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昭林之宇是小说《如果月亮没醒来》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落霞寒衣写的一款青春甜宠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如果月亮没醒来》的章节内容
当那辆老旧的中巴车缓缓停靠在面前时,杜小昭的脑袋还有些迷糊,今天是中考的最后一天,她刚结束最后一门考试,走出考场。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皱巴巴的袋子,说道:
“你奶奶说这是你收拾好要带走的,我给你带过来了,省得你还回趟家,晚了就赶不上车了。怎么就这么点东西呢?”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便俯身扛起脚边的行李箱,大步迈向客车放行李的地方,嘴里还念叨着:
“要坐车的人太多了,待会儿车门打开,你就赶紧往里挤,咱们到省城还得赶火车,抢不到座位可不行。”
杜小昭的行李确实是少得可怜,仅一件衣服一条裤子,不是她不想多带,是她根本就没有别的衣物,就身上这套还算像样点的衣服,还是省城表姐穿旧了不要送给她的,那个皱巴巴的袋子里装的也是。
中年男人名叫杜关明,是杜小昭的爸爸,一直在云南做生意,好几年才回一次家,这次是专门回来接杜小昭的。
早几天的时候,他就一直吵着要出发,说多留一天就会多耽误一天的生意。是杜小昭坚持要考完中考再走,他没办法,只好留下来等她。
无论结果怎样,都得给自己的中学时代一个交待吧,杜小昭这般思忖着。
她瞅了瞅还紧闭着的车门,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她知道这几日会离开,但从未料到会如此仓促。
学校旁边就是候车点,南来北往的车辆都会在这里停靠装客卸客,她没料到杜关明竟直接把行李带到学校门口等她。
杜小昭昨晚并没有听他提起过今天会出发,她原以为至少会等她中考成绩公布再走。
幸好她也确实没多少东西要收拾,只是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处理。
杜小昭从衣服夹层里取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来,那是一张粉色信笺,上面满满当当写满了少女心底隐秘的情愫。
她打算亲手将信交给他,算表白吗?应该算吧!不过她并不期望看到他的回应,不管是心生厌恶还是欣然接受,都不重要。
因为她知道,今天踏上这辆车后,或许他们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她只想要自己年少时那份隐秘的爱恋能够袒露于世。
他们的相遇,说起来有些狗血。
杜小昭清楚地记得,那是初二刚开学的第一个星期二,那天下午的体育课,她跟着几个相熟的同学翘课了。
在农村学校,体育课向来不被重视,通常都是让学生自由活动,只是不准出校门。
那天天气不好,阴雨绵绵的。杜小昭跟着班上几个要好的伙伴,偷偷穿过学校的狗洞,往学校背后的白龙坡爬去。
白龙坡上有个山洞,里面有着很多神神秘秘的传说。学校的学生大多是附近村里的孩子,彼此从小就认识,白龙洞的故事也都耳熟能详,大家实在是太好奇了。
这是一场早有计划的逃学,早在好几天前,她们就商量好了,要一起去探寻白龙洞的秘密。说是探秘,也不过是求证传闻,满足一下好奇心罢了。
杜小昭她们什么专业装备都没有,仅每人带了一把手电筒。
不一会儿,她们就抵达了山顶的洞口。洞口很狭窄,只能容一人侧身进入,从外面往里看,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洞口周围被摩擦得十分光滑,看样子应该常有人来探险。距离洞口不到十米的地方,还有一座小小的庙宇,里面供奉着一尊菩萨像。
前面的几个朋友都下去了,在下面一个劲儿的喊她。杜小昭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多数时候都是在逞能。
杜小昭转过身,打算匍匐着倒退下去,可是她的脚在空中探了好半天,都没碰到能踩的地方。
就这样,她以一种上不来也下不去的姿势尴尬的趴在洞口边上。
杜小昭心想,要不干脆上去算了,最多就是以后被她们几个嘲笑没本事,没本事总比摔死强吧。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往上爬,刚抬起起头要发力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庙宇前面的石头上不知道啥时候站了个人,可能是听到杜小昭大喘气的声音,那人慢慢转了过来。
目光不经意间对上,杜小昭只觉得心脏猛的一下缩紧,一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暗淡了,明明是灰蒙蒙的阴雨天,可眼前的人却清晰得像星芒一样闪亮。
周围的嘈杂声慢慢隐去,耳中唯有自己越发急促的心跳声。满脑子都是“神清骨秀,长身玉立”这四个字。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心里眼里都是那个身影。
“杜小昭,你是不是想当逃兵?”杜小昭正看得出神,洞里的小伙伴冷不丁喊了一嗓子。
杜小昭猛的被吓了一跳,脸颊瞬间泛一抹红晕,滚烫的感觉从脸颊蔓延到耳根,手脚也变得不听使唤,不停地颤抖着,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
算了,死就死吧,可不能在他的面前丢人。
杜小昭这么想着,忽然就松开了手,稀里哗啦地滑了下去。滑下去的时候,她好像听见上面有人喊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
好在洞是倾斜的,滑了四五米后,下面有一块很大的平地,她的小伙伴们在底下接住了她。
杜小昭她们一行人从山洞出来时,天色已接近黄昏。
大概是受磁场干扰,她们携带的老式手电筒在山洞里走着走着就突然熄灭了。
洞内岔路众多,地面也坑洼不平,布满了很多大小不一的石块,行走其间稍不注意就会被绊倒。她们不敢走得太深,自然也没发现什么所谓的秘密。
回到学校的杜小昭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点点关于那个男生的消息。知道他叫罗永勇,跟她同级,在三楼的重点班。
为了能靠近他,杜小昭开始拼命努力,因为学校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普通班的同学要是表现好的话,就有机会去重点班旁听。
不知道是不是对他太过于关注了,杜小昭发现自己越来越熟悉他的点点滴滴。
她知道他很喜欢站在三楼的走廊尽头沉思。
她每天下课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操场旁边的椅子上假寐,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发呆的模样。偶尔偷看时与他目光相遇,她会赶紧移开视线,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还知道他很喜欢桂花,在桂花盛开香气四溢的季节,他总会摘上一支拿在手里,然后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听旁边的同学絮絮叨叨的闲聊。
也不吭声,只是淡淡地笑着,偶尔回应一两句,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才不慌不忙的离开。
他应该还喜欢笛子,因为她曾看到他跟着教她们音乐的萧老师练了好几回。
她特别想告诉他自己也喜欢笛子,甚至还会亲手制作呢。
家里没米下锅的时候,她就是靠着自己做竹笛卖给同学挣钱买食物的。每一支售价五毛,她保证,全都能吹出声响的。
日子一天天流逝,杜小昭的成绩越来越好,对于她的变化,老师同学都很惊讶。
但是她一次都没去旁听过。因为她发现自己讨厌的三叔成了他们的班主任。
考完试的同学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有人脚步轻快如释重负,有人垂头丧气情绪低迷。
杜小昭一遍又一遍的在人群中找寻着某个身影,可是怎么也寻不到。
中巴车的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杜关明率先跨了进去,随后向她招手,催促她快点。
杜小昭紧紧握着手中的信,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最后看了一眼学校的大门,满脸失望地的向着人群走去。
