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小说不原谅!为奴三年后全家悔断肠推荐_主角裴安裴焕小说新热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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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安裴焕是小说《不原谅!为奴三年后全家悔断肠》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雪花舞写的一款历史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不原谅!为奴三年后全家悔断肠》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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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

正月初一,正是全上京最喜庆热闹的时候。

不管是大户还是小家,都张灯结彩,喜庆非凡。

秦安头发凌乱浑身染血,麻木地从冰冷血腥的斗奴场内虚弱走出。

他身前不远处,典属官便冷着脸朝他喊道:

“秦安,赶紧滚过来,裴国公府来人接你了!”

他手里握着半截断匕,鲜红如血,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缺口和裂痕。

这是他生存下来的武器。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眸光里闪过又惊又悲怆的神色。

稍纵即逝,眼底却死寂一片。

裴国公府,既是他日夜翘盼,又是心灰意冷的地方。

他曾是国公府最寄予厚望的嫡世子,裴安。

可这一切,自从三年前裴焕的出现。

爱他的人,皆面目狰狞地抛弃了他。

“裴安,你根本不是我们国公府的世子!你是卑贱奴婢生的野种!”

“焕儿才是我们国公府的嫡世子,可怜我儿在外苦了十七年。”

“阿安,不要怪阿姐狠心,终究是你欠阿焕的......”

这些话犹在耳边,让他认清现实。

十七年前,福安寺纪元方丈给国公夫人腹中胎儿卜挂告知。

即将出生的国公府嫡世子命格尊贵,乃是天之骄子。

但他身带煞气,若是留在家族中,迟早祸害整个家族。

所以需要把他送到别庄避难月余,吉时到由纪元方丈开坛做法去除煞气。

于是,裴安刚出生,就连国公夫人都未来及瞧一眼儿子稚嫩的模样。

便被抱去了别院,则由国公府内的乳娘秦兰照料。

而三年前,乳娘因良心不安,惭悔地跪在整个国公府人面前,揭露出她因私心将自己的孩子与真的嫡世子调换。

甚至不惜身死证明,裴焕才是真世子。

那一天,整个国公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皆眼露鄙视。

他们看他的表情,仿佛是在看一只肮脏低劣的野狗。

国公夫妇似念及他们十七来的亲子之情,当众宣布他依旧是国公府的世子。

同时他也是裴焕的阿兄。

就连一向疼爱他的阿姐,扬言他始终是她的胞弟。

而当他们亲眼见裴焕失手推倒了太子良娣,导致其腹中皇孙胎死腹中。

而裴焕身旁的家奴却当众咬死他是那个罪人时……

他们沉默了。

太子雷霆之怒,将他丢进这个野性撕杀奴命斗,贵族嗜血闹欢颜的斗奴场。

“秦安!耳聋了?”

典属官看见他没有回应,厉眉催促:“可别让郡主好等。”

秦安收敛思绪,将断匕往衣袖里藏了藏。

似一个傀儡跟在典属官身后,走出了他拼了命都要离开的斗奴场。

斗奴场外,一辆奢华马车旁正端站着一位貌美娇媚的女子。

容貌与国公夫人有五分相像,雍容高雅。

那是他的阿姐,裴钰。

当看见典属官带着浑身狼藉的秦安走近。

裴钰瞳孔颤动,眼角盈满泪水:

“阿……安?”

她在确认,眼前满身血渍,脏乱不堪,枯瘦似乞丐的人。

是那个三年前锦衣玉食、骑马游街,享尽荣华富贵和尊宠的国公世子,她的弟弟裴安吗?!

秦安神情寡淡,欠身行礼:“奴才秦安给郡主请安!”

三年前,不管他如何歇斯底里自证自己不是罪人。

她们却紧紧将裴焕护在身后,始终不曾替他辩证一句。

自此后,裴安就死了。

此时的秦安与他们云泥殊路。

见秦安如今一副奴才样卑微、低贱、肮脏......

裴钰刚迈出的脚步一滞。

她只觉得咽喉被无形的铁钳扼住,胸口窒闷得几乎喘不上气,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她顾不上失态,急步扶起秦安。

丝毫不嫌弃他身上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腥臭味。

“阿安,快给阿姐看看?你哪里受伤了,怎流这么多血,疼不疼……”

秦安后退避开,垂着脑袋低声道:“郡主尊贵,莫脏了您的手,奴才无恙。”

他身上溅染的血,是同他卑贱奴隶的血。

而他的血,在被丢进斗奴场的那两年流干了。

此时的他,就是一个为了活下去的冰冷空壳。

裴钰的双手顿在虚空中,脸色微微沉凝下来。

是在怨恨她们当年推他出去顶罪吗?

沉吟片刻,敛起不悦,露出几分愧疚。

“阿姐......知道你受委屈了,但现在不是闹孩童性子的时候。”

“祖父无时无刻念着你,正是因为你,祖父近些时日身子越发不好,怕是很难挺过九春。”

见秦安不为所动,语气又软了几分:

“阿安,祖父这些年四处奔波寻求良药,成功让太子妃怀上皇孙,以此保你一命。”

“太子盛悦,这才特赦了你的死罪。”

她再次朝他伸出手:“来,随阿姐回家吧。”

她希望祖父为裴安的付出,能得到对方的回赠。

比如,不在埋怨三年前那件事……

秦安怎会不知她的意图。

说来说去,她们始终认为——

他欠裴焕的,欠整个裴国公府的。

秦安垂着的脑袋下,嘴角扯出一抹凄凉的笑意,将双手负于背后。

再次弯下腰恩谢:“多谢老国公的恩情,多谢太子的恩典。”

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似在谢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裴钰再也忍住胸腔内的火气,瞪圆双眼:“阿安,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虽恼火秦安的疏远,但更恼他不领她们的情:

“我们从未在意过你那低贱的身份,甚至还当你是裴府的世子。虽当年是阿焕闯了祸,但他已受了十七年的苦,我们裴家怎能让他丢了命。”

“你是阿焕的兄长,是裴家养育了你,给了你常人子弟无法拥有的生活。现如今,祖父愈发救你出了斗奴场,你怎能如此记恨我们?”

“你再看看,你现在这般伏低贱卖的姿态,枉为裴国公的世子,简直玷污了国公府的门楣!”

一句又一句谴责的话语犹如尖刀般凌迟着他的心脏,让他认清楚现实。

他不是裴国公府的裴安。

是家奴乳娘秦兰的孩子,奴隶秦安。

是斗奴场的斗奴。

他低垂冷淡的眼眸,一言不发。

裴钰见状更加不悦了,语调也变得尖锐刺耳:

“阿安,我们裴家不欠你分毫,收起你那委屈的小性儿,赶紧随我回府!”

“是,奴才遵命!”

秦安垂下晦暗不明的眼睑,生硬且恭敬的应了声。

“裴安,你够了!”

裴钰的表情并没有多少缓解,反而厌恶地盯着他:“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回府!”

说完,恼怒甩袖,踩着丫鬟提供的软脚凳钻进马车。

秦安低头称喏,跟着裴钰坐上了马车,坐在了作奴的身旁。

作奴一脸诧异:“世子,您不进马车内吗?”

秦安摇头:“我本是肮脏的奴隶,何来的世子。”

听了他这番低贱的话语,马车内的裴钰只觉更加心烦气躁。

她掀开车帘:“裴安,你到底是何意?见了阿姐不曾给半分好脸色便罢了,处处摆出低贱的姿态,你这幅做派究竟像谁?”

秦安依旧垂着脑袋,面容平静:“奴才万万不敢,只觉这身衣衫,脏了郡主的眼。”

裴钰脸色大变。

她们之间终究生分到这种地步了吗?

但她的视线落在秦安沾染血迹的衣袍上。

还是会不禁鼻子微酸,胸口闷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火气,语气稍缓:

“阿安,阿姐不想同你争执什么。但请你收起任性的性子,不要让母亲和祖父见了伤心落泪,她们终是上了岁数,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秦安仍是低头颔首。

他是奴隶,他没资格置气。

他的命运在三年前便定下了,他永远都不会再有亲人了。

“郡主放心,奴才命贱定会守好本分,绝不会给裴国公府惹麻烦。”

他的声音里透着决然和坚定。

她的弟弟,果真在怨怪她们。

还是在逼她们与他离心吗?

裴钰顿时眼眶泛红,心中的愤懑和不甘,彻底爆发了。

她愤怒地叫停马车。

“好,既你这般执拗不悟,那休怪阿姐无情了,给我下车!”

“若还想回国公府,便再走回去的路上好好悔悟今日之错。否则,就永远留在斗奴场自生自灭!”

