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问是小说《踏雪寻仙行》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万物归真写的一款奇幻仙侠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踏雪寻仙行》的章节内容
深秋。
天空灰暗,雨无奈地被风拖曳着滑落人间。
雨丝微恙,挂着极细的冰尘,略显疲惫地敲击着苍茫,为本已泛黄的枯槁再蒙几许萧瑟。
而不断变幻的风恣意搬弄冷意,更随意拨弄着人们深藏心田最无解的愁。
一座较为华美的庭院中,传来妇人和婴儿的悲鸣——声音凄惨,伴着冷雨凄风狠狠揉搓着人性中的底色。
女人怀抱一个婴儿跪在冷雨中,边哭边哀求男人:“夫君!孩子幼小,刚满百天,天冷了,弃了就绝了他的活路!求夫君放他一条生路吧!”
男人也是二目含泪,把脸扭到了一旁:“夫人!我也不想如此!他也是我的骨肉!我们养他百日,亦算尽仁了!别家的孩子,只要是那血月出生的,早都扔了!”
女人恨得直咬牙:“混蛋!都还是不是人?为何要信那些谣言?血月跟孩子有什么关系?非说血月是天谴,也是这世人招来的,与孩子何干?”
“夫人呐,现在外面甚嚣尘上,说这血月诞出的婴儿大凶,会祸及家族、会殃及一方的!
更有危言——‘七月血盈,屠灭整界’。
外显波谲云诡,内陷人心惶惶,据说连血月前后十天的孩子都扔了。”
女人闻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嘴里咕哝着:“生而不养、有子不育,贪红尘杀骨血,信谣言弃人伦,若是如此,那确是该灭了……”
此时,女人双眼如火,嘶吼道:“好……好!你们怕!我不怕!孩子我带走,不会牵连你们,你们好好活!让你们这些狠心狼好好活着!我母子从此与你无关!”
女人说罢,便要夺门而出。
男人不忍地闭上了眼睛,随后突然面色一沉,冲旁边家仆递了眼色,仆从微微点头,二人齐齐上前。
男人一把抱住了女人,仆从趁机上前,劈手抢下女人怀中的婴儿,转身就走。
只剩下女人凄厉地哀嚎,在这恼人的风雨中轻晃。
……
深秋。
天色昏暗,空中的阴云,掩去了残阳的余晖,雨依然被风裹挟着滑落人间。
一道身影踽踽孤行在苍凉的风雨中,前方破庙是他唯一的生机。破败的荒庙中残垣断壁,荒庙的屋舍基本都已倒塌,只有大殿还孤独地屹立在荒凉的野草中。
大殿早已四面漏风,只有那阴暗的角落才能藏身,才能在深秋的雨夜,为人保留那一点点最卑微的暖意。
有些坡的身影拼命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这是一名十七八岁的乞丐,名叫马原,路遇秋雨,寒彻身魂。
说起来,他两日前残羹果腹,却意外做了一个极香色的梦——
马原梦中与一位绝色美人对饮,桌上珍馐罗列,美酒香露畅饮,旁边还有一位少年坐陪,连称马原为父亲。
席间欢声笑语,佳人更是含羞带俏,尽显天香之姿。
佳人献舞,舞姿飘逸唯美,裙带飞舞间,宛若天上宫阙中的仙子踏尘。
尤物怡人,身姿热辣婀娜,酥胸饱满更能随舞摇曳,跳动着勾人摄魄的香艳。
那领下吐出的白腻与谷壑,更让马原沉沦其中而不能自拔。
绝妙美腿在裙纱下若隐若现,映着灯光尽显白皙,修长而不失妖娆、优雅而不失魅惑,惹得马原魂牵梦绕,百转千回间而不可舍、不能割。
美食、美酒、美人,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马原醉了,险些醉死在这绝美的梦里。
即便是梦醒时分,马原依然畅想在那飞扬的裙畔,结果精神恍惚间,不知怎么的就走进了眼前这片死地——
两天了,没见人烟。
马原衣着单薄,破破烂烂,又被冷雨打湿,即便躲入墙角,依然被冻得浑身颤抖,再加上挥之不去地饥饿,心头纠缠着即将冻饿而死的阴霾。
他之所以沦落如此,是因为两年前家乡大旱,他和兄嫂及一个三岁的侄子外出逃难。
结果路上失散,他不想再拖累兄嫂,便没有去寻找——如果还有一份活下去的希望,他想把这份希望留给自己的侄子。
马原念过几年私塾,但过于贪玩,学业不精,也因太过顽皮,从树上跌落,摔坏了胯骨,留下终身残疾,走路一瘸一拐。
他在寒冷中伴着饥饿,神智越来越昏沉,他回想过去,已有所明悟,身临死劫。
那梦……竟是反照,是他对美好追求的执念!
如果他现在合上眼,黑夜很可能将会永恒。
他的眼角有泪涌动,就在那悲伤滴落的刹那,马原彻底失去了知觉。
转眼间,夜已深沉。
风终于不再卖弄它的淫威,雨也不再被逼着滴落。
一丝雾,悄无声息地爬出地面,开始在这空寂的深夜中漫舞,又给这片荒凉披上了诡秘与阴森的薄纱。
破庙十几里外,有好大的一片乱葬荒坟。
此时,坟地的荒草里躺着一个婴儿,此刻他正忙着手刨脚蹬,不多的心智中存着恼怒——刚刚他差点被雨水活活憋死,连自己的哭声,都被彻底淹没在了风雨中。
他好冷好饿,他依稀记得,此时应该有个叫妈妈的女人出现,然后他会饱饱地吃上一顿甘甜的乳汁。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没有妈妈,没有乳汁,甚至连一丝光都没有,只有他孤零零地躺在这漆黑和死一样的寂静中,挨饿受冻。
婴儿努力抗争着,他将自己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了捆缚着他的小被儿上。
终于,裹着婴儿的薄被让小孩蹬开了,更加冰冷的寒意袭来,婴儿放声大哭。
荒坟间的雾气更重,彻底遮挡了天上的星月。
几只乌鸦立在不远的树上,不安地听着婴儿的啼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突然!
坟冢深处发出了一声怪鸣,声音凄厉怪异——不似兽吼、不似人声,仿如发自九幽的哀鸣。
怪鸣划破寂静,惊起方圆几十里的鸟雀,鸟雀依然不敢鸣叫,只敢向着远处飞逃。
婴儿也被这声怪鸣吓了一个激灵,在这凄清的深夜,这声嘶吼,让所有生灵都生出一种莫名的惊惧。
婴儿止声,愣愣地看着黑暗。
此时,深沉的雾中响起了不祥的哭声——那哭声中还夹杂着哀嚎、低泣和痛苦地呻吟声,这些声音中男女老少都有,甚至还有婴儿的。
哭声如同残酷地召唤,似人非人,恍惚间这些声音又像是一种笑,一种极另类、极凶厉地狞笑。
即便婴儿幼小,也被这哭声惊得双目瞪圆,不安地在漆黑中寻找着难以想象的恐怖。
阵阵阴寒无情地舔舐着天空与大地,在这本不该落雪的时节里,雾中竟有雪花缓缓飘落!
雪花由小变大,由稀化密。
每团雪花都拼命伸展着它们脆弱的棱角,尽量延长这短暂的飘逸,它们想慢一点,再慢一点落地。
雪雾开始晃动,有东西在接近婴儿——
它们身形飘忽,如动物一样在地上爬行,速度忽快忽慢,而且动作异常僵硬别扭。
几股阴晦的寒气,逼近了地上的婴儿,周遭瞬间又冷了几分,婴儿口鼻间呼出的热气,带出了些许白烟。
婴儿虽小,也有人的本能,他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靠近自己了,于是再次放声大哭。
但那哭声不被重视、不被怜悯,孤独无助中透着最可怜的苍白。
几个虚影对哭声无感,相反更激起了它们的暴虐与凶残,下一刻,它们“嗷嗷”怪叫着,化作了道道阴寒扑向了婴儿。
阴寒刚一扑到婴儿的身上,就化作了几个面目极其狰狞的鬼婴,它们面色灰白扭曲,眼睛发出各种野兽般的荧光。
它们呲牙咧嘴,对着婴儿摆出各种吓人的表情——或阴森地哭喊、或桀桀怪笑、或在喉中发出不似人声地哀嚎。
婴儿被完全吓傻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东西,不敢出声。
突然!
