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野嬴政是小说《大秦:不装了,我爷爷是始皇》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给钱就行写的一款历史古代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大秦:不装了,我爷爷是始皇》的章节内容
“父皇!那些人真的不能杀啊!”
“若是杀了,天下人该如何看待父皇,看待我大秦?”
“暴秦之论还未曾平息,难道父皇真的要让天下人骂您是昏君暴君么?”
赢野坐在大殿的某个角落头晕乎乎的,耳边那个磨磨唧唧的声音一直在吵着。
他按了按额头,看着跪伏在大殿中的那个人,脸上布满惊愕之色。
将脑海中记忆梳理好了的赢野,此时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这真的是大秦?
赢野一脸苦涩的看着大殿中跪伏的扶苏,整个人更加颓废暴躁了。
谁能有他倒霉?
正在家里吃着火锅唱着歌,一睁眼到了大秦,还成了扶苏的嫡长子,始皇帝的嫡长孙!
老爹已经在朝会上顶撞始皇帝不知道多少次,今天更是直接喊出了始皇帝若是杀了那些人,天下人就要骂始皇帝是暴君昏君的话!
他悄悄瞥了一眼坐在最前方的始皇帝,只见嬴政神色阴翳,阴云密布。
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站在嬴政身旁,低声的不知道说着什么,但看那一脸的奸相,加上现在的时间,赢野估摸着那就是颇得始皇帝信任,最后指鹿为马的赵高了.....
赵高能为自己老爹说话?
简直可笑。
果不其然.....
赵高在嬴政耳边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之后,嬴政的眸色更加阴沉了。
赢野悄然的叹了口气。
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他来晚了一步!
自己老爹已经说出来了这等诛心之论,始皇帝恐怕要如同历史上一般,将自己老爹,长公子扶苏放逐到北疆镇守匈奴去了。
扶苏一走,自己难道还能留在咸阳?
就算留在咸阳城又能够如何呢?胡亥、赵高等人只怕绝对不会让自己逍遥自在。
前路已绝!
等待他的,恐怕就是最后跟着扶苏一同自刎的结局了....
“你说,朕是暴君?”
嬴政低沉的声音传来,其中蕴藏着无数的怒火。
他看着扶苏,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失望。
这是他的长子!也是寄予厚望,准备日后将大秦帝国交给他的人!
扶苏三番五次的指责他、在大殿之上与他冲突,他虽然心寒,可却都未曾怪罪,因为这是他的长子!若是不出意外,便是日后的二世皇帝!
可今日,听着扶苏明里暗里说他是暴君.....
哪怕是始皇帝这种千古一帝般的人物,也感觉到了心寒。
他为自己之前的付出觉着不值得。
按了按额头后,嬴政看着台下的扶苏,目光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出来的一点期待。
赢野也随着嬴政的目光看向扶苏,他暗自祈祷着自己的便宜老爹能够长点脑子,给始皇帝、也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否则恐怕今日便是他们一家子整整齐齐启程奔赴边疆的时候了!
可惜,扶苏是真的被淳于越教的没有什么脑子了....
他迎上嬴政的目光,梗着脖子道:“父皇,难道已经听不进忠言劝谏乎?”
完蛋!
赢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句话一出,恐怕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依照始皇帝的脾气,恐怕要直接下旨。
到时候不仅那些方士和儒生要死,他们一家子也要被连累的发配边疆!
正当赢野无奈的时候,一旁却响起一个声音。
那声音听着柔和,但其中却隐藏着无数的恶意。
“长孙殿下为何叹气?”
“莫非也是因陛下听不进去劝告,而觉着大秦已经成为暴秦,故而哀叹?”
这声音并不算小,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赢野。
赢野睁开眼,却看见坐在那里,一脸温和、像是一个正常长辈对晚辈谆谆教导一样慈祥的淳于越。
而随着淳于越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坐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他身上。
就连嬴政也同样如此。
只是其他人的眼睛中多是看热闹的神色,而嬴政则是痛苦!
难道这个孙子也无法理解自己么?
赢野迎着众人的目光,咬着牙,心里怒火如同泉涌!
狗娘养的淳于越!
坑了自己的老爹不行,还要把自己也坑了?
他处于暴怒的状态,一下子站了起来,身姿挺拔,面容肃穆中带着些许狰狞。
好啊。
好一个淳于越,好一个儒家,好一个赵高,好一个六国!
不整死他们就不善罢甘休是吧?
要搞死他赢野是吧?
不给活路是吧?
赢野冷笑一声,干脆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现在情况也就是这样了,老爹把话说绝了,始皇帝要把他们一家流放到边疆了。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和历史中一样,大不了一死。
他还理智个锤子。
与其内耗折磨自己,不如发疯祸害别人!
讲道理?
大秦帝国嫡长孙、祖龙的亲孙子、我跟你讲道理?
我直接发疯给你看!
赢野直接走到了淳于越旁边,迎着众人的看热闹的目光,以及淳于越鼓励的眼神,直接一脚踹出!
“碰!”
