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晚谢循最新章节内容_郑玉晚谢循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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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晚谢循是小说《小哭包不追了,腹黑权臣悔断肠》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春非我春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小哭包不追了,腹黑权臣悔断肠》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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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疼得要裂开。

郑玉晚缓缓掀开眼睫,屋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不对,她烧了一把火,此时应该置身火海。

总不能是被救了。

谢循巴不得她死远些,不会让人救她。

清醒后,颈侧热意低喘越来越强烈,直让她无法忽视。

谢循!

他的样子很痛苦,清冷疏离的眉宇间沁挂汗滴。

掌心似炭火一般。

记忆翻江倒海地席卷郑玉晚,她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重生在给谢循下药,夺走他清白这一日。

郑玉晚一生的噩梦都是从此刻开始。

上一世,她和谢循的鱼水之欢被谢家人撞破,渊清玉絜的谢循不得不娶了她。

在冷待了郑玉晚半年后,因为一次醉酒,谢循不再压制不再伪装,开始了对郑玉晚的疯狂掠夺。

太多次事后痛得难以入睡的经历让郑玉晚醒悟,世人说谢循雪胎梅骨,有如阳煦山立,不过是被他的皮囊家世迷惑。

床第之间,他分明是阎罗,每次都折磨得郑玉晚生不如死。

在傅吟雪忌日那天更是会疯魔阴鸷到极致。

以致郑玉晚后来但凡听到谢循的声音和名字都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起初是恨谢循的,恨透了。

可当她得知娘亲为了让谢循一心一意地爱她,不仅毁了谢循的白月光——傅吟雪的容貌,还施手段逼傅吟雪嫁给了花丛浪子,连累傅吟雪死于花柳病后,郑玉晚再也恨不动谢循。

一直以来,支持她在谢循带给她的耻辱中活下去的,就是对谢循的恨。

她妄想有一日能从深渊中挣扎逃脱,能揭穿谢循丑恶的嘴脸,能让他身败名裂,能将他踩在脚下蹂躏,能报仇,能雪恨,能痛快。

这恨意宛如一根绷紧的弦,在郑玉晚得知真相那一刻,乍然断裂。

也便没了活下去的欲望。

于是她烧了一把火,奢望谢循能因为她的死放过她娘谢兰清。

娘是为了她才不择手段的。

她明知娘下药的手段龌龊,可为了得到心心念念的谢循,还是按娘的吩咐,推开了这扇门,爬上了谢循的床。

她是谢兰清不择手段的既得利益者,那么承受谢循的折磨,承受谢兰清种恶的反噬,都是她应得的。

所以她没什么好怨的,她的死也不值得任何眼泪和同情。

只是没想到,上天竟愿意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何德何能。

来不及再感慨,她起身欲从谢循身上跨过去。

谢兰清和谢循之母华阳大长公主应该已经在往这里来的路上了,郑玉晚得赶紧跑。

不料脚腕蓦地被滚热的大手捉住,郑玉晚一个不稳,跌坐在谢循的小腹上。

脑袋“嗡”一阵窒息的空白,僵硬地转过头,撞进谢循那双黑沉到能滴出墨的眸子。

“下去。”

声音冷得像凛冬的寒冰。

郑玉晚控制不住地一抖,浑身都在发软,她手忙脚乱地起身,一脚踩住烟罗袖,好死不死一头栽进谢循硬朗的胸膛。

因为燥热,他自己扒袒露的……胸膛。

“滚开。”

谢循捏着郑玉晚的脸,大力将她推进拔步床里侧。

他自己则忍着熟悉的反应从床上弹起。

郑玉晚的头磕到床柱,痛得泛泪,一抬眸,谢循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蛇蝎。

“下贱。”

骂完后,谢循避之不及地跳窗而去。

“嘭”。

风吹得窗乱响,生理性泪水糊了郑玉晚一脸。

谢循恐怕也重生了,她就说上天怎会那么眷顾她,原来只是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谢循离开水榭后,凭着记忆翻进附近的画舫。

正于画舫中作画的陆闻笙听见诡异的喘息声,用折扇挑起里间珠帘。

褪了衣袍的谢循正泡在浴桶里,线条流畅的肌肉红得似火,禁欲到青筋暴起。

“啧啧啧。早跟你说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别乱吃乱喝别人给的东西。你偏不听,可好,险些清白不保。”

谢循尚有一丝理智,“取冰块来,越多越好。”

陆闻笙转身吩咐了丫鬟,复又挑帘倚着门框,“谁这么大胆?该不会又是那个郑玉晚吧。”

谢循没否认。

陆闻笙摇摇头,“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谢兰清在宸都的声名,“精彩”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因及笄后不满家族赐婚,竟直接和情郎私奔,自此“一鸣惊人”。

这件事谢家不是没想过瞒,是根本瞒不住。

因为谢兰清的私奔对象,就是先帝欲赐婚给华阳的定安侯世子郑容。

先帝大怒,郑家也将郑容从族谱除了名。

后郑容病逝,谢兰清不得不带着她和郑容的女儿郑玉晚回到谢家。

脸虽丢尽了,但谢兰清心态超绝,该吃吃该喝喝,时而还能游刃有余地拍拍华阳大长公主的马屁。

谁敢惹她一句,必定挨一脸唾沫,惹一身骚,不得安宁。

一言以蔽之——人间极品。

至于她那女儿,更是一言难尽。

盖是谢兰清太过霸道独裁,郑玉晚自小就没主见没脑子,胆小怕事不说,还经常被人当枪使。

也很矫情,出了名的柔弱不能自理,不仅怕疼怕累怕脏,连旁人大声说话都能吓得小脸惨白。

除了那张脸惊为天人,浑身上下,再无优势可言。

谢循呢?

母亲是大长公主,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父亲历经三朝三部,两度拜相,功勋卓著。今虽封公挂冠,但门生遍布,桃李天下,威望始终不减当年。

家世摆在这里,谢循自小就是天之骄子,受同龄仰望崇拜,性情又敏慧温良,容貌更是倾倒众生。

这样的人物,谢兰清和郑玉晚这对母女居然敢肖想。

肖想就罢了,还闹得人尽皆知,简直毫无自知之明,活该被群嘲。

陆闻笙都替被郑玉晚纠缠的谢循感到心累。

半个时辰后,谢循体内的情毒泻尽,两人一同前往紫藤园赴华阳大长公主操办的晚宴。

空气里浮着醉人的花香,贵女们披星曳月,鬓若浓云。

宛如万花齐放,竟比漫天玫瑰色的晚霞还要璀璨绚烂。

陆闻笙拍着谢循的肩感叹:“还得是表姑啊,为你的婚事,直接请来了世家中半数以上的适婚女子。若不是沾了你的光,我这辈子哪有幸目睹如此场面。”

谢循没理会。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种犟驴,既认定了傅吟雪,应该再也没有人能入得了你的眼吧?”

傅吟雪是辅国大将军傅晖和嘉阳大长公主的独女。

嘉阳大长公主早逝,傅吟雪自幼跟着三大五粗的傅晖,养成了雷厉风行干练洒脱的性子。

她及笄之前几乎住在马场,及笄之后便入了军营。

其实没怎么和谢循有过交集,可谢循的诗里,除了华阳大长公主,唯二咏过的女子就是傅吟雪。

谢循虽从未亲口承认过对傅吟雪的感情,但考虑到他是个闷骚货色,能做到为傅吟雪赋诗的份上,概已说明一切。

他心里肯定在等人家姑娘收到他的暗示后,主动向他示爱。

天之骄子嘛,都这么别扭。

一想到傅吟雪,陆闻笙愈发觉得郑玉晚好笑。

谢循深感莫名,“笑什么?”

“没。”一抬眸,瞥见挽着谢兰清的胳膊入场的郑玉晚,立马改口,“好笑的来了。”

只要谢循的身边出现郑玉晚,旁人就有笑话看。

不知郑玉晚今晚又会闹出什么精彩的笑话。

陆闻笙竟变态地有几分期待。

那厢郑玉晚正亦步亦趋跟在谢兰清身边,乖得像谢兰清养的那只雪白狸奴。

“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装乖我就会原谅你,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白送你手里你都抓不住!”