马车渐渐驶离,留下一串嚣张的鞭响。

秦安的深邃的眼底平静如死潭,喃喃低语:

“裴国公府,我是一定会回去的……”

还自己一个清白.......

他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缓缓朝裴国公府方向走去。

才迈出几步,一道倩影出现在秦安面前。

秦安心头一顿,抬起头,对上一双神情复杂的眸光。

是顺安侯府嫡女,苏柒。

亦是他有过媒妁之言,未过门的妻子。

她曾经是他的挚爱,为她秦安上山寻花下海觅猪,曾把自己一切最美好的给她。

那时的她,会亲昵地抱着秦安的胳膊,用温婉甜蜜的声音唤他:

“阿安,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我裴安,这辈子非苏柒不娶!”

那是他一生唯一一次,对一名女子许下承诺。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此时的她一袭绫罗白衣胜雪,美丽温娴,可那眼中闪过的意味难明,却让秦安觉得心口堵塞。

她是在可怜他吗?

见秦安望她失神,苏柒眼神闪过一丝异动,但又很快归于平静:

“好久不见!”

秦安收敛心绪,欠身行礼:“奴才见过侯府苏小姐。”

苏柒神情微滞,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狼狈男人,眉头微拧。

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总跟在她屁股后面有说不完的话,时常变着戏法哄她逗乐的少年郎吗?

不是了。

三年的奴隶厮杀,让他彻底变了。

如今却像条丧家犬般卑躬屈膝,阴沉寡言。

还有他身上那股若隐若无地戾气......

心口仿佛堵了块巨石,让她难以呼吸,不由地打湿了眼角。

沉吟片刻,她用锦帕按了按眼角,平息絮乱的气息,语气温和:

“裴世子,客气了!”

秦安始终面无表情,不言一语。

他在也听不见那声声透着温情地‘阿安’了。

自从他与她的婚约,被侯府更换成了她与裴焕的婚事后。

她唤他只有声声疏远的‘裴世子’。

他曾质问过她,为何要同意取消她们的婚约,是嫌弃他的身份吗?

她神情冷淡地回答他:“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但她却对裴焕笑了,笑得很温情。

是他从未见过的情愫,专属裴焕的偏爱和青睐。

尤其是她和斐钰一起护着斐涣让他顶罪时候,他便已经明白。

所有的一切已经随着自己世子身份的消失而消失。

是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有什么资格嫉妒?

秦安的手悄悄攥拳,指甲深陷入肉中,痛感强烈。

随即又释怀了,松开了拳头。

见他依旧如此淡漠疏远,苏柒只能作罢。

她叹了口气,抬手一指侯府马车:“上车吧,我正好要去裴国公府一趟。”

秦安现在四肢早就匮乏无力,仅凭着一口气强忍着不让自己倒下。

裴国公府,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于是,他行礼一谢,坐进了马车。

马车徐徐前行。

秦安将身体蜷缩在角落,尽量保持两人的距离。

生怕一靠近,他的心会莫名疼起来,回忆起两人甜蜜的过去。

但这般疏远的秦安,令苏柒感到难受极了。

她从一旁的矮几上斟了杯热茶,试图拉进两人距离:

“裴世子,口渴的话,这里有.......”

“多谢苏小姐好意,奴才喝不惯热茶。”

秦安拒绝接茶,声音嘶哑干涩。

在斗奴场的三年,早就喝惯了苦涩的冷水,吃糠咽菜,甚至饿极了连人血都喝过。

早已忘了茶水的滋味。

他的拒绝,令苏柒手上一僵,心里更舔苦涩。

她清咬着嘴唇,目露怀恋。

最后咽下满腔的苦涩,勉强扯出一抹笑。

一路无话。

马车缓慢在国公府门口停下。

秦安下车抬眸,便看见了一栋巍峨耸立的朱红色宅邸,匾额上写着“裴国公府”四字。

苏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消失在宅邸。

秦安收回视线,垂着脑袋一步踏入紧紧跟上。

一路上府中家奴错过他身边时,眼里皆是嫌弃,捏着鼻子从他身边疾过。

他地脸上毫无波澜,这些厌弃对他来说,早已习惯了。

刚走进前院,秦安便落入温暖的拥抱,带着哭腔:

“为娘的安儿终于回来了,你受苦了,都是娘没用,三年前护不住你......”

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血腥刺鼻的破烂外裳,将秦安心底腾升起委屈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他挣脱怀抱退后两步,俯身行礼:

“奴才秦安见过国公夫人。”

裴夫人一滞,整个人怔愣得望着自称秦安的儿子。

眼泪更加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她的安儿终究还是记恨着她们。

三年前,在太子大发雷霆要降罪整个裴国公府时,她们极力撇清了他和裴府的关系。

他是贱婢的孩子,姓秦。

还亲手将他送去了那里皆是亡命之徒,有去无回的斗奴场。

她夜夜抄经念佛,祈祷安儿能在斗奴场活下去,等待时机接他回来一家团聚。

如今他回来了,却对她这般疏离。

想起这三年里,她的安儿遭遇了什么事情,裴夫人再忍不住。

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他的血手,哽咽:

“安儿,是娘对不起你。你怎么浑身是血,哪里受伤了,我让府医给你……”

秦安往又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垂眸:“不必了国公夫人,奴才现在过得很好,劳夫人挂记了。”

他的态度依旧恭敬疏离。

他在被抛入泥泞深渊那刻起,便已经被腐蚀地铁锈斑斑。

他等过,盼过,祈祷过她们还他一个公道,接他回家。

最后等来了绝望,和为了存活下去只能拿命去厮杀。

裴夫人惊愕地睁大眼睛,最后忍不住的掩面大哭起来。

“娘,莫要哭坏了身子,阿兄回来了是件开心的事。”

秦安这才注意到,裴焕也在。

正拥着裴夫人拍背宽慰着,俊朗斯文的面容上含着温润的笑。

随之,他朝一旁缄默不言的苏柒谢道:

“柒柒,多谢你送我阿兄回府。”

苏柒笑得很温婉:“应该的。”

这样一副画卷,让他觉得分外扎眼,只觉得浑身疼痛,连忙移开了视线。

比起三年前,裴焕气质似乎越发稳重内敛,举止间多了些许世家子弟该有的雍容贵气。

毫无当年瘦弱、怯弱单薄的影子。

只是,三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他眼睑低垂,遮住眼底的黯淡。

听到苏柒的声音,裴夫人这才擦干眼泪,不能在未过门的儿媳面前失了仪态。

末了,一脸慈爱的摸了摸秦安脏乱消瘦的脸颊:

“安儿,回来就好。你赶紧下去换身衣裳,待会好去见你祖父,他可是日夜都盼着你回来。”

秦安心脏抽搐了下,垂眸不答。

至此,从未有人问他一句:

“阿安,这三年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苟延残喘,竭力厮杀,只为活下来。

裴焕似乎察觉他的异样,开口道:

“母亲莫急,阿兄他肯定是累着了,让家奴带他去瑞云院洗漱整理一下吧。”

“焕儿说的极是。”

裴夫人这才抬手招来家奴,随之冲着秦安笑道:

“安儿,你先回瑞云院好好修整一番。不过你放心,你永远都是裴国公府的世子,属于你的一切从未变过。”

属于他的一切从未变过?

秦安听了只觉得可笑。

但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跟着家奴前去听竹院。

而原本属于他的琅轩院,被裴焕霸占了。

就因为他一句‘焕儿喜欢这个院子’,所以裴国公便把琅轩院赐给了他。

又因一句‘你是阿焕的兄长,该让着他点’,最后让我搬去了别院。

呵......

秦安的脚步顿了顿,继续迈向端云院,脚步坚决。

苏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垂帘掩下眼底的异色,若有所思。

秦安跟着家奴跨进瑞云院,院内打扫的干净利落。

屋内也早已被收拾妥当,床榻上铺着崭新的棉絮和褥子,窗台上摆放着几盆花草,桌椅板凳皆是新的,连屏风也全部换掉,甚至连茶具都替换成了名贵瓷器。

屋里的陈设,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身份尊贵。

这是为了弥补他替裴焕在斗奴场苟活的回报吗?

用这些死物,就想换他三年来的垂死挣扎?

秦安嘴角扯起讽刺的弧度。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施舍!

更不会忘记,他们为了裴焕将他推出去顶罪的画面!

“世子,对屋子有何不满?要是有哪不满意,奴才这就去叫管家再添置一套来。”

家奴见秦安神色恍惚,以为他对屋子不满,遂问道。

秦安猛地回神,摇头,“没有,就这样挺好的。”

家奴见状,暗忖他可能真是累着了,便识趣的拿过新裳。

满脸笑意,且十分恭敬:

“世子,奴才来服侍你更衣沐浴。”

“我该如何唤你?”