雾中又是一声怪鸣,声音比刚才更近了,婴儿再次吓了个激灵,也吓得几只鬼婴向后一闪——
它们避开了婴儿的附近,但它们并没有离去,而是继续围着婴儿丈许处。
爬着、哀嚎着、痛苦地呻吟着。
雪雾一阵翻滚,团团幽绿的鬼火飞舞,映照出很多身影。
这些身影各个面目扭曲,或低声啜泣、或阴阴怪笑,它们都亦步亦趋地簇拥着中间的一顶大轿——
大轿有顶,但没有轿衣,由八个面目狰狞的鬼物抬着,在雾雪中缓缓飘行。
大轿后竟是一班鼓乐,吹奏出的乐曲诡异迷离,但依然衬托着轿中存在身份不凡。
轿中鬼物身形高大,犹如真人。
其头戴白骨骷髅冠,身着素服,面部被头发挡着,露出的手指干枯苍白,身畔不时有惨绿的流光上下滑动。
雪更大了,满天雪花也受到了侵染,被鬼火映得淡绿,飞舞飘落间如同异界。
轿中鬼物轻轻飘起,在雪雾中一划,来到了婴儿身前,伸手一把将婴儿摄到了面前。
婴儿毫无反抗之力,手脚无意识地乱刨乱蹬,而抓着婴儿的鬼物,发出了非人的大笑。
“桀桀桀……”。
笑声中尽显得意与残忍,声浪有如实质,圈圈扩散,震得周围风不吹、雪不落,连雾气都是微微一凝。
所有鬼物闻之,瞬间表情极度痛苦,但也只敢在喉间低声哀吟。
鬼物一晃头颅,头发飘起,露出了自己那张“精彩绝伦”的脸——面色如蜡,额下横生三目,眼下有一鼻两口,两口上下叠长,嘴唇似墨,唇内密排尖牙。
一张脸显得非常紧凑。
鬼物向着婴儿喷出一股黑气,黑气腥臭无比,婴儿被黑气笼罩,彻底不动了。
然后鬼物双口齐张,向着婴儿一吸,婴儿身上顿时飘出了缕缕白气。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婴儿阳气被吸,霍然睁眼,睁眼的同时,身上竟忽有金红两色光芒浮现——两色并不相融,而是相互缠绕、相互依托。
金红光芒一出,立刻化作光茧,将婴儿护在其中。
鬼物一见大惊,抽身想走,但为时已晚!
只见其身上修炼千年的魂力本源,被金红二色一碰,竟然无法提动一丝!
下一刻,金红二色以不可思议地速度,漫延到了鬼物全身。
鬼物发出了撕心裂肺地惨嚎,它想用力甩掉婴儿,但出人意料的是,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仿佛粘在了它的鬼爪之上——
那金红之光竟把鬼物牢牢束缚在了原地!
鬼物想呼救,想让其它鬼物帮忙扯掉鬼爪上的婴儿,但此情此景,其它鬼物早已吓得四散而逃,不敢靠近。
只是半息,鬼物身上的金红之光越发璀璨,像是两道烧红的烙铁,无情地灼烧着鬼物。
瞬间,荒坟野冢间恍如有一轮骄阳初升!
鬼物身上道道黑气逸出,黑气刚一脱体,就被璀璨骄阳化为了乌有。
鬼物发髻飘扬,三目圆瞪,上下两张嘴发出了极为痛苦地哀嚎,但哀嚎不具任何法力,只是最无力、最本能地惨叫。
眼前的一切,婴儿错以为是有人逗他、陪他玩儿,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此时被金红之光包裹的婴儿,与平时不同。
在金红之光的加持下,笑声犹如天音,虽然笑声听着并不很响,但悠远至极,能声传百里而不息。
所有鬼物闻声,魂力尽皆失控,鬼身不稳,栽倒在雪雾中,有些弱小的鬼物,鬼身直接虚化消散。
刚才吓唬婴儿的几个鬼婴更为不堪,魂力反噬,惨叫一声,爆成一抹悲哀,魂飞魄散了。
而婴儿身前的强大鬼物,同样毫无反抗之力!
它被金红之光定着,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虚弱,虽然面目狰狞得愈发厉害,但连惨叫都越来越微弱。
它苦练千年,吞噬了不少活人的阳气,所修出的魂力元神,在这个婴儿面前就是个笑话,一个好大好大的笑话。
鬼物明白,今天踢到铁板上了,铁板还是烧红的!婴儿就是它的天劫,自己敲锣打鼓的给人送来了——
面前的婴儿,竟出生自带天赋神通,而且这神通天克鬼魅阴灵,金红之光不但有定慑魂力的作用,还能灼烧焚化阴灵。
鬼物越来越虚化,越来越暗淡,它仿佛在融化,仿佛在褪色,褪去那本就不多的惨淡。
最终“砰”的一声彻底破灭,在金红之光的灼烧中,化作一颗鸡蛋大小的灰色气团。
婴儿身上金红之光一敛,和灰色气团一同掉落,荒坟中枯枝败叶横生,婴儿摔得不重,趴在了草丛里。
随着鬼物的破灭,方圆百里星空一朗,雾气飞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
婴儿又开始啼哭,因为又没人哄他玩了。
饥饿!更加强烈的饥饿感,重新唤起了他的愤懑。
他想妈妈。
婴儿哭喊愈烈,他拼命抬头,用眼在草丛中搜寻着身影。
不远处,灰色气团发出了清淡的荧光,荧光吸引了婴儿的注意,他想拿到,但他太过幼小根本不会爬。
婴儿一边大哭,一边本能地向着灰色气团发力。
婴儿掉落之地,正是一座坟包的斜面,只见他一发力,身体像个小肉团般滚落,正好滚在灰色气团旁边。
婴儿用小手抓起气团就往小嘴儿里送,气团超出理解的浓稠,非常像液体。
婴儿如同吸吮乳汁般,将灰色气团一吸下肚,刚一吃下气团,婴儿身上再次爆发出金红之光,同时婴儿双眼也有两色光芒流溢,看着相当骇人。
金红之光又狂闪了几下,然后才缓缓消失,婴儿则是发出了愉悦地欢笑。
“咯咯……”
周围鬼物吓得直哆嗦。
一位鬼王就这样被吃了!
显然,灰色气团有不错的饱腹感,婴儿不再被饥饿所扰,开始望着满天星辰,“咿咿呀呀”的跟自己说话,哄自己开心。
可能是婴儿第一次仰望星空,他显得很兴奋,每个星星向他眨眼,他就用小手笨拙地抓一下。
仿佛能把星星们抓下来陪他,哄着他安眠,或者……还能让他咬一口。
斗转星移,天光破晓。
……
清晨。
几只麻雀在大殿屋顶的破洞口喧闹,虽然空气中还残留着湿冷,但一缕朝霞穿过晨雾,洒落了赤红的抚慰。
马原在麻雀的喧闹中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昏睡了一整夜,晃了一下头,看着射进大殿的阳光,他知道自己还活着,黑夜没能摁住他的灵魂,饥饿和寒冷也没能带走那一片新的明媚。
他想站起来,但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上的衣服也没全干,刚一动,清晨的寒意重新问候了身体。
他依然又冷又饿。
他扶着墙用力,他必须站起来,他必须对得起这眼中的一抹朝霞。
马原摇晃着走出荒庙,然后回身向着荒庙躬身一礼——大殿的角落,免去了他要在凄风冷雨中露宿荒野的危境。
马原左臂挎着一个捡来的破篮子,篮子里还有一个破瓦罐,右手拄着一个木棍儿,向着他的阳光前进。
地还有些泥泞,马原艰难地走着。
结果刚走了没一会儿,蓦然间春梦又上心头,马原自己都气笑了,看意思是戒不了了,谁让那梦也太美了!
马原知道自己离那个梦太远。
但想想又何妨,反正又不费粮食嘛!
现在唯一的遗憾是……没记住美女的容貌。
不管马原如何想,那绝世容颜都像是藏于云雾、隐于罗帷,内心只有一个烙印,那女人很美很美。
马原对此懊恼不已,恨得直掐自己!
“马原呐马原,你废物!最关键的细节你没记住。”
而有些细节他记得很清楚,非常清楚,清楚到宛如身临其境,那一幕幕的唯美,妙不可言!
比如……那大白腿。
马原以最不可理喻的方法,把那份美好牢牢镌刻进脑子里,他就是有一天忘了他自己姓什么,估计也不能忘了……
不能说、不可说。
马原一边走,一边发狠,“我就不信,想不起来你长什么样儿!大白腿!”
这个大白腿,是马原对美女的“雅称”。
马原正在自娱自乐地胡思乱想着,蓦然间一抬头,结果吓了一跳——道路两旁的野草中,出现了座座荒坟!
马原心中猛地一揪,暗道晦气:“不好!我稀里糊涂地怎么走坟地里来了?”
马原从小就听老人们讲——见着坟地躲远点,尤其是气运背的,身体不好的,尽量不要靠近坟地,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马原一想,我现在就够背的了。
不但要饭,还两天没吃东西了,有心转身回去,又不太现实——再饿两天,估计自己连爬都爬不动了!
马原抬头看了看高天之上的太阳,煌煌明日,瑞照四方,马原胆气一壮——听说晚上容易闹那些东西。
白天应该没事……吧?
于是马原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又往前走了有二里来地,马原就见道路两旁的坟,不但不见少,反而更多了。
又走了片刻,此处树木稀疏,两旁的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前方一棵枯死的树上蹲着几只乌鸦,马原开始没太注意,等又走近了一点,仔细看时,才发现这些乌鸦一动不动。
也不叫,也不怕人,正阴恻恻、直愣愣地盯着马原。
马原一看这几只乌鸦的眼神,一股寒意袭心,全身汗毛倒竖,站那机灵灵打了个冷战。
镇定了一下心神,马原暗骂自己,“马原啊马原,你个色大胆小的东西,几个破扁毛畜生就把你给吓着了,也太胆小了吧!”