【得亏没抓住,那谢循不是好东西。】

【宿主,请控制好心理活动,若出现与人设不符的台词,将接受电击警告,三次警告后,将抹除你在宇宙中存在的痕迹。】

郑玉晚默默听着,觉得自己可能是精神出了问题——

她居然能听见谢兰清脑子里两个小人吵架的声音。

不过她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连重生的事情都能发生在她身上。

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她一路都没有因为放走谢循的事情解释和还嘴,只是紧紧挽着谢兰清。

只有待在谢兰清身边,那种被人盯着看笑话的不适感才能稍稍减轻。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很快到了献艺的环节。

包括谢循在内的十位公子选了十首合奏的曲子,被嬷嬷唱到名字的姑娘选择自己愿意演奏的曲子,都选完后,再由公子们反选一位与之合奏。

十个姑娘里,五个都将刻有自己闺名的木牌挂在了谢循那首曲子下面。

“啧啧。”陆闻笙看这架势,不禁又叹,“《白雪》这首地狱级的曲子,居然都挡不住她们对你的‘趋之若鹜’,可悲啊。”

见谢循冷着脸不理自己,陆闻笙凑得更近犯贱道:“你能不能选郑玉晚?选谁都是得罪,选郑玉晚,至少好笑。”

郑玉晚不通音律,被谢兰清逼着练了三年,弹出来的曲子还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便是这种天赋,居然也敢上献艺名单。

陆闻笙觉得好笑之余,都不禁有些佩服郑玉晚了,他要是有郑玉晚的厚脸皮,大概做什么都会成功吧。

很快便到了名单末尾。

燕王那首《燕雀》下,居然就挂了两个名牌,还都是谢家女。

一看就是华阳担心燕王面子上过不去,特意安排的。

【说是合奏,其实就是牵红线搭姻缘桥,谁愿意惹上燕王那种纨绔。】

郑玉晚听到身侧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没当回事。

或许又是谁的心声飘出来了。

她不信有人敢胆大到在这种场合当面骂燕王。

“郑玉晚。”

听到嬷嬷念她的名字,郑玉晚控制不住地一抖,捏着木牌向华阳大长公主走去。

【笑死人了,她这种人怎么有脸出席晚宴,出席就罢了,还敢献艺,真是疯了。】

【她还用选吗?宸都里谁不知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肖想谢世子都快肖想魔怔了。】

【就是她之前当街拦谢世子的马车,被谢世子拒载了吧。她为何一点廉耻都没有。】

【哈哈哈……】

“别说了,求求你们别说了。”

郑玉晚在挂木牌所用的紫檀嵌大理石龙纹插屏前崩溃地捂住了耳朵。

等她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为时晚矣,窸窸窣窣的嘲笑声从她脑海里跑出去变成了现实。

【我可怜的女儿,这是怎么了。】

数不清的低笑中,蓦然冒出谢兰清的心声,郑玉晚的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滴落。

从前痴心谢循所做的种种就像一场海浪,浪虽终于去了,人早已被淋得一塌糊涂。

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要多久才能从潮湿中走出去。

《燕雀》音律简单,郑玉晚虚浮地抬起柔荑,挂上了自己的木牌。

“呦?稀奇。”陆闻笙绿着脸瞥了一眼谢循。

这厮竟从始至终都不曾分出一刻眼神落在郑玉晚身上。

不愧是老铁树,心果然硬如玄铁。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不缠着谢世子了。也是,《白雪》太难演奏,谢世子挑这首曲子可不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嘛。】

【呵,还欲擒故纵起来了,有什么用,枉费心机罢了,谢世子还不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

郑玉晚紧紧掐着玉葱似的手指,掐出了血丝。

谢兰清接收到系统发放的台词,麻木道:“玉儿,为何不选你表兄?娘不是告诉过你,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最重要的就是勇敢。

“你热烈如火,你表兄就算是块顽石,总有一日会被你融化。”

“娘,可我好累,好害怕,”郑玉晚的声音轻柔得仿如湖面氤氲的水雾,“我能不喜欢阿循哥哥了吗?”

那双小鹿似的,本该汩汩冒灵气的桃花眸里,此刻唯剩小心翼翼和乞求,死水沉沉。

谢兰清心疼不已,“当然可以”已在嘴边,脑子里蓦地警铃大作:

【警告!警告!急需扼杀无脑女配的自主意识,请宿主尽快应对,若任务失败,将抹杀宿主在宇宙中的一切痕迹。】

她只得深呼一口气,敛了对郑玉晚的心疼,拿出熟悉的情感打压话术,“玉儿,你要明白,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你表兄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唯有让他喜欢上你,你才能过上好日子,否则娘到死也不会安心。

“你忍心让娘死不瞑目吗?”

【狗日的,我这么美这么听话这么水灵的女儿,配谁不是配!配他谢循十个还带拐弯的!】

【宿主……】

谢兰清这表里太不一了,郑玉晚像偷吃了大米的老鼠,小小的笑出了声。

察觉到谢兰清起疑的神色,郑玉晚配合道:“娘的苦心女儿都明白。娘,你放心,我以后还是会勇敢喜欢阿循哥哥的。”

闻言,谢兰清心里松了口气,眼眸里却溢出了心疼。

【傻丫头。】

【恭喜宿主,危机解除。】

又一个细雨蒙蒙日。

郑玉晚奉谢兰清的命令,出门给谢循送伞。

“姑娘,天色渐晚,世子应当已经下值了,咱们再耽搁,只怕会和世子在路上错过的。”

郑玉晚在挑胭脂,丫鬟怜若的话,她只当没听见。

自小她就是谢兰清的洋娃娃,时常被谢兰清装扮得好似天仙下凡。

托了谢兰清的福,郑玉晚对胭脂和妆容格外感兴趣。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刚嫁给谢循那半年,宸都流行了哪些胭脂。

若是这一世能利用好这优势,或许能赚不少钱。

等赚得足够多,娘亲就能拿去和破系统解约,再也不用逼她喜欢谢循,也不用对傅吟雪做那些狠毒的事。

“掌柜,能和您谈一笔生意吗?”

闻言,方脸掌柜神色变得警惕起来,“不知姑娘要谈什么生意?”

“我能在您的店铺卖胭脂吗?我会先交一定的银子给您,卖出去的胭脂也和您分账。”

“金枝玉颜”是宸都最有名的胭脂铺。

就连华阳大长公主的胭脂都只从这家店拿货。

郑玉晚看中的就是“金枝玉颜”的招牌。

巧了,方脸掌柜最怕的恰恰就是这种生意,“姑娘可千万别为难我,我开店不容易。”

【谁知道你送来的胭脂里头会掺什么东西,万一贵客们用着出了事,我有几个脑袋砍?再说了,我这店蒸蒸日上,犯不着为你那点蝇头小利砸了招牌。】

郑玉晚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好过分好没脑子,扭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胭脂铺。

闷头撞进一结实硬朗的胸怀。

“瞧什么瞧了半晌?”

清冽的嗓音自头顶泄下。

郑玉晚捂着鼻子缓缓抬眸,燕王萧淮之笑得和煦如春,好看的凤眸微弯,惬意温柔地望着她。

“燕王殿下恕罪,我走路没长脑子。”

郑玉晚被怜若捅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行礼。

萧淮之身后撑伞的侍卫没忍住扯了扯唇角。

【你何止走路没长脑子,你就没长过脑子。】

萧淮之却不甚在意,“前几日不是刚在紫藤园共奏了一曲吗?郑姑娘何必与我这么生分。”

说起来,郑玉晚也很惊讶萧淮之竟会选她。

她不出意外地在台上弹错了弦,但萧淮之并没有嫌弃她骂她,下台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慰她。

连谢兰清都在心里夸:“真男主,人品就是有保障。”

“我瞧你在铺子里挑了很久,怎么空着手出来了?可是银子没带够?若是不嫌弃,我送郑姑娘一件可好?”

郑玉晚下意识直摆手,“不嫌弃,不敢嫌弃燕王殿下。”

萧淮之被逗得很开心。

侍卫汗颜:【这女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不嫌弃就好。”萧淮之接过侍卫手里的伞,打发侍卫进铺子买了两件胭脂。

怜若受宠若惊地从侍卫手里接过打包好的胭脂。

【咱家姑娘……这是要飞上枝头了?】

“既然收了我的礼物,可否请郑姑娘陪我去玉招楼内坐一会儿?”

怜若还没漾起的唇角登时耷拉了下去。

【完蛋了,差点忘了燕王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招猫逗狗,打马狎妓,样样都有他。姑娘……惨了。】

郑玉晚望着萧淮之那难以捉摸的眼神,“一定要去吗?”