去省城的车并不售票,谁抢到座位谁便能搭乘。且每天仅有一班,错过了就只能等第二天的,所以人很多。
杜小昭随着拥挤的人流朝车门涌去,身材瘦小的她被裹挟在中间,竟轻而易举的被挤进了车内。
杜关明已经占据了两个座位,是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直到车辆启动的轰鸣声响起,杜小昭混乱的思绪才恢复了一丝清醒。
杜小昭看着躺在手心的粉色信笺,心里空落落的,眼睛也酸涩难忍。她拼命地忍住了眼泪,告诉自己不准哭,不过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不值得感伤。
杜小昭将信笺一点一点的撕碎,将手伸出窗外摊开,粉色的碎纸在她的掌心中散开,像雪花一样的在空中纷纷扬扬,很快被中巴车远远地甩在后面。
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吗?这个她土生土长却一心想要逃离的地方。
留守十二年,她几乎是靠着自己跌跌撞撞着长大的。
虽然父母走的时候把她交给了奶奶,但是迫于那几个叔叔婶婶的压力,老人家根本不敢怎么管她。
老旧的巴士缓慢地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坐在最后一排发动机上的杜小昭被颠簸得头晕目眩,胸口像压着一座大山,沉闷得几近窒息,胃里也翻江倒海的,难受得不行。
她不停的咽着口水,试图用这种不断吞咽的方式压制住胃里的狂涛巨浪。忍忍就好了,再忍忍就过去了,她想着。
这么多年凭借一个“忍”字,她熬过了很多难捱的日子。
杜关明侧过头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这个十六岁不到的孩子,明明晕车晕得不行,却强忍着一声不吭,恍惚让他生出一种错觉,这孩子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杜关明当然不会真的认为她吃过什么苦,他虽然很多年不回来一次,但每年都会找人带钱回来。
想当年他们夫妻二人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离乡时,两口子名下那么多土地田地都分给了几个兄弟种,没收他们一分钱,唯一的要求就是每年收成能多少给孩子分点口粮。
这些年每次他们给她分发粮食都会给他打一个长途电话,他算过,加上他寄回来的钱,这孩子的生活肯定不会差。
他对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很是信任,这也是他这么多年能放得下心不回来的原因。
唯一可惜的是,这孩子跟谁都不亲近,不过杜关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的事,在他的认知里,能吃饱穿暖有钱花就可以了,其余的都不用太在意。
杜关明知道她心里大概是有怨的,当初不惜丢下年幼的她,背井离乡跑去云南也的确是因为想要生个儿子。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不认为自己重男轻女。
传宗接代,本就是所有家庭都应该遵循的古老而又严苛的传统。
杜小昭是自己的第一个女儿,他也曾满怀紧张激动兴奋的心情期待着她的降生,也曾把她捧在手心里细心的呵护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杜关明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袋子递了过去,
“难受就吐出来吧,别憋着,我准备了好几个呢,就防着你晕车。”
一边边说着,一边轻轻的拍着杜小昭的后背。
杜小昭轻轻地侧了下身体,避开了杜关明的手掌,她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尽管这个人是她的生物学上的父亲。
但“父亲”这两个字在她的情感世界里并没有承载过任何特殊的内涵和重量,其意义与“陌生人”这三个字毫无二致。
经过几番折腾,火车到达春城时已是第二天下午。
走出火车站的那一瞬间,杜小昭所有的疲惫感都不见了,目之所及皆是震撼。
只见这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高耸入云。街道纵横交错,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人群熙来攘往,霓虹灯闪烁不停,是梦幻般的繁华。
杜小昭静静的伫立着,仰望这无边的城市,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渺小得如同天地间的一粒微尘。
接着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他们来到了一个极其破败的地方。
这里房屋破旧,布局杂乱无章,一座座低矮的红砖房躲藏在高楼大厦的背后,活像一个被城市遗弃的丑小孩,畏畏缩缩,见不了世面,这是一个跟繁华格格不入的世界。
杜小昭紧跟扛着行李箱的杜关明,七弯八拐的穿过了几条光线昏暗的巷子,总算到达了杜关明租住的房子。
“你看,屋里有烟,你妈应该在煮饭。”杜关明笑着说道。
杜关明的话音刚落,那扇老式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满脸笑容地走了出来。
“可算到了呀,累坏了吧,先歇一下,饭马上就好了。”
女人边说着边伸手接过杜小昭手中皱巴巴的口袋。
戴春莹今天三点不到就收摊了,这是出摊两年来都不曾有过的。这段时间杜关明不在,她每天起早贪黑的,忙得脚不沾地。
她和杜关明早前原本是在大理开了个废品回收站的,早些年收入还不错,因为做这行的人少。
后来同类站点越来越多,竞争太激烈,生意就不行了。两口子又染了赌,最后就关门了。
后来经朋友介绍,他们来到了昆明,在菜市场租了两个摊位卖洋芋,两个的小女儿也在朋友的帮助下,进了这里一所不错的学校。
戴春莹买了些吃火锅的配菜,又去肉铺割了两斤肉。路过糕点铺的时,她停下了脚步。新鲜出炉的糕点香气四溢,让人忍不住垂涎。
称两斤吧,小昭肯定会喜欢的。她心里琢磨着,这东西老二老三经常吃,不知道小昭有没有吃过,又或者见都没见过吧!
一想到小昭,戴春莹心里是既期待又不安,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大女儿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父亲去世的时候,母女二人擦肩而过却没认出彼此。
她当时悲痛万分,差点哭晕在父亲的灵前,是小姑娘心疼地扶起了她,一直捏着她的手直到她情绪平复下来。
她轻轻的说了句谢谢,却看到小姑娘眼中闪过的震惊,失望和难以置信。
这时,旁边有人提醒道:
“这是你女儿呀,自己的闺女都不认识了吗?”
那一刻,戴春莹尴尬极了,心里的愧疚感蔓延开来。
气氛变得很僵,她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解释,女儿才不会怨恨自己。
“呵呵,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没认出她来,我就是看有人在外公棺材前哭得那么伤心,扶一下而已。”
小姑娘笑着的说道,还故意耸了耸肩,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杜小昭站在门口,安静地打量着屋内的布局,心里满是诧异,眼前的景象跟她此前所构想的父母在大城市生活的模样完全不搭边。
这是一间大概三四十平米的大通间,里面大半的地方高高的垒满了一袋袋的土豆,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了。
房间的两个角落各摆放着一张床,中间就靠着这些土豆袋来隔断。
厨房也是在这极其有限的空间里内辟出的一块烹制食物的地方。小小的一间房集齐了仓库,卧室,厨房的所有功能。
很快饭菜就做好了,三个人围坐在小小的蜂窝炉边上,炉火上放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锅里有肉有菜的,内容看起来很丰富。
杜小昭夹了一筷子白菜,就着米饭小口的吃起来。
“小倩和南飞呢,怎么吃饭都不见人?”杜关明问。
小昭疑惑了一瞬,随即想起来自己还有两个没见过面的妹妹,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从进门到现在都没看到人。
“那两个调皮鬼,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昨天听说大姐姐要来,可高兴了,早上一个劲儿的问我大姐姐什么时候到,估计在家憋了一天,忍不住出去了。不用管她们,天黑了自己会回来的。”
戴春莹笑着说,边说边往杜小昭碗里夹了一块肉。
“怎么光吃菜,不喜欢吃肉吗?”
