纯白的眸子聚焦在水中,青葱手指捏捏自己的掌心,而后无奈地伸进水底,一把便抓住那只正缠绕在她腿上欲“戏弄”她的偃偶小蛇。

“你胆子越发大了,不着人通禀一声就闯入我的房间。”

她着重强调“我的”两字,可不远处的雾气后还是如她所料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

低叹口气,将水里拎出的那个小东西丢在来人脚边,兰茵觉得有些无奈,徒弟大了,真是越来越管不住了。

“啪嗒”一声,离水的蛇形偃偶掉在地上,像失去水的鱼扭动两下便没了力气。

“‘人不能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师父您说的。”他的音色很低沉,已全然不像从前的清朗少年。

他走上前蹲下,伸出的手缓缓撩拨着水面,“如今徒弟不仅长了个子,脑子也还算够用,胆子……自然也得跟着长些。”

明明是在乖巧安分的回话,“师父”二字却又叫得颇为轻佻,一米九的魔族成人还在耍孩子气,让兰茵觉得有些猝不及防,但更让她猝不及防的是——缭绕的雾气层层退去,来人竟也未着上衣。

月色乘着烛光打在来人肩头,白皙的肌肤显得有些病态,可线条分明的肌肉却让他远没有看上去那般孱弱。身材精壮又不魁梧,盘绕在双臂间的蚩尤火纹已经蔓延至胸口,远远望去,仿若神祇却又酷似修罗。

兰茵眼皮一跳,这是她可以看的吗?

虽然古人总云: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但还好她不是古人……而且这是数月前还跟她睡一张床的小孩子……看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吧?

思索着,兰茵面不改色地望了过去。

她细细打量着池边的男人,像在安安静静地鉴赏着一幅山水画。

水汽氤氲里,那张脸褪去几分张狂的侵略性,跃动的烛影将他的下颌线勾勒出柔和的弧度,兰茵看着看着就拧起眉,嗯……若是……若是将他的眉毛改一改,眉峰往上挑一挑,也许会显得更俊美些,会更配如今的潋滟光景。

她侧过头,现代人看美男嘛,大大方方地看也没什么……吧?

正观摩着,来人已经一跃跳入池中。

激起的浪花拍散浮在水面上的雾气,若非两人离得还有些距离,兰茵毫不怀疑这人已经将池底所有风景看了个精光。

心里打了个激灵,兰茵难得不自在起来。

她轻咳一声,没好气道:“现在是深夜,你不与魔尊塞给你的王女月下赏雪,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此话一出,水池那头的人突然笑的邪气,“师父,若不是我知道你在赶我走,差点就要以为你是吃味了!”

“嘁,知道我在赶你走,那你还不快走?”兰茵无语。

她这个徒弟哪里都好,可偏偏“成长”速度超出她的想象!

虽然此前总听说六界生灵各有不同,但谁能想到魔界之人的成长速率会如此迥异!

一百二十岁成年,成年之日会于血池中脱胎换骨般重生,一夜间就能从一个小小少年变成一个一米九多的成人青年——而偏偏兰茵无意中捡到他的时候是他一百一十岁!

十年的养育教导,若他褪生后他全然忘记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一丝一毫全都记得,以至于褪生成人的第一天,他竟还要钻进自己房间和自己一起睡觉!若非亲眼见证过魔族褪骨换身的场景,兰茵也一定难以接受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巨婴”还要一直粘着自己“嘤嘤嘤”的!

“师父,你又赶我……”

瞧!想什么来什么。

水池那头的人大概是被赶的太多,有些气恼,居然径直凫水而来。

散乱的银发一半贴在脊背上一半在水里漾开,像一株漂浮的白莲,手臂上的蚩尤族火纹在水中若隐若现,难以言喻的野性力量感让他看起来更加的生人勿进。

兰茵一脸平静地瞧着,心里却欣慰地笑起来。

自半月前,冷若冰霜的徒弟突然“长大”成桀骜张狂的青年后,她就开始刻意避嫌。以至于,从那之后她就从也没再近距离观赏过从前那张她最爱捏的“可爱”小脸。

但如今……可爱虽已不在,可依然风姿犹存。所以徒弟长大了好像也不赖,偶尔看看也算的上是养眼。

“师父……”

来人游到跟前,声音喑哑,带着某种压抑的欲望,从水中鱼贯而出,趁水花飞溅,他赫然伸手就想抓住女子洁白的脚踝。

却不料女子灵活如游鱼,只是一眨眼,手臂就被躲了开去,再垂头,女子已然伸出一只脚抵在他的身前。

凡人女子的足尖被温泉水泡的白里透红,贴在男人白皙健硕的胸膛上,远远看去只让人觉得活色生香。

“萧寂,我答应教导你十年,却没答应过你会一直留在魔界。”无论此情此景如何香艳,兰茵现在都没心思与这个她心中的“小不点”周旋。

她学着他踢起一串水花遮蔽视野,身形一转,便已然离水上岸裹好了长袍。

“而且如今你已成人,有自己的职责与位阶,再跟着我会惹人闲话。”女子声音婉转,带着淡淡的疏离,她一边擦拭着长发一边侧眸打量还泡在水中的男人。

水池里短暂沉默了一瞬,而后漾开一串不羁地低笑:“师父,你来我们魔界的时间还是太短了,魔族人才不在乎什么闲话,况且——”

他顿了顿,也爬上岸,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还在淌水,径直接过女子手中绸布帮她仔细擦拭起头发,片刻后才又接上方才的话:“这里也没人敢说我的闲话。”

这句话逗得兰茵“扑哧”一笑。

她浅抿着唇,睨了眼身旁的男人,仿佛又看到曾经那个永远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时间过隙,往日种种滑稽景象仿佛还在昨日,兰茵不自觉便感慨出声:“萧寂,你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是吗?我不记得了。”

他越是擦拭地温柔仔细,兰茵就越觉得他仿佛没变。

遥想当初刚捡到这个“小家伙”的没多久,他非要跟着自己一起闯荡,那时候,明明已经被山中精怪吓得说不出话,可见到自己却依然鼻孔朝天装作若无其事,若非自己看穿他的“逞强”,换做别人只怕早对他不管不顾丢在深山中了。

而后也不知是在哪一次“交锋”里,他突然闭口不言仿佛败下阵去,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与她顶嘴,乖巧地像个听话懂事的“三好”宝宝。

“这样啊,真可惜,我可都还记得呢。”

转身压下男人还欲擦拭地手,兰茵抽过一旁挂着的干爽袍子,点头示意眼前男人低下脑袋。果然,男人见状立马乖巧地俯下身,任由只到他胸口的女子将袍子环过他宽阔的脊背裹在身上。

末了,还不等女子将衣带他腰间衣带系好,便又听到男人胸膛震动道:“不可惜,我只要记得有关师父的一切就足够了。”

招摇山脚,黎明时分。

突如其来的猿啼激起一阵群鸟乱飞,林间涌出一片惊鹊,一同惊醒地还有难得做梦的兰茵。

她扶着脑袋缓缓坐起,面色有些难看。

脚边,临睡前生的火堆还在“噼啪”作响,显然除她之外有人在守夜。

大梦初醒的女子一言不发地站起,径直从略带担忧的目光中跨过火堆,倚着不远处的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捡起一根枯枝丢进烧的正旺的柴火堆中。

“喀啦啦”。

火星子在冷风中翻飞,一直盯着她的人终于坐不住问出声:“阿茵,你还好吗?”

“还好。”兰茵摇摇头,平复着心绪,“只是做了个梦。”

“梦?”那人疑惑出声:“美梦还是……?”

“说不清楚,我也……”兰茵有些犹豫,“不知道。”

“不急,”那人递来一壶水,“天方要一会儿才破晓,慢慢说。”

兰茵望着女子手中的玉壶,犹疑片刻还是接过一口饮下。

清冽的泉水终于让她头脑终于清明些许,“我梦到我在炎泉山上泡温泉,陪在我身边的竟然是……”

“云天君?”

“是萧寂。”

听到这个名字,正准备打趣的人立刻敛起笑容,神色凝重起来。

“我从没去过炎泉山,但梦里却觉得那里异常熟悉和……令人安心。”同行的人是同门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兰茵自然没藏话。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将她灰白的眸子照耀的闪闪发光。

夙月有些好奇,“梦里面他是什么样?还是当年那个喜欢跟在你身后的小屁孩?”

“嗯?”听见这样突兀的问题兰茵愣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不,是……现在的样子。”

“现在的样子?”夙月不敢置信,睁大眼睛思索道:“那看来,这应该算是个噩梦。”

噩梦吗?

过去久远的记忆如今回想依然历历在目,那个小孩子从前跟着她走南闯北十年,即便还不到她胸膛那般高,却已然敢在她难以顾全的地方和凶兽山妖叫板;只为不给她丢那莫须有的“脸面”,最是厌烦看繁琐文字的少年硬生生闭门不出六日,将她丢给他的典籍全看了个遍。

只是……后来,那样乖巧的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是在哪个她看不到的角落慢慢蜕变成如今暴戾好战模样的吗?