秦安觉得这家奴十分热情,便随口问了句。

“世子唤我五竹就行,以后世子有任何吩咐,尽管唤奴才一声便是。”

五竹比秦安矮半个脑袋,憨厚老实,看起来很讨喜。

他说话间,动作利索地帮秦安褪去散发腥臭的外衫。

秦安微微蹙眉,他不习惯有陌生男子近身,也已不习惯被伺候。

尤其这个家奴,太过热情,反让他感觉到危险。

斗奴场里曾也有奴隶对他如此热情过,但最后只是利用他的心软,在场上厮杀时给他致命一击。

他侧身躲过五竹,沉声道:“五竹,你去忙你的事,我自己来就好。”

五竹并不勉强,只恭敬应下:“是,世子。”

随即放下衣物,转身走出屋外。

秦安瞥了一眼裴府为他准备的衣裳,淡漠地站在梳妆镜前。

目光却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里泛起刺鼻的酸楚。

三年前的他,是清隽俊朗,眉宇飞扬的贵胄子弟,未及冠便已经展露出不凡气势。

而此刻的他,形销骨立,双颊深陷,颧骨突兀,黑瘦的肤色透着病态,头发枯黄凌乱,像极了街边乞丐。

他被扔进斗奴场那一刻起,每天吃喝拉撒睡都在狗笼里度过,身体状况堪忧,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

在斗奴场中,没有怜悯,没有仁慈,只有活下去的奢望。

斗奴这种变态的陋习,在庆国已经存活了百余年,是皇帝专门为了打击异族而豢养的奴隶。

只要他们想娱乐,他们便会被送往斗奴场进行残酷的厮杀,经过虐杀后的胜利者唯有一个。

而且,那些败者死后尸体也必须马上焚化,以免引起瘟疫。

因此,即使侥幸逃脱性命的奴隶,也没有几个能够回到故乡。

幸运的是,他熬过来了。

秦安,也成了那唯一活着离开斗奴场的幸运儿。

现在他才二十岁,连冠礼不曾拥有。

却已经历尽沧桑,只想为自己活下去!

洗漱好换上干净衣裳,将断匕藏与靴中,便让五竹领着他去了祖父的院子。

“站住!”

刚跨进院子,便被迎面走来的裴钰拦住。

她脸色极为难看,扯着秦安身上的家奴衣袍:

“你既然选择回了府,为何还一身奴才装扮?是诚心不把阿姐的话放在心上,还是故意气母亲,让祖父心疼你不成?”

突然,瞥见秦安为束起的枯黄长发,莫名的火气:“还有你明明已及冠,为何不束发?”

刁钻不仅人情的质问接连而来,秦安都不知先回答哪一个。

哪个回答,他都不想回答。

一双麻木且晦暗的眼眸回视着裴钰。

他微微欠身,只吐出清冷的四个字:“奴才不敢。”

看着秦安没有丝毫悔悟。

裴钰一脸怒意:“阿安,你是存心给我们心寒吗?还是想让祖父见了被你早早气死吗?!”

五竹见状,上前想替秦安解释。

却被秦安给拉住,摇头示意不用。

五竹不能违抗世子的指令,默默退至其后。

而秦安垂眸,遮住眼底的凄凉。

他不想跟这个不似从前的阿姐解释,多说只会认定他是在抱怨和诉苦。

裴钰见他不答,愈加恼火,伸手欲拽着秦安往外走:

“赶紧给阿姐回院换衣,束好发再来见祖父,要不然阿姐定绝不轻饶你!”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秦安的衣袖。

一阵疾风刮过,她的指尖便传来疼痛,下意识缩回手。

“钰儿,他是你胞弟,怎能如此尖酸刻薄!”

伴随着一声冷冽低斥,裴夫人大踏步走来,挡在秦安身前。

裴钰气急跺脚一哼:

“娘,您护着他做什么?他不懂孝悌,不知规矩,就该教训!”

“他根本就是对我们心生怨恨,要不然怎会口口声声自称贱奴。就连母亲您亲自为他缝制的衣袍都不愿换上,也不束发,他就是为了报复我们,让祖父心疼他!”

说罢,扭头冲秦安喊:“阿安,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恨我们?是不是?!”

裴夫人闻言微怔,这才发现秦安穿着家奴的衣袍。

虽有些心寒,但还是不忍责备儿子,眼露温柔:

“安儿,你阿姐虽然语气上严厉了点儿,但她也是关心你祖父的身子。”

又瞪向裴钰:“钰儿,你不要再闹了,赶紧带弟弟去束发!”

秦安抬头看了不情愿的裴钰一眼,平静地移开视线。

对着裴夫人语气依旧平缓:

“衣袍不合身,冠礼未办。”

简单的九个字,让裴夫人瞬间红了眼眶,捂着抽痛的胸口踉跄了两步。

是啊,她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的安儿了,根本不知他的尺寸。

甚至,她已忘记了她的安儿已到及冠,却没能给他办一个风光的及冠礼。

而前不久,他们在裴国公府给裴焕举办了隆重的及冠礼,宴请了京城权贵。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裴焕,担忧地上前扶住母亲:“娘,没事吧?”

本心存几分愧疚的裴钰,见秦安对母亲的痛心疾首冷漠旁观。

便莫名地气愤不已,瞪着秦安:

“你看看你,把娘气成什么样子了。休在耍心眼让我们愧疚了,衣袍是母亲按照焕儿的尺寸为你缝制的,你俩身段相近怎会不合身!”

“还有,这里是裴国公府,改掉斗奴场里那些低贱的奴隶学来的不良习气!”

斗奴场里只有生和死,她这种闺阁贵女怎会懂?

“我没有说谎。”

秦安敛去心底情绪,高高掀起衣袖证明。

却露出双臂上密密麻麻狰狞丑陋的疤痕。

五竹看了一怔,捂着嘴眼泪簌簌得流了下来。

难怪,世子不让他贴身服侍。

更难想像,世子身上会有多少道这般狰狞的伤痕......

秦安察觉到五竹的情绪,微抿唇角,放下衣袖不再言语。

裴夫人看了更是心疼地直接趴在裴焕怀里哭的肝肠寸断,语不成声。

裴钰本想说些什么,一想到秦安手腕上灼眼的伤疤,却被堵在了嗓子眼里,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裴焕搂着母亲,柔声安抚了几句。

随即心疼不已地看向秦安,眼眶红了:

“阿兄,你受苦了......”

居然惺惺作态地说他受苦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应该被丢进斗奴场的那个罪人!

还是说,他早就忘记了自己做了些什么?!

不可能,他是堂堂国公府真世子,又岂在乎这些?

秦安不理会裴焕的人前卖乖,移眼看向他身后一直垂着脑袋不言,眼神闪躲的家奴。

整个裴国公府对他的好意,在这一刻彰显得越发讽刺了。

当年陷害他的家奴,如今还好生生地侍奉在裴焕左右。

而他,却沦落为用命来取乐权贵的低贱奴隶。

裴焕见秦安看向自己的家奴,立时警惕地护在身前。

但他依旧仰着温润的笑容:

“阿兄,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弟弟我这就吩咐家奴为您重新置办一身新袍......”

“多谢裴世子美意,秦安无福消受。”

秦安垂着眸,淡淡打断裴焕的好意。

他不需要裴焕虚假的热情。

裴焕闻言一愣,随之露出伤心之色:“阿兄,我只是好心......”

原本心生愧疚和心疼秦安一身伤痕的裴钰,眼见胞弟裴焕的好心被秦安如此嫌弃。

胸腔内翻滚的悲痛顿时荡然无存,多了几分对秦焕的抱不平。

“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非得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你心怀怨怼,才肯消停吗!”

她眉心拧起,看向秦安的目光变得凌厉:“阿焕可是你的弟弟,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伤他的心?”

“郡主息怒,秦安不敢。”

面对裴钰的怒火,秦安依旧神情淡淡。

虽秦安不再轻贱的自称奴才。

但他从斗奴场出来那刻至此,从未唤她一声阿姐,这让她心头的烦躁愈发浓郁。

“秦安!”

她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顿时跳脚: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别仗着有祖父撑腰,就可以胡乱折腾,搅得府内不得安宁!”

“还有,你别忘了,若不是祖父救了你,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秦秦安停顿片刻,抬眼望向裴钰,深邃的眼底一片黑寂。

裴钰不仅一次提醒他,她们不欠他秦安的。

反而,是他欠了他们整个裴国公府的。

这字字句句化作满天箭雨,朝他心口射来,箭箭中靶心。

有人给他撑腰吗?