继续迈步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偷眼盯着树上的乌鸦。
他发现乌鸦就是在盯着自己,绝对错不了。
不过还好,虽然这些畜生眼神阴厉,但蹲在树上就跟雕塑一样,纹丝没动。
等走过那棵枯树,马原身上一紧,一瘸一拐地加快了脚步。
他真怕这些畜生突然从背后偷袭他,恐惧和想象力驱使着马原猛然回头!
还好,虚惊一场。
乌鸦没动,依然只是阴厉地盯着他。
虽然这些乌鸦没什么异动,但马原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这些乌鸦的眼神也太人性化了。
马原再次加快了脚步,开始拼命东张西望,俩眼疯狂在荒草和坟包间搜索,就怕突然蹦出来一个。
走着走着,马原觉得天上的太阳没这么亮了,也缺少了一丝该有的温暖,身上还有一种阴风透骨的感觉。
起雾了!大白天的起雾了!
马原心头巨颤:“此地大凶!”
一般起雾都是在清晨或者傍晚,白天很少起雾,尤其是现在快接近正午了。
刚才还是艳阳高照,天上连块云彩丝儿都没有,现在说起雾就起雾,饶是马原年轻也不会看不出其中的诡异!
马原站在原地没动,心中思量:自己现在进退维谷,进!此地绝对不善,恐将生死难料。
退!大半饿死在路上。
马原越想越别扭,二目含泪,仰天咆哮:“老天爷!您给我的这是什么破命啊?残疾!要饭!这我都忍了,还把我置于凶地,难道真要在此绝我吗?”
说完,马原呜呜大哭。
蓦地又想起了那个春梦,马原咬牙道:“破梦害我!大白腿误我!”
哭了片刻,马原猛地一抹眼泪,对着雾中大喊:“娘的,老子宁可饿死在半路,也不给你们这群混蛋当点心!”
说完转身向回走。
不过片刻,坟地中的雾气越来越大,已经看不了十丈了,雾气完全遮蔽了太阳,四下一片灰白。
此时马原心中一凛,前方的路没了!
马原记得很清楚,从荒庙到这儿,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连岔路都没有。
但眼前,路已经消失了,前方是一片高低错落的坟包。
马原心脏狂跳,事实验证了他的感觉,这片坟地绝对不干净,大白天的就敢这么凶,到了夜里还不定爬出来什么呢!
封了自己的去路,很明显这是要逼他回头,马原一咬牙,迈步走进这些荒坟中,“老子今天就是不回头!”
坟地中比路上难走多了,马原深一脚浅一脚,艰难的走着。
坟地中的景象也要比路上阴森百倍,刚才走在路上,坟头都隐在草里,还看不太真切,现在就走在这些坟包中,什么都看见了。
有的棺材就露在外面,甚至棺材板还被撬开了一个缝,一股股的恶臭扑面狠撞马原的七窍,马原赶紧避而远之。
突然!
马原脚下一紧,差点摔倒,原来左脚被野藤绊住,马原刚弄掉野藤,一抬头,双眼瞪圆!
“啊!”
马原一声惊呼。
前方一个大的坟包底部,赫然有一道裂缝,裂缝如一张嘴,而生长其间的野草像极了嘴里的獠牙。
裂缝深邃,暗淡无光,并有丝丝黑气向外飘出。
马原掉头就跑。
正跑着呢,脚下蹬空,一头栽落!
此处竟是一座大坑,坑中还有一道深壑,马原跌落的同时才看清,但已然什么都晚了。
坑壁非常陡,马原根本挺不住身,一头扎入深壑中,马原心中一凉。
“完了!”
求生是人的本能,认为自己完了,但俩手却没闲着,疯狂划了着,这下还真被他捞着了活命的本钱。
马原一把抓住了一棵深壑边缘长着的草藤。
抓住了藤条,马原的心差点从嘴里蹦出来,他拼命平复心情,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人越得冷静,再有失手,自己真就……
马原不敢再往下想,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深壑并不算宽,也就四尺多,周围长着不少藤蔓。
向下看,深不见底、漆黑无光,并有阵阵阴寒滚动;向上看,马原离深壑的口不足三丈。
看到离出口不远,马原的心头才微微一松,就在他刚要向上爬之际,深壑中传来了阴阴的怪笑声。
声音虽然飘渺恍惚,但马原听得非常清楚。
本就惊魂未定,一听见这笑声,吓得马原眼前发黑,身上一软,差点松开手里的藤条。
马原再次体会到了,那种心马上就要从嘴里跳出来的感觉。
马原体似筛糠,颤抖着吼道:“谁?是谁在下面?你可别吓唬我,我不是坏人,除……除去前两天做了一个臭不要脸的梦,我可没干过坏事!”
马原说完,周围的怪笑竟然消失了。
紧跟着深壑中一股阴寒气息喷薄而出,轻轻拖住了马原,马原身上顿时一轻。
与此同时,马原的耳畔,不如说是脑中,似是有人在对他呢喃低语。
马原大骇!人已经快吓抽过去了。
要不是有股莫名的力拖着,这次马原可能真就掉下去了。
低语依然飘渺恍惚,马原根本听不懂,这低语声根本就不像人言,既像呓语又像鬼话。
马原虽然害怕,但也弄明白了一件事,下面的东西可能没想害他,如果是害他,一定是向下拉他,向着深壑中拽他。
但现在是给了他一股向上的托举之力。
想明白了此理,马原心中一安,赶紧扯着藤条向上爬去,非常轻松,马原爬出了深壑。
身上的力并没消失,直到把马原彻底托举出大坑。
马原恭恭敬敬的回身行礼,“多谢!多谢这位……”
说到这,马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下面这位了——
说好心人,马原估计下面的这位很可能不是人,人有住在坟地深壑中的吗?那口儿也太重了!
说好心鬼,感觉这个鬼字有点不礼貌。
马原急中生智,“多谢这位好心的长辈救我脱险,马原有机会定当报答。”
说完马原再次躬身。
这次再走,马原就无比小心了。
因为越想越后怕,太悬了!自己反应慢一点就去了!同时心中唏嘘:“到什么时候还得做个好人呀!下面的这位鬼,一听我是好人,马上就帮我脱险。”
马原现在对走出这片坟地信心大增。
又走了一会,他又看到了大道,马原大喜,这坟地里不光难走,还很危险,想要走出这片坟地,还是要走大道。
马原仔细辨认了一下,眼前的路非常陌生,应该没走过。
马原迈大步就走,他也不管方向了,只要能走出这里就行——雾里又看不远,自己早在坟地里转迷糊了,现在没任何方向感。
刚上大道没走多远,前方道边显出一座大坟来。
坟上不但没有杂草,坟前还有个石头供桌,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供桌上还有东西。
马原抢步上前,往供桌一看,眼泪下来了。
供桌上摆放着两碟糕点,马原眼都花了,什么都不顾了,脑子一片空白,连大白腿都忘了。
身子向前猛扑,一把抓起一块糕点来就往嘴里塞。
香!真香!
糕点是香油的,一碟白皮,一碟桃酥。
马原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点心,这才想起来,自己吃的是人家上供的东西,抬眼看见墓碑上的肖字清晰可见。
马原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肖老爷子,我两天没吃东西了,真不好意思抢了您的贡品,您放心,等我有钱了,我加倍奉还。”
说完,马原觉得吃着心安理得了,可又仔细看了看墓碑——肖美花!
马原汗了一下:“我靠!弄错了!对不起了肖老太太,我看错了,都饿晕了,您放心吧!有钱了一定加倍奉还,我祝您早登极乐,我祝您……”
等他絮絮叨叨把嘴练痛快了,马原也把两碟糕点吃了个七七八八。
还剩几块马原没舍得吃,留了下来——有了这几块糕点能救命,自己什么时候饿得不行了再吃。
马原把剩下的糕点放进破篮子中,向着大坟躬身施礼,然后继续沿着大道前行。
马原边走边美:有这一顿糕点自己又能扛两天,即便前面再走两天,才能看见人家自己也不怕了。
何况自己还存了几块点心。
马原想着,下意识瞟了一眼篮子里的点心,这一看,马原差点晕死在当场,手中的篮子直接抛飞到了地上——
篮子里哪有什么糕点啊,而是一些浸着鲜血的怪肉!