远方天光已经破晓,夙月又添了一把柴,将自己的玉葫芦也丢进火中:“别担心,阿茵,我们会找到天阙门的。”

“我知道,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摇摇头,兰茵仰起脸望向远方。

那里,天光乍破处一地狼藉,几束穿过云层的光倾泻进兰茵那双无法聚焦的灰白眸子,仿佛一瞬间也失去所有颜色。

“你也看到魔族行军留下的踪迹,这里如今寸草不生,原本丰饶的原野一夕间就变成血流成河的战场,到处是尸骸,是无处可去的流民和含恨而死的冤魂。”兰茵皱起眉,“……这不是我教给他的驭兵之道。”

“也许你教给他的他早忘了。”夙月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对于萧寂,她和同门所有人几乎都没什么好印象。

“魔族之人向来好战,何况那小子还是蚩尤血脉。今天和山妖打个头破血流,明天将野鬼拘来使唤,也许你之前都是被骗了,那小子大概本性便是如此。”

本性如此吗?兰茵对这个推测讳莫如深,她摇头:“也许吧,但我觉得若自己能见到他,或许能说服他些什么。撤兵或是到此为止,至少别再生灵涂炭。总之若是能再过回那十年间虽然奔波却平静的快乐日子,哪怕几天也好。”

“平静?这个词和那小子一点也不搭。”夙月扭过头,避开穿破云层的日光。

“是啊,”兰茵垂眸,“平静这个词的确和他不搭。”

“还记得以前我们教他巡夜宫的术法吗?”她问。

这么一提,夙月也仿佛想起了过去那段日子。

虽然她和萧寂接触不多,但那段时日里,只要兰茵回到巡夜宫,背后总会跟着那个人不大却眼高于顶的魔族少年。

“师祖点拨过不少六界来求学的天才,比他更努力、更强壮的孩子比比皆是,却没一个有他那般悟性。”想到这,夙月难得笑起来。“你蒙着眼练剑是因为早已修了天眼通,他倒好,也站在山崖上学模学样把自己眼睛蒙起来练。你可知,当时师祖都快吓死了!生怕那魔界小子脚一滑从山崖上直接摔到涧里去!”

“唉,”夙月无奈叹气,“谁知就是那一次,师祖瞧见那小子胆大心细根骨俱佳,这才破例让他随你自由出入巡夜宫。阿茵你说,那小子该不会是故意使坏博人心软吧?可他又怎么知道那日师祖会出关巡山呢?”

夙月没想明白的事,兰茵却付之一笑。

萧寂与她形影不离十年,所以她很清楚那小子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太过执着,甚至常常十分执拗。

可以说那段日子里萧寂几乎连觉都不睡,没日没夜地站在山崖上蒙眼练剑,只有她劝他才会停下歇一会。

当然,那小子却也并非为自虐卖惨,只是单纯觉得身为师父的能做到的,他有朝一日定能做到,这才忘生忘死的练那一套根本不适合他的剑法。

可大约就是这样不疯魔不成活的决心感动了上苍,让那一日天时地利人和,更让那小子才对上了师祖的眼。

“这也许就是师祖常说的因缘际会吧。”兰茵站起身,舒展着身体,“该走了,天破晓了。”

难得酣眠一宿的麒麟驹听见要启程的声响,倏然睁开眼睛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毛发。

夙月点点头,抬手从火中唤回玉葫芦,刚挂在腰上却又想到什么道:“等等……你把云天君的玉简给我看看。”

兰茵一怔,旋即了然,从麒麟驹的行囊内抽出玉简递过去:“我看过了,并无其他线索。”

夙月接过细细端详,兰茵的目光却穿过她仿佛望向什么:“云天君约我们在招摇谷见,可如今魔族军队也朝那个方向行进,但愿不会撞上。”

夙月却仿佛没听她说话,捻起一缕玉简上的香气送入鼻尖,半晌深吸一口气才道:“芝兰玉树,天宫清隽,果然是云天君的味道。”

兰茵轻笑:“玉简是用来读的,不是闻的。”

夙月面不改色的吸吸鼻子,这才注入灵力,“我们狐狸不靠鼻子闻靠什么?”

是了,兰茵差点忘了自己这位师姐是当年离经叛道独自离开涂山的狐族小姐。

“‘天衡司已查到天阙门所在’…‘月末,招摇山南招摇谷见’…看来的确没其他线索了。”夙月失望的瘪起嘴,但很快她看到最后一行小字:“‘人界机巧确实精妙,我也做了个小玩意儿给你’……啧,定情信物?”

狐狸的眼睛打量起人来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是夙月这样标志的涂山氏姑娘,上挑的眼尾眨巴着,显然是非要问兰茵个是非所以来。

无奈,清瘦的女子只好如实托出:“之前暂居天界时遇到点麻烦,我教他做了几个小偃偶,并非定情信物。”

“小偃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夙月的黛眉轻轻拧在一起:“我记得以前你也教过萧寂做偃偶,若是让他知道你还教了别人,怕是又要闹了。”

是啊,提到这茬兰茵就头疼。

以前看剧看文总爱看“男一男二男三男四待在一起的修罗场”画面,可现在若真让萧寂碰上云珩,她恐怕再也乐不出来了。

接过递回来的玉简,收拾好行囊,用术法抹去二人露营过得痕迹,兰茵这才翻身上马。

她望着远处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永远不会被地上打生打死而影响的煦日,有些感慨:“说正事,依你看魔族军队行进速率如何,我们会同他们撞上吗?”

“还有十日才是月末,我们翻过招摇山只需三日。招摇山又有常年盘踞着狌狌一族也没什么厉害的妖鬼,应当不会遇见什么危险。”夙月骑在麒麟驹上眯眼望着远方,“至于这支魔族军的动向——似乎至此便是向北去,只要我们不去凑这个热闹自然是不会撞上。”

“那便走吧。”

点点头,二人对视轻喝一声,麒麟驹们便奔腾起来,眨眼间就已将远处的朝霞甩在身后。

“阿茵,你闻到了吗?”

“不仅闻到还看到了。”

勒马顿足,女子凌厉地扫视过前方密密的树林,“是一群彘。”

“魔族的军队一来,这些妖魔鬼怪一个跑得比一个快,竟然纷纷躲到了招摇山上!”夙月皱眉,显然她的鼻子很不喜欢风中夹杂的腥臭味,“也不知为何那群狌狌竟都不出来驱赶。”

解下腰间玉葫芦,夙月念咒祭起。几簇青蓝色灵火飞将起来,很快就将那些隐伏于灌木间的食腐妖兽烫的嚎叫着冲出树丛。

见状,兰茵也卸下行囊上的无弦弓,做起搭箭姿势,轻轻一拉,磅礴的金白色灵力立刻汇聚成一柄柄实质的箭,“咻”地一声划破长空,直直击中那些四散奔逃的妖兽要害。

那方食人的妖兽还在惨烈嚎叫,这边狩猎的二人却聊了起来。

“夙月,我想起我曾经在人界游历时认识一个卜医,他总是说这些吃人食腐的妖兽很有用。”说着话兰茵便又命中一只。

这样低级的妖兽对来自巡夜宫的她们来说和捉鸡仔没什么两样,只是陡然望着那些四处奔逃的野猪模样妖兽,她不禁想起之前在人界时,偶然遇到过一个在旁人眼里有些癫狂的村医。

玉葫芦中的灵火已经尽数将那些彘驱赶出埋伏地,夙月正掐诀将那些并不算“听话”的灵火唤回来。听见一旁的女子这样说,她才哼唧道:“是因为神农氏的传统吧?莫不是万物皆可入药?”

“一半一半吧,主要因为这些什么都吃的彘会吃掉那些腐烂的尸体,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瘟疫传播。”兰茵道。

灵火收的差不多了,夙月转头望向还在搭弓的兰茵问:“倒是有些许道理,可你没告诉他这些爱吃人的东西也会带去瘟疫吗?”

“没有。”摇摇头,兰茵搭上一支箭瞄向最后一头还在逃命的妖兽,“我怕我告诉他他不信,自己去山上抓头彘来验证,到时候白白让老人家丢了性命。”

“是,人年龄大了总有些倔脾气,师祖也一样。”

轻笑一声,两人打趣间山腰上的威胁便轻松消弭。

行走在八荒六界,这样突如其来的事件对巡夜人而言屡见不鲜。二人几乎没多耽搁便重新上路,只是这次脚步慢了下来。

终于离开那片腥臭难闻的林子,夙月动动小巧的鼻子,贪婪地攫取着鲜的山野清馨。半晌后才满足地长舒一口气道:“唉,如今战争的局势越来越纷杂了,我总觉得这其中还有涂山的手笔。”

“和你们也有关系?”兰茵有些吃惊,这她倒是从未听夙月提起过。

“我猜的,毕竟我许多年没回去过了。”

驾马而行,日光在郁郁葱葱的林间留下斑斑驳驳的光影。

“炎泉山在海外,魔族大军这一路扫荡过来,虽如约没波及人间界,可妖界鬼界损失最是惨重,不少部族都已归顺。要知道,涂山也在他们行军的路上,但我们却从未见过任何狐族流民,所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夙月望着落在手臂上的光斑极不情愿的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涂山氏族擅长阵法幻化,说不准只是魔族找不到你们涂山入口因此才无法兵指涂山。”兰茵猜测。

听见这话,夙月扭头目光如炬地望向兰茵:“你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才逃出涂山的吗?”

兰茵一怔,沉默不语。

这是只有巡夜宫人才知道的秘密。

夙月还不叫夙月的时候有个响当当的名字——涂山司月。

作为涂山氏第二十八代执法长老涂山覃最后一窝生的最后一个女孩来说,涂山司月的降生无疑是……毫不惹人在意的。

可谁也没想到,在涂山小辈的幻形礼上,从不受重视的小司月竟出人意料的一举幻形成难得一见的美人!

甚至在并没有系统学习过如何“掩藏耳朵”“收齐尾巴”这样的基础知识后,小司月也能凭借自己的天赋与能力完美藏起自己的尾巴与耳朵。

这在当时和她同辈的哥哥们眼中,自家的妹妹简直是天纵之才。

这也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狐狸第一次被涂山覃关注到。

不过后来如今的夙月时常会想——若当时自己刻意露怯,留几个尾巴耳朵在外面,说不定现在不需要东奔西跑,还能待在涂山混吃等死。

可命运不由人,狐狸也一样。

涂山司月这样的天赋和能力只要稍加教导,将来成为涂山新一代的护山长老可以说是探囊取物。更别替她人又长得貌美,性格又活泼张扬,自然也不出意料地惹得六界许多鬼王天君前去求娶。

但哪料,巧就巧在,那一年还不想嫁人的小司月偏就正好路过掌事厅听见执事长老在与自己父亲商议要将她嫁到魔界去。这下好了,六界皆知魔界除了炎泉山外几乎到处都是足以令寸草不生的火焰,让她这样刚出生十几年还没享受过大好河山的小娇娘就这样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给人做美姬,那不就等于刚跳出一个火坑,又跳进一个油锅!