没有。

就算是真心对他好的祖父,在他被丢进斗奴场前,也只能虚弱无力地躲在角落落泪。

救他,只是为了替裴焕弥补对他的愧疚罢了。

能救秦安的,永远只有手持利刃拼命厮杀的自己。

裴钰与他对视一息,竟莫名心虚了。

“老国公对秦安的好,秦安定会铭记在心。”

秦安扯了扯嘴角:“也请郡主和夫人放心,在斗奴场这三年里,日夜都会受典属官鞭刑的戒训,无时都在认清自己奴籍的身份,自然不会给国公府添乱。”

即使成功从厮杀场上侥幸活下一次又一次,但每日的鞭刑是折磨他们精神和肉体必不可少的警告。

让他们这些低贱的奴隶对典属官们心生畏惧,不敢逃跑。

而秦安的声音平静地没有任何情绪。

却如一道惊雷,劈在众人心头上,震耳欲聋。

鞭刑,那是最残酷、最血腥的惩罚。

一旦沾染了那东西,便会终身留下烙印,永不磨灭。

那一鞭一鞭抽打在秦安身上,该有多疼,多绝望......

而奴籍,是这辈子都洗刷不清身为奴隶的耻辱,也再难恢复自由之身。

裴钰睁圆了杏眼盯着秦安,难以置信地摇头,眼泪止不住的涌了下来。

“不,不可能,秦安你撒谎!你骗人!”

“即使你在斗奴场待了三年,国公府依旧愿承认你是世子,又怎么可能让你入了奴籍!”

她不相信!

而国公夫人直接瘫在裴焕怀里,捂着脸泣不成声。

她早就知道此事,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罢了。

裴焕紧紧托起母亲,红着眼盯着秦安:“阿兄,他们怎么如此残忍待你......”

秦安淡然地迎上两人注视:“担了谋害皇孙的罪名,太子岂会只将我丢入斗奴场这么简单。”

话音落下,他特意将目光落在裴焕脸上。

裴焕眼神闪躲地低下了头,而他身后的家奴更是缩着脖子躲其身后。

“这不可能!”

裴钰尖叫出声,脸色煞白地握住秦安的双臂:“那你告诉阿姐,你的奴籍在谁手里?”

秦安怎么可能会是真正的奴隶?!

秦安看着激动的裴钰,神情依旧平静:

“自然是太子手里拽着。”

“......”

裴钰一噎,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将满腔的悲愤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可是太子殿下啊!

未来庆国的储君。

不管他们国公府是否犯错,只要其一声令下,总有办法让你们跌落地狱。

她得罪不起,整个裴国公府亦得罪不起。

秦安垂下长睫,掩盖住眸中嘲讽。

“郡主夫人放心,老国公待我恩重如山,国公府对我有养育栽培之恩,我秦安不过是想还了这份恩德,至于其他的恩惠和荣誉,并无半点私心。”

裴钰一窒。

她一度猜测秦安是故意摆出狼狈不堪的模样让祖父心疼,借机让大家都对他产生愧疚。

更是让裴焕内疚自责,就不敢跟他争夺国公世子的位子。

谁料秦安居然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就连世子之位......

她心头莫名升起一股羞恼:“秦安,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们苦心接你回来,就是为了让你来还恩的吗?”

秦安没有反驳,只沉默着不说话。

内心哂笑,难道不是吗?

“好了,钰儿。”

国公夫人虚弱地朝裴钰摆了摆手,仍在抽泣:“安儿他......”

哭的人精力交瘁,哪怕她心头对秦安有诸多疼惜。

这会儿亦觉体乏,疲惫的很,再也说不出半句抚平秦安伤口的话来。

此时的她气势全无,哪里像个当家女主人的派头。

“娘,要不焕儿先扶你回房休息吧。”

裴焕体贴地询问母亲,余光深深看了秦安一眼。

秦安看了噙着泪点,却气红脸的裴钰一眼,扭头与国公夫人行礼:

“夫人莫哭伤了身子,秦安不值得您这般。为了不叨扰老国公养病,明日我再来看望老国公。”

说完,不做任何停留,带着五竹离开了老国公的院子。

国公夫人不舍地看着秦安的背影,哽咽出声:“我的安儿,终究还是有怨......”

秦安听着身后传来的叹息声,眼眶慢慢红透,却始终不肯落下泪来。

他强忍着,任由湿热的液体浸润了布满裂痕的手掌。

裴焕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微深。

但很快消失不见。

扭头看向还在生闷气的裴钰,自责道:

“阿姐,不要再同阿兄置气了,这一切.......”

说着,他愧疚地垂着脑袋,声音哽咽了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害阿兄受了苦。要是我没回国公府抢了他的身份,阿兄也不会遭受这般残酷的遭遇了。”

他的声音压抑且委屈。

裴钰心头微酸。

她的胞弟本就受了十七年的离家之苦,怎能还让他继续受这般委屈。

瞬间转忧为喜,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焕儿,别自责,跟你无关。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是秦安他太过分!”

“这件事,怪我。”

裴焕眼睛通红地摇头:“阿姐,是我不小心做了错事,阿兄才会被发配去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斗奴场。”

裴钰看着自责不已的弟弟,心疼极了:“焕儿,你还是这么善良。要是你阿兄有你这一半的胸襟就好了,可惜他......”

“好了,为娘累了,焕儿送我回屋吧。”

国公夫人满脸疲惫的拉住裴焕的手,打断了姐弟俩的对话。

都是她的孩子,不忍他们渐行渐远。

裴焕收敛起脆弱,立马扶着自己的娘亲往外走去,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裴钰看着弟弟乖巧懂事的侧颜,突然有些后悔。

后悔心疼秦安的无理取闹,让自己的胞弟受了委屈。

她调整絮乱的气息,转身离去。

便瞧见苏柒早已站在对面的廊檐下,正盯着秦安离去的方向怔怔发神。

裴钰蹙眉,朝她快步走去。

“柒柒,你可莫忘了,同你有婚约的是我二弟裴焕。”

而不是现在的秦安。

后面的话,即使她不说,苏柒也明白裴钰的暗示。

她抿唇不语,只是抬头看着天边的云霞,轻声喃喃:

“但他曾也是你弟弟......”

“苏柒......”

裴钰心中烦躁:“别以为本郡主好糊弄,你今日为何这么巧送秦安回来,不就是为了见他吗?”

她的好友从小到大,性子直率温柔,从不曾露出过这般怅惘迷茫的表情。

而今,却因为秦安露出这般模样。

难道她心中仍放不下秦安不成?

“郡主放心,我从未想过跟秦安有任何牵扯。”

苏柒淡淡说着,似是不愿多谈,提裙便走。

裴钰顿时怒火攻心,扬声喊住了她:

“苏柒,你莫忘了裴焕才是我们国公府真正的嫡子,也只有他能世袭爵位,这是永不改变的事实。”

“你若真对秦安有情,请你赶紧断了这不切实际的念想,顺安侯府也不会允许你换了这门婚事。”

她的语气咄咄逼人,眼底泛着浓烈的警告。

她知道苏柒曾对秦安的感情有多深。

可是秦安终究不是裴氏血脉,裴焕才是。

所以,她决计不能容忍裴国公府的荣誉和权势地位被秦安给影响了。

苏柒脚步微顿,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容。

“既然如此,我倒宁愿与国公府退掉这桩婚事。”

“你——”

裴钰心头一跳,总觉得今日的苏柒有几分奇怪。

“裴国公世代清贵,裴世子虽流落在外十七年,却深得国公器重,且才华横溢又聪慧绝伦,他才是真正的国公府嫡长子,是裴家的骄傲。”

苏柒回头,定定凝视她:“这点,我们顺安侯府自然知道。”

“你倒是会说话。”

闻言,裴钰傲慢一哼:“不过,你也别怪本郡主说话难听,不属于你的东西,休要肖想!”

“郡主误会了,秦安现在连我递的茶都不愿接。”

苏柒眼底一黯:“寻来的药材,我刚已经亲自给老国公送去了。”

现在的秦安,早就不是当年满眼是她的男儿郎了。

说完,转身径直离开了庭院。

裴钰咬牙切齿,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恨不得上前讨要一份婚期。

可是,她不敢妄动。

她怕苏柒会因此彻底死心,不愿嫁入国公府。

只要裴焕能娶了苏柒,国公府和侯府强强联姻。

那日后她们国公府就算不是最鼎盛,至少能维持原状。

这样一来,太子甚至是皇上,也不会再轻易动他们国公府了。

裴钰心中盘算一番,便按捺住了冲动。

秦安已经被逐出族谱入了奴籍,这辈子都休想翻身,她没必要再为了一个配不上苏柒的人费尽心思。

不过一想到,她宠爱了十七年的弟弟,不仅在斗奴场受了三年的酷刑,还成为了奴隶。

她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阵抽痛。

.......