小昭拿筷子手猛地顿了一下,从小到大,她吃肉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没有饿死就已经是奇迹了。
为什么不吃肉,是她不喜欢吗?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杜关明瞅了杜小昭一眼,见她只是闷头吃饭不吭声,心里略有些责怪,也一言不发的埋头吃饭。
戴春莹有些讪讪地笑了笑,随后也闭了嘴,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一顿饭吃得沉闷不已。
当夜幕降临下来,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小巷子里闪烁着幽暗昏黄的光。
“妈妈,我们回来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外面飞奔进来,风一样的掠过杜小昭,直奔向戴春莹,后面还跟着一个稍慢些的小不点。
小不点明显注意到了杜小昭,有些别扭的站在戴春莹的身旁,也不说话不动弹,抿着嘴角偷偷打量她,看起来很是乖巧懂事。
“就知道喊你妈,才几天不见,连你爸都不认得了?”
杜关明佯装吃醋的说道。
他坐在门后面的旧塑料凳上,身体被门挡住大半,两个小家伙一开始没看到他。
“哇,老爸回来了。”
那个风一样的小女孩瞧见角落里杜关明,猛地扑了过去,杜关明笑着一把接住。
那个文静些的小不点也开心的凑了过去,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杜关明的膝盖上,杜关明含笑摸摸这个的头捏捏那个的脸,父女三人其乐融融。
杜小昭木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内心毫无波澜,仿佛自己只是个旁观者。
这样父慈子孝的温馨场景她曾经也是幻想过的,只是在漫长的孤独和失望中,那些美丽的幻想都如同泡沫般破碎在岁岁年年的等待里了。
“你们两个小家伙,不到天黑不回家的,还不快过来叫姐姐,再不回来姐姐都要生气了。”
戴春莹故意绷着脸说,眼神却满是温柔。
“这俩都是你妹妹,大点儿的是小茜,小的是南飞。”
戴春莹笑着给杜小昭介绍。
“哇,你就是我们大姐姐呀?和我一样漂亮耶!”
风一样的小女孩终于看到杜小昭,扑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说。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有好多糖果,分你一半吧。”
说话的是杜小茜,杜小昭的二妹妹,生得白白嫩嫩的,像个雪娃娃,性格活泼外向。
杜小昭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连应付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对于这两个妹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不只是这两个妹妹,事实上她对所有人都没有感情。
她从小寄人篱下,得到的多是辱骂轻蔑和鞭打,没有人教过她要怎么与人相处。
杜关明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些不满,杜小昭对于两个妹妹的冷淡态度,让他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就听老家的亲戚说过,这孩子是个冷心冷面的,性子偏执不说,心还狠。他们只当是小孩子个性犟不服输惹了亲戚不痛快,随口附和并安抚了亲戚几句,也没太当回事。
但现在一看,心狠不狠的暂且不说,冷漠却是实打实的。
从杜关明回老家到现在,父女俩也相处了十来天,这孩子到现在都没喊过一声爸妈。
虽说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杜小昭今天才第一天到他们身边,他们也不好去说什么责备的话。
“从小没带在身边,有些怨气也正常,以后慢慢教吧。”戴春莹心里琢磨着。
“你跟小妹去吃饭吧,你姐坐了那么久的车累得很,没力气搭理你们。你们也别闹她,让她去好好休息一下。”
戴春莹边说着话,边拉着杜小茜姐妹俩往饭桌走去。
“你也别在这站着了,去床上休息吧,今晚你们三姐妹一起睡。”
戴春莹说着指了指角落那张稍大些的床,示意杜小昭去休息。
一想到要跟那两个小家伙睡一起,杜小昭心里就特别郁闷,从记事起她就自己一个人睡,何况她都十六岁了,还要跟这么多人一起住……
可是抬眼扫视了一遍房间,发现自己根本没别的选择,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躺在这陌生的床上,杜小昭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身体怎么也找不到平时一沾枕头就睡着的轻松感。
每一处细微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不管是脚边两个妹妹细微的呼吸,还是远处呼啸而过的汽车声,甚至是空气中弥漫的味道,都能让他她原本就敏感的神经变得紧绷。
杜小昭在这陌生的床铺之上辗转反侧,只觉得无比的煎熬,她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思绪杂乱无章,眼皮似有千斤重,身体也愈发疲惫不堪。
直至下半夜,困意才如潮水般缓缓袭来,意识渐渐模糊,最后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杜小昭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到了床上。
外头“收破铜烂铁,啤酒瓶收来卖,”“蟑螂药,老鼠药,粘鼠胶,”的声音此起彼伏,吆喝声响彻在拥挤的巷道里。
两个妹妹已经起床了,背对着她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大的在给小的梳头。她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父母的身影。
大概是晚上睡觉不安稳,杜南飞的头发乱成一团。杜小茜梳了半天梳不归顺,坏脾气的用力拽着梳子,杜南飞疼得龇牙咧嘴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杜小昭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慢慢走过去,拿过杜小茜手里的梳子,一下又一下的给杜南飞梳起头来。她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相反,她性格执拗又冷淡,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
杜小昭刚给杜南飞梳好头,看到杜关明踩着一辆脚力三轮车慢慢地驶过来,车上一袋袋土豆堆得高高的,看上去得有千把斤的样子杜关明蹬起来很吃力。杜小茜看到,连忙过去帮忙推。
批发市场离家大概十几公里的路程,杜关明每天凌晨四五点就要起床,蹬着那辆脚力三轮车去拉土豆。到了市场,又是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装上满满一车再往回赶。
这一路并不平坦,有些地段坡度很大。杜关明在车厢前方系了根带子,上坡时,杜关明就把带子套在身上,像老牛耕地似的的拖着车往前走;平路呢,他就站起来用力蹬;杜关明最喜欢的就是下坡路段了,他只需要坐在车上把控好方向就行。
这样的事杜关明坚持了两年,赶上土豆好又便宜的时候,他一天要跑两三趟。
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戴春莹也是这么过来,戴春莹更不容易,进货回来还得赶紧出摊。
杜关明把车停稳后,接着又一袋袋的往下卸,一网袋八九十斤,足足十二袋。
“我还得去送货。锅里有你们妈妈早上煮好的米线,你们吃了就去摊子上看看,今天得给桥下炸土豆那家送两百斤削好皮的土豆,你妈肯定忙不过来。”
杜关明交待完,就匆匆蹬着三轮走了。