她才不要!

于是胆大如今日的夙月,当年的小司月只思考了一秒,就径直拎着自己平日打酒喝的玉葫芦蹦跶着逃离了涂山。

只是谁也不知,这一走就是百年。

“不过,我们狐族本就聪慧,又尤以涂山氏为首,所以我猜——定然是涂山哪个老狐狸给魔尊许了些什么,才得以保我们一族安宁。”见兰茵许久不说话,夙月又开口道。

“你相信魔族不会过河拆桥?”兰茵回过神来提了个醒。

“魔族虽然暴戾好战,却从不轻易允诺食言。况且……”夙月顿了顿,“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人总要信点什么路才能继续走下去啊。否则涂山如果真遭殃,那我在巡夜宫的安生日子就要到头了。”

这大概就是血脉中传承的使命感吧。

那自己呢?兰茵沉默,她总会在听到这样颇有感触的话时心中警铃大作。

自己并非此世之人,这件事也是巡夜宫众人一同保守的秘密。

巡夜宫如今人丁凋敝,除师祖外只剩下的他们师兄姐妹四个,因此当有值得信赖的人能承载你的秘密还和你一路同行时这样的日子就显得格外珍贵。

当初她怎么样都不信自己魂穿到异世界的时候,也是师祖点醒了她。

按照师祖的说法,她的魂魄和巡夜宫一样,皆乃“跳脱八荒外,不在六界中”,因此才会在天阙门大开时被某种力量带到这个世界。

可若是让她去想自己来之前到底在做什么,兰茵却总是记得模模糊糊。只隐约记得自己昏迷前似乎是因为失恋在天台吹风,而后一阵狂风刮来,再一睁眼就出现在昆仑墟的废渊中。但好消息是,师祖说她这样的离体之魂更便于修炼,若有朝一日能依靠灵力便凝结出在这个世界的实体,或许可以在下一甲子天阙门大开时回去。

然而师祖却没告诉她,灵力凝结的实体大都残缺,非人非妖非鬼非魔,即便她天赋异禀能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十成十的像“人”,可用不了的双眼,灵气不足就会濒临溃散的身体,每一样都让她觉得这条漫漫回家路走起来无比艰辛。

思及此,兰茵望向远方的天轻声附和:“……是啊,人总得信点什么路才能继续走下去。”

若非如此,也没什么能支持她在黑暗又冰冷深渊之底,为根本不知能否凝成的实体一炼便是三十年。

一甲子,六十年,听起来似乎那般漫长,可如今再回想寄身巡夜宫的那段时光,还是让兰茵觉得不可思议得快。

这个世界的一切早已打破她的认知规律,看不见就修炼天眼通,不会术术就学习感悟天地灵气,一本功法埋头扎进去,一练便是好几年,而后来的许多年里,她学有所成,平大妖,收恶鬼,护城池,驱滥水。桩桩件件在他人眼里的“功绩”,于兰茵心中就像不断翻页的纸张,偶然间就会有一阵风吹过,在她察觉不到的地方把过去的记忆翻开。

只是……

一切在她捡到那个孩子开始却似乎都变得“慢”了起来。

麒麟驹“哒哒”踢踏着马蹄,夙月的坐骑更是如她本人鼻子一般灵敏,还没听清前方谁在呼叫就已经打起响鼻警示她们。

勒紧缰绳,兰茵放缓步调。

她与夙月对视一眼,驻马而立。风中,随林叶摆动而来的竟然是一声声声嘶力竭的“救命”,这下二位巡夜宫弟子立马一夹马腹,高喝一声便迅速朝声音来源处赶去。

天光已经大亮,深秋的暖阳挂在天边预示今日定然是个天高云淡的好天气,可招摇山上却因着林子过于茂密而依然显得昏暗无光。

麒麟驹是六界难得的宝驹,传言是神兽麒麟和天宫飞马配种而成,全速奔跑起来犹如飞星,几次越开倒下的腐木和山涧,几息间,二人便已赶到呼救处。

兰茵率先勒马,仔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一群狌狌不知为何围住了一辆车辕断裂的运粮马车。

“是凡人!”夙月皱眉跳下坐骑,她实在想不到在这样远离人界城镇的招摇山上竟然会遇到凡人的运粮车。

“救命——!救命啊!!”

那人趴在斜插进土路里的车板下面,神情惧怕,声音嘶哑,显然绝望呼救了好一会儿。

不幸的驼马此刻已被狌狌们大卸八块举在手里,其中的首领正趴在马残破不全的尸体上大快朵颐。听见有人来,它才红着眼睛抬起头,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威吓的吼叫,直勾勾盯着两个外来的闯山人。

“这群狌狌不对劲。”抽出剑,兰茵翻身而下。

她轻点地面飞身而起,剑花划出一招围困之阵,也来不及细细分辨这群平日里颇有灵性的生物收到什么刺激,只能先施法将其驱散。

感受到威胁,原本还忙着吃马肉的妖兽们迅速围成一圈,欲用利爪牙齿与剑阵相抗,却不料被围在其中的首领悚然吼叫一声,径直一跃而起,拖着所剩无几的半截马身子向林子深处跑去。

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具象化起来,几只跑得快的抱着地上散落的马肉也跟上去,跑的慢的则被夙月的灵火烧了尾巴嚎叫着钻进树丛,再慢一些的则被兰茵凝聚出的剑阵割伤手臂大腿,一瘸一拐哀嚎着越过山石不见踪影。

“这群狌狌,跑得倒快。”见一个都没留下,夙月不满地嘟囔。

她摆摆手,唤回灵火,正准备走到损毁的马车边叫躲在下面的人出来,却见落难的行商已经探出脑袋查看情况。

“它、它们跑了?”那人满脸泥土,看不清表情。

将剑收回剑鞘,兰茵揉了揉手腕,“出来吧,你安全了。”

听见这话,那人才颤颤巍巍从马车下爬出。

浑身泥土,皮肤黝黑,手心手背都是老茧,身上穿着被石子树枝划烂的麻布衣,腰间系着一根麻绳编织的裤腰带。

他镇静下来后看着一地狼藉,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带着哭腔道:“神农始祖啊……差点、差一点我就跟我的马一个下场了……”

夙月不太认同,“若是如此,倒要算你走运了。”

行商面色变了又变。

兰茵查看着地上痕迹解释:“她并非吓唬你,狌狌是有灵性的妖兽,喜好山间野果,一般不会吃人更不会袭击马这种大型动物,只怕是受了什么刺激被激怒了才会主动攻击进山的生灵。”

兰茵抬头,望着路边高崖上一路跌撞摔落的痕迹皱了皱眉,“你的马从山崖摔下来后当场咽气了,没多大痛苦。可狌狌天性有玩弄食物的消遣,若你被发狂的狌狌群捉住,只怕下场没这么幸运。”

“啊!!”兰茵还没说完,那人便一脸惊惧地摆摆手作揖起来:“快别说了!快别说了!!多、多多谢二位!!”

闻言,兰茵不再言语。

她和夙月都并非故意吓唬这个行商,只是如今战乱四起多事之秋,行走在山野林间不够小心迟早会丢掉性命。

见二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那人强行按住自己还在发抖的手道:“我……没什么能报答二位的东西,二位若不嫌弃便将这地上还完好的粮食带走吧!”

这回报可不算小,兵荒马乱里粮食可是硬通货。

兰茵低头,见有几袋已经裂开口子撒出不少,里面包裹的也不是精粮,而是混合着麦麸的粗黍,只不过眼下也混进许多泥沙。

看来人界虽未被战争波及,但今年收成约莫也好不哪儿去。

她摇头婉言谢绝:“生逢乱世无需觉得愧疚,我们也是借道此地,同为旅人不会见死不救。”

此刻,行商已经彻底镇静下来,他望着眼前女子灰白的双眸,这才意识到她似乎瞧不见东西。

一时间心里惭愧万分,他别过脸有些为难道:“大伙都说像你们这样有法力的仙人都是无心无情的东西,若无祭祀根本不在乎凡人死活……”

“嘁,”夙月不乐意地抱起手臂,“还有人说神仙都是饮露餐风的呢。”

“是、是……”那人越发难堪地挠挠头,窘迫地蹲在地上开始收拣起自己的粮食。

兰茵示意夙月别跟凡人置气,转身走向麒麟驹:“走吧,我们还得赶路。”

耸耸肩,夙月准备跟上却突然听蹲在地上的男人问:“二位仙子是要过招摇山吗?”

兰茵回头:“是。”

“去、去北方?”那人神色担忧。

“不,我们要去南边,招摇谷。”

“南边……”行商盯着手上的麦麸疑惑,“可招摇山南边没有什么招摇谷呐!”

“没有?”夙月瞪大眼睛。

“是、是没有……至少我没听过。”擦了把脸上浑浊的汗珠,行商望着泥泞的山间小道,“也有可能是我见识太少,不过南边山脚下倒是有个驿馆,是涂山氏族开的。方圆百十里只有那一家,六界往来的客商很多,也许二位仙子可以去那里打听打听。”

听见“涂山氏”这三个字,夙月的眼睫迅速垂下。

真是想什么不来什么,不想什么偏来什么!

“多谢。”

兰茵冲行商点点头正准备走,却听蹲在地上捡粮食的男人又道:“那个……那间驿馆帮厨的是我、我表姑,二位仙子若要去,便跟老板说是姜蜀的……朋友,她定会像照顾自家人一样招待二位。”

“多谢。”这比送她们粮食实用多了,兰茵刚还在犯愁如果真没招摇谷可如何是好,这下不仅有了落脚处还有打听消息的渠道。

她望向夙月,“如何,师姐?”

那里到底是涂山氏地盘,去与不去还得听夙月想法。

翻身上马,兰茵将剑挂在行囊上,还没直起身就听一旁还是少女模样的狐族美人幽幽怨怨道:“唉,如若可能你师姐我真不想去,那地方定有一股狐狸味儿!可若不去,师父让我护送你一段,我总不能说还没到天阙门自个就打道回府了!”