端云院内。

秦安任由五竹从府医那讨来最好的金疮药,一点点涂抹在他的手腕上。

五竹抽着鼻子,带着哭腔:“世子,你......一定很疼吧。”

秦安一怔,看向蹲跪在他面前的家奴。

这是为他难过吗?

他们才相处不过几个时辰,怎么会对他无端付出真心?

三年斗奴才里的残酷血腥和人心的险恶。

让他顿时警惕起来,抽出自己的手腕藏于袖中。

他眯着眼,冷冷凝视着眼前的五竹,试图将他看个透彻。

五竹错愕抬眼,便对上他那双充满戾气的目光,吓得瑟缩起脖颈。

他低声问道:“你是谁的人?”

秦安的记忆中,府里并没有这个人。

可这人偏偏派到他身边服侍,还对他如此热情。

这不难让他疑心大作......

听到他的询问,五竹先是一愣。

随后猛然跪地,磕了三个头:

“奴才是老国公爷新买的奴仆,已经来府一年多了,是他老特意让奴才伺候世子左右。”

他说着,抬起头看向秦安以表忠心:“奴才一定会用尽全力照顾好世子的,世子千万不要嫌弃奴才愚笨啊!”

秦安皱着眉头,越发狐疑。

真是祖父的安排吗?

要是明日探祖父口风,定会引得祖父误会伤心。

若不问,身边岂不是留了个他人眼线,给机会对方对他下手。

他心下纠结不已。

五竹见秦安依旧怀疑,慌忙抹泪解释道:“世子,奴才没有坏心思,只是心疼你的伤,其余的奴才什么都不会做。”

“嗯,知道了。”

秦安淡淡应着,低垂的眸子掩饰了他眼底的复杂。

五竹见他态度缓和,胆子壮了起来。

“世子,介意奴才帮你处理身上其他部位伤口吗?”

每日受鞭刑,世子身上定满目痍疮。

若是不及时处理,定会落下病根,对身体不利。

他心疼。

秦安瞥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颔首。

见他答应了,五竹欢喜之色更胜,麻利的解开秦安的衣衫。

这一处处触目惊心的伤痕,让五竹心疼不已。

秦安静坐一旁,望着窗外碧蓝晴空,思绪飞扬。

他从来不是个软弱的人。

三年来的残忍厮杀,亦让他坚韧不拔的活了下来。

所以,他必须要在这人心虚假的裴国公府活下去。

他不甘被命运如此作弄。

即使他生来就该为奴,也不愿一辈子被出身给锁上枷锁。

更要推翻庆国百年来的陋习。

奴隶不该成为他们贵胄眼中的玩物!

想到这些,秦安握紧拳头。

他的眸子幽深,渐渐聚集起一团黑雾。

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一定要摆脱奴隶的身份,重获自由!

他要变得强大起来。

只有足够的权势,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世子?”

“何事?”

秦安收回思绪,扭头看向上了一半金创药唤他的五竹。

五竹捏着药瓶的手指,指了指窗外正往这边走来的身影。

“世子,侯府苏小姐身边的丫鬟来咱们院了。”

秦安抬眼望去,眉头微微拧起。

来的丫鬟,他认识。

是伴在苏柒身侧的一等丫鬟,梅霜。

苏柒有任何大小事,都是由这个梅霜亲力亲为,极为信任。

她会突然来此,秦安猜不透苏柒的意图。

五竹替我秦安披上外袍:“世子,您要见吗?”

“我就不必见了,你去看看她来做甚。”

“喏。”

五竹放下药瓶便欠身出了屋,朝梅霜走去。

秦安拢了拢外袍,目光微深凝视着窗外的一举一动。

五竹背着他,并看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但秦安很清楚瞧见,梅霜在听了五竹的回应后眉头皱起。

随即朝他这边看来,四目交汇那刻。

对方露出一个恭敬的微笑,对他欠身行礼。

秦安沉下眼眸,有些不懂梅霜的态度。

三年前,在得知他不是真世子后。

她如同苏柒那般,对他冷若旁人,避之不及。

今日,她为何这般恭敬有礼......

在秦安疑惑不解的目光下。

梅霜掏出精致的白瓷瓶递给五竹,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而在梅霜转身迈了几步,迎面又走来一个身影。

两人点头示意便擦肩而过。

秦安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低喃出声:“裴钰派她做甚?”

五竹同样接过裴钰身边一等丫鬟秀珠递来的白瓷瓶,便快步朝屋内走来。

秦安见秀珠离开院子,这才收回了视线。

五竹将两个一般无二的药瓶双手捧在秦安面前。

“世子,这两瓶是苏小姐和郡主派人送来的上好祛疤圣药,皆说是从百草崖求得。”

五竹一脸欣慰:“这可是好东西,世子用了身上的疤痕定会恢复如初。”

“祛疤圣药......”

秦安垂着眸盯着面前的两药瓶,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裴钰、苏柒,你们何必假惺惺地多此一举。

他身上数不尽的狰狞丑恶的刀痕、鞭痕,岂是一两瓶祛疤圣药就能抹平。

还是说,她们皆是因自己的自私自利。

抹去他心头对裴焕的恨,对裴国公府的怨。

此时的药瓶,在秦安眼里显得格外讽刺,犹如披着炽热的火焰的冰刃,冷热交替地扎他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悲戚,朝五竹挥了下手:

“不必了,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

“世子,这可是......”

“若你不喜欢,便拿去扔了吧。”

秦安闭上眼,不再搭理五竹。

不管她们是何意图。

他已不是当年的裴安,自然不会再接受她们的东西。

五竹见秦安态度坚决,便不再相劝,默默将两瓶药收进衣袖内。

心里暗忖着,日后偷偷给世子涂上。

秦安一夜未眠。

他闭着眼合着衣袍,抱着双腿卷缩在床榻上。

屋内炭火炽热,床榻柔软,锦被软和,方枕幽香。

关了三年的狗笼,以冰冷肮脏的地面为床,刺鼻幽暗的气息为被。

早已让他不适应,这样暖融融的温暖。

五竹端了早饭进屋,将碗筷摆放在桌案上。

瞧见秦安如此姿态过了一夜。

不由得眼眶泛红,心里五味陈陈。

世子这三年,到底是如何艰难熬过来的......

“世子,您醒了吗?”

突然,耳畔传来五竹急促的呼唤声。

秦安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五竹伤忧的脸庞:“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他内心很清楚。

即使以世子的身份回到国公府,他依旧会受到全府上下的另眼相待。

何况是跟在他身旁的家奴。

“啊?”

五竹闻言一愣,连忙摆手解释:“世子误会了,没人欺负奴才。”

“嗯,以后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才。”

秦安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便下榻穿鞋。

“好的世子,五竹服侍您用早膳。”

五竹满脸感动地伸手去帮他穿鞋。

秦安扫了桌案一圈,见桌上全部是三年前他最爱的早膳。

他知道,这一切肯定是国公夫人安排的。

但她却忘了,他的喜好早就变了。

亦或是,他没有喜好,只要毒不死。

他任何腌臜的东西都可以用来裹腹。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秦安低喃了一句,便拿起筷子用膳。

用完膳,秦安换上了国公夫人新送来的灰青色衣袍。

衣衫虽合身,但并不是秦安喜欢的颜色。

曾经的他喜欢淡蓝色,因为苏柒和裴钰喜欢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现在的他喜欢黑色,能盖住鲜血的颜色。

五竹本想替他绾发加冠,却被他拒绝了,仅用一根黑绳将枯黄长发高高束起。

秦安看了一眼方枕下的断匕,最后带着五竹去了老国公的院子。

昨晚国公府本有新正宴,整个家族会欢聚一堂,喝椒柏酒增福添寿,守岁至天明。

但因老国公身子不爽利下不了塌,二世子侧塌昼夜侍候。

又因国公夫人昨日伤心过度卧床养病,郡主不离床侍疾。

裴国公脸色难看,甩袖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自此,新正宴便取消了。

秦安听五竹在耳边唠叨,一声未吭。

他明白五竹同他汇报这些事的意图。

是想让他在国公府不小心行事,更是避免有心人趁机对他使绊子。

毕竟,国公夫人伤心过度,皆是因他而起。

待两人跨进老国公的福寿院内。

五竹才识趣的闭上了嘴,静默地跟在秦安身后。

秦安前脚跨进老国公屋内,便传来老国公虚弱地探唤声:

“是我的乖孙儿......安儿回来了吗?”

颤抖着声音,是对他浓浓的期盼。

秦安身子一顿,便快步绕过屏风,伏跪叩首在老国公裴怀正的床前。

“秦安,给祖父请安,愿祖父福寿安康。”

“好好好,安儿终于平安无事回来了!赶紧来祖父身边,让祖父好生瞧瞧.......”