杜小昭在屋檐下的水龙那儿处洗了洗脸,瞥见杜南飞像只小花猫似的站在一旁看着她,便一把将她拉过来,草草的也给她洗了把脸。
收拾妥当后,三姐妹匆匆的吃完米线,就往菜市场赶去了。
等她们走到摊位上的时候,摊子前已经站满了买土豆的顾客。戴春莹在其间穿行忙碌,忙得不可开交。
杜小茜迅速走过去,很熟练的扯着带子,称重量,收钱找钱,动作十分麻利,丝毫看不出来她仅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杜小昭有心帮忙,但是她听不懂当地的方言,她看到地上有一堆清洗过的土豆,旁边还有一些削下来皮,想起杜关明说今天要送两百斤削好的土豆,于是默默拿起削皮刀开始削皮。
杜小昭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摊位上的土豆主要就两种,一种白皮的一种红皮的,按着大小分类摆放。同一个袋子里的土豆被分为小、中、大三个品级,各有各的价格。个头大且圆润的价格稍微高。那些个头太小或者卖相不好的削了皮后,也能卖上个不错的价钱。
这个菜市场规模不小,摊位众多且种类丰富。然而让意外的是,在这偌大的菜市场里,专门售卖土豆的仅有杜关明一家。所以生意格外红火。
一直忙到中午一点,买东西的人潮才慢慢散去,原本嘈杂的集市终于安静了些。
“看来今天是来不及做饭了,去馆子里吃碗粉吧。”
戴春莹一边说着,一边在旁边装土豆的袋子上坐下,总算能稍微喘口气歇一歇。
“哇喔,下馆子去咯。你们在这里守摊子,我跟小妹去喊粉。”
杜小茜兴奋得叫嚷着,拽着杜南飞往餐馆的方向跑。这一片都是熟人,在餐馆点了餐,店家会帮忙送到摊位上。
“天天都在吃的东西,也不知道她在高兴啥。”
戴春莹看着两个跑向餐馆的小女儿,笑着对杜小昭说。
杜小昭没有吭声,只是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她坐在这里削了一上午的土豆。从最开始的生疏到现在又快又好,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没过多久,店家就把米线送过来了,杜小昭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米线,那蒸腾而起的热气携带着独特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往她鼻腔里钻,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喉咙下意识的滚动。
对于这全然陌生的诱惑,杜小昭的心中满是新奇和渴望,在她过往十六年的生活里,这样的食物从没出现过。
杜小茜给她点的是土鸡米线。杜小昭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那鲜美的味道一下子在嘴巴里散开,土鸡的香味直往脑袋里钻。“真好吃呀!”杜小昭忍不住在心里赞叹着。
吃完东西,杜小茜正准备拉着杜南飞偷偷溜走,被眼尖的戴春莹一把薅住后脖颈拽了回来。杜小茜以为戴春莹不让她出去玩,又踢又闹的吼道:
“我都忙了一早上了,还不让我去玩,不就吃你一碗米线吗,还不给走了。”
“你就只吃我一碗米线?你吃我的可多了去了。”
戴春莹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二女儿,接着说道:
“你大姐刚来不熟悉,你们找些好吃好玩的地方,带她去转转。”
说着,看了看杜小昭,从围裙里掏出三张红灿灿的百元大钞,递了过去
杜小昭看着那几张的百元大钞,心中一惊,呆呆的站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伸手接钱。
“是不是钱面额太大,你不敢放身上呀?”
戴春莹像是忽然反应过来,收回了递钱的手。
“那边桶里有零钱,你要用多少自己拿,你妹妹她们平时都是自己从里面取钱花的。”
说着指了指电子秤旁边的塑料桶。
这桶里装的是每天卖土豆收到的钱,五十以下的算零钱钱,放在里面用于找补,一百元的则会收起来。
杜小昭没有去拿桶里的钱,一声不吭地转身拿了把削皮刀,坐在小凳子上削起土豆来。
杜小茜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很是火大,用力挣脱戴春莹的手,嘴巴里面嘟囔着:
“看吧看吧,人家都不想理你,我就说不要接她来昆明吧。”
说完,气冲冲的打开钱桶,抓了两张二十元的纸币,拖着还有懵懵懂懂的杜南飞就走了。
“小茜被我们宠坏了,她心地不坏的,你别往心里去。爸爸妈妈一直都盼着你能早点来我们身边。”
戴春莹有些不安地瞥了一眼杜小昭,小心翼翼的解释着。这孩子太过于沉默寡言了,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见杜小昭虽然没有吭声,但脸色并无异样,才暗自松了口气,也坐在一边削起土豆来。
下午三点多些,菜场里的顾客又慢慢多了起来。
尽管杜关明送完货回来也加入了削皮的行列,但除了人家预订好的两百斤,摊子上也要零卖一些,这个数量实在大了些。往常他们都会在头一天的晚上先削好一些准备着,昨晚因为杜小昭回来,一高兴就把这事儿忘了。
“要不你去大胡子那儿看看,他要是有削好的,你就称了拿过来,没有的话也让他帮忙削点,到时候有多少算多少,该多少钱咱们结给他。”
戴春莹看着杜关明,提议道。
戴春莹口中的大胡子名叫史老五,因为长了满脸的络腮胡,所以大家都叫他大胡子。跟他们是同乡,比他们早来了好几年,在旁边巷道里开了个门面,也是专门卖土豆的。可能是位置没选好,生意不咋样。杜关明有时候太忙送不过来的时候,也会分几家餐馆的土豆给他送,两家关系一直不错,没有“同行是冤家”那那种情况。
杜关明点点头,起身去找大胡子了。
“你大胡子叔叔有个女儿叫小雪,说起来还是你同学呢,”
杜关明走后,戴春莹接着说:
“那天我跟她一起去批发市场进洋芋,闲聊时提到你,她说跟你是初中同学,认识你。我跟她说了你过几天要来昆明,她还很开心呢,说以后就有伴了。”
就在戴春莹说话的间隙,摊子上又围满了买土豆的顾客,她迅速地扯起塑料袋,称好重量算好钱,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地忙碌起来。
杜小昭有些意外,她的中学同学姓史的并不多,女生就一个,几乎是戴春莹话刚说完,她就猜到是谁了。
是史雪容吧,那个长得眉清目秀,皮肤超级白的女孩子,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有些腼腆。
杜小昭跟她并不熟,她性格冷淡得很,从不主动交朋友。对她印象深是因为她初二时做了件震惊所有人的事情。
那是初二暑假开学的第一次摸底考,那天,班主任王老师抱着厚厚的一垒试卷走了进来,她先是表扬了成绩稳步向前的那一部分同学,杜小昭也在其中,这一年,为了能去三楼旁听,杜小昭可谓是专心致志,她的努力,老师同学都看在眼里。
表扬完优秀的同学后,王老师语气一转:
“这次考试某位同学成绩很反常,自己平时什么样子我会不知道吗,这次的答题思路和水平完全不像她平时的水平。”
老师扫视一圈,
“是谁就不要等我亲自点名了,自己站出来吧。”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教室里气氛变得很紧张。过了两三分钟,并没有同学主动站出来,王老师脸色变得很难看。
“史雪容,站起来。”
王老师忽然很大声地说道。这个平时很胆小害羞的女孩被吓了一跳。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小声地辩解:
“我没有作弊。”
“你没有作弊?那你这成绩怎么来的?你自己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吗,蠢得跟头猪似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有你这样的学生简直是班级的耻辱。”
王老师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
“我说了我没有作弊,你爱信不信。”
不同于刚才的怯懦,史雪容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
“你说你没有作弊,那你怎么证明?”班主任还是不依不饶。
“我死,我死能不能证明?”