马原看清了真相,也闻到了怪肉散发出的腥臭恶气。
马原嗷的一嗓子,连害怕带恶心,向前猛跑,直到彻底看不见了那个篮子,才停在路边干呕。
马原认为自己刚吃下去不久,应该能把那些脏东西吐出来,但抠了半天嗓子眼也毫无效果,什么都没吐出来。
马原心有余悸——这些鬼物果然不能用常理度之,自己还是趁天黑之前,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马原继续沿着大道前行,可越走心中越害怕,他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跟着他。
马原猛地回头看,可除去灰暗的雾气又什么都看不见。
不管怎么说,自打吃了那些“糕点”,又或者是一些不堪追溯的脏东西,马原体力确实恢复了不少。
身上那种因饥饿即将虚脱的状态消失了,身上充满了力量。
马原为了快速摆脱这块鬼地,已经一瘸一拐地跑起来了。
跑会儿走会儿,马原估摸着又走出了二里来地,路边的坟包开始渐少。
马原心中一喜,难道快走出这坟地了吗?
可就在此时,草丛深处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哇、哇……”
听见这一声婴儿啼哭,马原立刻全身凉了个通透——这块坟地可太邪门了!我必须赶紧离开此地!
于是马原撒腿狂奔。
可令马原不可思议的是,他跑了半天,耳畔始终萦绕着那可恶的哭声。
“难不成这哭声长心里了,我跑了这么远不应该还能听见哭声啊!”马原越琢磨越奇怪。
他开始注意周围的景物,虽然身在雾中,但模模糊糊依稀能看见道边的荒草和荒草中的坟包。
不注意还好,这一注意,马原悚然而惊。
他在绕圈子!
有些景物每隔一会儿就会出现一遍,要不是自己留意了周围的景物,就是累死,也跑不出这片坟地!
此时的马原心中不仅绝望,而且还一片混乱,他想不明白这些鬼物的目的——
如果想要他的命,深壑之中就是他的葬身之地,可不但没要自己的命,还救了他。
糕点的事儿,马原也没想明白。
是给他吃的,还是要故意戏弄他?如果你给吃的,给点好的不行吗?非给这么恶心人的。
而现在的最不可理喻——不要他的命,为何又不放他走?
马原心中有个感觉,他离这片坟地的边缘已经很近了,可就在此时,就是让他原地画圈,就不让他离去,这是为什么?
难不成和这哭声有关?
马原仔细聆听这婴儿的哭声,这一听坏了,马原就觉得精神恍惚了一下。
等清醒过来时,怀里却抱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婴儿。
“啊!”
马原惨叫一声,吓得撒手就把婴儿扔草里了,然后转身就跑
马原一边跑,一边寻思——这是哪?我刚才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迷糊了?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而且马原觉得,那婴儿十有八九是个鬼物,应该是个鬼孩子!
跑了没多远,再次跃然大道上,马原一喜,撒腿狂奔。
然而!
没过多久,马原悲催地发现他又开始画圈了,无论如何就是跑不出这片坟地!
跑着跑着,马原又开始精神恍惚,马原咬牙相抗,但根本无济于事,马原就在跑动中失去了意识。
等马原再次清醒时,他又回到了之前的地方,婴儿又诡异地出现在了他的怀中。
马原又恼又气,他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婴儿,才跑不出这片鬼地。他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竟如此害他?
可马原仔细端详了婴儿好一会,让他相当错愕的是……孩子是生人啊,不似鬼物——
小孩有呼吸、有脉搏、有温度。
马原掐了婴儿一下,小孩哇地大哭出声。
孩子哭了,马原却心中一松,他现在非常确定孩子是活人,他掐得挺用力,要是鬼物早蹦起来骂街了!
可是问题来了,既然小孩是活人,又为什么会在这坟地中?
马原倒是知道,前一阵不少人家扔小孩,说什么血月出生的小孩不吉利……
虽然马原对此嗤之以鼻,但他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闲情关心这些,只当是乱风拂耳矣。
难道这小孩也是血月出生的倒霉蛋?看月份大小应该差不多,被人弃之荒坟野冢间,这倒是合情合理。
那问题又来了。
为什么自己两次被迷都抱着婴儿,是这小孩诡异不凡,要自己救他?还是鬼物作祟,要自己带走孩子?
马原对此甚为迷惑,难不成此地看似凶险,实则其中的鬼物都行善,都有助人为乐的情怀?
马原摇了摇头,感觉这感情格调不对,凶地养善鬼,怎么想都是脑子抽风。
此地诡异、此事诡异、此小儿诡异!
马原心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尽量不沾此因果的好。
马原抱着婴儿,清了清嗓子,看似对着婴儿说话,实则声音很大,也是给周围的雾气听。
“这位小朋友,你所托非人了,我马原是个残疾,福小命薄,现以乞讨为生,朝不保夕,我真带走你,也很难养活你。
我马原真是有心无力,不如你再寻个好人家,起码别挨饿受苦才为上善。”
马原说完把婴儿重新放回草里,转身就走。
不出马原所料,刚一走上大道,又开始转圈,然后马原迷迷糊糊地又回到了原地,婴儿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怀里。
马原彻底无语,这是跟我卯上劲了哈!
同时马原也明白了,不带走孩子,自己累死在这鬼地,恐怕也出不去。
马原嘴里发苦,心里发酸,暗骂:“娘的,这都什么事!我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得带个小婴儿,以后可怎么办?”
但嘴上不敢轻狂,冲着婴儿微微苦笑:“好吧!既然你非要跟我走,那也是咱的缘分,不过以后跟着我挨饿,可不能怨我。”
马原说完抱着孩子往外走,可没走几步,发现脚下不远处多出了一张小锦被,马原想了想应该是婴儿之物,怎么掉到这了,马原上步捡起锦被。
马原一抓锦被,“哗啦”一声,竟然从中掉落了不少碎银子。
马原又惊又喜,这么多银子,这可解穷了!
但他马上想起了糕点事件,一面俯身仔细查看这些银子,一面小心环顾四周。
雾中极其安静,没有任何异动。
马原耐心查看了一番银子,反正他是看不出任何异常后,才迅疾地捡起了所有的银子。
马原在手里一掂这些银子,足足有十几两,热泪夺眶而出——
如果这些银子不是鬼物的把戏,自己省着点花,即便带着个小孩,一两年之内绝对不会饿死。
马原迈步上了大道,果然这次没再画圈,只向前走了百步,便走出了坟地。
一出坟地马原眼前豁然开朗,一丝雾气没有。
太阳已开始西坠,准备着再次冉冉升起。
经历了一天地烘烤,大地也慷慨地回赠着温暖,即便是深秋,明媚的阳光也能带给人们最温馨的舒适。
马原陶醉在了火红的残阳里,他之前从未意识到,这缕阳光、这丝温暖,竟如此迷人、如此感人。
马原默默回身,看向那深重的雾气,那诡异、那迷茫、那恐惧哀伤紧紧缠绕的绝望之地,是他憎恶和厌嫌的。
马原沐浴着火红迈步前行,看着怀中的婴儿低声说:“我没被留在那里,你没被留在那里,大灾之事,我二人能逃得性命,那便是上天垂怜了。
你我皆是苦命人,你以后就做我的义子干儿吧,你小子可得管我叫父亲呦。”
经历了一番生死两难,饱尝了一顿惊骇欲死,马原要好好占占这小子的便宜。
说到了父亲,马原再次蓦然想起了那个梦,苦笑着沉默不语。
婴儿让马原抱着已经不哭了,眨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马原,见马原对他说话,还以为是逗他呢,冲着马原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笑声宛如风中银铃,又若石中清泉,洗去了马原心头最后的阴郁,马原心情一畅,豁然开朗——
仰天大吼道:“儿子有了,大白腿还远吗?老天爷求您把她赏给我吧!”
这位马原真是灾劫刚退,色心又起!
他要知道自己怀里抱的是什么,和夜里发生的事,还会不会精神焕发?是不是马上尿一地?
也未可知了。
对此毫不知情的马原此时已经重新振作,他抱着婴儿,向着他的诗和远方而去。
……
雾气深锁的坟地中,几道身影躲在大坑底部的深壑中,窃窃私语。
“太好了!终于送走了那个小瘟神!”
“其实我觉得那婴儿也没这么可怕,这么小,饿两天准死。另外今天这个瘸子也是个纯阳童子身,要是留下,那份血肉精气可都是大补之物。”
“你投胎变成猪,我绝对不惊讶——
那小子要是真饿死在咱附近,灵魂脱离了肉壳(qiao),还是饿死的,非得把咱都吃了,神通可都是长在魂身上的,还能累带三世。
麻烦仁兄别总惦记吃,我们没被他吃了,已经算是万幸之至了!
看看老大的下场吧!千年道行一朝沦丧,连魂魄都被烧成了别人的美食!”
“我现在就想知道,这场大雾是哪位兄台弄出来的,深藏不露啊!”
“麻烦老弟你也动动脑子行吗?那玩意儿总不用,会受潮进水的——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弄出一场大雾,就是老大还在也没那手段,更何况是我们?”
“那这大雾就蹊跷了?”
“难道是天意,是上天眷顾我等……躲过此劫?”
“嘿嘿……你还真敢想,上天会眷顾我们这群邪祟,你自己说完,你自己信吗?”