“况且……”她似乎想到什么,眼前一亮,瞬间说服了自己,“涂山氏的酒好喝的紧!听说招摇山上的狌狌会酿猴儿酒,指不定在那就能尝到!”

“那便由我来请师姐尝尝鲜。”兰茵轻笑。

出了林子约莫一里地,夙月这才转头问:“这群狌狌怎么会攻击运粮的行商?这太奇怪了。”

兰茵垂下眸若有所思:“那群野彘盘踞山腰,未见狌狌群下山驱赶,反而攻击起毫无威胁的凡人,的确不太寻常。”

“而且你看到那只首领狌狌的眼睛了吗?血红色!”夙月面目夸张的模仿着,还露出自己的兽牙吓唬兰茵。

兰茵浅笑一下,望向远方如血般的晨曦,“也许是因为被战争波及了。”

她皱起眉,灰白的眸子里仿佛映出先前那片被烧焦的原野,“山下到处都是妖族士兵的尸体和血腥味,狌狌也是妖兽,再有灵性只怕也会被影响。”

“是啊,再有灵性本质上也是妖兽。”夙月低声喃喃。

若不是了解夙月,旁人兴许会以为她在自嘲,但兰茵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感触只不过是因为许多年间夙月第一次在外人口中听到“涂山氏”这个称呼。

在这个世界,种族有时是优势,可有时也是束缚。

即便强大如魔尊,可以在寸草不生的魔界将炎泉山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条,可以在残酷的环境中训练出一支足以踏平妖部的铁骑,但在上界天神眼里依旧只是化外喜好杀戮的野兽。

甚至——有时候连人族都不如。

兰茵张张口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那我还是个野鬼呢。”

夙月听见立马笑了,她道:“管你是人是鬼,总之,咱们到涂山驿馆后需得万分小心,一旦打听到招摇谷线索,立刻离开。”

点点头,兰茵应下。

招摇山是南方山系最大的一座山脉,从西向南只是绕半个山麓也花费了二人一个白日时间。

等真正出了茂密的树林看见前方点点烟火的时候,远方的太阳已经由煦日变成了夕阳。乘着坐骑行上大路,周围已经渐渐开始有了人烟。

樵户的房子里燃着点点烛火,路另一边则是一片宽阔的池塘,大片的水草里藏着不少鸣叫的蛙,偶尔被踢踏而过的铁蹄惊到,会猛然跳出淤泥跃进水里。

再往前有家渔户,马蹄声惊动了正在院子里打理渔网的妇人,她循声望来瞧见竟是生人,神色立即变得不自然起来。

夙月打马上前率先向这个围绕着涂山驿馆展开的小型聚落深处行去,兰茵则不愿被这些迥异的目光注视,索性掐个诀用掉最后一张九天匿踪符,遮蔽住自己和麒麟驹的身形后才缓缓沿着大路向前。

刚拐过一个弯,就听到有两个喂猪的男人在交谈。

“我婆娘将那厌火国工匠失踪的事打听到了。听说就因为他的失踪,魔族士兵将附近帮忙酿酒的氐人抓了起来,上火刑拷问,鞭打,结果他动来动去,挣扎了半天,耐心耗尽的魔族将领恼了,一刀砍下去,把那氐人的尾巴砍了下来!”

听着的人皱皱鼻子有些惋惜:“唉!可那厌火国工匠是连夜举家跑路了!跟氐人有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二人良久的沉默了一阵后,惋惜的男人又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喂猪的农民摇摇头,压低声音道:“还能怎么办?难不成去找人界的神农真传给他把尾巴按回去?留一条小命就得了,这乱世,我现在都想逃难到人界去!”

兰茵听得有些恍惚。

战争没有打响前,神、仙、人、妖、鬼、魔六界中,人界几乎可以说是最没有存在感。

自从几千年前轩辕氏的一位仙将将连通上三界的建木砍断,神界仙界人界就开始各自为政互不干扰。也正是因为建木枯萎,远古时期的创世之神伏羲、女娲等天神开始久不露面。

神界的神不下来,五界自然也没有上神界的法子,因此反而让残留部分神力的仙界——轩辕氏的驻地在五界中拔得头筹。

人、妖、鬼界的大小精怪修士魍魉都拼了命的想得到仙家法门,期望有朝一日跃得龙门,飞升仙界,好让自己从此沐浴在残留的神力中逍遥长生。

唯独魔族,在炎泉山外的十万里荒地厉兵秣马韬光养晦,从不参与仙家席位的争端。

想到这,兰茵心中不禁觉得好笑。

在过去,这些专心修炼的妖精鬼怪都说人界到处是七情六欲,乌烟瘴气,去了只会滋生贪欲有所挂碍,可谁料现在战事一起,他们从前最不愿意去的地方竟成了逃难的好去处。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几场小打小闹似乎只是战事的前奏。

魔族目前虽没有明面对上仙界,但端看一路上收服妖界鬼界进行不断征兵扩容军队的行径来看只怕总有一日要打上去的,也不怪这些当年说人界乌烟瘴气的精怪如今一个个都恨不得钻进人界避难,要知道那可是魔族,将来再对上的仙兵仙将,谁都不想白白丢了性命。

踩着晚霞一路行到涂山驿馆前,兰茵刚下马,夙月就过来在她身边掐了个诀。

“你捏个九天匿踪诀做什么?这里都是些来往的客商和百姓,碰不见你的小徒弟和风流债。”

“什么风流债?”兰茵斜眼瞧她。

要说风流债,她这位狐族大美人出身的师姐只怕要比她多多了吧?若不是巡夜宫坐落在昆仑墟中,只怕六界子弟早就把宫门槛都能踏破。

夙月捂唇一笑,也不说话,径直朝驿馆院落内走去。

二人前脚刚踏进驿馆大门,便见到一个鬼族青年在为难上酒的狐族姑娘。

他的手极大,黝黑的皮肤上布满青筋,额头上一只角完好无损,另一只却断了一半。

被他抓住的狐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尾巴耳朵都藏的都不好,九条尾巴有八条都蜷缩在一起,显然是被突然发难的鬼族青年吓坏了。

“若是不想给涂山氏惹上事,就把那玩意儿给我烧了。”青面獠牙形容鬼族青年再合适不过,他的目光越过狐族少女紧紧盯着柜台后供奉的一尊小像。

“是狐祖像。”夙月压低声音告诉一旁的兰茵。

狐祖像?兰茵沉默观望。

涂山驿馆供奉狐祖像其实没什么问题,但显然这个鬼族青年已然有些醉意,只怕是心中许多愤慨一时激荡这才出手为难一个小姑娘。

隔壁桌喝酒的妖族客商看不下去了,过来揪住闹事的鬼族青年臂膀:“那是狐祖像,是涂山氏的开山老祖,为何不能供奉在这里?”

鬼族青年回过头,一把推开来劝架的人吼道:“少多管闲事!什么涂山氏,夜叉氏,将来都得归魔族蚩尤氏!”

听见这话,馆内在座的旅人大都面露难色,他们大多是南方逃难来的,迫不得已背井离乡,做些在乱世中替人运货的卖命生意。

过去,魔族只要征服一个地盘便会将他们族中还有战力的被魔族充入军中,没有战力的则为他们做工造兵,而有能力家产的提前听到风声就会如他们一样,从此开启流亡的路。

就像此刻无故对一个狐族少女发难的鬼族青年来说一样,在魔族还没打到鬼族前,他们也只是一群喜欢在山野里和猛兽精怪搏斗的无忧青年。

前来劝架的妖族客商狠狠叹了口气,他终于还是压抑不住心中愤懑,猛捶着桌子喊了一句:“放屁!”

兰茵等着看下文,可谁知那中年客商竟然只是握紧拳头,深吸口气后就松开了抓着青年臂膀的手,见状,众人纷纷叹息着回过头,默默地盯着自己桌子上的一亩三分地,这年头,流落在外的普通人都不好过,谁都不想太过为难彼此。

刚才的闹剧眨眼间平息,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闹事的鬼族青年也清醒了一些,他松开手,气馁的低下头又猛灌一口酒,再不发一言。

兰茵随着夙月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目光却一直落在那个咬着唇的狐族姑娘身上。她瞧见她走向柜台,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踮起脚尖将狐祖像取了下来,然后弯下腰默默将代表自己氏族荣耀的先祖象塞进了柜台下无人问津的角落。

她起身准备招呼其它商客,再抬头这才注意到店内角落里又来了一桌客人。赶忙端着茶款款而来,身姿窈窕的狐族小姑娘显然没注意到,正有几个没怎么见过漂亮姑娘的山野精怪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走到兰茵二人桌前,那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目光也跟着落在她们身上。

其中一个妖族长着人面,脖子下却覆满朱红色羽毛,另一个长着羊角一脸麻子。这两人幻形之法都修炼的极其不到位,可跟他们同桌的另一人却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修过天眼通的兰茵,只淡淡扫一眼便知道那看着文弱的青年本体是只食人的土蝼,至于另外两个,一只鸟一头羊,不看也罢。

臭味相投的三人瞧这方又坐两个貌美姑娘正跃跃欲试想来敬酒,却在看清兰茵灰白色的无神双眼后没了兴致。红羽人脸的鸟妖一脸鄙夷,张着嘶哑难听的声音嚷道:“我记得招摇山附近是妖鬼两族的交界吧?怎么仙界之人都跑来了?”

“噢——!”他故作恍然大悟,“莫不是瞎了眼所以迷了路?”