史雪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变得狠厉又决然。不等大家反应,踩着凳子猛地一下从窗户跳了下去。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脸色煞白,失声尖叫了起来。
幸好教室只在二楼,史雪容跳下去之后虽然受了严重的伤,并没有危及生命。
大山里信息闭塞,学校又对学生做了一番告诫,这个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有掀起一丝浪花。之后老师照常上课,同学依旧嬉笑打闹,只有史雪容,再也没有回到学校。
下午的高峰期过得很快,没一会儿菜市场就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旁边的摊主们都停下了大声的叫卖,一边整理着摊位上被翻得乱糟糟的菜,一边盘算着这一天忙下来的收入。
戴春莹刚把削好的土豆打包称好,杜关明就回来了,身后的三轮车上还装着一袋子从大胡子那里拉来的已削皮的土豆。戴春莹算了算,还差十几斤,于是三个人又赶紧围坐在一起削皮,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天黑之前凑满了两百斤。
杜关明匆忙送货去了,杜小昭帮着戴春莹一起收摊。菜市场不太安全,没卖完的土豆得全部收起来带回家。
戴春莹在前面拉着三轮车,杜小昭在后面推。等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两个小家伙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手里的干脆面要掉了都没察觉。
戴春莹将车停稳后,就忙着做饭。
杜小昭扫了眼电视里播放的内容,没什么兴致,拿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发起呆来。
虽然生在大山里,但她对电视并不陌生,杜关明第一次从云南回老家的时候,就带回去过一台,还有功放机和影碟机。
那是一台27寸的彩色大家伙,屏幕被镶嵌在机身里,背部呈方形凸出,边框又宽又厚,看起来无比的笨重。
在那个娱乐资源稀缺的年代,杜小昭家的大彩电在那个偏远的小村落显得尤为宝贝。
每当夜幕降临,劳作了一天的邻里乡亲都会搬起小板凳,围坐在她家院子里,等着电视开播。
后来时间长了,杜小昭的奶奶觉得电费太贵,就把电视机收起来,只等着逢年过节才拿出来放。
戴春莹刚把饭菜做好,杜关明就回来了。两个妹妹已经关了电视,杜小茜在帮着盛饭。
最小的杜南飞站在门后面,从门缝里偷偷拿眼睛瞄坐在门口的杜小昭,然后一点点地挪动脚步,蹭到杜小昭跟前来,拿手轻轻地捏了捏杜小昭的小指头,见杜小昭没什么反应,就大胆的坐在了她的腿上,小脑袋顺势靠在了杜小昭身上。
戴春莹夫妻看着这副场景,都觉得有些好笑。只有杜小茜,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不知道在打什么小算盘。
吃完饭没多久,杜关明跟妻子又开始削起了土豆。晚上准备点,明天就不用那么着急。。
杜小昭刚拿着削皮刀准备帮忙,就听杜小茜说:
“姐,你别削了,外面广场好多人跳舞,我带你出去看看吧。”
“去吧,不用你削,我们事太多没时间带你出去玩,跟你妹去吧,这地方她熟得很。” 戴春莹也笑着说。
杜南飞眼巴巴地看着她,眼里也满是期待。
杜小昭没有拒绝。
她牵着杜南飞的手跟在杜小茜的后面,慢慢走在昏暗的巷子里。杜小茜显得异常兴奋,一个人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很快她们就出了巷子,途经一段热闹非凡的步行街,接着穿过一条平整宽阔的柏油路,来到了一座漂亮的别墅前。
“不是说去广场的吗?”
杜小昭低头看了看牵着自己的杜南飞,心里有些疑惑。却见杜南飞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满是无奈地看着杜小茜。
杜小茜雄赳赳地在站在别墅大门口,双手叉腰,大声的朝里面喊道:
“沈有成,出来!”
“杜小茜这是带着她找小伙伴玩呢。”杜小昭暗自想着。觉得没啥意思,转身准备回去。
“沈有成,你不是说你哥很牛吗?让他出来跟我姐比划比划,看我姐不给他按地上摩擦。”
杜小茜叫嚷得厉害,活像只好斗的小公鸡。
杜小昭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好似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
虽说已是晚上,可别墅门口亮如白昼,别墅外面的花池边上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此刻都一脸好笑的看着她们几个。
杜小昭赶忙跑过去,一把揪住杜小茜的衣领,想把她拽走。
就在这时,别墅的大门哗啦一下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跟杜小茜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走了出来。
小男孩眉清目秀的,看起来十分机灵的样子,后面还跟着一个长相帅气又带着点痞气的男生。
“沈有成,开干吧,你有哥哥,我有姐姐,看谁厉害。”
杜小茜看着走出来的小男孩,得意洋洋地说道,语气里有股莫名的自豪。
“杜小茜,你有完没完,不就一块橡皮擦,你犯得着追到我家门口来闹吗?”
叫沈有成的小男孩不耐烦的说道。
“是一块橡皮的事吗?是你说你哥哥厉害得很,我再找你要橡皮擦,你就让他来揍我。”
杜小茜边反驳,边使劲地挣开杜小昭的手。
“哼,我才不怕你哥,我姐比他厉害多了,有种让他出来单挑。”
挣脱束缚的杜小茜掐着腰抖着腿,拿下巴指了指杜小昭,装腔作势地说道。
“你胡说,明明是我还你橡皮你不要,非逼着我跪下来喊你爸爸,我又不能揍你,就只好搬出我哥来吓吓你。”
沈有成一边说,一边委屈巴巴地瞅了瞅自家表哥,声音越来越小,还带了点哭腔,显然觉得丢脸极了。
“谁让你说我是母老虎的,我才不当母老虎,我要当你爸爸。”
杜小茜看了眼脸色不太好的杜小昭,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
“沈有成,你平时在家不是挺威风吗?怎么被一个小姑娘收拾成这熊样了。”
沈有成身后那个帅气的少年故意嘲弄道,他的眼睛漂亮又深邃,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坏笑。
夜里风大,他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莫名地为他增添了几分随性和洒脱。
“谁怕了,我那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了,我一个男孩子,总不能打女孩子吧。”
沈有成愤愤不平地嘟囔着,明显没什么底气。
“呵,你还挺有风度。”
少年毫不留情地讥讽。随即抬眼看着杜小昭,带着促狭道:
“不是要把我按地上摩擦吗?试试?”