黑发长,黄口壮,炊烟袅袅,皆道岁月如常;
冬飞雪,花春归,有树常青,人间却换模样。
时间一晃就是十二年后。
此时,静山城内,醉仙楼。
只见其三楼雅间内,一群食客正在欣赏三位才士献艺,左侧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右侧正是马原。
而居中的,却是位十二三岁的少年。
三人献艺的乐曲名叫《猛士入阵曲》。
乐曲颇有战风,先是马原击鼓,鼓声由慢至快,紧接着少年手中的一把三弦响了,音色刚猛霸道。
闭目畅想,宛如一位上将军越众而出,横刀立马于阵前,乐曲演绎出了一种少有的肃杀之境,让人有种置身沙场的感觉。
正是此时,中年人琵琶的加入,使乐曲彻底步入高潮,只见其手中琵琶弹拨出恒音,仿若战场陷入了刀刀见血的殊死决战。
少年手中的三弦依然高亢嘹亮,与马原的鼓声相配合,宛如百战沙场的猛士,于死亡中飘逸若仙,悍不畏死。
乐曲的临场意境爆表,此刻食客们拿筷子的手,都在微微轻颤着。
乐曲最后略显苍凉哀婉,大战已临近尾声,战场苍茫,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一曲奏罢,雅间内一片寂静,不见掌声、不见喝彩。
马原一看在场客人的状态,心知客人只是还沉浸在之前的乐曲中,便出来圆场道:“诸位贵人,后面我等再为贵客们演奏一曲《秋叶静思》,此乃一位雅士追慰亡妻时的心声。
要说此曲可是大有来历,相信不少贵客听过……”
等马原练痛快嘴,客人们此时也回过神来,马原重新归坐,拿起一根横笛,开始吹奏。
笛声跳跃,犹如黑夜中不祥的鸟雀,惊悚鸣叫,瞬间一股不安的压抑,笼罩人心。
中年人的琵琶响起,宛如一位气若游丝的妇人,依偎在男人怀里,泪眼婆娑地看着男人不肯割舍,但最终还是辞世。
此时少年手中的胡琴响起,仿若一位心哀欲死的男人,抱着自己刚刚离世的妻子,痛不欲生。
少年的演奏极具感染力,手中胡琴仿佛拉在了所有人的心畔,催人泪下。
曲毕。
座下一片掌声,更有人当即拿出了些许银钱,放到了侍者的托盘中。
马原连连拱手作揖:“多谢诸位贵客解囊,在下心知诸位是为何而来,前两首曲子虽妙,但终是垫场的,也好让我们三人进入些状态。
接下来,便是诸位翘首以盼的名曲《静山不语》。”
马原此话一出,座下立刻响起了一片掌声和叫好声——
这首《静山不语》,并非是出自什么名师大家,而是这少年一年前创作的,一经演奏便红极整个醉仙楼,也是好乐雅客必点的曲目。
随着马原微微抬手示意,四下快速安静了下来。
乐起。
乐曲响起,所有人的心灵为之一洗,瞬间如沐春风。
少年手中的琵琶轻弹,将人带入一种如醉似幻的美好——微风摇曳青翠,各种花草清香,宛如人在画中。
心畔幽兰吐香,思绪袅袅绕心房,时光仿若静止样,尘世喧嚣皆遗忘,心中安宁无波澜,静谧在心头,宛若一方宁静港。
曲调继续撩拨心扉,又带人们眺望远方——静山连绵起伏,山中并未淡去所有云彩,它们飘舞盘旋在山巅,既像装点大山的神秘,又像固执不肯褪去的罗衫,略带矜持、端庄不语。
闻雅乐者,尽皆陶醉。
晚间。
曲终人散。
“刘先生,那今日便在此别过,好生歇息。”
“马贤弟也是,明日再会。”
马原拱了拱手,在醉仙楼的门口告别了之前一同演奏的中年人,目送对方融入人群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要啊,咱爷俩买点好吃喝去。”
“哎!”少年嗓音清脆。
马原和少年买过酒肉后,返回了一个略显古旧的杂院中,推开了一间侧房。
这里是他们目前在静山城的住处,环境一般,但胜在租金不贵,邻居也还都算是安分人。
而那少年也不是别人,正是十二年前,马原从坟地里抱走的男婴。
起初,马原确实在心里担心了一把,怕这男婴有古怪,但随着养育,他愕然发现,这男婴正常无比,甚至还很乖巧——
只要喂饱了小孩,不哭也不闹,要么跟马原玩耍,马原有事便自己玩儿。
除此之外,马原还发现小孩不爱闹病,在他的记忆里,小孩几乎从不生病,极为省心。
若非说小孩有什么特异之处,那便是小孩后背有九颗红痣。
这是马原给小孩洗澡时发现的,小孩皮肤白皙,九颗红痣又鲜红欲滴,显得极为突兀。
少年的名字是马原起的,姓段,名要,字天问。
至于小孩为什么不姓马,是因为马原在男婴的衣服袖口上发现了一个段字,马原觉得父精母血,不能改姓,必须还姓段。
至于名中的“要”,则是取“段”的同音字“断”,那意思就是断了要饭的道,从此翻身,过上好日子。
而字“天问”嘛,则全是眼泪——
话说段要长到六岁时,马原终于察觉到他迥异于一般小孩的地方,首先就是爱问问题,其次就是天生神力、爱打架且极善打架。
您说小孩爱问问题这不很正常吗?
但段要的不同——首先他的问题浩如烟海,思路还非常奇特,且有的问题相当上头,有时问题还具有较强的杀伤力!
故而马原管段要叫“问题小孩”,也由此可见一斑。
比如——
段要早晨刚一睁眼就嚷嚷着:“义父,我饿了!”
“做着了,饭一会儿就熟。”
“您得快点了,我肚肚里开始叫啦!”
马原翻了个白眼:“再等会儿,马上就好!”
爷俩前面的对话都算正常,后面就越来越有味儿了。
“义父,您说的马上是几更天啊?咱吃的是晚饭吧?您是为了省粮食吗?”
一清早,小孩就给马原来了个气人三问,气得马原直骂:“混蛋!不会说话闭嘴,赶紧去洗漱。”
洗漱已毕,段要蹲在马原跟前问:“义父,您说人为什么非要吃饭?”
马原回答:“因为人会饿。”
问:“那人为什么会饿?”
答:“因为人要劳作,要活动,身体会有消耗,所以会饿,人感到饥饿是身体告诉你该补充营养了。”
继续问:“义父,如果人不活动了,不劳作了,会不会就不饿了?是不是就不用吃饭了?”
答:“依然会饿,必须要吃饭,即便你一点不动,身体依然会有所消耗,只是比你劳作时消耗的少。”
问:“人都不动了,为什么还会消耗?”
答:“人表面上不动,但身体还在运转。你蹲着没动,但你的心思可没闲着,是不是嘴都累了?”
小段要微微一笑,然后没羞没臊地回答:“我嘴不累,还没遛开呢!”
段要只停顿了片刻,继续问:“义父,您说这世上有没有人不用吃饭?”
“没有。”马原回答得相当干脆。
那动物呢,有没有不用吃饭的?”
“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东西,让人吃完了一辈子不饿?”
“有!”马原斩钉截铁地说。
段要两眼放光:“义父快说,什么东西吃完了一辈子不饿?”
“村头茅房里有的是!”马原一脸的坏笑:“你吃完,我保证你一辈子不饿,因为你被活活腻歪死了。”
小孩嘴巴张得老大——他的问题古怪,马原的回答更是骚气。
小孩想了想,在脑中恶补了一下,马原画出的凄惨,慢慢点点头道:“有道理!”
这只是爷俩日常快乐问答的一部分。
当然,这些问题有限,还能给马原带来快乐,但有些问题就无限了,非常折磨人——
段要问:“义父,为什么鱼能在水里游,而人不能?”
马原答:“人也能在水里游,只是不能像鱼一样自如。”
问:“为什么人,不能像鱼一样自如地在水里游?”
答:“因为鱼有鱼鳍,人没有。”
问:“人为什么没有鱼鳍而鱼有?”
答:“因为鱼就在水里生水里长,它为了游动方便,所以长有鱼鳍,而人生在陆地,只是偶尔才会游泳,所以用不着长出鱼鳍。”
“如果人经常游泳,会不会也长鱼鳍?”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人无法在水中待得太久。”
“为什么?”
“因为鱼有鳃能在水里呼吸,而人没有鳃不能在水里呼吸,故而不能待在水里太长。”
“为什么鱼有鳃,而人没有?”
“人怎么才能长出鳃?”
“人有了鳃是不是就能长出鱼鳍了?”
……
问题无限,只要你敢回答,后面还有成千上万的问题排队!一会儿都可能牵扯出人和鱼是不是亲戚,义父,鱼是不是你二姨夫?
马原被段要问得晕头转向,整天拿东忘西,脑子里时不时就会蹦出段要那些缺德带冒烟的问题,人简直都快疯魔了。
其实,段要自己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只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注意——那就是在小的时候,他总是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在梦里有高楼大厦,有不用马拉的车,还有人造的铁鸟。
只不过随着他日渐长大,做这种梦的概率越来越小,偶尔想起也只是当做童年的胡思乱想。
这些问题虽说令人发愁又气恼,但还不至于让人抓狂。然而,有时候段要提出的问题却极为 “上头”。
比如——
段要问:“义父,您说人是从哪来的?是从树上结的,还是从地里长的?”