侍卫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萧淮之依然很有耐心,“我希望郑姑娘去。若是不去,郑姑娘需要掂量清楚得罪我的代价。”

侍卫还是头一次听萧淮之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郑玉晚冷不丁一抖,她哪里敢得罪燕王,只得乖乖跟在萧淮之身边走进“金枝玉颜”对面的玉招楼。

雅间雕龙画凤的门缓缓被侍者拉开,入目即是一张偌大的黑底梧桐百鸟朝凤屏风。

屏风下,谢循端然坐在紫檀镶黑玉翘头案后。

碧玉冠,半披发,月白里衣,墨蓝洒雪纹广袖长袍,腰悬白玉。

门开的刹那,谢循沉沉紧阖的眼蓦然掀开,随之迸裂的雍容凌厉之气压迫得郑玉晚呼吸一滞。

“殿下。”

“表兄不必多礼。”

萧淮之已迈向酒案,郑玉晚还傻傻地杵在原地未动。

“郑姑娘?”萧淮之挑了挑眉,示意郑玉晚近身斟酒。

郑玉晚顶着沉重的脑袋挪向萧淮之。

根本不敢看谢循。

一想到谢循也是重生回来的,她就浑身不自在。

“表兄有话不妨直说,郑姑娘又不是外人。”萧淮之说着,直接抓着郑玉晚的腕子,抵着郑玉晚手里的酒杯,将酒酿一饮而尽。

怜若吓傻了,燕王也太不尊重她们家姑娘了。

郑玉晚却很麻木,只是垂着眸避着谢循的视线。

谢循:“事关吟雪,我不想出任何差错。”

听到傅吟雪的名字,萧淮之眼眸中的漫不经心泥鳅似的溜之大吉。

他挥了挥手,侍卫立刻将郑玉晚和怜若都请出了雅间。

郑玉晚抬脚就要走,侍卫却将她拦住了,“王爷没有发话,还请姑娘等王爷和世子议完事,再做去留。”

怜若有气不敢撒,只能生生忍着。

玉招楼大堂内人来人往,偶有人抬头看热闹。

【郑玉晚?追定国公世子都追到这里来了?还真是毫无廉耻。】

郑玉晚烦躁地捂紧了耳朵。

等了约莫半炷香,雅间的门终于拉开,萧淮之和谢循并肩走出。

瞥见郑玉晚,萧淮之眸中闪过一瞬讶色,显然没料到郑玉晚会傻等到现在。

于是补偿道:“天色已晚,郑姑娘一人回府不安全,我送郑姑娘。”

“不必,她回谢府。”谢循也是无奈,总不能真的劳烦萧淮之送郑玉晚。

“也对,是本王健忘了。”萧淮之离开时,经过郑玉晚的身侧故意顿了一瞬,倚在她耳边悄声道:“把握好机会。”

郑玉晚有苦难言。

萧淮之心是真好,也是真“多管闲事”。

谢循避之不及地走开一段,见郑玉晚杵着不动,不耐烦地催促道:“跟上。”

郑玉晚脚下似坠了铅。

出府的时候,谢兰清特意没给她安排马车,打的就是让郑玉晚有借口蹭谢循马车的主意。

郑玉晚故意在“金枝玉颜”消磨时辰,盘算的也是此处离谢府近,她走回去不会太累。

鼓足勇气,快步追上了谢循,“表哥,你先回去吧,我想买一盒胭脂。”

谢循没有搭理郑玉晚,大步流星走出玉招楼。

他连背影都矜冷疏离得让人望尘莫及。

郑玉晚极力挤出个笑,隔了会才走出去,却见谢循的马车停在门口未动。

完,郑玉晚咬紧了唇,她可能没表述清楚,谢循肯定误会郑玉晚不仅多事要买胭脂,还恬不知耻地让他等她了。

思及此,郑玉晚壮着胆子敲了敲车窗,“表哥,我买完胭脂自己回去,你先回去吧。”

车帘被书卷挑开,握着书卷的手修长玉白,语气不耐,“不买就上来。”

谢循几乎一眼看穿郑玉晚的心虚和谎话。

当他瞎了?怜若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重生醒来,郑玉晚仿佛还置身在那场大火中,心口漫长的酸涩和钝痛始终没有消弭。

谢循冰凌般的眼神和语气,只会愈发加重郑玉晚内心深处纠缠着愧疚和惭愧的痛楚。

【这郑姑娘,不知在矫情什么。】

郑玉晚循着侍卫的心声望去,原来是萧淮之的马车还没走。

难怪谢循坚持让她上车,若非萧淮之盯着,谢循恐怕一刻也不想和她多待。

突然心理平衡了。

谢循连恶心都忍得了,她心里那点害怕算得了什么?

识趣地上了马车,倚坐在挨近车门的侧边。

怜若坐在车夫身边。

马车徐徐而动,车厢内静的只有书卷翻页声。

“你怎知我约见了燕王?”

谢循蓦然开口,郑玉晚的心猛然狂跳不止。

她强压下极致的恐惧,小心道:“我不知道,我是偶然遇见了燕王殿下。”

谢循根本不信这种巧合。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雨天徒步给他送伞的事情,郑玉晚没少做。

他本以为郑玉晚这辈子至少会学聪明。

实在太高估她了。

“你不用白费力气,我绝无可能再娶你,即便你爬上了我的床。”

直白露骨,鲜血淋漓。

宛如一桶冰水兜头浇灌而下,刹那间,郑玉晚无措窘迫得甚至想跳车。

谢循看在眼里。

委婉的话不是没有,可他担心郑玉晚愣是能从中找到坚持喜欢他的理由。

郑玉晚别着头,强忍眼泪。

没什么好哭的,更难听的话谢循都在对她做那种事的时候说过。

她早就麻木了。

马车很快便至谢府门前,门房见郑玉晚从谢循的马车里走出来,惊讶得险些失态。

这消息不胫而走,在谢府奴仆间越传越广。

谢兰清得知后并不怎么高兴,她的傻女儿恐怕还不知自己正被生身母亲逼上死路——

谢兰清的任务完成度每高一分,郑玉晚离深渊就更近一步。

***

翌日。

郑玉晚在院中和小丫鬟们一块做胭脂,谢府三姑娘忽派人来请。

邀郑玉晚一块荡秋千。

郑玉晚垮着脸,不太想去。

谢兰清摇着团扇施施然倚着门,对来请的丫鬟道:“你且等着,玉儿换个装就来。”

院里做胭脂的小丫鬟立时进屋净手,为郑玉晚更衣。

“娘,我不想去。”

郑玉晚打小承受了谢府上下太多议论和白眼,很难不唯唯诺诺。

谢兰清挑了只镶宝石的金花树别在宝贝女儿的云髻间,“为何不去?大大方方的。”

“谁敢欺负你,你就骂回去。若是骂不过,记在心里,来日娘帮你出气。”

“你要记住,欺负人这种事,就是你越躲,她们就越变本加厉。”

“得让她们意识到欺负你有她们承担不起的代价才行。”

郑玉晚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铜镜中的自己美则美矣,却没有半分强大的攻击力。

繁复华丽的花树一戴,更显招摇。

像要压断花枝的硕大牡丹。

“娘——”郑玉晚想撒娇躲灾。

“啧,”谢兰清嗔道:“背挺直,不管别人怎么说,门面至少得撑起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郑玉晚硬着头皮来到谢府花园。

春泄夏至,院中锦团石竹茉莉杜若争相竞放,浓淡疏密有致。

高大的两座秋千锦带飘飘,围着蝴蝶似的姑娘和小丫鬟们,欢声笑语。

郑玉晚怎会不憧憬和表姐妹们在一起开心玩闹呢。

可待她走近,一张张笑脸纷纷僵住。

“玉晚,过来坐会儿吧。”

三姑娘谢荷招手让郑玉晚进凉亭,端了一碗酥山递给她。

“多谢。”

郑玉晚弯了弯唇。

酥山上点缀的玉白槐花,清甜扑鼻。

“一家姊妹,言谢多见外啊。”

谢荷打量着郑玉晚明媚惊艳的装扮,心里不是滋味。

她本就艳光夺目,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最惹眼的存在。

还如此爱打扮,在外面倒罢了,在家里也时刻端着一口气要压谁一头似的,活膈应人。

“你也不爱和我们玩,平素都自己在院子里琢磨什么呢?”

郑玉晚对恶意很敏感,手指僵了僵,柔声道:“没琢磨什么,看书,做女红。”

话题终结。

谢荷和表姐余嘉玥相视一眼,翻了翻白眼。

“玉晚,大婶婶设宴那日,大哥哥弹的《白雪》好听吗?”

好端端的,提谢循做什么?

郑玉晚捧着白瓷碗的手指无意识地抖了抖,“好听。”

“那你觉得,大哥哥在那么多人里唯独选我表姐一起弹奏,说明什么?”

郑玉晚怯涩地瞥了一眼谢荷,“说明,嘉玥表姐琴弹得好。”

谢荷的脸“唰”地变了色,音色也冷得森寒,“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郑玉晚的心咯噔坠下,想逃。

“你看不出我大哥属意我表姐吗?一味恬不知耻地纠缠我大哥有什么意义?”

余嘉玥也道:“紫藤园的晚宴,谁都知道那是大长公主为世子挑选世子妃有意宴请那么多人到场见证,世子已经选了我,若你还是个有廉耻的姑娘,别再纠缠世子了,听见了吗?”