少年的眉毛微微上扬,语气带着些许的调侃和轻佻,却又让人反感不起来。
杜小昭只觉得异常窘迫,她本来就只是想出来走走的,哪知道杜小茜会整出来这么个事儿。
有些生气地看了杜小茜一眼,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转身牵着杜南飞大步地离开。
杜小茜见状,冲沈有成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连忙屁颠颠的跟了上去。
杜小昭三姐妹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半了,杜关明夫妇还在削着土豆。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戴春莹笑着发问,手上动作不停,麻利地削着皮。杜关明也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几个女儿。
“嗯。”
杜小昭应了一声。
她原本是不想开口的,可是回头看了看,杜南飞坐在床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经打起瞌睡了。
杜小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地坐在杜关明身边。她太久没和父母交流,有些难以启齿,最终只挤出个“嗯”字。
杜小茜原本以为杜小昭会把今晚自己故意找茬这个事儿告诉爸妈的,都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了,谁知道杜小昭憋了半天,就硬邦邦地说了个“嗯”,杜小茜越想越觉得滑稽,最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杜关明夫妻俩忙着低头干活,没有看到杜小昭的表情,有些不明白杜小茜大笑的原因。
杜小昭白了杜小茜一眼,拿起削皮刀想要帮忙。
戴春莹连忙阻拦道:
“你别弄了,我们快好了,今天累了一天,去洗洗睡吧。”
“她想弄就让她弄呗,手上这点活能有多累。”杜关明笑着插话。
“你天天做当然不觉得累,小昭没做过这些,得慢慢适应。”
戴春莹不赞同道,推着杜小昭往洗漱的地方走去。
或许是真累了,躺在床上,听着父母削土豆发出的“刷刷”声,杜小昭竟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好。第二天凌晨五点,杜关明起床进货时,杜小昭就醒了。
杜关明走后不到半小时,戴春莹也起床了,她轻手轻脚地把摆摊用的东西往三轮车里搬,生怕惊扰到几个孩子。
三轮车里除了昨晚上摊子收回来的土豆,还有早上杜关明搬上去的三袋没开封过的。加上其它一些七七八八的物品,塞了满满当当一大车。
戴春莹调转车头,用力地往前拉,却发现三轮车轻而易举地就动了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杜小昭在后面推着车。
“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戴春莹边拉车边问。杜小昭没有吭声,只顾着埋头使劲儿推。
杜小昭母女抵达摊位上时,菜场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摊主在忙碌了。
戴春莹把三轮车顶上零散的小物件逐个拿下来,边拿边说:
“早点来好些,晚了人多车多的,挤得很,三轮车不好进来。”
她回头正准备卸土豆,却见杜小昭张开手臂,抱着一大袋没有拆封过的土豆,正准备往下搬。
“哎呀,不用你搬。”
戴春莹边喊边朝着杜小昭站跑去,还没来得及阻拦,就听“啪”的一声,一袋近百斤的土豆就被杜小昭搬到了摊位旁边。
“谁让你搬的,这么沉,伤到你咋办?”
戴春莹大声呵斥:
“没人跟你说过女孩子不能搬重物吗?”
杜小昭神色复杂地看着戴春莹,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
戴春莹一下愣住了,呆呆地站在三轮车旁。
也就她愣神的这一会儿功夫,杜小昭又从车上搬起一大袋土豆,“啪”的一声放下。
听到这个声响,再看着杜小昭若无其事准备继续搬东西的模样,戴春莹莫名的火大,她猛的一把拽开杜小昭,声音沙哑地吼道:
“说了不让你搬,你没听见吗?”
杜小昭有些不知所措地退到一旁,她不明白戴春莹为什么突然发火。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从小到大,不管是多脏多累的活,所有人都巴不得她多干些,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女孩子不能搬重物。
发完火戴春莹就后悔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杜小昭,想出声解释一下自己发火的原因,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瞧了眼低着头在摆放东西的杜小昭,最终什么也没说。
等杜小昭母女俩摆好摊子,天差不多就亮了,沉睡了一夜的菜市场逐渐恢复生机,摊主们在其中穿梭着忙碌,开启了新一天的营生。
“现在还没啥客人,你守着摊子,我回去叫你妹她们起床。”
戴春莹交待了一声,转身朝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今天星期一,要上学,她本来是想让杜小昭去招呼两个妹妹的,可是看了眼不声不响的杜小昭,索性就自己去了。
杜关明拉着一大车土豆往家走,经过菜市场的路口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自家的摊位,发现只有杜小昭一个人,摊前稀稀疏疏围了几个客人,他猜想妻子可能回去了,忙把车停在路边。
杜小昭并不清楚这些东西的价格,他得过去教教她。
杜关明走到杜小昭跟前时,杜小昭刚把一波客人送走。旁边卖番茄的摊主笑着说:
“大洋芋,你这闺女可真行,看了一天就把生意摸透了,这脑子比你两口子都强。”
菜市场里的摊主来自天南地北,大家平时也都不叫真名,通常都是卖什么东西就称呼什么,比如卖鸡蛋的就叫“大鸡蛋,”卖白菜的就叫“大白菜,”卖番茄的叫“大番茄,”杜小昭家卖的是土豆,大伙儿都叫杜关明“大洋芋”。
杜关明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杜小昭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
“那当然了,我闺女能差吗。”杜关明很是得意地挺了挺胸,笑着说。
杜关明走到杜小昭身边,抬起手准备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鼓励她,可突然想起不久前坐车的时候,杜小昭对他的躲避,手就尴尬地放了下来。
“小昭,你记着,客人要是买得少,就买个三五斤,你就按平常的价格卖。客人要是要得多或者长期要,就便宜点卖给人家,薄利多销。”
杜关明耐心地跟杜小昭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他还得把土豆拉回家,然后去送货,时间很紧张。
等杜小昭又陆陆续续卖了二十几斤土豆,就看见戴春莹从远处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人,因为离得太远,杜小昭看不清楚长相。
“小昭,你看看谁来找你了?”戴春莹满脸笑容地说道。
杜小昭看见戴春莹身后的人,一时间有些怔愣,没反应过来。
“杜小昭。”
史雪容笑着喊她,声音里有高兴,也有些失落。她猜测杜小昭应该不记得她了。
“史雪容。”杜小昭轻轻地应了一声。
史雪容的眼睛瞬间睁大,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史雪容很是开心地说道。
“怎么会,只是你变化有些大,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杜小昭说着,朝史雪容递了个小凳子。
史雪容变化确实大,之前皮肤又白又嫩,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十分可爱,就是性格内向了点。
而现在的史雪容,明明才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却毫无青春的鲜活与弹性,干巴巴的,眼神里曾经的明亮与灵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暮气沉沉的薄灰。
“那是,任谁遭了那么大的罪,变化都不会小。”
史雪容淡淡地笑着说道,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她接过凳子,却没有坐下。转身朝着戴春莹说道:
“大妈,你一个人看摊吧,我带小昭去买早餐去。”
“唉,好的。”戴春莹连忙应了声
杜小昭来这儿两天了,对谁都淡淡的,也不搭理人。戴春莹其实是有些着急的。这会儿看着她肯跟史雪容正常聊天,戴春莹高兴是高兴,可也挺难受的,原来她不是天生冷淡,只是不愿意同自家人说话罢了。
杜小昭跟着史雪容慢慢的游走到菜市场喧闹的一角,这里卖早餐的区域已经很火热了。那些摊贩们推着自己独具特色的小推车,一排排地挨着停靠在一起,各式各样的早点令人目不暇接,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两人买了几个烤饵块和破酥包,蹲在路边还没来得及吃呢,就看到史雪容的二弟背着个书包,火急火燎的在找她。
原来是有餐馆预订了土豆,史雪容的爸进货还没回来,店里需要人照应,她妈得守着店面,就让准备去上学的史冬阳顺路来找她回去送货。
史雪容跟杜小昭两人约好了晚上收完摊一起去广场逛逛,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杜小昭一个人蹲在路边吃完两个包子后,拎着烤饵块回到了土豆摊那儿。
戴春莹正在跟旁边卖白菜的摊主唠家常,杜小昭把早餐放在她面前的台子上,啥也没说,转身就坐下削起了土豆。
今天星期一,市场里的人并不算多,摊位这边也不是特别忙,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两百多斤削皮土豆。
不过,杜关明每天要送货的地方可不少。他们家跟十几家餐馆都有稳定的合作关系。还有酒店,幼儿园,甚至是网吧也会时不时的下单。
那些个人顾客凡是一次购买超过四十斤的,他们也会帮忙送上门去。所以杜关明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路上跑来跑去的。
因为昨晚上杜关明夫妻俩人削了不少备着,今天才刚中午,母女俩就凑够了两百斤。
戴春莹回去煮饭了,留杜小昭守着摊子。
“大洋芋家的姑娘,过来一起玩呀?”