他这一喊,顺着他的大嗓门,不少客人也纷纷往这方看来。

兰茵和夙月虽不是仙界之人,但常年在巡夜宫中浸染,难免周身仙气萦绕。

众人见状,还以为又要大麻烦要发生,想吃顿安生饭的人便开始纷纷坐不住了,他们慌忙埋头扒拉两口饭,赶紧起身丢下钱离开了驿馆,离的远的则头也不敢回,安安静静望着自己桌面上那几根白水青菜。

兰茵垂下眸不打算与他们争执,静等着店家姑娘给她们上茶,但就是这样的隐忍却让是挑事的妖族以为示弱,土蝼书生竟抬起酒杯敲了敲桌子,“某不想也不敢和仙人坐在一家店内用膳。”

心中发笑,兰茵知道他是在敲打那个狐族小姑娘,让她赶紧赶她们二人离开,夙月是个暴脾气,卸下自己腰间的玉葫芦就准备施术,却被兰茵轻轻按住手。

她摇摇头,出门在外,没必要为一时口舌之快伤及这些早已在战争中过得艰难的平民。

不欲为难店家,兰茵望向安安静静奉茶的姑娘,本想同她说若不方便她们可以离开,可小姑娘却在感受到女子的“目光”后,小声开了口:“远来皆是客,二位仙家莫怪。此处的山野妖鬼放肆惯了,口无遮拦,还望二位仙家莫与他们置气。”

“哼,无妨!”

冷冷瞥那桌一眼,夙月也学模学样地将自己的玉葫芦重重放在桌上:“我们都习惯了!”

“咚”的一声,蕴含了磅礴灵力的仙气铺开,顿时将那桌妖怪气焰压下去一大半。

奉茶的店家姑娘也不多言语,只将先泡好的热茶恭敬的端给兰茵和夙月,“也不怪他们,来往旅人最近大都人心惶惶。魔族军队刚刚开过招摇山北的璃水原,现在又听闻招摇山上的所有狌狌都发了狂,所以我们这家驿馆难免纷杂些。”

夙月闻闻热茶升腾出的香气,难得满意地点点头,“是,我们已经见识过了。”

“而且,我们还见到了你们这里帮厨的表侄,姜蜀。”兰茵补充。

“阿蜀?他还好吗?没遇见危险吧?”小姑娘有些焦急。

抿一口茶,夙月开口:“危险倒不至于,但路上多少会耽搁一阵。不过人倒是还活着,还让我们向他表姑问个好呢。”

“呼,那就好!那就好。”小姑娘终于笑了,略带稚嫩的脸上也跟着浮起两个酒窝。

她道:“太谢谢你们了!二位想吃些什么随意点,今日我做东。我们店里有涂山最好的酒和方圆百里最爽口的菜。”

兰茵摩挲着茶杯问:“你们没有派人去调查狌狌发狂的原因吗?”

小姑娘摇摇头,“没有……暂时没有人力可用。”

她道:“想必二位一路过来,能见到周边如今还待在家中的男丁没有几个,更别说狌狌群自古便生活在招摇山。若是……单凭我们几个不熟悉狌狌习性的涂山氏狐族上山,恐怕也是无功而返。”

饮一口茶,兰茵望着杯中涟漪若有所思。

小姑娘又道:“不过以前周边还算太平,附近若是偶尔出现些凶兽恶妖,我便会修书一封送回涂山,族中自然会派人来处理。但是现在……”

她显得有些怯懦,“自从魔族一路北去,路过涂山之后,族中的传讯灵狐便不管用了。所以……我也只能死守着这一方驿馆,等待入冬战事消停些后或许有机会请族中能人来看看。”

“传讯灵狐都不管用啦?”夙月差点被茶水呛到。

被她突然拔高的音调吓得一激灵,小姑娘端着的水壶中水都洒出一些。

她赶紧一边拿着抹布擦桌,一边问道:“仙子也知晓我们狐族术法?”

夙月有些尴尬,沉默着低下头不再言语。

擦干桌面浮水,小姑娘又自顾自道:“听说魔族在璃水原那一战是和夜叉部对垒。二位知道,夜叉族是出了名的嗜血好战,所以两方战况愈演愈烈,哪知到最后夜叉族人死伤惨重,魔族军队也折损不少。”

兰茵挑挑眉,还好她们绕开了璃水原。

“最后……听说——是一位魔族少主用并非魔族的阵法隔绝了方圆数百里的灵力,这才让使不出力的夜叉部残将缴械投降!”收起抹布,小姑娘弯腰故作神秘道。

听到这,兰茵眼皮又跳了跳。一抬眼,就看到夙月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咳,难怪你们的传讯灵狐不管用了!隔绝灵力的阵法可不好寻觅,听说一旦施展少则数月才能失效。“人在慌乱的时候总喜欢没话找话,兰茵赶紧低头品茶,试图避开对面那双狐疑地眼光,“不过……你们这生意也挺好,店里人当真不少。”

大约是一个人在这里闷久了,也没能碰见几个能正经说话的人,小姑娘此刻仿佛打开话匣子:“招摇山在鬼、妖两界交界处最南端,背靠璃水,来往行人本就不少。更何况如今战事一起,六界动荡,人也好妖也罢,总有人想找失散的亲人,想躲避战火,所以也就更渴望,在身困腿乏的时候能吃上热乎的饭,能有个干净的床睡一觉。”

“所以打仗让涂山氏在各个地区的驿馆生意变得更好了?”兰茵终于找到机会能直面夙月的目光了。

听见这话,小姑娘和夙月都愣了愣。

“眼下……是如此。”或许觉得有些难堪,小姑娘回话竟变得有些扭捏,“可我还是希望战争能早些停止!这样一来天下太平,我也能早点回涂山看看。总之,如今兵荒马乱,谁也无法预料明日会如何,每天都让人过得提心吊胆。”

是啊,谁不希望天下太平呢?

听着店家的语气兰茵心下便已猜到小姑娘一个人待在多有难处,但眼下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于是她开门见山问:“对了店家,我想打听一个地方,应当就在招摇山南面。”

“您说。”

“招摇谷,你可有听说过?”

小姑娘疑惑的皱起眉,“我在这里待了二十五年,从未听说过什么‘招摇谷’,仙子会不会是记错了?不过,这附近倒是有个……‘苗儿谷’。”

“苗儿谷……?”兰茵垂头,须臾又抬起头道:“那你可有见过其他仙家?青年模样,头束绸云缎带,喜穿青衣,长得还算俊朗。”

“还算俊朗?”夙月惊讶出声,“原来云天君在你眼中只是‘还算’俊朗?”

兰茵摩挲着茶杯,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夙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抬手抽出兰茵放在行囊中的玉简,转头就对还在回忆的同族小姑娘道:“涂山氏对气味的记忆比对容貌的记忆好,你闻闻,可有遇到过此等气味之人?”

小姑娘一愣,而后很是听话地腾出一只手捻起一缕玉简发出的气息送入鼻尖,片刻后歉疚地摇了摇头,“没见过也没闻到过。此处气味纷杂但大多腥臭,若真有这样的客人来歇脚投宿,我定然是不会忘的。”

收起玉简,夙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的确,这样的仙人特别令人过目不忘。”

兰茵白她一眼,又望向再次开口的狐族姑娘:“不过……二位若是不嫌弃和这里的山野精怪打交道,倒是可以四下问问。这里来来往往的行商十分多,天南地北的都有。”

兰茵感激地点点头,眼下这情况尽管她很是不愿意和这些人打交道但也只能如此了。

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石递了过去,兰茵坚持让店家收下,“多谢,耽误你不少时间,随便来些小菜便好。”

“噢,对了。”又拿过桌上夙月的玉葫芦递给小姑娘,兰茵笑道:“若是有猴儿酒便打些猴儿酒来,若是没有,便用你们涂山最好的酒。”

接过玉葫芦,小姑娘却在玉石前犹豫,眼见拗不过兰茵这才将其收入茶盘。

小菜很快上来,精美的玉器盛着,摆盘也十分讲究,很明显能看出来涂山氏是真的财大气粗。即便在这样偏僻的驿馆,依然会用上好的碗筷招待这些大字不识的山野精怪。

夙月咽了咽口水,连月奔波让她都好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珍馐。

于是赶忙拿起筷子尝了两口,觉得不过瘾又端起玉葫芦豪饮起来,半晌后终于舒坦的大呼一口气直叫“过瘾”。

兰茵望着盘子里的菜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心里有事,一方面是天阙门,一方面是云珩的下落。

当然,最后一方面……也许还有些担心她那个粘人精徒弟,于是只匆匆尝了几口便站起了身。

夙月正在咽鸡腿,见状抬头问她,“这就要去打听消息?”

“嗯。”兰茵点点头,用灵力扫过四周。

“那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保持低调,万事小心。”说完,夙月又猛灌一口玉葫芦中的酒。

师祖当年同时教她们二人同一门功法,兰茵只用了三年便学了个大圆满,而她则花了五年。所以此刻自己这个师妹要擅自行动,夙月是一点不担心,可兰茵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毕竟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她们两个如此突兀的灵气在这样的地界想保持低调并不容易。

走向离得最近的一桌,兰茵打算先听听两人在讨论什么。

“听说魔族路过璃水原后又派了一支小队这折返回来,带了几个会工事的在丈量我们的田地。”脖子上戴着一串贝壳的男人有些愤慨。

“量田地总比烧了好,这样我们也不至于在今年冬天跟山上没开灵智的野兽精怪抢东西吃。”坐在对面的人不以为然。

贝壳男无语的低吼道:“你啊你!比野山上的彘还能吃!就知道吃吃吃!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丈量我们的地?那是准备把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给分了!”

闻言,对面的人讪笑着挠挠头不再言语,仿佛送进嘴里的饭也不够香了。

见二人聊完,兰茵这才走上去做了个妖族常见的礼,“二位打扰,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二位。”

心里本来就郁闷又有不开眼的来搭话,贝壳项链连头都不抬就满脸不耐烦道:“我一介小妖可没能力回答仙家问题,快走快走。”

坐在他对面的吃货也则率先抬头,凶神恶煞地看着兰茵,“快滚!这里不欢迎仙界的走狗!”

唉!瞧!她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若是自己方才施展的九天匿踪诀还在,那很顺利便能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可谁知偏被夙月给解了!

这下好了,发动九天匿踪诀的符咒也用完了,如今只能厚着脸皮跟这群厌恶仙界的妖鬼打交道。

歉意的笑笑,兰茵心中道句“莫怪”,然后掐诀在二人面前挥了挥手。

“二位老哥脾气别这么暴躁,你们好好想想,是否有听说过一个叫招摇谷的地方?”