老国公哽咽的声音,让秦安鼻尖一涩,眼眶不由得红了。

他起身半跪在床榻旁,看着眼前满头花白发丝,瘦骨嶙峋的祖父。

喉间一梗,眼泪夺眶而出。

“祖父。”

“安儿啊,这几年委屈你了。”

老国公握住他覆满大小伤痕和老茧的手,激动得浑浊双眼湿润:“好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只要你平安回来,其它的都不重要。”

连一旁侍奉老国公的孟老管家,见状都忍不住抹泪。

秦安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同老国公一样对秦安遭受的苦十分心疼。

秦安抬起另外一只手抹干眼角的泪。

只是垂眸盯着老国公干瘪的手背,抿唇不语。

这话,他不愿接受。

老国公见他眼底还有怨,抚摸着他的发顶。

心疼极了。

三年的摧残,将他的孙儿折磨的如此干瘦憔悴,早已不见当年半分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姿态。

“哎,孩子,不怪你,是国公府欠你的......”

老国公的话,让秦安眸光黯然。

这番愧疚的言语,也有只有从祖父嘴里听到。

但斗奴场残酷的三年,岂能如此一言盖过。

他不知多少次浑身染血,拿着断匕护在身前,如一头杀红了眼失去人性的野兽盯着朝他围杀过来的亡命徒,奋力搏杀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

千遍万遍的只言片语的亏欠,跟那些高高站在高栏上,睥睨着他们这些丢了命却只为博他们一悦的皇权贵胄们的掌声相比。

毫无差别。

他收敛眼底的晦暗,抬眼淡笑:

“祖父,我已非昔日裴国公府嫡子裴安。这次秦安能平安归来,全受了祖父的恩惠。秦安回国公府只愿陪祖父安享晚年,其他便无他求。”

虽是国公府欠他的,但祖父并不欠。

他想服侍他晚年的心,是真的。

老国公拍着秦安的手背,泪眼婆娑道:”好,有你在祖父身边,祖父死而无憾了。”

秦安神情肃穆:“祖父,您一定会长命百岁。”

“傻孩子。”

老国公疼惜拉起他坐在床沿上,慈祥问他:“安儿,你若还喜欢柒丫头,祖父便可帮你争取回与侯府的婚约......”

“祖父,我......”

“夫人,二世子。”

五竹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秦安见状起身,退至一旁垂眸候着。

裴焕扶着国公夫人进屋深深看了一眼秦安,整理好眼底的神绪给老国公请安。

老国公欣慰点了点头,朝裴焕招了招手:

“昨晚辛苦焕儿了,一夜未眠还想着给祖父来请安,祖父很是高兴。”

裴焕上前坐在床沿上,握住老国公的手笑得甚是温润:

“祖父哪里的话,这些都是孙儿该做的,只要祖父能一天天好起来,要孙儿日夜跪在佛堂前抄经念佛为祖父祈福,孙儿亦是责无旁贷。”

老国公闻言感动地连连点头,夸裴焕有孝心。

秦安敛眸不语,脸上毫无情绪波动。

心口却不由得袭来一阵刺痛。

她们口口声声强调,他依旧是国公府世子。

但人人口中恭敬唤裴焕的那声‘二世子’。

让他这个世子的头衔,变得何其卑微,更是明目张胆地灌加了他们对他的怜悯和施舍。

麻木的痛感,让他时刻保持清醒。

这是属于她们裴氏血脉的牵绊,他插不进去。

国公夫人见祖孙俩如此温馨,心里甚是欣慰。

她抬眼看向秦安,本想上前拉住他的手询问昨夜休息的如何。

但一想到进屋前,听见父亲同秦安提及与侯府的婚事。

她心下一慌,顾不上秦安的情绪。

上前拍着裴焕的手背,冲着老国公恭敬一笑:

“父亲,这安儿已经回来跟我们团聚了,可谓是喜事一件。依媳妇看,咱们国公府可以喜上加喜,将焕儿和柒丫头的婚事提上日程了,让大家沾沾喜庆。”

此话一出,屋内各人脸色各异。

唯独国公夫人和裴焕喜上眉梢,盼着老国公亲自去侯府催婚期。

老国公和老管家眉头拧起,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缄默不言的秦安。

秦安垂着脑袋,老国公并看不真切他的反应。

他松开裴焕的手,朝秦安再次招了招手:

“安儿,你来祖父面前,祖父有话问你。”

秦安神色淡然地上前,反握住祖父的手:“祖父,您问。”

他知道祖父要问他什么。

老国公这一举止,顿时让一旁的国公夫人和裴焕感到危机。

他们国公府多次去顺安侯府订婚期,但都被苏柒各种理由给婉推了。

裴焕不愿惹得苏柒厌恶,只好一切都顺着她的意愿。

一拖,便是三年。

思及此,两人衣袖的下双手,紧紧捏在一起。

但他们眼底的忧色尽收秦安眼底。

他微不可察的扯了扯嘴角。

她们这是生怕他抢走了属于裴焕的婚事。

在他眼里,她们反应格外滑稽。

因他,早已不在乎了。

“安儿,祖父还是刚刚那句,你若还真心喜欢柒丫头,祖父便可帮你争取回与侯府的婚约。”

老国公言真意切:“即使是赔上老夫这张脸,也要替你......”

“多谢祖父的好意,但秦安不愿。”

“安儿,不能因你的身世.......”

“祖父,我对苏小姐已无任何肖念,裴世子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秦安神情依旧很淡,语气里不带一丝勉强。

但在场的人都读懂了他的意思。

是他秦安配不上侯府嫡女,只有裴国公的世子才能与之相配。

这让国公夫人和裴焕暗自松了一口气,眼底隐隐露出喜色。

看在秦安眼里,却格外扎眼。

他松开老国公的手,再次敛下眼眸,掩盖眼底闪过的寂寥。

“安儿,那祖父再问你最后一遍.......”

老国公并不愿相信,再次问秦安:“你实话告诉祖父,你可还喜欢柒丫头?”

“早已物是人非。”

秦安没有丝毫犹豫:“我亦不是那年少无知的裴安了。”

他是秦安,奴籍出身的奴隶罢了。

他变不回裴安,就同这些抛弃他的人回不到当初。

老国公早就知晓秦安被迫入了奴籍,且在奴籍文书在太子手里。

看着秦安对一切毫无在乎,时时提及自己卑微身世的模样,他心下更是难受至极。

刚准备宽慰几句,屋外传来苏柒的问安声。

秦安身子一僵,便很快恢复如常。

“原来是柒丫头来了,快快进屋来。”

老国公十分喜爱苏柒,赶紧将人请了进来。

苏柒进屋朝老国公和国公夫人欠身行礼,并将手里的药材递给老管家。

老国公见状乐的合不拢嘴:“柒丫头有心了,时常想着我这把老骨头,我这病不好都对不起你这份孝心啊。”

“苏柒只愿老国公身体硬朗,寻再多的药材也心甘情愿。”

苏柒柔柔一笑,端庄优雅。

但在她抬眼间,朝秦安瞥了一眼。

发现从进屋那刻起,秦安并未瞧看她一眼,脸上的笑便淡了下来。

老国公越发觉得苏柒贤良淑德,满意地颔首。

国公夫人和裴焕连忙凑到苏柒身侧,三人客套了几句,脸上皆挂着笑。

秦安静立在一侧,沉默不语。

老国公看了秦安一眼,朝苏柒问道:“既然柒丫头来了,我正想问问,你和焕儿的婚事何时办了,好让老头子我早早喝上你们的喜酒。”

苏柒依旧笑着,但看向的人是秦安:“世子也想喝我与二世子的喜酒吗?”

秦安神情一怔,抬眼看去。

触及苏柒含笑不明的视线时,瞬间避开了她的注视,低头道:

“既然是府内舔喜,自然是好事。”

他心下不由地有些慌乱,不明苏柒为何突然问他。

为了压下这见不得光的情绪,袖下的双手紧攥成拳,指甲是深深掐入肉里,却不知疼痛。

但苏柒的举动,引起国公夫人和裴焕的频频皱眉。

裴焕更是哀怨地瞪了秦安一眼。

明明是他与柒柒的婚事,为何柒柒要问秦安!