马原答:“人是从妈妈肚子里生的。”
问:“谁是妈妈?谁能做妈妈?义父能不能做妈妈?”
答:“男人不行,必须是女人才能做妈妈,小孩都是女人生的。”
问:“为什么必须是女人才能生小孩?又为什么要在女人肚子里生出来,从胳膊大腿生行不行?”
这怎么回答,后面的问题绝对上头了!马原绝对不敢提父精母血的事,段要保证问细节!
马原赶紧说小孩不能问这种问题,等长大了就会懂。
然而马原错误的看待了小孩的求知欲!甚至是你越不说段要越好奇,他觉得你不说,这里面肯定有蹊跷,有老大老大的秘密了!
别看段要小,也有心眼——你不说,没关系啊!我去问别人。
想知道生孩子的秘密就得问女人啊!因为义父说只有女人才会生孩子。
过了两天,马原在家做饭,段要在外面正捉蜻蜓呢,就见道上走来一位年轻的妇人。
妇人二十来岁,容貌姣好,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小孩不大,也就一岁多。
段要眼前一亮,抢步过去躬身行礼,“这位大婶,小子段要这厢有礼了。”
女人认识段要,“小铁蛋,你有事吗?”
因为马原说过礼多人不怪,所以段要再次躬身,礼毕才开口:“大婶,小子有问,还请大婶不吝赐教。”
女人刚串完亲戚,离家已经不远了,所以也不着急,看小段要很有礼貌,就停住脚步问段要:“你想问什么问题?”
段要微微一笑,“我想问问大婶您会不会生孩子?”
女人脸上一窘,好在对面的就是个小孩,倒霉催的一上头,回答道:“我当然会生,瞧,我怀里的娃娃就是我生的。”
段要一听,脸上笑意渐浓,问对正主了!
“哦,这小孩就是您生的,小子段要对生孩子特别好奇,您能现在给我生一个吗?我想仔细鉴赏一番。”
女人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哎呦”了一声,开始破口大骂:“小猴儿崽子,这么小就敢调戏妇女,是谁教你的?这要是大了还得了吗?非成个坏种不可!”
女人不依不饶,把自己丈夫一家人也喊来了,拿着笤帚疙瘩追着爷俩打,就说是马原教的,还说马原对人家小媳妇没安好心!
马原心哀欲死,委屈得脸都黑了!
此时段要一点闯祸的觉悟没有,站那一脸的无辜,嘴还欠呢,“大婶你不愿意给我生孩子就拉倒,干嘛还打人?”
围观的人很多,都笑喷了。
这打挨的很坐实。
马原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解释了半天,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说好话,连拜年的喜歌都唱了好几遍,人家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等回了家,马原悲催地看着段要,涕泪横流,自己让人打得鼻青脸肿,他那还觉得我小孩老无辜了。
气得马原直拍桌子,严令段要以后不准再问生孩子的事,再问不给饭吃。
一听不给饭吃,段要蔫巴了。
但求知的火种,又岂是挨顿打能熄灭的。
又过了几天,马原的伤刚好,爷俩打柴,进城卖柴,在城外茶摊喝茶吃早点。
正吃着,就见从城里走出来两个妇人,一个四十来岁,倒也普通,但她身边跟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非常亮眼。
这妇人生的粉面桃花,貌美至极,女人不但容貌极好,身材更是热辣,前挺后翘堪称尤物。
茶摊上的茶客都看,段要的眼都直了,开口就问马原:“义父,这女人怎么如此好看,不但胸前还这般鼓胀,而且一走还一动一动的?”
段要虽是小孩,说话声音可不小,让人听见了,年轻的女人脸上一红,极为害羞,中年女人则是驻足怒视马原爷俩。
吓得马原一缩脖子,知道这小祖宗又要惹祸,赶紧捂住了段要的嘴,“喝茶!赶紧喝茶!这茶不错,还堵不住你的嘴!”
惹得一众茶客阵阵哄笑。
中年妇人双眼有冷冽跳动,“可恶!有子不教,任由乳臭未净的娃娃肆意浪言,找打不成!”
马原吓得一蹦而起,身上似乎隐隐又尝到了笤帚疙瘩的味儿,赶紧躬身赔礼:“这位大婶,是我的错,是我管教不严,我向您道歉。
还望大婶念及小儿幼稚,出言无心,请大婶千万海涵,宽宥我父子无礼。”
“哼!好好管教你的孩子,别学那些市井无赖,只知道食色之性,再敢轻慢无状,定不饶你。”
说完中年妇女带着年轻妇人走了。
茶客们都不笑了,人家已经含沙射影的都给骂了,马原更是臊得面脸通红。
又差点挨打!
段要的问题不光上头,还有杀伤力!而且杀伤力主要集中在马原身上。
就这样!
小孩还不饶马原呢,“义父您给说说呗,那女人为什么这么漂亮?”
气得马原一瞪眼,“赶紧跟我卖柴火去,你小小年纪怎么竟惦记女人呢?”
“不您说的,女人能生孩子吗?”
马原挑着柴火差点一头栽倒,扭头怒视段要,“女人能生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太小,不能总惦记这个!”
段要低头嘀咕道:“要是能生个小个的段要那多有意思,也好有人跟我玩儿啊!”
马原气结,“没人跟你玩儿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吗?你动不动就跟人打架,谁还敢跟你玩儿!真生个小个的也得让你给打死了!”
段要的好奇心继续作祟,继续问马原:“义父,您还没说那女人为什么胸前这么鼓了?”
马原气血上涌,差点喷血倒地,心说这把是过不去了?
用手指着段要,“混蛋,都说了以后不许你再问女人的事,今天饿你一顿。”
段要神情一落,但他心里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问女人的事,闭嘴忍了半天,还是没憋住,“义父,我今天就问您一个问题了,真的!今天就问一个了。”
马原怒视段要,知道他肚子里蕴不出什么好屁来。
段要朝着马原谄媚地一笑,“义父,为什么不让我问女人的事?”
马原直线崩溃了,哆嗦着指向段要,“好,好孩子!你天天问天天问,还有别的事吗?干脆你就叫天问得了。”
说道这,马原自己都是一怔,点头道:“对!你姓段名要字天问吧,这个天问的字,怎么也对得起你天天问的脾性。
还有,你又问女人是吧,我再告诉你一遍,你太小,不许问女人的事,等长大了我会告诉你的……
今天饿两顿!”
这就是段要字天问的由来,几乎是马原的血泪史册。
后来马原觉得段天问总玩野生的不行,还得知书达理,咬牙凑钱,把段天问送进了私塾。
段天问绝对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差点把老师给折腾神经了!
没其他毛病,就是问各种问题,开始问课业的,老师非常欣慰,还夸段天问勤而好学。
长了,问题满天飞,浩如星辰,没有穷尽。
老师教:远方有大泽,称为海。海——广无边界,其中生灵有诸般奇特……
老师也是纯倒霉催的,你讲这个干嘛?显你见识广博,增加课堂气氛,你倒霉了知道吗!
段天问下午就去!你不讲都不行。
段天问撒着欢,扭着屁股,蹦着高往老师家里跑,太兴奋了!太新奇了!