淡淡的桂子香从女子指间漾开,只一息,方才还一脸厌恶不耐烦的二人就已经红着脸痴痴地傻笑。

“嘿嘿……没、没有听过……”吃货大汉乖巧回答完,贝壳项链也跟着摇摇头。

这下,兰茵才真的相信狐族天生能迷惑人的本事。单就一个从夙月那儿赢来的惑心诀就有如此威力,竟然能瞬间让暴躁的妖族大汉也变成一只乖巧的小猫,看来以后要多用用。

“那你们可有见过其他仙界之人?青衫男子,容貌俊朗。”趁着法诀生效,兰茵接着问。

这次贝壳项链男子开口道:“听其他族人说……几日前好像有个仙人掐着避水诀路过此处,还把在水里学游泳的我表舅的三姨夫的外甥给撞了。”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兰茵没时间理他家亲戚关系。

那人乖巧摇头,“不、不知道……水能掩盖所有行迹,就算是我们氐人族也、也辨别不出来。”

线索又断了,兰茵无奈。

“多谢,二位请继续。”摆摆手,兰茵便向另一桌走去。

此刻已入前夜,再加上因着她和夙月歇脚的原因,不少不愿意惹事的客商已经匆匆离开,所以还留在店内的客人已经不多。

靠近柜台的一桌上还端坐着三个身份各异的人,兰茵刚走近,就听到其中一个真正的人族正在大声叫嚷。

只见他高举手中叶子牌狠狠撂在桌子上,掀起的风甚至都将对面坐着的白猿妖额前毛发都吹飞起来。

“哈哈!我又赢了!!”

那人兴奋地乱叫着把赢来的玉石全部揽进怀里。

桌子对面,输的精光的白猿将裹在自己身上的布袋里三层外三层翻了个遍,直到终于再找不到一个玉渣的时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晦气!”他低声咒骂一句拍桌而去,而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牌搭子妖怪眼见白猿输光要走,于是也只好龇牙咧嘴地甩了甩脑袋站起身一同离开。

喧闹的人散去兰茵这才迈步上前,可哪知自己还没开口,正在数钱的人却先一步自我介绍起来:“我是来往六界的人族行商,姬沅。仙子前来是有物件要托我运送?”

“并非。”兰茵摇头,也报上自己家门:“巡夜宫,兰茵。”

“巡夜宫?”那人有些意外,“看来这些山野精怪都误会姑娘了,姑娘并非仙界之人。”

兰茵不语,那人又道:“不运送货物,看来姑娘是想要打听些什么?”

点点头,兰茵问:“先生走南闯北可听说过‘招摇谷’?”

姬沅把玩着手中的叶子牌略加思索摇了摇脑袋,“招摇谷不曾有,苗儿谷倒是有一座。”

又是苗儿谷。

兰茵有些泄气,“那先生可有在附近见过一位仙人,青年,喜穿青衫,容貌俊朗。”

“当然没有!姬某又并非那些整日看不惯这个又打不惯那个的妖怪,会编造些什么仙界斥候潜入妖、鬼二界边境刺探魔族情报的说法。”

“仙界斥候?”兰茵皱眉,“先生何意?”

“看来你还不知道。”姬沅大约是玩牌玩的口渴,牛饮了几乎一整壶茶水后才缓缓开口:“聚集在涂山驿馆周边的妖精鬼怪都说,近日有个仙人时常出现在这交界之地。啊——就跟你说的一样!青衣,俊朗!还说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后面就会跟着一小支魔族,走到哪杀到哪儿,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那先生可知这些妖怪是在哪儿看见那位仙人的?”兰茵心里暗叫不好。

姬沅摇头,一边归置自己的叶子牌一边说:“不知道,不清楚,没问过。我是人族行商,他们妖界如何我不关心。”

兰茵对于姬沅看待战争的看法不愿质评,而且他似乎也的确不知道云珩和招摇谷的下落。可兰茵还是有些好奇此人是否真的不会动容,于是开口问道:“如今魔族北伐震动五界,先生当真认为人界能置身事外偏安一隅?”

这下,姬沅才终于放下手中叶子牌,“说实话,姬某对此并不担忧。等有朝一日仙界再也无法坐以待毙之时,自然会有掀起一场更严酷和凌厉的讨伐战争。”

讨伐战争?但愿不要……

生灵涂炭不说,云珩和萧寂必然也会被牵扯其中。尽管一直以来她从来没听说过魔尊发动战争的原因和自己徒弟的任何信息,但心里却总隐隐觉得其中必然有萧寂的身影。

起身和姬沅道了别,此时还在用膳的客商更是寥寥无几。

远远望去,偌大的店里几乎已空空如也,就连先前诋毁驱赶她和夙月的那几个家伙也不见踪影。环视一圈,兰茵的目光锁定在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竹笠怪人身上。

调动灵力,兰茵有些微微诧异。

天眼通竟然也看不穿此人身份。

斟酌再三,兰茵还是决定不要和此人交锋,可刚转过身便陡然感觉到那令人看不清面容的竹笠下射来一道极其复杂的目光。

仿佛是在引诱她前去又或者说有些……“期待”她前去。

看来这个面是非照上不可了。

清瘦的女子也不怯场,转身走上前径直坐下。

桌对面头戴竹笠的人见她坐定,这才慢慢抬起头,“允许”兰茵看清他的样貌。

这是一个十分“美丽”的青年。

远山眉,丹凤眼,略微有些鹰钩鼻。脸型消瘦到有些病态,偏偏嘴唇又十分红艳,仿佛刚喝过人血一般,带着某种“妖冶”的美感。一袭纯黑袍子,坐在烛火并不充分的角落,仿佛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很是柔和可周身气度又阴恻恻的,这让兰茵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不愿多待,于是开门见山道:“我想打听一个地方。”

“何处?”那人问。

“招摇谷。”

“往西一百里,苗儿谷便是。”

他答得极快,可兰茵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那人却耐心解释道:“三百年前,南北两位妖王在此处战了一场,原本地势较高的招摇谷陷落到一旁的山涧,一夕间整片山谷长出遍野新苗,于是招摇谷便改名叫做了苗儿谷。”

原来如此,难怪那些看起来十分年轻暴躁的妖怪都不知道,想来是因为一个个都还没活的超过百岁。

“多谢。”兰茵客气一下又问:“我还要找一个人。”

“男人还是女人?”那人反问。

“男人。”

“呵,”听见答案,那人突然轻笑一声带着些许不明意味,“人界女子民风也如此开放了?”

兰茵知道他想歪了,或者说“刻意”想歪。

于是不留情面道:“我不找那一种,我要找的是一个路过的仙人。青衣青年,容貌比你好看些。”

“比我好看些?某并不这么认为。”

那人依然笑的和煦,却仿佛有意惩罚兰茵一般,推给她一只酒杯后不由分说地抬手为她斟满一杯酒。

晶莹的酒水晃荡在杯口,映出兰茵轻蹙的眉头。

看来戳到他痛脚了。

这人比想象中的更在乎别人对他容貌的评价。

缓缓转动杯口,兰茵直直盯着男子的双眼。

看来这酒不喝也得喝了。

僵持片刻后见男子始终不愿让步,兰茵只好仰起脖子,将温热的酒水送入肚中。

酒,的确是好酒,喉间全然不觉得辛辣,入口触感温柔绵长,咽下去后竟还带着甘美的回香。

这便是涂山最好的酒么?

不过这酒本该是凉的才对。

“有话直说吧。阁下到底有没有见过他?”男子用灵力好心帮她温酒,兰茵却不敢领情。她快速切入话题,打算争取以最短的时间结束这场让人不适的交流。

“婴,某单名一个婴字。”那人答非所问。

兰茵望着那双的确漂亮的眼睛,知道这样的人若得不到他想要的回答必然不会给出她想知道的答案,于是只能耐着性子道:“兰茵。”

终于对面叫“婴”的男人勾起唇角,似是而非的盯着兰茵的眼睛道:“你要找的是仙界云珩天君?”

“我从没说过我要找的人是他。”

“可兰姑娘形容的很仔细,而且……”那人脸上的笑意淡淡地,“我这人过目不忘,况且,只要是你说过的,我都会记得。”

这句话?!

兰茵心跳漏了一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这么快听到一句如此相似的话,而且还是从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口中。

深吸一口气,兰茵望向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阁下认识云珩?”

“并非。”

男人饮尽杯中酒,“对于一介山野莽夫而言,想知晓云珩天君这样的仙界翘楚是何样貌只能从一些说书人和话本里听来看来。当然,若旁人想有幸想听得这些,至少还得跟婴一样走运才行。”

“走运?”兰茵收回目光望向男人,“是因为你遇到了我这样一个对谁都有足够有耐心的人?”

“不。”那人竖起手指晃晃,“是因为我不仅见到了云珩天君本人,还在今日有幸得见巡夜宫的大名鼎鼎关门弟子,兰姑娘。”

“怎么?你也是从话本和说书人口中知道我的?”兰茵回怼。

“哈哈哈,”那人不怒反笑,“兰姑娘果然十分有趣!”

“那阁下呢?只报名讳却不自报家门,却也不是待客之道吧。”兰茵继续拆招。

男人敛了笑意:“婴只是一个喜好闲云野鹤生活的山野精怪,不过是对幻形之法颇有研究而已,还望兰姑娘莫怪。”

“所以云珩去哪了?”兰茵追问。

男子慢慢卸下竹笠,略带疑惑的垂下眸问:“恕我冒昧,兰姑娘如此急切找云珩天君,是因为他是你的爱人吗?”

这问题让兰茵有些猝不及防,“是与不是与阁下有什么关系?”

“也对,兰姑娘心悦于谁与我这一届山野莽夫的确无关。”

“那么现在阁下可愿告诉我他在哪了吗?”兰茵问。

“前几日一个魔族的斥候见到过他。”男人又回到最开始快问快答的样子,嘴角再无一丝笑意,仿佛方才开怀大笑的人从来不是他一样。

“那个斥候在哪?”