几个摊主闲得无聊,凑到了一块儿斗地主,他们找了块空地,或坐或蹲地围在一起,气氛轻松又热闹,热情地招呼杜小昭一起玩儿。
杜小昭还不习惯这样子的称呼,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他们又喊了好几遍,她才惊觉是在叫自己,忙摇头说不玩,不会。
天闷热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杜小昭坐在板凳上,只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她抱着钱桶趴在摊边上,困意阵阵袭来,脑袋昏昏沉沉的。
“要不我教你骑三轮车吧!”
杜小昭正困倦得不行,听到前面有人说话。
她抬起头,看到对面站着个漂亮的女孩。是旁边摊主大白菜家的侄女儿,姓啥不知道,好像叫“小红运”,杜小昭听大白菜喊过,那大嗓门,每次喊她侄女,隔老远都能听到。
“好啊。”
杜小昭站起身来向女孩走去,她实在太困了,不找点事做肯定会睡着。就这样,两人在旁边的空地上练起车来。
杜小昭以前骑过自行车,有点基础,再加上小红运很有耐心,所以她学得很快。等戴春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能平稳地操控着三轮车,在菜市场的通道里自如地穿行了。
戴春莹给她带了饭菜,用大碗装的,外面还套了层保鲜膜。杜小昭打开保鲜膜,看见半碗晶莹的白米饭上除了零星几片菜叶,满满当当全是肉。
杜小昭把秤盘拿下来,往上面套了个塑料袋,将大碗里散发着香味的饭菜拨了一些到秤盘里。然后转身走到大白菜家的摊位前,把大碗里剩下的饭菜递给了小红运。
小红运也不扭捏,接过饭菜,招呼杜小昭坐在旁边的石阶上,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交了新朋友的原因,杜小昭觉得下午的时间变快了。
很快天就黑了,因为杜关明在,摊子收得很快,杜小昭跟戴春莹刚将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装上车,就看到史雪容笑盈盈地出现在三轮车后面。
史雪容先是礼貌地喊了声“大伯,大妈”,随后问道:
“我和小昭约好了去宫房广场玩的,你们同意吗?”
“你这孩子,有什么同不同意的,跟你去玩我们能不放心吗?”戴春莹笑着说。
接着又指了指钱桶,对杜小昭说:“去拿点钱吧,吃的、玩的、穿的,让小雪帮你参谋参谋,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说着好像怕杜小昭不自己拿,打开钱桶抓了一把塞她手里,接着说:
“这么大个姑娘了,身上不带点钱怎么行。”
杜小昭跟着史雪容慢慢地走在步行街上,周围都是叫卖各种各样物品的声音,杜小昭觉得有些吵。
史雪容看出她不喜欢这里,赶忙说:
“你要是没什么东西想买的话,我们就直接去宫房广场吧。”
杜小昭点了点头,两人就朝着广场的方向去了。
两人来到宫房广场时,广场那片宽敞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上百人,由年轻人跟中老年人组成的多支舞蹈队伍在此跳舞,热闹非凡。
广场上面有一片超级大的草坪,草坪上有很多小孩子,他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欢快地嬉笑玩耍着,你追我赶的。
还有很多年轻的小情侣,他们或手牵着手悠然漫步,或相依而坐小声说话,画面美好得不得了。
杜小昭跟史雪容坐靠在草坪的长椅上,闭着眼享受此刻晚风的清凉,只觉得惬意无比。
“听你爸说你中考完才出来的,你学习那么好,考得肯定不错吧?”史雪容有些羡慕地问。
“嗯,考了,感觉还行。”
杜小昭回答,为了迎接中考,杜小昭做了很多准备,备考期间,她把各科的重点内容都反复记背梳理。还做了大量练习题,专项训练题和各种模拟试卷。考完整体感觉还挺好的,大部分题目都契合上了。
“那你应该会去县城一中吧?”
史雪容轻声地再次发问,话语中隐隐透露着对这所学校的好奇和探究。
要知道,一中在她们老家县城众多的高中里,可是最好的一所学校,不管是教育资源还是师资力量都是顶尖的。在老家,几乎每个初中生的内心深处都怀揣过对这所学校的炽热向往。在她们那里,要是谁家孩子考上一中,那必然是整个家族的荣耀。
“不确定,谁知道呢。”杜小昭耸耸肩膀说。
白天削土豆坐太久了,现在坐在这长椅上,杜小昭觉得腰有点疼,干脆枕着双手躺在草坪上,翘起了二郎腿。
杜小昭自小学习成绩就不错,小升初原本也是分在重点班的,本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心态,自己要求调去了普通班。初二开始为了能上三楼重点班旁听,更是铆足了劲的学。对于县城一中,她有自信能考上。
她唯一不确定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走进学校。从她中考结束到现在,不管是杜关明还是戴春莹,都从来没有问过她一句“考得怎么样?”。她其实是有些失落的,却只能将这份情绪独自咽下。
“你呢,后悔过吗,当初那么决然地跳下去?”杜小昭问。
当初史雪容那决然的一跳可是震惊了所有人。
有人说她因为受了刺激疯了;有人说她虽然没有死但是残了;还有人说她伤得太重没治好死了,大家对她的跳楼的事议论纷纷。
虽然学校对学生做了告诫,也明确表示史雪容没疯没残,活得好好的。但是大家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史雪容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坐在长椅上,她微微仰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像是在追忆往事。
过了很久很久,才颤抖着嘴唇艰难地说: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很傻,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纤细的身体在宽敞的长椅中显得特别的单薄无助。
杜小昭没有说谎,她确实是真的觉得的。
“杜小昭,”
良久,史雪容突然很严肃地喊了一声杜小昭的名字。
“心里有好多秘密呀,我们来交换好不好?”
她的声音里满是脆弱和诚恳,却又带着些许忐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杜小昭。
杜小昭轻轻低下头,躲开史雪容热切的目光,眼里有一丝慌乱和犹豫闪过。她觉得史雪容的提议有些唐突,她觉得她跟她那点微薄的情谊还没有深厚到可以毫无顾虑地分享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杜小昭半天没出声,心里思索该怎么打破这有些尴尬的局面。
史雪容看出了杜小昭的不情愿,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概是这些秘密长期压在胸口太沉太重,史雪容有种迫不及待想要宣泄出来的冲动。
“呵呵,你们都以为我当初是因为作弊的事跳下去吧!”史雪容自嘲地笑了笑。
“难道不是吗?我们亲眼看着你在跟班主任争执后跳下去的呀?”