秋千停了,园内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凉亭内。

她们的心声太嘈杂,郑玉晚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听不清。

焦虑得冷汗涔涔。

“玉晚,你别害怕,我们不是有意把话说这么难听的。但若不掰开揉碎和你讲,就怕你根本听不懂。”

此话一出,连谢荷自己都笑了。

郑玉晚的呆笨一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谁和她说话都累。

“乖,千万别再缠着我大哥了,知道吗?”

谢荷憋着笑,像摸狗一样摸着郑玉晚脑袋。

“别碰我。”

郑玉晚炸了毛,突然拂开谢荷的手。

她这反抗落在旁人眼里极其过激。

随着她起身躲开的动作,酥山更是尽数洒满谢荷的裙摆。

谢荷尖叫而起,“郑玉晚,你疯了!”

“郑玉晚,你欺负小荷做什么?”余嘉玥贴心地蹲下身擦拭着谢荷裙摆上的冰乳酪。

郑玉晚望了望手中的空碗,抬眸对上一双双宛若能将她洞穿的眼神,嗫嚅:“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弄脏你裙子的,我帮你洗。”

谢荷气得吹胡子瞪眼,“用不着!别让我再看见你缠着我大哥哥。”

郑玉晚捏紧瓷碗,耳畔响起谢兰清的话,一点点勇敢地挺直了脊背,“我纠缠谁是我的事,你们管不着,更没资格教训我。”

谢荷和余嘉玥俱是一愣,“你说什么?”

郑玉晚垂立身侧的手将软烟罗裙攥出了涟漪,“我喜欢谁,为谁丢脸,如何不知廉耻,都和你们无关。”

余嘉玥冷笑,“果然是大娼妇养出的小娼妇,不要脸还如此理直气壮。”

郑玉晚胸脯不住起伏,逼近一步直直瞪着余嘉玥,“谢循与你定亲了?与你互换庚帖了?定国公府请媒人上你家门了?”

“既然没有,你又怎么好意思在这里以准世子妃的身份自居。”

“显得你有廉耻了?”

“你若真清高,紫藤园那晚为何抢着在世子的曲子下挂名牌?”

“都是上赶着不要脸也要嫁进定国公府的,谁比谁高贵?”

“你说呢?娼妇表姐。”

余嘉玥被怼得浑身难受,死命将郑玉晚推开。

“姑娘!”怜若眼疾手快地扶稳了郑玉晚,张着臂膀挡在主子身前,“余家表姑娘,争吵归争吵,你又骂长辈又对我们姑娘动手,简直太过分了!”

“主子说话,你一个下贱的婢子哪来胆子插嘴?”

余嘉玥正愁火气没在郑玉晚身上撒够,可好,怜若这贱蹄子闷头闷脑送上了门。

她揪住怜若狠狠扇了两耳光。

郑玉晚上前拦,却被一窝蜂挤近搅混水的丫鬟趁乱推进了凉亭边的荷花池里。

“姑娘!快来人救我家姑娘!”

怜若看着郑玉晚在水池中狼狈挣扎,真想一猛子扎进去。

可她不会水,跳进去也是无用。

“三姑娘!救救我家姑娘!”

谢荷吓傻了,正要招呼婢子下水捞人,却被余嘉玥拦住了。

她倚着凉亭的栏杆,冷冷睨着不停扑腾呛水的郑玉晚,“让她长长记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缠着谢循。”

“三姑娘!”怜若不住磕头,磕得眉心滴血,“我家姑娘不会水,求您救救她!”

“表姐,捞上来吧。”谢荷担心真给郑玉晚呛死了。

余嘉玥刚住进谢府没几日,还没见识过谢兰清的威力,可谢荷自小深有阴影,真不敢把事情闹太大。

“怕什么,她不是扑腾得很有劲吗?再让她扑腾一会儿。”

余嘉玥边笑边将鹅卵石一颗颗扔在郑玉晚头上。

“敢骂我是娼妇,还敢恬不知耻地和我抢谢循。”

【去死。】

怜若见谢荷是个没主见的,拔腿就跑,她要回去找谢兰清,让姑奶奶把这群心狠手辣的东西都撕烂!

怜若一跑,谢荷更慌,连忙叫丫鬟下池子捞郑玉晚。

余嘉玥握着谢荷的手,笑着为她擦冷汗,“有什么好怕的,到时候问起来,就让这些下人都作证是郑玉晚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

“而且要不是我们发现得早,郑玉晚差点就淹死了。你那个极品姑母能有什么话说,保准还把你当救她女儿一命的恩人。”

谢荷点头应了。

事已至此,咬死不承认是唯一的办法。

“不好,表姑娘呛死了。”

将郑玉晚拽上岸的丫鬟见她没了动静,吓得跌坐在地,惊叫连连。

谢兰清火急火燎赶来,远远听见丫鬟吱哇乱叫的喊声,心凉了半截。

她冲到水池边,强令自己冷静,迅速为郑玉晚做心肺复苏。

豆大的眼泪断线珍珠似的一颗颗滴落在她手背上。

待到郑玉晚喷吐出水来,谢兰清心口闷重的窒息才稍稍有所缓解。

“娘,娘。”郑玉晚哭着钻进谢兰清怀里。

幼子嘤啼一寸寸将谢兰清积攒了一路的怒火煽得更盛。

“没事了,娘在。”

谢兰清死死盯着欲溜走的谢荷和余嘉玥。

“站住!”

这一声凛冽威严,压迫得谢荷心尖猛颤。

“姑母……”

谢兰清让怜若扶抱着虚弱的郑玉晚,她则携着深渊似的狠戾一步步逼近谢荷和余嘉玥,“为何要害玉儿!”

谢荷吓得发抖,“是玉晚表姐自己不小心掉进荷花池的。”

余嘉玥半挡在谢荷身前,她可不怕谢兰清这种极品,还很看不起,“小荷是你女儿的救命恩人,不是小荷,你女儿早就淹死了。不言谢倒罢了,哪来的脸倒打一耙?”

“是吗?”谢兰清眯着凤眸,挑了谢荷一眼,看似冷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谢荷崩溃地直掉眼泪,不敢说真相,也不敢撒谎。

“当然是真的,我们敬您是长辈,您可别倚老卖老。”余嘉玥翻了个白眼,挽着谢荷的胳膊就要扬长而去。

“我让你们走了吗?滚回来。”

闻言,谢荷吓得顿住腿。

余嘉玥“啧”了声,不耐烦地扭头道:“我再说一遍,我们不和您吵,只因敬您是长辈。

“但您要再无礼下去,我可不保证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谢荷死命偷拽余嘉玥的笼了一层暮云纱的衣袖,“表姐,别说了。”

“难听的话?比娼妇难听吗?”谢兰清开始活动筋骨。

余嘉玥眸中闪过一瞬心虚,“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你要是不信,大可去问那些下人来龙去脉,我很忙,恕不奉陪。”

她说完,神气地扭过身,还没走开两步,发髻猛地被一只大手抓住,整个人被连拖带拽地扯到水池边沿。

“放开我!放开我!泼妇!好你个泼妇!”

余嘉玥两只手在谢兰清胳膊上乱抓出数不清的血红印子,谢兰清却连眉都没眨。

“好些年没碰到敢惹老娘的二笔货色,我还真有点手痒。”

谢兰清怒火中烧,抓着余嘉玥的头,毫不费力地按进水里。

拽起来的刹那,谢兰清的脸凑近到离余嘉玥不过咫尺,扯唇冷笑,“我视若珍宝的女儿,你竟敢骂她?”

狠狠说完,又将余嘉玥按进水里淹了半晌。

拽起来逼问:“还敢故意安排贱婢子推她入水?”

再淹。

“还敢拿石头砸她?”

这次拽起来以后,谢兰清按着余嘉玥的头冲着水池边的太湖石砸了过去。

“知道报应不爽吗?知道自作自受吗?我替你娘教你!”

余嘉玥狼狈地号啕大哭,胡乱扑腾半天,胳膊已酸软无力,撞在太湖石上的一下又一下,更是让她眼冒金星,通身颤栗不止。

对上谢兰清的眼神,就像坠落进野兽凶狠的血盆大口里。

毫无意外地激起余嘉玥内心深处最原始本能的恐惧。

“谢兰清!”

谢从谏慌里慌张赶到,所见即是荷花池边下饺子似的浮满丫鬟和他的宝贝女儿。

因害怕谢兰清拖拽,她们都选择乖乖在水池边排好队。

谢府慈恩堂。

谢从谏的夫人余氏哭得不能自已,“儿媳的长兄就嘉玥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千娇百宠,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这让儿媳该如何向长兄交代?还请母亲定要为儿媳做主啊。”

谢兰清白眼翻上天,大声蛐蛐:“谁家女儿不是千娇百宠?就你余家女儿金贵。”

“幺儿!”谢母气得猛敲紫檀拐杖。

余氏哭得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谢兰清,我与你何怨何仇?你为何处处都要针对我!”