“自然是在魔族营地。”轻轻敲击杯口,男子似乎又想到什么,他道:“青衫黑发,玉树芝兰。啊,婴想起来了,他似乎闯进魔族军营惹了什么乱子后便乘云走了。”

“阁下可知他去哪了?”

兰茵开始佩服自己耐心真的很好。

男人摇头,眨动着漂亮的眼睛望向她:“这婴便不知了,不过想来兰姑娘神通广大,去军营中问问也并非难事。”

终于!看来他的目的就是这个了。

眼见这段让她极度不适的对话到此结束,兰茵拿起桌上的酒壶替二人斟满,道一声“多谢”后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坐在桌对面的男人默默瞧着,眉眼弯起来,目光最终停在女子鼓动的咽喉好一会儿才施施然端起面前的酒杯饮下。

兰茵也用灵力帮他温了酒。

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

男人大概是没猜到,他抚摸着手中用灵力烹煮出温度的酒杯,思索须臾后,还未等兰茵站起自己却率先起身将竹笠重新带回头上。

丢下一颗玉石,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座位上的兰茵,“萍水相逢便是造化,若将来有朝一日还能重逢,婴好运用完不幸遇难,还望兰姑娘念旧日情义帮一帮。”

话罢,没头没尾的竹笠男子缓缓走出驿馆,眨眼就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兰茵蹙眉望着,真是个怪人。

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夙月已经喝的不省人事。

她趴在桌上小声嘟囔着什么,不用想兰茵也知道是在吹嘘自己过去的光荣事迹。

“什么凭一己之力救下一个小国”,“仅靠自己和大师兄就降服一头妖龙”,总之在巡夜宫共同修习的这六十年里,几乎没人比兰茵更了解夙月的脾气和小秘密。

一百多年对涂山狐族而言,也就如同人类也才是二十出头一般。

即便见多识广,可真要心里遇到事的时候,依然也需要借助外力发泄一下。而对于夙月来说,最好的外力除了“美人”便是美酒。

晃晃玉葫芦,见酒已见底,兰茵便去柜台寻找店家。

站着刚到柜台高的狐族小姑娘正仔仔细细的盘算着账目,见兰茵提着葫芦来,就知道她要打酒。于是忙放下手里活计,拿起酒提子引兰茵进了后厨。

“还是这种酒吗?”小姑娘揭开酒坛塞子。

清冽甘甜的香味飘来,兰茵点头,将玉葫芦递过去。

酒刚盛到一半,兰茵开口请求:“店家,我想麻烦你件事。”

“仙子请说。”

“我临时有要务在身,稍后能烦请你将与我同行的女子扶到客房去吗?”

店家打酒的手顿了顿,“仙子这么晚要出去?外面兵荒马乱,不少饿极的山野精怪都喜欢在夜晚游荡捕食,很不安全。驿馆有涂山的大阵法家布下的防御阵,仙子不如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去。”

“多谢店家好意,但我有要事非去不可,只是还要烦请店家多照看些我这位师姐。”说到这里,兰茵有些不好意思,“她醉态不好,夜里容易乱动翻身,若不小心摔下床去,还要……劳烦店家给她扶回去。”

小姑娘听见粲然一笑,“小事!仙子放心便是。等一会儿打了烊,客人都入睡后我便亲自照看她,保管仙子回来仙子师姐毫发无损。”

“多谢。”又塞给她一枚玉石,兰茵才放下心来。

将夙月安置妥当后,外面的月色已经挂在树梢。

听说今日在她们来的路驻扎了一支魔族军,似乎就是为追捕谁。

兰茵骑着麒麟驹一路随月色西去,好在那处驻地不算远,月至中天时兰茵已经看到山脚下的点点火光。

她策马向前,直达军营正门。

两个正站岗的守卫士兵见生人前来,立刻将长钺立在身前。

“何人闯营!”

魔族士兵一声威吓,将营内豢养的妖兽都从梦中惊醒。

兰茵不语,只用天眼通细细辨别着营中分区和路径。

见来人不说话,其中一个走上前。

刚准备问话却见马上之人卸下风帽,竟是一个双眼灰白无神的女子。

他以为是谁家婆娘思夫心切,不自觉放软语气,“这里是军营,无将军许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快回家去!”

兰茵跳下马,将围住口鼻的风巾也取下,“我看着像闲杂人等吗?”

“你看着像个妖怪!”另一个戍卫听见动静走来悄悄将兰茵面前的士兵拉开。

“听说离这里不远的堂庭山上有一种妖蛇,白色眼睛,擅化美人,会引诱附近的生灵与她们缠绵再吃掉。”

那人说的煞有介事,让原本收起长钺的士兵吓一跳,又将矛头对准兰茵。

“蛇是竖瞳,可我不是。”

兰茵仰头,让月光照在她侧脸上却又正好隐住瞳孔。

戍卫的士兵将信将疑,可又因着实在离得远瞧不清,其中一个只好走得更近些。

兰茵微笑等待,终于在那人与她一臂距离时抬手掐了个诀。诱人的桂子香飘来,那人立刻神魂颠倒地痴笑着,“对……嘿嘿,你不是。”

“现在告诉我斥候营在什么方位。”兰茵敛起笑意。

后面的戍卫不知发生了什么,想走上去来查看自己突然憨笑的同僚,猛然间也闻到空中香味,刚想挣扎一下却也立刻陷入幻境。

“在——在西南角。”近处的士兵伸出手指向营中。

“多谢二位,继续站岗吧。”

兰茵拍拍麒麟驹屁股,让它先去树林中待命,自己则堂而皇之的从军营大门走了进去。

斥候营在西南一角,占地不大用的却是军需中相对上等的物件。

此时夜深,除了两队巡逻兵外几乎都已经睡下。

兰茵的计划很简单,潜入总管斥候的将领帐中,用惑心诀套出自己想要的情报后就走,可没想到刚绕开巡逻兵来到大帐外就听到其中传来问话声。

“你们部落能上交多少食粮?”

“将军您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一个声音唯唯诺诺道。

“想要多少有多少?你当我是傻子吗!”问话的人突然暴怒拍桌,“你看我的头上,看到了吗?这不是魔族的标志,是我们夜叉部战斗的象征!我也是在片土地上长大的,所以你最好别说瞎话!你们到底能缴纳多少食粮?”

“能……能缴纳十车……”回话的人显然被吓得不轻。

他又解释道:“本来我们今年狩猎季的丰收很不错,可被不少举家逃难的叛徒拿走不少,所以……”

“那明日你带队送八车食粮来!”问话的人不容置疑道。

“是!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里面窸窸窣窣一阵声音,似乎是在叩首行礼,不一会儿帐内的人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趁着月光兰茵瞧清那是个鬼族其他部落的中年。

见人走远,兰茵这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大帐内点着鲛人油,分外明亮还带着淡淡提神的香气。

要知道这等稀罕物要从海外弄来,足可见魔族军对归顺的夜叉残部出手是相当阔绰。

听见又有人进来,坐在主位正翻阅名册的夜叉将领抬起头。

看到来人他有一瞬的诧异,但很快镇定下来,“我手下的兵告诉我抓住了厌火国的工匠,可我听说他是个有九尺高的大汉。怎么?男人当腻了想用幻形之法想变成女人试试?”

“你还挺有想象力的。”兰茵没想到这夜叉青年也是有点幽默细胞在身上。

“说说吧,你的来意。”

夜叉族将领将书扔在桌上,健硕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似乎随时都准备动手。

兰茵一动不动细细打量着不远处的将领,思索着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同时也思索着——若动起手来如何不惊动周边巡逻士兵的迅速将他制服。

他的皮肤的确是夜叉族特有的青黑色,可脸却远没有兰茵她们在驿馆见到的那个鬼族青年那般狰狞。头上的角散发着血红色的光芒,大体上完好无损,可若细看却在根部缺了一块。

他很魁梧,坐在那方长桌后像一座小山,而手边不远处就是他的兵器,只要伸手就能拿到。

保险起见,兰茵决定还是先亮明身份。

“我是巡夜宫四弟子,兰茵。”

“巡夜宫的,难怪你可以轻松闯进军营。”他的敌意消弭了几分,“听说大部队里有个厉害的将领和你们巡夜宫有几分渊源,我倒是不知巡夜宫还会和魔族来往。”

兰茵默然,她知道他指的是谁。

“巡夜宫人到这边界之地有何贵干?”将领语气客气了些。

兰茵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我要找先前闯入你们营地的仙人,他去哪了?”

将领面色一寒,“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兰茵负手而立,“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那边呼吸一滞,虽然只有一瞬却依然被兰茵捕捉到。

良久,见他始终不说话,兰茵才踱步到他伤痕累累的盔甲前观摩起来,“见到我你并不喊巡逻卫兵,也没有与我动手,更没有在听到我是巡夜宫的人后赶我走,所以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才能撬开你的嘴。”

他的盔甲上有许多野兽啃咬和撕扯的爪印,看来这支驻扎在招摇山下的小队并不是来追击云珩那么简单。

将领沉默一瞬后,再次开口竟有几分无奈,“山上的狌狌群发狂了,听说你们巡夜宫人对付这类异兽很有一套,所以要么把它们都赶走要么都杀了。”

“如此我便告诉你那仙界之人的行踪。”将领补充道。

兰茵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魔族军会关心你们鬼族边界上的民生?”