天都黑了,段天问在老师家绝对没有走的意思,你管不管饭都不重要,我得问痛快了。
嘚啵了一下午,口干舌燥,连嘴唇都裂了,老师年龄也大点了,眼前金灯银灯乱晃,差点一头栽倒。
直到马原找来,才把段天问生生给拽走了。
没二年,老师苍老了许多,随着段天问年龄愈大,学识愈广,问得问题愈难。
老师心力交瘁,马原给多少钱老师都不教了,并有感而发留下了旷古烁今的名句“人家孩子上学老师费心,你们家孩子上学老师费命。”
段天问不再上学后,依旧跟着马原打柴。但很快,他便开启了人生新的乐趣之旅。
在集市上,他盯上了一对卖艺的老夫妻。老头姓冯,负责弹琴,技艺高超,演奏出的乐曲婉转悠扬,美不胜收。老婆则负责敛钱。
段天问一听便入了迷,心中隐隐涌起一种奇特的兴奋感,仿佛与这乐曲有着极为亲近的共鸣。
于是,他缠着冯先生要学演奏。起初,人家并不答应,可段天问软磨硬泡,又是给老头家送柴,又是打扫院子,还陪老两口聊天,甚至连鸡都帮忙喂了。
三个月后,老头终于败下阵来,开始教授段天问演奏。
这一教,老头惊呆了。段天问在演奏方面天赋极高,且非常用功。
这小孩连做梦都在背乐谱,除去干活和吃饭的时间,十根手指一直在不停地弹动,仿佛在反复拨弄着脑中的琴弦。
冯先生见段天问进步神速,不住地点头称赞:“难怪你小子非要学演奏,你上辈子绝对是干这个的。”
段天问对先生的评价也深以为然,他学琴时的感觉极好,就像是久别重逢。尤其是操琴之时,他仿佛觉得自己轻弹的不是琴,而是自己的心。
一般人学三、四年都不一定能出师,可段天问仅用一年多就出师了。主要是老头也累心,段天问手不停嘴也不停,学着学着,奇怪问题就满天飞。
“老师您说,这乐曲是不是人根据各种动物的鸣叫创造的?您说这狗叫中是不是也暗藏着一丝韵律?” 冯先生正喝茶呢,闻言,差点被茶水噎死。
从此,马原跟着段天问四处卖艺。小孩年仅九岁,演奏得又相当不错,大家都很捧场,挣的钱比打柴多太多了。马原一见真能挣钱,也跟着学,给段天问伴奏。
一年前,爷俩来到了静山城。静山城清雅整洁,风景如画,爷俩有意在此久居。
初到静山城时,他们去城外赶静山禅寺的庙会。段天问听到寺中的晨钟暮鼓之音,心中有感,创作了一首《静山不语》,曲调雅静优美。凭借此曲,他们在醉仙楼献艺,一炮而红,段天问也有了 “乐中神童” 的雅号。
流连醉仙楼的食客非富即贵,文人雅士也不少。他们都极为推崇这首《静山不语》,认为此乐大雅,且有禅意沉淀其中,是许多雅士必点的曲目。爷俩凭借演奏,日进白银数两。
前两天,爷俩清点积蓄,已有不到九百两。他们非常兴奋,商量着准备在静山城附近买房定居。打听之后,发现城中房子太贵。
另外,爷俩还想找个清静之处,以免练琴时打扰到别人。他们思量着,静山城日夜不关城门,进出方便,干脆就在城外买房得了。
爷俩看中了一处离城十里的地方。此处风景秀美,远眺静山巍峨雄奇,近看鸟语花香,门前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人置身于此,宛如画中。
这块地不但有三十亩水浇地,还有个不小的院子。院子分里、外两层,占地一亩多。爷俩盘算着,地可以租给别人种,一年光租子都能收三十多担。就算爷俩什么都不干,这些粮食也吃不完。
最关键的是,这块地价格便宜。同样的地,即便在城外,也得价值千两以上,现在却只要八百两。
卖家解释道:“我急用钱,我这人就是好赌,欠了赌账,又借了高利贷,每天光还利息都要好几两。房产急于变现,价格谈成,立马去衙门过户。” 马原再砍一刀,出价七百,顺利成交。
爷俩心情大好,觉得这块房产买得太合适了,简直就是捡了个大漏。转天,爷俩告了假,打扫新家。晚上又买了酒肉,边吃边聊。
时至二更,爷俩刚要上床睡觉,就听窗外风声乍起。
静山城背靠静山山脉,冬暖夏凉。即便在盛夏,晚上从山里吹来的风依然清凉。现在是五月,夜晚的风还带着一丝寒意。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树枝在清冷的月光下,被风抽打得如同扭动着腰肢的妖灵。映在窗棂上,又多了几分鬼魅与阴森。屋里的门窗都关着,但总有一缕阴寒若隐若现。
阵阵莫名的气流,挑逗着桌上油灯的火苗左右乱晃。摇晃的光线,给屋中增添了一层别样的恍惚。爷俩心中莫名多了一丝不安。
忽然,好像有人在推外面堂屋的大门,而且还很用力,弄得大门 “哐啷、哐啷” 作响。
爷俩所在的是里院三间正房,中间是堂屋,两侧是厢房,也是卧室。爷俩慌忙从右侧卧室走到堂屋中。马原非常害怕,没敢马上开门,而是对着门大喊:“谁啊?谁在外面?” 没人回答,推门声也消失了。
马原点了个灯笼,照了照整个堂屋。堂屋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也没什么。爷俩又进了左侧卧室查看了一番,也没什么异常。
爷俩重新走回堂屋,看着大门还是非常迟疑。这深更半夜的,有人推门是什么情况?他们刚住进小院就遭贼了?爷俩小声嘀咕了几句。马原在前,段天问在后,做好了跟贼打一场的准备。
马原轻轻地拔开了堂屋的门闩,猛地开门。门外什么都没有,院中只有一棵老树在风中摇曳。爷俩没敢出屋,没敢迈进那漆黑的夜幕中。
马原重新插好门,又在三间屋中仔细查看了一遍。再三确认没有人、没有其它异常后,才回到了右侧的卧房中。
也就是爷俩刚回到卧房中,又有人用力推堂屋的大门 ——“哐啷、哐啷”,声音很大。爷俩快步回到堂屋门前,还是一前一后。
段天问再次做好了攻击的准备,马原迅速开门。就在马原拔掉门闩的刹那,外面推门的动静又消失了。这次马原没有丝毫迟疑,迅速地打开了门。他要看看,外面推门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次开门非常及时,门刚不响马原就打开了。按理说外面有人绝跑不远,然而让爷俩错愕的是,门外依然什么都没有。
一丝寒意悄然爬上了爷俩的后背,爷俩皆是汗毛倒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马原重新插好门,和段天问刚回到卧室,堂屋的门又开始响了,而且声音更大。
爷俩同时都感到一股冰寒,从尾椎直达天灵。爷俩头发都立起来了,身上还没消退的鸡皮疙瘩上,又起了一层寒栗子。“哐啷、哐啷” 的声音,如同响在心头,考验着胆气的底色。
马原面色铁青,嘴唇颤抖着说道:“难怪如此便宜就卖给咱们,这…… 这地方不干净!”
别看段天问年仅十二岁,然而从九岁起便开始练武,其身上的血气与胆魄皆远胜于马原。
“义父,今夜风势颇大,那门或许是被风吹动的,您切勿过于挂怀。”
经段天问这么一说,马原觉得颇有道理,说不定那门真的是被风吹开的。
可下一刻,堂屋中的大门,仿佛是在与爷俩开玩笑,又像是故意要打段天问的脸,竟然不再发出声响。
门不响了,爷俩却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瞬间,一种更为强烈的恐惧感,缓缓地向爷俩袭来。
爷俩愈发紧张,蜷缩在墙角,身上裹着被子,却依旧感觉寒冷刺骨。
在这紧张不安的氛围中,爷俩似乎完全失去了交谈的兴致。
此时,油灯上的火苗摇曳得更加厉害,爷俩紧紧地盯着那本不该晃动的火苗,产生了一种极其恐怖的错觉,仿佛那火苗中隐藏着一张脸,一张模糊不清、难以辨认的脸。
就在这凝视之中,时间仿佛加快了脚步,临近三更,爷俩被油灯火苗晃得愈发迷糊,愈发困倦!
爷俩竟在强烈的惊恐之中,生出了一种无法抑制的睡意。
马原察觉到了异样,但身心皆无力抵抗,双眼愈发沉重,犹如千斤巨石,神智也渐渐模糊。
就在这朦胧之中,马原似乎看到了一位红妆美人,从油灯的火苗中一跃而出。
美人身材婀娜,容颜秀美。
美人缓缓走近,眼角眉梢略带清冷,而那淡淡的清冷之中,又蕴含着一种迷人的妩媚。
马原顿时意乱情迷。
美人向他招手,马原毫无反抗之力,不由自主地跟着美人前行……
爷俩原本紧挨在一起,马原一动,惊动了段天问,段天问瞬间从朦胧中清醒过来。
段天问睁眼的瞬间吓了一跳,油灯不知何时变成了暗淡的血红色,将整个屋子映照得如同被鲜血浸染一般。
马原则悄无声息地走下炕。
段天问惊呼道:“义父,您去干什么?”
马原脸上闪过一丝阴笑,“没事,我去方便一下。”
段天问坐直身子,他莫名地觉得马原有些不对劲,火苗不对劲!马原的表情不对劲!他的行为更是不对劲,屋里明明就有恭桶!
段天问翻身下炕,连鞋都没顾得上穿,追到了堂屋中,就在这前后脚的工夫,马原竟然消失了。
堂屋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月光根本无法穿透窗棂照进这里。
段天问心急如焚,“义父,义父您在哪?”
没有回应,没有一丝声音,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段天问回到屋里去拿油灯,油灯依旧暗淡,仿佛火苗中燃烧的是掺了血的油。
光线虽然微弱,但段天问还是看清了堂屋中没有马原,段天问拿着油灯又跑进另一间卧房中,没有,还是没有马原的身影。
段天问再次回到堂屋,准备去院中寻找。
这时段天问才注意到,堂屋的门虽然还关着,但门闩却被人拔掉了。堂屋的门是向里开的,段天问拉了几次都没拉开。
段天问自幼天生神力,五六岁时的力量就堪比十来岁的少年,九岁时又开始练武,段天问有内功在身,力量不比马原小。
然而此刻,段天问无论如何都拉不开堂屋的门,门仿佛与墙长在了一起!