“先别哭了!整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谢母被折磨得脑仁疼,这么大岁数了,还得出面为儿媳主持公道。

造孽。

谢从谏早就被谢兰清整怕了,干脆躲在余氏身边默不吭声,任凭谢母决断。

“幺儿,你又犯什么癫?嘉玥来谢府小住,是金贵客,你不说以礼相待,还把人家一个小辈打成这模样,你简直——唉!”谢母猛掐自己的人中。

不生气不生气,和这个孽种较真,短寿呦!

“娘,玉晚可是您唯一的外孙女,差点就被这个余嘉玥淹死在荷花池了!”

“余嘉玥还拿石头砸您亲亲外孙女,砸得额头手臂处处是青紫。这是玉晚的医案,您仔细瞧瞧。”

大丫鬟取了怜若手里的医案,跪奉给谢母瞧着。

谢母就知道必有隐情,“嘉玥,这要怎么解释?!”

余嘉玥刻毒地剜了谢兰清一眼,“谢祖母,这都是误会,郑玉晚是自己不小心跌进荷花池的,我和小荷发现之后,立马就让丫鬟下水救她了。

“至于那些青紫,也是郑玉晚掉下去的时候磕在太湖石上所致,与我无关。”

谢母陷入沉思,各执一词的事情,实在不好决断。

“小荷,你也在场,我的玉儿到底是自己不小心掉进水里的,还是在你们闹矛盾推搡的时候,被余嘉玥的丫鬟故意推下去的?”

听到谢兰清这么问,众人又把目光落在谢荷身上。

这孩子这会儿刚恢复血色,登时又被逼得小脸一阵煞白。

余嘉玥暗示道:“小荷,你别怕,姑父姑母都在,她不敢拿你如何。”

谢兰清“唰”一声将别在腰间的软剑抽出,“那可说不好。”

“幺儿!”谢母横了谢兰清一眼。

谢荷吓得要死,缩在余氏怀里啜泣,“玉晚表姐真是自己掉下去的。”

闻言,谢兰清三步并作两步,踏着母虎一般的气势冲到谢荷身前。

“你还敢撒谎!”

谢荷抱头痛哭,急切道:“可是玉晚表姐掉下去后,嘉玥表姐不仅拿石头砸玉晚表姐,还拦着不许我救,差点害死玉晚表姐,这是真的!”

老长一串话,谢荷火光电石间都喊了出来。

余嘉玥急得跳脚,“小荷,你不能因为害怕你姑母就顺着她的话诬蔑我!”

“我没有,”谢荷痛苦地抱着自己,“我说的都是真的,她们都能作证。”

她指着那些目睹了全程的丫鬟。

怜若跪地叩首道:“奴婢也可以作证,三姑娘说得一字不假。”

余氏和谢从谏不可置信地望向白玉无瑕的余嘉玥。

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姑娘,心怎能如此恶毒!

余嘉玥失望地瞪了谢荷一眼,梗着脖子,依然觉得郑玉晚该死。

谢兰清手里的软剑游蛇般袭向余嘉玥,余氏慌忙中起身挡在余嘉玥前面,“谢兰清!真相大白,玉晚已无事,念你护女心切,我也不再追究你打嘉玥的过错,但你若敢杀嘉玥,我势必不会放过你!”

“我是让她长记性,再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剥了她的皮!”

谢兰清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吓唬掺杂其中,只有野兽般言出必行的警告。

余嘉玥猛地心脏一缩,险些吓尿。

谢兰清森寒的眼神又落在余氏身上,“还有你!若再纵容余家人在我谢府里耀武扬威,胆敢伤我谢家人一根手指头,我杀光你余家人!”

余氏目瞪口呆,想在谢从谏那里寻到几分为她撑腰的底气。

谢从谏却丝滑地撇过头,死活不肯与余氏对视。

谢母失望道:“既然真相大白,那就散了吧。老二媳妇得空写封信回余家,嘉玥思念双亲,想尽早回府。”

这是下了逐客令。

余氏牙关咯吱响,“儿媳遵命。”

***

郑玉晚服了碗安神汤,睡醒已是傍晚。

怜若扶着郑玉晚起来,边给她按摩边将谢兰清今日的威武讲得绘声绘色。

郑玉晚也觉得解气,可却默默掉着小珍珠。

“姑娘,奴婢可是按疼你了?”

郑玉晚摇头,“我想再睡会儿。”

怜若于是扶着郑玉晚躺下,掖紧被子放下白玉珠帘,退了出去。

隔了片刻,珠帘后传出郑玉晚难忍的低泣声。

父亲病逝后,母亲选择带她回谢家。

自此以后,谢兰清逐渐成了局外人口诛笔伐的颠婆和泼妇。

先是撒泼打滚让祖母留下她们母女,再到挥刀动剑地抢院子抢月银。

及笄之前,郑玉晚是恨谢兰清的。

恨她不体面,恨自己是她私奔的产物。

可冷静下来想想,谢兰清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拼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她最好的爱和物质。

因为争,她们母女才没被余氏赶去偏僻破败的院子。

也是因为争,余氏每次找理由削减她们母女月银的谋算只能以失败告终。

别人的评头论足重要吗?

肯定没有安稳地住在雅致舒适的大院子里重要。

也没有每月都能领到二十两月银重要。

以前都是娘在护她,从今以后,她也要真正勇敢起来,哪怕不顾体面豁出所有,也要保护好娘。

决不让谢循将娘囚禁起来折磨的事情再发生。

***

“一塌糊涂。”

书房外两排夹道翠竹,清风徐徐,凤尾森森。

临廊几株芭蕉色如碧玉,映着漫天霞光。

谢廉垂首侧立于窗前,无论谢循怎么骂,他半点不服气之色都没有。

“你若觉得写文章累,我准你几日假,省得你糊弄我。”

谢廉紧忙挽留,“兄长,我真的知错,你怎么罚我都行,别不管我。”

“那你这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交上来意欲何为?”

谢廉心一横,“小姑今日在府里大发雷霆,好几年没这种热闹了,我一时分神,等凑完热闹,已是傍晚,我就——”

“借口。”谢循的嗓音像是浸在冰湖里的玉,霜冷清寒,又分外清澈好听。

谢廉头垂得更深,“我错了。”

“回去,三日后再交一篇。”

“是。”

谢廉激动地小跑了两步,一回眸,果然见谢循眸色幽深地盯着自己。

连忙调整姿仪,仪态俊雅翩然地步出书房。

“世子。”

谢廉离开后,谢循的贴身大丫鬟灵舟应声出现在房门前。

谢循睨着窗外盛着霞光的芭蕉叶,漫不经心道:“隔壁今日怎么了?”

“回世子,余郑两位表姑娘大打出手,郑姑娘险些淹死,姑奶奶大怒,动手教训了余姑娘。此事闹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顺势对余姑娘下了逐客令。”

谢循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挥退灵舟。

郑玉晚。

她还真是不死不罢休。

谢循的确在紫藤园那晚反选了余嘉玥。

可说到底,两人不过共奏了一曲,这竟也能让郑玉晚记恨上余嘉玥。

又一次不体面地闹到人尽皆知。

谢循真是烦透了,也厌透了。

……

“你说什么?”

谢兰清没控制住怒气,攥紧了拳。

灵舟奉谢循的命令前来。

她捧着金丝楠都承盘,哪怕迎着谢兰清明晃晃的盛怒,依然不卑不亢。

“世子有令,郑姑娘不敬亲邻,不思悔过,妒才害贤,是以罚抄百遍谢氏家训。”

谢兰清气得冒火,“臭小子死猪脑袋,他知道前因后果吗?胳膊肘居然能拐到余家去,他疯了?”

【宿主,请对反派的社会地位保持基本的敬畏心。】

灵舟敏锐捕捉到谢兰清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意味深长道:“姑奶奶请放心,您骂世子的话,奴婢一个字都没听见。”

谢兰清冷笑,仗着自己是谢循的身边人,威胁她是吧?

“难为灵舟姐姐大老远跑一趟,我抄,我改。”

郑玉晚款款步出,示意怜若去接都承盘里的纸笔。

谢兰清拦着不许,“抄什么抄?傻丫头,你又没错。”

郑玉晚的嗓音轻而缥缈,险些还没送至谢兰清耳廓,就散尽了。

“娘,表兄说我错我就是错了,否则他只会更不高兴。”

“玉儿。”谢兰清心疼不已。

她总是能感觉到郑玉晚身上正在经历某种微妙的变化。

不知是不是错觉。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度加一。】

……

谢氏家训长达千字,郑玉晚才抄至第五遍,手腕已开始酸痛。

“姑娘,夜深了,您快休息吧。这么熬下去,眼睛会熬坏的。”

怜若起夜如厕,发觉里间竟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可分明已是子夜。

“没事,你去睡,不用管我。”

傅吟雪不日即将回朝。

郑玉晚得赶在那之前赶出一批脂粉,是以白天都得腾出来和丫鬟们做胭脂。

抄家训自然排在了精力不佳的夜里。

蓦然一抬眸,怜若在无声流泪。

“怎么哭了?”郑玉晚有些无奈,招手让怜若靠近,温柔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怜若撇嘴掉泪道:

“我是替姑娘委屈,为姑娘喜欢世子感到不值。”

“明明过分的是余家姑娘,世子却将姑娘罚得这么重。”

“这不是告诉所有人他在偏袒余家姑娘,有意为余家姑娘出气么?”