将领闻言狠狠捶了一下桌面,“咚”地一声,让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溅洒出来。

“那群异兽已经围攻了我们十一辆运粮车了,还有我同族的两个士兵都在保卫粮车的过程中被撕咬的血肉模糊,其中一个更是没回来。”

说着,将领从桌上站起身走向背后的舆图。

他抬手指向几乎占据整幅图三分之二的森林,“我们这支驻军本该在今日就拔营赶上大部队,但运送粮草的车过不来,擅自行军粮食又不够我们撑到璃水原。”

“而若是我们派人清剿招摇山上那群狌狌,就要动用整支部队搜索森林,规划战术,短期内根本做不到。”他望向兰茵,“这样做的风险太高。”

兰茵并没有太敏锐的军事嗅觉,但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也许本意是想为同族创造更便利的生存环境,可要让一支军队为一群盘踞山上的野兽分散兵力注定得不偿失。

“虽然我们夜叉部兵败归顺了魔族,大部分妖族部落和鬼族部落也都投诚,可暗地里依然有许多虎视眈眈的部族在等待时机反击。”将领指着图上的招摇山道:“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要么就是我们驻扎此处等大部队派人来清剿,要么就是利用你这个现成的驭兽人。”

“知道巡夜宫的人不少,可知道我们有特殊驭兽之法的却不多。”兰茵有些意外。

“我还小的时候,我们部族边上的长河里出现过一只肥遗。”将领直言,“那肥遗连着几年都不肯走,让我们闹了不小的旱灾。后来有人请你们巡夜宫人前来,那巡夜宫青年只用一片树叶吹奏了一首曲子,便让那只肥遗腾空而起不见了踪影。”

叶子吹曲?

兰茵低笑,听起来是大师兄的手笔。

她点点头,将话题引回正事上,“那便细说吧。对那群狌狌你们还了解些什么?比如发狂的原因和它们盘踞的地点?”

提到这个,将领不免痛心疾首地哀叹一声,“我们被袭击的第一辆车是在北山腰长满引路菇的那条路上,后来我手下运粮的兵虽然逃回来一个,可被吓得如今还神志不清,至于另一个……只发现了他残破不全的盔甲。”

他似乎回忆起当时的惨状,竟让兰茵在一个夜叉部族的兵将脸上看到一丝不忍,“打那之后,那群狌狌就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听说只要有运粮车从招摇山路过,就会被围攻,不少路过的行商也因此遭了殃。”

“可我们遇见它们时却在南麓,”兰茵垂眸思索,“看来它们换了盘踞地。”

“需要我派几个兵与你同去吗?”将领望着对他而言小小一只的兰茵不免有些担忧。

虽然幼年见识过巡夜宫的手段,可眼前的女子明显是个凡人模样,只怕自己若使点力轻松就能将那纤腰握断。

兰茵摇摇头,见他打量自己也大概猜到这夜叉青年在想什么,“不需要兵,但我需要一辆装满酒的车。”

“车,军营里多的是;但酒……”将领似乎有些为难。

忽而,他似乎想到什么般突然开口:“涂山驿馆东边有个氐人开的酿酒坊,你告诉他是夜叉部栾疆让你来的,要多少他都会给你。”

兰茵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看来招摇山上狌狌闹得这一场灾难让这支驻军很不好过,不仅要靠附近部族缴纳的粮食为继,还连多余的酒也挤不出来。

从营帐出来,月色已经西移了不少。

策马赶回聚落的路上,兰茵心里开始盘算。

其实对于狌狌这种异兽,兰茵印象不差。

在她刚凝出实体的前几年,大师兄怕她待在巡夜宫中太闷,抓了不少奇珍异兽来陪她玩,其中就有一只有幼年狌狌。

它们生性活泼好动,和猿猴一般模样。耳朵上有大朵白色绒毛,看起来颇为讨人喜欢,而有些机灵的狌狌听说和人待久了还能学会几句人语。

当然,也是托大师兄送来的那只狌狌的福,让兰茵知道这类通人性的机灵异兽最大的弱点,只是兰茵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种偏门知识也能派上用场。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酿酒坊,兰茵发现里面还点着烛火,显然主家还没睡下。于是抬手正准备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几声痛苦的哀嚎。

瞬间,兰茵想起傍晚刚抵达这里时,听到的那两个百姓的对话。

氐人……

看来她想要到这些便宜的酒少不了要听一顿抱怨和挖苦,若是自己去找驿馆的店家要酒呢?捏捏腰间的钱袋子,兰茵犹豫了。

这次出门她以为只是很简单和云珩碰个头,自然就没带多少钱。如今再仔细算算,要醉倒那一大群狌狌至少得花掉她剩下的所有家当。

唉,兰茵扶额,当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内心挣扎再三,兰茵还是决定先敲门试试。

“咚咚咚”。

深夜的敲门声在宁静的聚落里显得分外突兀,屋里传来一阵响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姑娘打开门探出了头。

“打烊了,我们不卖酒了。”

氐人女孩长得很清秀,高鼻梁杏仁眼,头发乌黑浓密略带卷曲,月牙般的眉毛边上还有几片晶莹发光的鱼鳞。她说话时嘴巴一鼓一鼓,显得滑稽又可爱,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见来人是个生人女子,氐人姑娘也不多言,正准备转身关门却被兰茵抬手拦住。

“深夜打搅多有冒昧,但我有事相求。”兰茵诚恳道。

“我们酒坊的酒已经全魔族军订下了,没有能卖给外人的酒了。”氐人姑娘说这话时有些生气。

“我知道,就是夜叉部的栾疆让我来的。”兰茵挑明来意。

氐人姑娘愣了下,表情由生气变成鄙夷,“那你进来说吧。”

兰茵道句“多谢”随她入内,一转头便瞧见她脖子上那氐人族特有的鳃。

酿酒坊的大厅里除了浓浓的酒香外还夹杂各种药材的味道,即便兰茵的鼻子不如夙月,细细嗅来也能闻到其中淡淡的血腥味。

氐人姑娘将人引进来却一点也不热情,转过身便开始自顾自在酒坊的柜台前忙活着什么。片刻后,才想起来兰茵是来拿酒的,于是抬手指了指墙角摆放的一排排酒坛道:“那是我们全部的酒了,你要便拿去吧。”

她顿了顿,“不过我现在还有事要忙,没法帮你一起搬,你请自便。”

兰茵看得出她的厌恶与敌意,尽管一直在努力隐忍和克制,可身体不自然的背对和眼神的躲避都在说明她不愿意和魔族军的人接触。

望了望墙角整齐码放的酒坛,兰茵还是打算先表明善意。

她走上前见小姑娘正在柜台上捣药,止血药草已经被捣出汁,又挑了两株麻叶花准备丢进去。

兰茵看到轻声提醒:“麻叶花有轻微毒性,放一株有助于镇痛,多了则会让患者脑部神经受损。”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懂“脑部神经”这个词,总之突然说话的兰茵却把小姑娘吓了一跳。手一抖,捣锤就掉在桌上。

她有些生气地看向兰茵,却还是将手中的两株麻叶花丢进碾具,“既然你也学过医,就该知道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放屁!我父亲夜里痛的根本无法入眠,两株麻叶花至少能让他……”

“……睡个好觉。”

说到后面,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兵祸一起,最先受苦受难的总是寻常百姓。

兰茵知道自己没立场说什么,只能轻声问:“是栾疆干的?”

少女摇摇头,吸了吸鼻子。

也许是今日的苦闷委屈在憋了太久,见兰茵耐心地站在自己旁边等待答案,小姑娘语气里的敌意也少了些,“不是他,是另一个魔族将领。”

“可你听到是栾疆让我来的也不大欢迎。”

“有什么区别?都是魔军的走狗。”小姑娘狠狠捣下一锤。

兰茵沉默。

魔族发动的战争其实并没有开始多久,时至今日也才五个月。

彼时,远在昆仑墟的她也只是听师兄师姐随口一提,总觉得这些事情离自己很遥远。再加上天阙门洞开在即,对于她这样一个异乡来客而言,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等她回去后也不过是一场幻梦,这也是为什么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的感情都很淡薄。

大师兄,二师姐还有夙月,他们知道自己迟早要走,所以也许可以理解她的刻意疏远。可如今自己真的从那个脱离世俗外的昆仑墟走进尘世后,才发觉原来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鲜活。

死去的妖鬼可能就是他们某个同族孩子的父母,被烧焦的尸体也许就是某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眼含热泪期盼能够平安回家的孩子。

战争如此残酷,令人唏嘘也令人无力。

兰茵将手搭在少女的肩上用力捏了捏,“我会驱赶走山上那群发狂的狌狌,到时候你可以找人界的神农真传来治疗你的父亲。”

少女眼睫颤了颤,“谢谢你的好意,但神农真传也只能救一个两个,只要战争还在就还是会有人死,不是发狂的异兽也会是……同类。”

兰茵有些哑然。

这样通透的小姑娘在战争没有爆发前应该活的无忧无虑,可如今战事袭来仅仅一晚她就要被迫从父亲的羽翼下爬出,当起这个家的顶梁柱。

收回手,兰茵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却又听小女孩问:“是栾疆让你来驱赶狌狌的吗?”

“狌狌群为祸招摇山上南北来往的要道,不仅军需难送,往来行商也多有被袭击的情况出现。”兰茵解释。

少女嗤蔑地从鼻子发出一声笑:“魔族走狗也开始关心百姓了?”

“至少栾疆是关心的。”兰茵道。

少女扭过头,一下一下地用力捣药,似乎要把心中所有的愤慨不满全部和这些药草一样碾碎。

“其实我能理解。”女孩放缓了手上的动作。“夜叉部以前是这边界上的保护神。周边哪个部落哪个村子出了什么妖兽,都是夜叉部派人猎杀,因此我见过栾疆大哥几次,他很勇猛也很善良。”

“可战事一来,夜叉部的族人们在奋力抵抗中死伤大半,我们都以为夜叉部剩下的勇士定会宁死不屈,可谁也没想到竟是栾疆大哥带头站了出来。他选择背弃自己那些战死的族人,同时也背弃了夜叉部一直以来守护的这片土地。”

少女突然抬起脸直直看向兰茵,“你说,他是不是个叛徒?”

明灭的烛火下,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海面映出的月亮。在那双宝石般的眸子里兰茵看到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情绪,仇恨,怀疑,愤慨,悲伤……

一瞬间让兰茵想到了另一双同样的目光。

她垂下头深吸口气,酒香夹杂着草药味扑进鼻翼,将她脑海中那个少年的容颜驱散。

她走向酒坛轻声道:“也许他只是想保护所剩无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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