他不甘的怨气,连一旁的国公夫人都瞧了出来。

她宽拍了拍裴焕的手背,示意让他放宽心。

裴焕才知自己失了态,连忙在国公夫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成稳大气,温文尔雅的模样。

苏柒得到秦安疏远的回应,沉默了片刻。

随即又扬起笑容,看向老国公道:“并未是柒柒不愿与二世子的婚事提上日程,而是家兄还未娶妻,我怎么能先一步成婚,终究是于理不合。”

规矩虽是这么个规矩,但国公夫人急了。

她抢在老国公面前,拉着苏柒的手微笑道:

“柒丫头呀,小侯爷至今未有婚配,真若要等那时,那岂不是耽误了你?再说了,我们焕儿对你一往情深,别家的姑娘正眼都没瞧过。”

裴焕心下同样十分焦急。

但他并未主动开口,而是一脸温笑得凝视着苏柒。

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是谦谦公子,自然不会表现出如此急态。

秦安见国公夫人如此心急,嘴角不由得淡淡勾起。

只觉得莫名讽刺。

三年前,他与苏柒的婚约刚定下,便想早早娶苏柒进门,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但国公夫人却笑他操之过急,哪有刚递换了更贴便要急着娶新妇的。

要是给外人瞧了,便要笑话他们裴国公府这么急攀附权贵。

虽顺安侯府的地位低于国公府。

但抵不住顺安侯府出了一个贵妃娘娘,深得当今皇上恩宠。

只是现在换了人,换成了流着裴氏血脉的裴焕,堂堂国公夫人便失了当家主母的仪态。

苏柒并没有看裴焕一眼,对着国公夫人莞尔:

“夫人误会了,柒柒自是不会耽误二世子。”

国公夫人闻言一愣,心知这丫头误会了她的意思,便要开口解释。

苏柒却没给她机会,紧接着看了秦安一眼又道:

“毕竟国公府有两位世子,长子没有成婚,我和二世子早早成婚,于理不合便罢了,恐怕更叫外人看了我们侯府和国公府的笑话了。”

此话一落下。

所有人的视线便再次落在秦安身上。

国公夫人被噎的不知道如何接话,神情复杂的瞥了一眼秦安。

裴焕更是失落地红了眼,看向秦安的眼神满是委屈。

转眼发现苏柒的双眼一直注视着秦安身上,心头的委屈更甚。

老国公全程靠坐在床上保持沉默,神情淡定地就像看戏人。

但他看向秦安时,眼底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但秦安不喜欢这些目光,眉头皱起。

苏柒为何两次将矛头指向他?

难道是想看他被国公府当成敌人,让他们争锋相对吗?

苏柒,这就是你原本的意图吗?

他压下心头的苦涩,朝老国公欠身一礼:

“祖父,秦安不便旁听府内要事,便先退下了,明日再来给祖父请安。”

“嗯,去吧。”

老国公关怀的看了他一眼,爽快地应了声。

秦安没有作一丝停留,转身离开了福寿院。

看着秦安决绝离去的清瘦背影,苏柒心尖猛颤。

他真就这般不愿与她走近吗?

她忽略掉心中不适,欠身告别:

“既然药材已经送到,那柒柒便不再叨扰老国公休息了。”

说完,朝国公夫人和裴焕欠身一礼,转身离去。

国公夫人见状,只能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裴焕此时的胸腔仿佛憋着一团火,呼吸困难。

秦安一回来,他与苏柒的婚事便危危可及了吗?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怨火,便追了出去。

“柒柒,等等。”

见裴焕追了出来,苏柒脚步一顿,回眸浅笑着道:“二世子有何事?”

“阿兄回来了,你是不是后悔了?”

裴焕望着苏柒,眸底划过一抹伤痛和期盼。

苏柒心下暗暗蹙眉,却仍是摇了摇头:“世子多虑了。”

她的语气温婉,但眸色平淡,似乎不愿与裴焕多言。

裴焕心下不悦,但面上却仍是温润笑着:“柒柒,刚刚母亲有些过急,言语上有些唐突了,我代她向你道歉,请你莫放在心上。”

他边说着,便走近她一步。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苏柒脖颈处,令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后退半步。

“二世子哪里的话,国公夫人只是关心我与你的婚事罢了,只是......”

苏柒欲拒还迎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裴焕打断:“柒柒,我俩的婚事,本世子不会催你,愿等你点头答应的那天,便风光娶你进门。”

苏柒闻言垂帘,抿唇浅笑道:“好,柒柒定不负二世子的心意。”

话音落下,便施施然绕过裴焕,离开了福寿院。

裴焕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的烦躁越来越重。

他很讨厌苏柒这幅不近不疏的模样,但偏偏她又让他移不开眼睛。

这一切,都是因为秦安......

秦安回到端云院,久久不宁心神。

不明白苏柒为何会如此恨他。

三年前,明明是她将他冷漠推开。

告诉他一切都不可能了......

明明他秦安什么都没做错。

为何她们,甚至连曾深爱的女人,都要朝他伸出利爪,剜他的血肉......

他的指甲陷入肉里,眼红如兽,一动不动的蜷曲在床榻上。

五竹见状心疼不已,也红了眼眶。

但他知道。

他不能在世子面前表现露出怜悯的神色,自然世子会愈发难过,自尊心会受挫。

是以,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去拿百草崖得来的祛疤膏,瞒着给世子偷偷涂上。

可他刚转身,便瞧见门房六耳匆匆跑来,站在屋外往里探脑。

一边小声朝五竹唤道:“五竹,世子可歇下了?”

五竹将手指放在嘴边,见没惊动世子。

这才皱着眉,走出屋外:“六耳,我求世子调你来把门风,可不是让你来如此懒怠的。你不好好把门,跑这来吵世子,休怪我将你打出去!”

六耳同他一进卖进国公府,两人关系自然走的近,最主要的是知根知底。

一想到世子在国公府步步维艰,若身边只有他一个体己的奴才,很容易被欺负和算计。

更好端云院缺人,世子又不喜丫鬟伺候,便提出将后厨打杂的六耳调来把门。

世子听了没多犹豫便答应了。

六耳见状委屈上了:“冤枉啊,小的可一直谨记你的交代。”

但一想到正事,便正经起来,语气带着怨:

“我刚远远瞧二世子朝咱们院走来,怕是来找咱们世子麻烦的,所以前来问问,待会是让他见来,还是找理由搪塞回去。”

“哼,自然是不见......”

“若他要来,便让他进来吧。”

秦安清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六耳闻言努了努嘴,这才跑去门院看看情况。

五竹看了一眼屋内,叹了口气才迈了进去。

秦安已经端坐在床沿上,双手搭在膝上,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似一个抽空灵魂的傀儡一般。

看的五竹不由得再次伤感,将压下心头的酸涩,上前低声询问:

“世子要是不想见二世子,五竹大可拦下.......”

“不必。”

秦安抬眼看向他:“你无需因我得罪世子,他才是国公府世袭爵位的世子。若你日后得罪了他,你还怎在国公府讨口饭吃。”

虽声音不带丝毫情感,但听的五竹内心一暖。

“世子,五竹不怕!”

五竹哽咽了起来,拍着脑袋以表忠心:“就算为了世子,五竹我这颗脑袋不要也罢!”

“够了,我不需要你的命。”

秦安顿时眉藏戾气:“也没人轻易夺了我的命,我如今能活着回来,皆是我舔血搏杀争取来的!”

不会让任何人,轻易再次要他的命!

他不认命,偏要改命!

这是多少日夜,激励他活下来的动力。

五竹被他冷冽中带着阴狠的声音吓得不寒而栗,便怯怯地闭上了嘴。

转念想到世子受的苦,便心底填满了说不清的悲戚。

很快,六耳领着裴焕一人进了端云院,请进了屋内。

没错,只有他只身前来。

那个陷害秦安的家奴绿福,没有跟在裴焕左右。

秦安依旧淡漠坐着,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国公府对他有十年前的养育之恩,他甘愿降低姿态。

但裴焕与他。

无恩,只有仇.......

“阿兄,昨日休息的可好?”

裴焕还是那么谦谦公子,温润尔玉。

他上前一礼,见秦安不所为动,依旧温和笑着:

“都怪弟弟昨晚照看了祖父一宿,这才早上没及时来给阿兄问安。阿兄可勿怪了,弟弟其实一直盼着阿兄回家团聚。”

说话间,他已走至秦安跟前:

“如今阿兄回来了,弟弟日后定会常来陪阿兄聊天解闷,顺便孝敬阿兄,阿兄别嫌弃弟弟聒噪才好。”

字字句句里透着他的孝悌忠信。

替他受了三年的罪,居然还妄想与他上演兄友弟悌的戏码。

但秦安却不吃这套,只觉恶心极了。

他抬眼扫了他一眼,微勾了唇角。

不管裴焕说什么,他终究是国公世子,而他秦安只是外人眼里的低贱奴隶。

既如此,又何须虚伪相迎?