“可咱家姑娘差点就淹死了,世子真的一点也不心疼吗……”

说到最后,怜若自己都没了底气。

“他不会心疼的。”郑玉晚自嘲地笑了笑,“是我该的。”

曾为了得到谢循不择手段,如今都是她活该。

谢循对她,依然残存着上辈子的偏见。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郑玉晚只是重生,又非被夺舍。

一个人哪能那么轻易就改头换面。

怜若大喜,“姑娘要是想通了,咱就不抄这家训了。世子不高兴就让他不高兴好了。”

谢循纵有千般优势,万般尊贵,却绝非郑玉晚的良配。

怜若只想姑娘尽快放手解脱,尽早迎来人生的豁然开朗。

郑玉晚捏了捏怜若嫩白的脸蛋,耐心道:

“他要是不高兴狠了,会把我和我娘赶出谢家的。”

“为一时意气,痛失遮风挡雨的庇护所,不值当。”

郑玉晚和谢兰清当初能留在谢府,究其根本还是华阳大长公主和谢循出面发了话。

他能一句话留下她们,自然也能一句话赶她们走。

怜若抿了抿嘴,直接趴在案上,“好吧,那我陪着姑娘。”

“你呀。”

……

紧赶慢赶十来日,脂粉做出一批,家训也抄完了。

“你家姑娘呢?”灵舟瞥了一眼怜若奉在都承盘内的厚厚一摞家训,语气冰冷。

怜若耷拉着眉眼,“补觉。”

灵舟瞧出怜若的怨气,接过都承盘,“隔了这么些天才交上来,世子能高兴吗?你家姑娘莫不是还想接着被罚?”

怜若下意识护主道:“我家姑娘不是故意懈怠的,她每晚都在挑灯抄家训,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家姑娘根本就没有错——”

“你这话,若是这院里旁人听见,你明日就会被赶出谢家。”

怜若的脸霎时就白了。

灵舟睨着她,严肃道:“对错与否,是你一个小丫鬟说了算的吗?那是主子决定的。

“主子说你家姑娘错了,她就是错了。你再委屈,也给我憋在心里。

“若敢当着主子的面从眉眼间露出一分不满,最轻也是滚出谢府。”

怜若憋着眼泪,鼻尖酸涩,嗫嚅道:“我懂了,谢谢灵舟姐姐。”

还行,不算太倔,“既然懂了,去叫你家姑娘过来亲自给世子解释。”

“是。”

……

“东西放下。”

谢循刚下值,还戴着玉发冠。

外袍已脱,留一袭单薄的月白长衫,愈显肩宽腰瘦,清贵端华。

郑玉晚应声走近,轻手将都承盘放在凤雕翘头案面。

谢循随意挑开两张家训,都是郑玉晚的字迹。

再给她十个胆子,应当也做不出代笔糊弄他之事。

“知道为何罚你吗?”

“我说过不会再娶你,便是你将我身边女子都赶走,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到底要逼我做到哪种地步才肯死心放手?”

“杀了你?杀了你母亲?”

郑玉晚本死气沉沉,听到最后一句话,瞬间应激:“不要!”

蓦然撞进谢循那双浸着无尽厉色的漆瞳,害怕到放软音色,“我和余嘉玥不是因为表哥打起来的。”

“我以后不会再肖想表哥,也不会再因为表哥针对任何人,更不会再让我娘伤害傅郡主。”

“求表哥千万不要再囚禁我娘。”

一字字碎玉泣血,凄婉但又透着彻骨的清寒。

那双桃花般娇媚的眸盛着楚楚动人的泪水,眼眶泛着秾丽凄美的嫣红。

正逢漫天霞光破窗而入,大朵大朵泼洒在她纤薄玲珑的身段上。

如此的惊艳夺目。

她这个位置,站过灵舟站过谢廉,却不曾有一刻让谢循意识到这晚霞竟会美到这种地步。

他别开眼,语气冷得砭骨,“你最好说到做到。若再有下次,我便让你娘消失。”

“多谢表哥愿意信我最后一次。”郑玉晚福身行礼。

盈动到此刻的泪珠夺眶而出,清脆地砸向青石地面。

谢循的视线挪回书房时,郑玉晚窃蓝色的裙摆已莲花般开在院中苍翠的绿竹之间。

他强压下心口的异样和翻涌在脑海里的前世记忆,一切如常地处理起白日送进定国公府的信件。

他不能爱她。

他绝不能爱上一个空有皮囊的蛇蝎女人。

他如此一遍遍警告自己。

“姑娘,我上次已经说过,你说的生意谈不了,我这店只卖自家的脂粉。”

【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郑玉晚还想再试试,她不想轻易放弃近在咫尺的赚得盆满钵满的机会。

“掌柜,我知道您担心我的脂粉有问题,但您放心,这都是我亲手制作,绝无害处。”

说着,在“金枝玉颜”掌柜面前直接涂了一层自己做的口脂,舔尽咽进肚里。

“我也知道您担心万一出事。不如这样,我写‘军令状’,但凡有客人用我的胭脂烂脸生病,我去坐牢,拉我去砍头,绝不连累您半分,您看如何?”

掌柜看郑玉晚的眼神露出一丝动容。

犹记得她上次来时那唯唯诺诺的模样。

半月不见,胆子大了不少,脑子也活络了嘛。

“姑娘,我瞧你不像缺钱的人,为何要拉下脸来投这种巧?”

郑玉晚苦笑道:“我是寄人篱下,外祖母家若愿意施舍,我自然有吃有穿。可谁能保证永远不被赶出家门。”

原来如此。

掌柜叹了声,“姑娘,你也是清醒的苦命人呐。”

“但你要明白,我可怜你,借你几十两银子都成,却绝无可能为你嘴里的一点蝇头小利冒砸招牌的风险。”

“你走吧。”

郑玉晚极力争取道:“掌柜,这不是蝇头小利!”

“不如这样,我先交一百两,只在您店里卖十日胭脂。”

“我写‘军令状’,若是出事,罪责我担。若是十日内卖不出三千两,我再赔您一百两,立刻从您店里滚出去。”

“您看成吗?”

掌柜绿豆似的小眼蓦然瞪大,“十日,三千两?”

郑玉晚分外胸有成竹,“没错。十日后,若卖出三千两,您再决定要不要我继续供货。”

掌柜再三和郑玉晚确认她不是别的脂粉店派来整他的。

郑玉晚就差把心肝掏出来让掌柜掌眼了。

掌柜终究没敌住暴利的诱惑。

“那就,让你试试。”

郑玉晚激动得险些哭出来,“谢谢掌柜,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掌柜欣慰地注视着郑玉晚的反应,仿佛看到曾经那个为豁出一条路,破釜沉舟后柳暗花明的自己。

接下来的几日,郑玉晚都在店铺里站值。

第一日还会胆小地假装自己是客人,到第三日,已经能够大方热络地招待每一位进店铺的贵夫人。

只不过,眼下已是第五日,郑玉晚的脂粉都还没怎么卖出去。

“这色泽,确实和傅郡主的肤色很像。”

郑玉晚的脂粉颜色比各大店铺的现货和囤货都要灰暗。

不追求添加珍珠粉后极致的珠白,而更贴合原始肤色,甚至更暗,更黄。

“国祚百年,只傅郡主这一位女将军,何等英姿飒爽,何等荣耀。”

“我们此生已无法成为女将军,但可以拥有和女将军一样的妆容,这盒脂粉的意义便在此。”

傅吟雪已得胜归朝两日。

她回朝之初,太后携陛下郊迎于城门。此等尊荣,本朝甚至没几位男将军享受过。

太后对其不吝褒奖,更是下旨将其奉为天下女子典范,鼓励宸都女子学之成之。

这便是郑玉晚紧赶慢赶死也要抓住的机会。

上一世,她亲眼见证了宸都贵女们对暗色脂粉的疯狂追逐。

听完郑玉晚的话,加上太后懿旨的鼓动,贵夫人直接大手一挥:

“包起来。”

“多包五盒,我送人。”

……

第六日,郑玉晚成了三十七单。

第七日,五十三单。

第八日,九十四单。

第九日,两百四十七单!