段天问走到窗前,窗户也打不开,段天问情急之下,一脚蹬破窗户,从堂屋破窗而出。
院里也是一片漆黑,段天问总觉得今天不管是屋里的油灯,还是外面的月光都比平时暗淡许多。
段天问站在院中高声呼喊,“义父,义父你在哪?”
依旧没有回应,段天问快速跑向外院。
外院堂屋的门也关着,段天问推了推外院堂屋的门,他记得很清楚,堂屋的门没锁,应该一推就开,但现在根本推不开。
段天问发力,猛撞外院堂屋大门,那门也像长在了墙上一样!
段天问身形飘起,猛踢堂屋的窗户,一脚踢碎窗户,跃身而入。
外院堂屋中更加黑暗,窗户都被踢碎了,但月光就是照不进屋中。
段天问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打开火帽,用力一抖,火折子亮了。
随着火折子的亮起,段天问吓得魂飞魄散,马原竟然赫然吊在了外院堂屋的房梁上。
马原此刻已经不动了,双眼外凸,舌头被绳子勒得伸出唇外,喉头发出极细微的 “吼、吼” 声,但让段天问深感恐惧的是,此时生死一线的马原,脸上却挂着一丝极淡却极诡异的微笑。
段天问强压心中的恐惧,一把抱住马原的双腿,把马原从绳套中举了出来。
段天问把马原放在地上,摸了摸马原的胸口,还有心跳,段天问双腿一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段天问心中暗道:好险好险,自己再晚来一步,义父就性命不保了。
虽然马原没死,但段天问心中的愤怒却油然而生。
他从小脾气就不好,内心有一种执念,自己不能受欺负,也见不得别人受欺负,只要看到不公平的事情,段天问就会冲上去大打出手,即便对方比他大很多的孩子,他也毫不畏惧。
而且爷俩都发现,一旦段天问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战斗力会比平时强盛数倍。
现在的段天问就极为愤怒,他不管这房子是不是不干净,更不管这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敢伤害马原,那就和他段天问脱不了干系!
段天问看着马原差点惨死,痛心疾首之下,心中一股暴戾之气汹涌澎湃,难以遏制。
他就是看不见那个邪祟,要是能看见,段天问现在就会扑过去把它撕成碎片。
段天问轻轻摇晃着马原,“义父,义父您醒醒。”
呼唤了好几声,马原才缓缓睁开眼睛。
“义父您怎么样了?”
马原朝着段天问诡异一笑,“我没事,我没事。”
刚才段天问为救马原把火折子扔在了地上,现在借着地上火折子的亮光,段天问怎么看此时的马原都觉得别扭 ——
爷俩相依为命,朝夕相处,段天问对马原再熟悉不过了,举手投足、表情神态,马原的每个细节,段天问都了如指掌。
而此时的马原表情古怪,眼神游离,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段天问有十足的把握,这个马原不对劲!
段天问强压怒火,捡起地上的火折子,去点桌上的油灯。
就在段天问点亮油灯的瞬间,身后恶风袭来,段天问猛地低头,一道狠厉的劲风,贴着段天问的后脑划过。
段天问微微低头,身形顺势向前一蹿,瞬间拉开了与后方的距离,接着猛地回身,却发现背后偷袭之人竟是马原。
此时,马原不再伪装,眼神阴厉凶狠地盯着段天问。看到马原这般状态,段天问头皮一阵发麻,心中暗道:果然,义父出事了。
马原再次扑向段天问,段天问身形向右侧轻灵地一滑,再次躲开了马原的扑击。马原连续数次扑向段天问,却都被段天问闪开。
段天问所习武功非同寻常,系出名门。他修炼的武功皆源自香兰寺,而这香兰寺的来历之大,远超常人想象。
那是段天问和马原刚刚卖艺不久的时候,当时段天问年仅九岁。
一次在香兰寺庙会上卖艺,一位姓水的少爷带着几个恶奴,调戏一位观看爷俩卖艺的女孩。爷俩上前阻止,双方大打出手。
对方人多势众,马原被打断了一条胳膊,段天问更是被对方捅了一刀,差点命丧当场。好在被香兰寺中的大和尚定真救下。
在养伤期间,和尚发现段天问体质特异,天生筋脉粗大,身体恢复速度比一般人快很多。又觉得段天问这小孩不错,便传授给他正宗的佛门功法《大金刚如意掌》和《轻身急变术》。
大金刚如意掌是一门内外兼修的武功,极为注重内功和心境;而急变术则是一门极为特殊的轻功。
段天问刚开始修炼如意掌内功,正如和尚所料,行气速度比常人快了数倍不止。
一晃三年,段天问苦练不辍。别看段天问现在只有十二岁,但论武功却强于普通武者。
然而,此刻面对马原,小孩却不敢下重手。他不确定眼前的马原到底是邪祟所变,还是被邪祟附身。
如果是前者,段天问可以放手一搏,不管对面是什么,杀掉便好;如果是后者,他不知道马原还能否恢复神智。这也是小孩现在内心仅存的一点希望,所以他必须有所顾忌。
小孩凭借急变术左躲右闪。他发现此时的马原比平时快了不少,而且扑击动作毫无章法,如同野兽。
如果是普通武者,可能很难躲开这野蛮而迅疾的扑击,但段天问的轻身急变术玄妙无比,马原即便附身也碰不到他。
马原又连续扑了几下,见奈何不了段天问,忽然转身跑进了堂屋旁边的厢房侧间。
段天问愣了一下,那个侧间是厨房,马原跑进厨房干什么?小孩怕马原自残,便跟着要进厨房。
外院的堂屋和侧间没有门,只有一个布帘隔着。段天问刚一靠近布帘,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段天问心中一紧,没敢马上撩开布帘,而是身形一闪,躲在了门口一侧,然后才猛地一挑布帘。布帘刚被撩开一条缝,一把菜刀霍然劈出。要不是段天问小心,提前躲在了门侧,这一刀肯定会让他重伤。
很显然,这一刀成功地让段天问彻底暴走了,他绝不能再任由这个 “马原” 胡来。一刀劈空,门里的马原微微愣了一下。就是这一愣的工夫,段天问伸手抓住了马原拿刀的手腕。马原的手往回一缩,段天问则用力向外猛带马原,同时抬脚一蹬马原的脚腕。
正常情况下,别说是马原,就是个武者也会被摔出厨房。但让段天问大惊的是,现在的马原力量大了好几倍,段天问连蹬带拽,也只是把马原微微拽出来一点。
映着暗红的油灯,马原的脸刚好探出了黑暗。段天问一看马原的脸,大惊失色 —— 天呐!那还能算人脸吗?只见此时的马原,面目极度狰狞,双目暗红,再映着油灯的光线,显得这张脸凶厉而妖异。
马原刚被段天问拽出来一点,反手就又给段天问一刀。
说实话,现在的马原力量奇大,段天问的手已然控制不住马原的胳膊。段天问顺势借力,抓马原胳膊的手改抓为推。
虽然没怎么推动马原,但自身借着这股力,同时施展急变术,内力骤然一推自己后背的穴位,段天问倒飞而出,刚好躲开了马原的这一刀。
段天问刚一站定,马原晃着菜刀,从厨房中一扑而出。
此刻的马原不光面目狰狞,喉间也发出了骇人地低吼,那声音阴森恐怖,很难想象是人能发出的。
马原向着段天问抬手又是一刀。此时二人都身在堂屋中,空间宽敞了不少。
段天问舌尖一顶上颚,内功催动急变术,身形往左微微一晃,刚好躲开了菜刀。就在马原菜刀落下之时,段天问猛抬右腿,用膝盖猛磕马原拿刀的手腕,同时抬起右掌猛拍马原面门。
段天问相当确定,邪祟不会武技,所有动作全凭蛮力,根本不懂留力。下落加上猛磕,二力叠加,马原的菜刀 “当啷” 一声落在地上。
还没等马原反应过来,段天问的掌到了。“啪!” 一掌击中马原的面门,马原的身体晃了一下。
这大金刚如意掌刚猛绝伦,掌上的力是一种很脆的爆发力,一种巨震之力。被掌击的人,从外表看没什么,但内伤极重,掌力打的是内在。
段天问没用全力,就怕这一掌下去,把马原的脑子给打坏了。
邪祟傻不傻没关系,要是把马原给打傻了,那自己可就悲催了,等于是恩将仇报。马原把自己抱出坟地,养育成人,结果让自己给打傻了,想想都肝儿疼。
马原被掌力震得原地发蒙,眼前金灯银灯乱飞,身形摇摇欲坠,但身体就是执拗地站着。
就这一掌,有惊喜了 —— 桌上油灯的颜色瞬间恢复了正常,不再是那种压抑至极的暗红色,霍然连月光也能照进堂屋。
段天问咬牙切齿地想:原来邪祟也怕打,这就好办了。看着马原晃动的身子,段天问一狠心,“义父,再来一下吧!我估计再来一下您就没事了。”
段天问身形晃动,闪到了马原身后,抬手一掌,如意掌直击马原后脑。当然,段天问还是留力了,毕竟打得是后脑。后脑可是人体非常脆弱的位置,搞不好会出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