见秦安始终不肯与他寒暄,反倒一直盯着他瞧,裴焕心里不禁升起几分怒意。

但很快便隐匿起来,换上温文尔雅的笑容,轻声劝解道:

“阿兄,你别这么沉默寡言,咱们都是兄弟,你有什么话,大可与我讲。”

秦安挑挑眉,并未说话。

与他,并无话可讲。

而在思索,裴焕今日来此的目的。

若说只是单纯的来尊敬他这位没有血缘的兄长,他不信。

定是为了别的......

其实细细一想,也不难猜。

子午时祖父提及他与苏柒的婚约,国公夫人和裴焕的慌张和委屈皆看在眼里。

他的待理不理的姿态,终究让裴焕隐隐不悦,眉头微皱。

心底暗骂一声。

但一想到今日来的目的,便隐忍了下来。

见秦安衣衫单薄,继续讨好迎合:“天凉了,阿兄该添件厚衣了,弟弟待会让人给阿兄添置一件大氅送来。”

“不劳世子好意了,我不怕冷。”

秦安这才应了他一声,语气依旧疏远。

不管春暖冬寒,他一件破烂腥臭的薄衫都没能冻死他,可需一件大氅来温暖已经冻住的心。

裴焕并未在意,继续柔和笑着:“今日弟弟特意托人从百草崖重金求来上好祛疤膏,希望能帮助阿兄尽快治好身上的伤痕。”

说罢,裴焕从怀中掏出瓷瓶递向秦安。

她们都表现虚伪地送他百草崖重金求来的祛疤膏。

让秦安明白他们对他的愧疚,已经用如此难求且稀贵的药膏弥补了。

但她们却不敢正眼看他浑身面目狰狞的鞭痕,到底有深,多丑陋......

秦安心头泛酸。

但只是看了一眼,却并未伸手去接。

而是抬眼幽深地凝视着裴焕:“不必费功夫了,那些伤痕已刻进我骨子里,即使用了也于事无补。”

这些伤痕,是他秦安替裴焕受的。

岂是他一瓶祛疤膏,就轻描淡写能赎的清的吗?

难道他的命,就该如此低贱?

秦安的目光太过凌冽,惊得裴焕心头一颤。

这是在怪他!

心虚,让他快速垂下眼眸,不敢直视秦安的眼睛。

是啊,三年的鞭刑和不知多次的嗜血厮杀,早已深深剜进秦安的骨血里。

但这些是秦安欠他的!

是他该还的......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药瓶,强忍着怯寒,红着眼角挤出笑容:

“阿兄莫要说如此丧气话,弟弟只想着让阿兄养好身子,避免未来嫂嫂见了替兄长伤心难过。”

果然,这才是他的目的。

秦安闻言轻嗤了一声,直勾勾盯着裴焕,漫不经心勾着唇。

苏柒今日的一番让人摸不透的言举,让他有了危机感。

所以,特意跑来试探他的态度。

倒是旁边的五竹,怒目瞪着裴焕,语带不善:

“二世子,此话说的可心安?莫不怕半夜黑白无常找你来索命?”

“且说,我家世子身上的伤痕为何而来,难道二世子心里没有数吗?即使世子日后要娶新妇,也轮不到二世子来这指指点点,说这些虚假的话!”

‘二’字咬得极重,是在提醒裴焕,不管秦安是否是裴氏血脉。

但在国公府,秦安还是明面上的国公世子。

裴焕终究还担着‘二’世子头衔,是秦安的弟弟,要对兄长恭敬,不可出言不逊。

这话,让裴焕瞬间黑了脸色。

一个小小奴仆,居然敢来教训本世子!

“五竹,退下。”

秦安拧眉淡淡开口。

五竹气结,却碍于秦安的命令,只得恨恨的闭上了嘴。

憋屈退至一侧,咬牙切齿地盯着裴焕。

若不是国公严令唤裴焕二世子,他真想高唤他一句二公子!

裴焕收敛神色,看了看五竹,又看了看秦安,忽而笑了起来:

“阿兄,你这家奴挺忠心的,弟弟甚至羡慕。”

实则暗地里怨念极重。

一个小小家奴才跟了秦安两天,居然如此不把这个真正的世子爷放在眼里。

定是秦安在背后挑唆......

秦安闻言瞥了一眼五竹,语调寡淡:

“是吗?他跟裴世子的家奴比起来,终究是差了点。”

差了那一股子阴毒心思。

俗话说,打狗看主人。

如此隐晦的话,无疑是在怨裴焕对他有愧。

他才是应该那个被丢进斗奴场的罪人。

在国公府上下面前惯会演谦谦君子的裴焕,知道卖弄委屈比发怒才能得到大家的维护。

自责内疚的眼泪顷刻间落在他俊逸非凡的脸庞,惹人心疼怜惜。

“阿兄,三年前的事,到底是弟弟的错。知道阿兄心有怨恨,那你可拿鞭子抽打弟弟,还你一身伤痕。”

“弟弟绝对没有任何怨言,也绝不会同母亲和阿姐告状......”

秦安听着裴焕哭哭啼啼、悔不当初的诉苦忏悔。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额上青筋暴露。

对方惯用扮猪吃老虎的模样,胸腔内的怒火彻底爆发了。

“够了!”

秦安突然厉喝。

裴焕吓了一跳,连忙抹掉眼泪,忐忑地看向秦安。

“阿兄......”

秦安冷笑,眼眶发热,眼底划过一丝嘲讽:

“二世子的诚意是真是假,生怕旁人看不出?”

裴焕心下一滞。

他知道。

面前的秦安即使被折磨了三年,亦不是他能掌控的那个男人。

但他不甘心秦安抢走他的东西。

任何东西!

他眼底为闪过一抹诡异,但很快恢复了委屈状:“阿兄误会了弟弟,弟弟是真心惭悔......”

秦安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打断他的惺惺作态:

“请世子莫在我面前作出有损身份的事来,子午时我与祖父同你们表明了态度,我与苏小姐之间早已物是人非。秦安深知自己的身份,更不会做出有损国公府和侯府的事来。”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二世子若真问心无愧,莫要来我秦安这寻不痛快便是。”

秦安这一席话,说的极为平静。

裴焕闻言垂下眼皮,遮掩住一闪而过的狡黠。

秦安见话已说尽,揉着隐隐作痛的眉角便要赶客。

只是他未出声,便耳边传来跌倒声。

睁眼便瞧见裴焕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呼吸沉重,胸膛剧烈起伏,一双眼因为缺氧而变得赤红。

似乎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

秦安心头一紧,顿时整张脸拧成了一团,呆愣在原地。

他这是喘疾犯了!

跟三年前一样,他失误撞倒太子良娣时,也是莫名犯了喘症,让他们对他心疼不已。

现如今,他又要故技重施吗?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二世子,你莫要装病陷害我们世子啊。”

五竹见状也是一惊,第一反应是裴焕要害秦安。

但为了以防万一,仍赶紧唤六耳快去请府医前来。

六耳进屋一看,也是吓得不轻,赶紧跑出端云院子去叫府医。

见裴焕脸色由红转白,五竹这才知道他是真的喘病犯了。

他连忙俯身将裴焕搀扶起来,还不忘替秦安提前喊冤:

“二世子,你撑着点,府医马上就来了,届时可别红口白牙的害我家世子啊!”

“阿兄......我,我......呼......”

裴焕双眼迷离,艰难的呼吸着。

五竹慌乱不迭,连忙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世子莫急,府医马上就到,你别再激动......”

说着,又朝门外吼:“来人啊,快叫御医,二世子犯病了。”

一阵脚步匆匆的响动传来。

裴焕虽身体行难受,但心底恨哼一声。

他这次倒要看看,秦安还能怎么办。

他刚要趁机将计就计。

让秦安明白,他在国公府的地位是如何的卑微!

跟他斗,便是自找欺辱。

秦安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看似一个垂死挣扎的野狗,心下没有一丝怜悯。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的却不是府医。

而是裴钰和原本侍奉在裴焕左右的家奴绿福。

这两人能凑在一起来端云院。

他便知接下来的事没那么简单了......

而两人见裴焕如此,顿时吓得面色惨白。

“阿焕莫怕,阿姐在这儿!阿姐带了药,你吃下就会没事了......”

裴钰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慌不择乱地将裴焕抱在怀里宽慰着。

动作熟练地掏出随身携带的药袋,掏出一粒药丸给病态十足的裴焕咽下。

见裴焕呼吸稍稍平缓了下来,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绿福则扑通跪倒在地,哆嗦的向秦安求饶:

“世子,您千万别怪二世子!二世子只是一片好心来向您惭愧,这三年来二世子每每夜里抹泪,嘴里常常念叨对您的愧疚。”

“就算您不愿原谅,也不能故意刺激二世子犯病,用这么阴狠的手段报复二世子啊。”

说完竟砰砰磕头,额上很快冒出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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