一盒胭脂售价五两,第十日才到晌午,已卖出一百多盒,早已突破三千两大关。

这种情况下,掌柜便是个傻子也要留住郑玉晚继续在他店里卖胭脂。

五日前,贵客们认的是“金枝玉颜”里的暗色脂粉。

从这一刻起,大家追捧的将只是暗色脂粉。

郑玉晚在哪家店,就能为哪家店带去暴利。

掌柜也深知这阵风最多刮半个多月,等他的店将暗色脂粉赶工出来,面临的也只会是降价和滞销。

***

玉招楼。

如玉公子半卧于紫檀藤面罗汉床。

丝竹糜艳,他手执玉壶饮美酒,惬意地随之微晃身姿。

偶尔也会掀开眼睫,睥睨一眼对街的胭脂铺,笑意更浓。

谢循由侍者引入,瞥见着装比沽酒女还招摇的公孔雀萧淮之,行礼道:“殿下。”

“表兄,快请坐。我不是说过,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谈笑间,递给侍卫一个眼神。

沽酒女纷纷被请出雅间。

独谢循与之对坐。

谢循一袭白底竹纹长衫,干净清傲得好似寒山皎月。

神色肃穆,举止透着自然淡雅的文气。

说不出的挺拔俊朗,从容磊落。

萧淮之也默默挺直了背。

他是教不正打不怕的混不吝滚刀肉。

可每次在谢循面前,他都会无意识收敛不端行径。

谢循微微抬眸,“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萧淮之讪笑道:“表兄白送我一个大功劳,我正琢磨该如何答谢表兄。”

上次在玉招楼,谢循透露恐会有人在傅吟雪凯旋之日实施刺杀。

手把手教萧淮之如何提前接应傅吟雪的军队。

还真让萧淮之“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只不过刺客都是死侍,萧淮之没能抓到活口。

但保护功臣有力,他依然在太后面前邀了个大功。

谢循不以为意道:“正如殿下所言,兄弟之间,不必言谢。”

“话虽如此……”

萧淮之憋得慌,不再绕弯子,“我就是不明白,天赐良机,表兄为何不自己请命保护傅将军?

“也好趁此让傅将军记表兄一个恩情。

“一来二往,婚事或许就成了。”

反正好过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傅吟雪高岭之花,萧淮之很难不仰慕此奇女子。

可他撩人家吧,总觉得对不住谢循;不撩吧,又心痒难耐。

谢循一眼看穿萧淮之的蠢蠢欲动和顾虑,“我没想过与傅将军成婚。我敬她,也希望殿下不要随意撩拨她。”

萧淮之窘了窘,“那郑姑娘呢?我亲近郑姑娘,表兄总没意见了?”

谢循脑海里蓦然闪过萧淮之在紫藤园注视着郑玉晚的痴醉眼神,还有郑玉晚那无时无刻不在垂眸含羞的勾人模样。

胸口无端滞闷,语气泛冷:“我管不着。但我要提醒殿下一句,她非良人。”

萧淮之拍了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正巧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循:“……”

“殿下开心就好。”

谢循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周身尽镀无端而起的戾气。

萧淮之选择性眼盲,瞥见郑玉晚从“金枝玉颜”店铺走出来,自顾自欣喜道:“表兄再坐会儿,我送郑姑娘回府。”

西方欲暮,天迹唯剩一抹云梢霞尾尚在残醉。

宸都各坊逐渐亮起各色灯笼,大街小巷通明璀璨,恍如人间星河。

人群熙熙攘攘车马川流不息,身着烟粉软烟罗绮云裙的郑玉晚却格外惹眼。

不似在府里那般循规蹈矩,她抱着鼓囊囊的荷包,笑意盈盈地又跑又跳,宛如苍翠原野间由灵气汇聚而生的小鹿。

惹来一道道满含笑意的眼神。

小鹿蓦然转身,弯弯的桃花眸不期然露出惊愕,笑意僵停,“燕王殿下,表哥。”

萧淮之步近道:“郑姑娘这是买到称心如意的胭脂了?”

“……是,是呀。”

郑玉晚僵硬地瞥了谢循一眼。

撞进男人阴翳冷戾的眼底,心尖猛颤。

“我送郑姑娘回府,可好?”萧淮之故意侧身,将郑玉晚和谢循之间暗暗碰撞的视线堵截。

郑玉晚掐紧手指,涩生生道:“不敢劳烦燕王殿下,我拐过一条街就到了。”

萧淮之装听不懂,步步紧逼:“既不愿坐马车,那我陪你走回去。”

郑玉晚连连摆手,这一路上得招多少侧目而视啊。

“坐马车,我愿意坐燕王殿下的马车。”

萧淮之笑得颇为宠溺,亲自为郑玉晚打起车帘。

郑玉晚既受宠若惊,又胆战心惊。

马车徐徐而动。

萧淮之合眸哼着小调,“郑姑娘知道谢世子心悦傅将军吗?”

郑玉晚心跳一滞,僵硬地摇头,紧着又微微点头,“知道。”

果然不出萧淮之所料。

谢循那个闷货,心里分明喜欢得要死,偏要死鸭子嘴硬。

不过如此一来,萧淮之就更看不懂城外刺杀一事,谢循意欲何为了。

“那郑姑娘可还喜欢谢世子?”

郑玉晚窘迫得直摇头,琼玉凝脂般的脸颊晕开醉人的酡红。

萧淮之扯唇轻笑,没点破小丫头的心虚。

很快便至谢府,萧淮之心不在焉地应了郑玉晚的道谢。

谢循的马车紧随而至,郑玉晚装没看见,闷头朝家里走。

“站住。”

楠木冰梅八角月亮门前,郑玉晚的脚步猛然被谢循低沉的一声拽停。

天色已暗得隐约泛青。

月亮门后的亭榭游廊山石花木,纷纷浸在如雾的朦胧中。

唯独近处两株丝柳翩翩而动,尚能看清其袅娜。

“表哥。”郑玉晚福身行礼。

谢循一点弯子都懒得与她绕,直白逼人,“燕王问了你什么?”

郑玉晚不知该怎么说,“没,没什么。”

谢循本就心烦意乱,此刻无端的盛怒盘踞在他胸口翻涌叫嚣,染得他双眸若结霜墨玉,“说。”

郑玉晚猛然一抖。

脑海里浮现出谢循曾无休止折磨她时的脸色,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暗得发沉,凶得发狠。

“说!”谢循不耐烦地逼近一步。

郑玉晚拔腿就跑,哭喊:“娘!”

谢循身形一动,捂住郑玉晚的嘴将其按在月亮门后,“跑什么?”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郑玉晚猛咬谢循的虎口,弯腰欲从谢循胳膊下逃出生天。

却又被谢循拦腰按回墙上,“别逼我——”

两人蓦地愣住。

谢循暗啐一声,掌心似被火灼,猛然从郑玉晚小腹处弹开。

他刚刚下意识打算怎么威胁她,两人都心知肚明。

缓了片刻,谢循语气稍柔,“燕王不似他看上去那般纯善,你小心被利用。”

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郑玉晚胡乱用衣袖擦去眼泪,“他问我知不知道你喜欢傅郡主。”

谢循蹙眉,“你说了什么?”

“知道。”郑玉晚小小的理直气壮了一下,“宸都人都知道。”

谢循险些气笑,“那你跑什么?”

“你要欺负我。”

谢循一噎,“我哪里……哭也是怕我欺负你?”

鸦青色的暗夜让郑玉晚眼尾的嫣红蒙了层朦胧的诗意,愈发勾人。

她支吾道:“我该回去了,我还没用晚膳,我娘该等着急了。”

谢循无语。

倒是时刻都记得吃。

天塌下来也绝不能委屈自己的嘴。

他挥了挥手。

郑玉晚如蒙大赦,轻轻从谢循和粉墙之间挪出去。

试探着走了几步,逐渐脚步生风,最后干脆佩环争鸣地跑了起来。

“哎呀。”

果不其然摔了一跤。

谢循别开眼,总是不长记性。

***

温棠居。

谢兰清等得着急,摇着团扇不住踱步,时而倚栏探望。

死丫头,也学着玩野了。

“娘!”

郑玉晚人未进院,声倒是先飞了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

院子两旁的抄手游廊下挂着各式花灯,错落映着院里白石路和夹道花木。

郑玉晚踩着白石疏影,捧着满满一荷包金疙瘩,献宝一样凑到谢兰清面前,“娘,都给你。”

“小东西,”谢兰清变戏法似的拿出身后的鸡毛掸子,“还敢偷跑出去,看我不抽你。”

郑玉晚挺着腰险险躲过一劫,“娘,我错了!”