杜小昭看着史雪容,眼里闪过大大的疑惑。
当时的事,杜小昭虽然觉得老师的做法极其错误和不可取,但是史雪容的行为也未免太冲动了些,生命本是无价的,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实在是不应该。
“说起来,当时的事老师也是受了牵连了。”
史雪容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她含着泪望着远方,眼神仿佛穿过了眼前的一切,回到了遥远又深刻的记忆深处。那些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翻涌,将她挟裹其中。
她紧紧地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能在回忆的风浪里找到些安全感,可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只能小声地哭了起来。
她一边抹着不断涌出的眼泪,一边哽咽着说起了心底的秘密。
史雪容原本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都在省城里一个规模不小的卷烟厂上班,爸爸史老五是普通工人,妈妈张丽珍是里面的质检员,两人工作时间规律,收入也还可以。更难得的是,在那个婚姻状况普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两人是自由恋爱。
两人谈了三年才回史老五老家领的证,因为厂里忙,两人匆匆忙忙领了证就回去上班了,也没有办酒席。
六岁之前的史雪容生活在蜜罐般的世界里,每天都在父母温柔地呼唤声中醒来,吃着热气腾腾满含爱意的早餐。
然后跟着爸爸妈妈去到他们工作的厂子里,大人忙碌的时候,她就在厂子后面的花圃里跟其他工人的孩子一起奔跑嬉戏,逗逗小狗抓抓蝴蝶,玩累了就去妈妈工位的椅子上睡觉。
那时候的史雪容没有烦恼,无忧无虑的,拥有着纯粹又简单的幸福。
直到六岁那年,大环境变了,卷烟厂订单越来越少,效益越来越差,最后倒闭了。大城市生活成本高,两口子没了工作又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事做,没办法只能带着史雪容回了史老五的农村老家。
刚回来的时候还好,史雪容的爷爷奶奶因为之前跟张丽珍接触不多,摸不准她的脾气,不敢太过分,装得慈眉善目的样子。
可时间久了就装不下去了,老两口子发现这儿媳妇是个好拿捏的,开始各种刁难。
张丽珍的性子其实并不算太软弱,只是顾及史老五,才会处处容忍,不与老人计较。
但她的退让并没有让公婆有所收敛,反而越加地变本加厉。
史雪容的奶奶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张丽珍生史雪容的时候大出血伤了身子,以后估计生不出孩子了。这可把她急坏了,再一联想到孙女都六岁了,也没见儿媳妇的肚子有个动静,便确信了这谣言。
在农村,传宗接代可是大事,谁家要是没个儿子头都抬不起来,会被戳烂脊梁骨的。
史雪容的奶奶开始一边求神拜佛,期待神灵能保佑她家生个大孙子。一边四处寻访那里有好的赤脚医生,药水符水一碗碗的端到张丽珍面前。
张丽珍不堪其扰,跟她激烈争吵了好几回。
见张丽珍那儿搞不通了,老太太又开始游说起自己的儿子,告诉他传承是多么重要的事,不生个儿子以后香火就断了。又说张丽珍当初没走正规礼数就跟了他,一看就不是好人家的女儿,实在生不出孩子来两人就离了算了。
虽然两人领了证,但在农村老年人的观念里,都认为要请了媒人说了亲,过了礼,办了酒席才算正式进门的。
老太太说了半天,见自己的儿子只是沉着脸,不为所动。顿时气坏了,开始大哭大闹撒泼打滚,甚至以死相逼,扬言两人不分开她就去上吊。
这样的事儿两三天就会重复一次。时间长了,两口子被折腾得没法,开始商量着实在不行带着孩子去云南投奔亲戚算了。
得知儿子要走,老太太更是撒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史老五看着母亲这样,心里有些不忍,可是一想到这些日子的遭遇,又坚定了要走的决心。母子俩互不退让,一时间僵持了起来。
“你们两口子走可以,让小雪留下来。”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史雪容的爷爷叼着个老烟杆,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行。”史老五夫妻几乎同时反对。
“不行就都别走,我们年纪大了,这个家你们既然待不下去,总得给我们留个念想吧。”老头子语气严厉地说道。
“你几个哥哥都不在了,留们两个老东西在家,死了臭了都没人知道。”
老头子语气虽然强硬,声音却有些颤抖。
几年前山体滑坡,史老五的四个哥哥连同家人都遇难了,两个老人因为走亲戚侥幸躲过了这场灾难,他们一家也因为住在省城平安无事。
史老五蹲在地上,红着眼睛点了支烟,表情无比的痛苦。
“可以。”
张丽珍依靠在门边,身体微微发抖,看着痛苦的史老五,不想他为难,只能无奈同意。
虽然舍不得女儿,但这个家她真的待不下去了。
张丽珍想着,虽然公婆对自己不好,但小雪是他们的亲孙女,且是当下唯一的一个,总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情吧。
她告诉史雪容,等他们在云南安顿好,就立马回来接她过去团聚。
就这样,史雪容被留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张丽珍刚到云南就发现怀了孕,没几个月就生了个儿子。随后没几年,又接连生了老三老四,都是男孩。
农村的生活也并非全然无味,村里有好几个跟史雪容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每天做完大人安排的事情后,就会聚在一起跳沙包,捉迷藏,玩各种各样的游戏。爷爷奶奶对她虽然算不上太好,但也不算太坏。
日子一天天过去,史雪容也一天天长大,她发现自己有了一些变化,她的胸脯慢慢鼓了起来,身体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平直,有了一些柔和的起伏,这样的改变让她既有些新奇又有些羞涩不安。
她有些害怕,因为她发现村里那些“叔叔伯伯大爷”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就连爷爷每次和她说话时,眼神都会往她胸上瞟,这让她觉得很难为情,开始含胸驼背地走路。随着年龄增长,这种打量愈发肆无忌惮。
史雪容恐惧极了,她拿着平时挖草药悄悄攒下的两元钱,到村里小卖部给远在云南的张丽珍打了个电话。但因为母女俩许久不联系,有些话她觉得难以启齿。只说想她了,让她赶紧回来接自己。
张丽珍很果断地拒绝了她,她现在要养育好几个孩子,她们是外来务工人员,私立学校读不起,公立学校进不去。两个儿子都是就读的私立学校,还有个小的不满一岁,两口子实在负担不起。
张丽珍叮嘱史雪容,让她在老家好好学习,争取中考考个好成绩,考得好的话,就接她去云南读高中。
挂了电话,史雪容失望地坐在小店门口的石阶上,只觉得全身无力,满心难过。她的学习成绩并不好,能勉强考个初中已经很不容易了。
“坐这里干嘛呢?”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史雪容抬头一看,原来是隔壁张叔家的儿子张明礼,比他大四岁,小时候经常带她一起玩耍。后来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她们就很少能见面了。
史雪容背后这个小卖铺就是他家的。
张明礼从小读书就很厉害,后来更是直接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是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张明礼考上县城一中后,张叔走路都抬头挺胸的,神气得不得了。
史雪容看清是张明礼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抬头满怀期待地说道:
“明礼哥,你能帮我补习吗?”
张明礼爽快地答应了,只是县城路远,学校又是封闭式管理,他不常回来。加上他今年要高考了,需要安心备考。于是与史雪容约定,等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再给她补课。
可能是因为有了张明礼的承诺,接下来的日子里,史雪容觉得好过了许多。
时间匆匆,暑假很快就到了,张明礼回来了。史雪容每晚都会抱着课本去找他,白天她要帮爷爷奶奶干活,只有晚上有空。
张明礼是个细心又耐心的人,再复杂的内容经过他的讲解都能变得清晰明了。哪怕最微小的疑问,他也都会耐心解答,直到史雪容完全理解消化。经过张明礼的指导,史雪容只觉得脑袋像是开了光似的,学习起来轻松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