谢兰清还要再抽,“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姑奶奶姑奶奶,您快别打了,姑娘肯定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让她吃点再打吧。”

“就是啊姑奶奶,打坏了没事,可别让姑娘饿坏了。”

郑玉晚:“……”

可真是她的好丫鬟。

她在屋里乱窜,精准地躲进谢兰清视若命根的古董区。

谢兰清叉腰:“你出来!”

郑玉晚灵气潋滟的水眸自天青色螭耳尊瓶的螭耳间可怜巴巴望着谢兰清,“那你把鸡毛掸子放下。”

谢兰清气得发笑,让怜若收走鸡毛掸子。

“快出来吃东西,都瘦成杆了!打起架来二两力气都没有。”

郑玉晚没皮没脸地扑进谢兰清怀里,“我有娘嘛,娘最威武了,一个抵俩。”

“那是。”

谢兰清颇为骄傲,蓦然被郑玉晚怀里的金子晃了眼,“你哪来这么多金子?”

抬手接过,胳膊险些坠脱臼。

少说十来斤!

郑玉晚偷笑,“我赚的,都给娘。”

谢兰清高兴得合不拢嘴,“都是你赚的?你没抢地下钱庄吧?”

怜若道:“这都是姑娘卖胭脂赚的,‘金枝玉颜’的掌柜还夸姑娘可会做生意,可有眼光和头脑了呢!”

“果真?”谢兰清很难不惊叹。

【我女儿开始长脑子了?!稀奇!】

又觉得不对,“你最近跟拼命似的做那么多胭脂,就为赚这些金子给我?

“娘又不缺吃穿,娘不用你这么拼命。”

郑玉晚强忍泪意,憧憬道:“娘拿着这些金子,就不必受制于人了。

“我希望娘可以无拘无束地活着。”

谢兰清在心里挠了挠头。

这孩子魔怔了不成?

她为何听不懂?

“姑娘,燕王殿下给您的信。”

郑玉晚最近胃口大开,能吃能睡,小脸都圆了一圈。

但怜若带来的这个消息不太友好,郑玉晚嘴里的鳜鱼羹都不鲜美了。

“谁?燕王?”谢兰清伸手接过,瞥了无辜的郑玉晚一眼。

信中说陆家新开酒楼,萧淮之特邀郑玉晚一道去赴开业宴。

不知为何,郑玉晚总觉得萧淮之字里行间没憋好屁。

“这得去。陆家可是你大舅母的母家。”

谢兰清格外重视,吩咐怜若装一只琉璃莲心碗,好让郑玉晚带去随礼。

“去了之后,大方些。这开业宴上有权有势的定不会少,但你不用怕,燕王是个靠得住的人。”

说着,挑了只镶绿松石莲花簪别在郑玉晚的云髻间。

有了谢兰清的安慰和鼓励,郑玉晚心里那一丝担忧烟消云散。

顿时明眸善睐,笑靥如花。

【宿主,检测到谢循也将出席此次醉月楼开业宴,请将无脑女配托付给谢循。】

谢兰清和郑玉晚脸上的笑意俱是一僵。

【就一个开业宴,我玉儿就这一晚不缠着谢循,那谢循就能抢走女主了?合着男主纯是个饭桶?】

【宿主,请不要低估反派的气运,男主人设前期不讨喜,反派必须被无脑女配死死纠缠住,最好尽快生米煮成熟饭。】

谢兰清最恨的就是“生米煮成熟饭”这几个字。

【一种植物,哔——】

【宿主,请文明执行任务。若您不能马上控制住情绪,我不介意用电击帮您平静。】

谢兰清黑着脸酝酿了半晌,妥协道:“玉儿,即是陆家的酒楼,你阿循表哥肯定在,若是见了他,就别缠着燕王了,得分亲疏远近,知道吗?”

泪在郑玉晚眼底打旋,“我知道。”

母女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开,郑玉晚蓦然捉紧谢兰清覆满老茧的手。

“娘,那些金子您别不舍得用,若是不够,我还能再赚。”

“我会学着独当一面,我也可以是娘的依靠。”

谢兰清欣慰地抚了抚郑玉晚嫩豆腐似的脸蛋,“好,娘等着那天。”

这丫头,最近怎么了?

萧淮之的马车停靠在谢府门前,车帘挑开着。

半晌。

终于见着一袭胭脂雪色广袖流仙裙的郑玉晚走出谢府。

待她走近,萧淮之被她月白衣领上绣着的几株透骨生香的海棠迷得根本挪不开眼。

这身衣裙,衬得郑玉晚玲珑而窈窕。

虽纤瘦却有月中聚雪的饱满,尽态极妍。

“怎么哭了?”

马车徐徐而动,萧淮之贴心地递上帕子。

郑玉晚眼尾曳着醉红,毫不客气道:“我自己有手绢。”

她从来不用别人的帕子。

有洁癖。

“是怕我欺负你吗?”萧淮之察觉到被嫌弃也不生气,脾气好得不像个王爷。

郑玉晚摇摇头,斜拂于腮边的步摇也随之晃漾,“我是担心我娘。”

“她缺钱,缺好多好多钱。”

“殿下,你说,一间酒楼一日能赚多少银子?”

萧淮之始料未及,“挺多吧。”

他一个纨绔,只负责挥金如土,哪有心思关心这些。

“我也觉得,”郑玉晚长叹,“要是我能有一座酒楼就好了。”

萧淮之:“……”

莫非是在暗示他?

“我有,我送你一栋?”

郑玉晚两眼放光,“真的吗?”

萧淮之两眼一黑。她真敢要啊她。

冷酷伤人的话已到嘴边,偏偏冷不丁和郑玉晚澄澈灵动的眼波相遇。

他竟不忍让她失望。

“……真的。”

郑玉晚感动得直掉眼泪,“殿下,您是大好人。”

萧淮之也想哭,三句话,痛失一座楼。

就换回这么一句不像好话的好话。

很快便至醉月楼附近。

一下车,郑玉晚就被眼前内外明澈通透,恍若人间仙宫的醉月楼不讲理地攫取了视听。

站在七层高楼脚下,渺小无力感油然而生。

“殿下。”

早已候在醉月楼附近的侍卫首领威风凛凛步近,俨然有要事禀告。

郑玉晚识趣道:“我去门口等着殿下。”

萧淮之颔首准了。

醉月楼一楼大堂内笙歌管弦不停,美物珍馐遍地,高贤贵客如织。

真应了那句“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

郑玉晚正喟叹着,余光瞥见一抹烟霞色款款向她走近。

“你怎么有脸来?陆家给你邀帖了?”余嘉玥剔她一眼,了然,“你又是追定国公世子追到这里来的吧?”

郑玉晚懒得搭理她。

余嘉玥冷笑一声,故意凑近挽着她的胳膊。

郑玉晚像被蛇缠住了似的,脊骨僵冷得宛如一根冰锥。

“你把我赶出谢府又怎样呢?世子为了帮我出气,甚至可以罚你抄一百遍谢氏家训。”

“我劝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别再纠缠世子,否则,我有一百种手段可以弄死你。”

郑玉晚不可置信地瞪向余嘉玥。

她笑得如此甜美,说出口的话却如此恶毒。

而在外人看来,两人分明亲热得恍如在说悄悄话。

“放开我。”郑玉晚抱着随礼的红漆盒子,一只手根本推不开余嘉玥。

余嘉玥暗暗将郑玉晚的胳膊抓出了血印子。

“放开!”

郑玉晚疼得想哭。

余嘉玥想起谢兰清那日抓着她的头往太湖石上撞,顿时五内俱焚,隐在广袖里的手死命发狠地掐郑玉晚的肉。

郑玉晚疼得尖叫出声,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余嘉玥推倒在地。

余嘉玥失重的刹那,故意打翻郑玉晚怀里的盒子。

琉璃碗跌地,碎成两瓣。

“你赔——”

“世子。”

余嘉玥柔弱不能自理地斜卧在地上,楚楚可怜地仰望着走近而来的谢循。

男人长身玉立,气质矜贵,恍如凛冬覆雪的苍竹。

郑玉晚独自恼得掉眼泪。

真好,是谢循来了。

是她就算有一万张嘴同时解释,也不会信她半个字的谢循来了。

谢循扫一眼碎碗,抬眸的刹那,视线在郑玉晚身上多停了一息。

胖……了。

他冷道:“在闹什么?”

余嘉玥跪了半晌,始终不见谢循有半分要扶她的意思,悻悻起身道:

“玉晚妹妹没有邀帖,我好心带她进来,她非说我炫耀,要抢我的邀帖,还要把我赶出去。”

郑玉晚:“!!”

人心叵测,人心叵测!

她真想化身一条无惧无畏的恶狗,扑上去咬死余嘉玥。

唯如此方能解气!

“你——”郑玉晚实在忍无可忍,干脆绝不再忍,“你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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