赢野这一脚是一点力气都没有留,直接将淳于越踹倒在后面的柱子上,将他踹的眼冒金星!
“我叹气?”
“我叹气是因为我特么的想打死你个傻逼!”
赢野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怒火,此时他像是一个没有理智的野蛮人!
这一变故瞬间令在场的众人满脸惊骇,淳于越的弟子、博士宫的博士等人瞬间站起身来,怒视赢野。
而赢野此时则是环视众人,声音更加冷酷:“怎么着?你们还想打我?”
他轻笑一声:“吾乃大秦嫡长孙!”
“家父扶苏!大秦长公子!”
赢野声音霸道:“我大父乃是纵横六合,一统天下的始皇帝!”
“你们打我,难道是想要谋逆?”
他眼眸中带着厉色:“孤就站在这,你们敢么?”
“啊?”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连淳于越都没有反应过来,以往在自己面前恭敬孝顺的皇长孙去哪了?
怎么突然变成了如此野蛮的样子?
就连嬴政也是惊愕的看向赢野,这....是什么情况?
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的扶苏脸上带着震惊和愤怒,他直接站了起来,看着赢野道:“逆子!你怎敢对淳于老师如此?”
赢野听了这指责,冷哼一声转过头。
他看着扶苏,一脸不屑:“我怎么了?”
“我堂堂大秦嫡长孙,踹他一个小小的博士一脚怎么了?”
“我不仅要踹他,我还要杀了他!”
“怎么着?”
“您有意见?”
赢野咧着嘴,看着暴怒中的扶苏,脸上带着冷笑。
自己这个老爹就是个蠢货,被淳于越洗脑成了这个样子。
朝堂上的大臣一直顶撞他的亲爹他没什么反应,自己只是踹了淳于越一脚,扶苏就恼怒成这个样子?
蠢!
事实上,在赢野看来,历史上最愚蠢的太子储君、或者被寄予厚望的继承者中,若是要排一个最蠢排行榜的话,扶苏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秦国以何立国?
以法立国!
这种基本国策是说改就能很快改的掉的?
也不怕步子太大扯到裆!
可扶苏不管!他就是要改!就是要支持儒家!就是要一步到位!
身为长公子,尤其是被寄予厚望、当做接班人培养的长公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和自己的父亲、当朝的皇帝站在一起!
一起对抗外敌!
谁是外敌?
当然是朝中所有不听话的大臣!
扶苏和嬴政的利益才是捆绑的,而不是和淳于越这个狗东西!
可是扶苏做了什么?
他不仅当朝顶撞始皇帝,给自己的老爹难堪,一副要当谏臣、忠臣的样子,还待一个心怀不轨的老师跟亲爹一样!
有这样的老爹,赢野简直是心累。
这一刻,他简直是和始皇帝共情了。
毕竟他们一个是有坑爹的儿子,一个是有坑儿子的老爹....这俩还是一个人!
扶苏一脸愤怒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上首处嬴政的声音传来了。
“怎么?”
“朕的孙儿,只是踹了一个博士而已,扶苏你有意见?”
扶苏一脸愕然的回头,看着坐在那里,神色平静,甚至眼睛中还带着几分赞同的嬴政,他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怎么父皇也支持这个逆子?
赢野咧开嘴一笑,看着始皇帝恭敬的行礼:“孙儿多谢大父支持。”
他站在那里,看着众人或惊、或茫然、或无措的神色,整个人从下到上、从头到脚全都爽了。
果然,做人么,就要发疯。
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
扶苏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可被他一脚踹倒,如今被弟子们搀扶起来的淳于越却是一脸愤怒与恶毒,他看着赢野说道:“长孙殿下此举,难道是觉着扶苏殿下说的不对么?”
“难道是要质疑自己的父亲么?”
他怒声呵斥道:“此乃无君无父之举!你的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礼!”
赢野翻了个白眼,一点都不客气的说道:“我踹一脚你,怎么就无君无父了?”
他吊儿郎当的指着扶苏说道:“我爹在那站着呢。”
“怎么,你淳于越想当我爹?”
赢野说出如此狂悖的话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反而是他对面的淳于越瞬间脸上布满了冷汗,这小子怎么说话没轻没重的,这话要是接了,他九族恐怕都要没了!
当即厉色说道:“长孙殿下何故如此污蔑臣!”
“臣何时有这种想法!”
赢野没什么反应,只是哦了一声,然后说道:“你倒是想,你配么?”
“我身上流的乃是赢姓的血,乃是皇室的血!”
“你算个什么东西。”
“啊呸——”
赢野直接一口唾沫吐到了淳于越的脸上,淳于越躲闪不及竟然直接被呸了一脸。
“嘶——”
周围看热闹的大臣见状,也是小幅度的倒吸了口冷气。
皇长孙殿下今天是怎么了?
怎么这么疯?
而嬴政则是坐在上首,眯着眼睛,看着事情的发生,心里的怒火却是悄然消失了。
他的眼中带着些许玩味。
虽然儿子是个脑子有病的倔驴,但是孙子还是挺不错的。
看在孙子的面上,这次就算了。
嬴政是想给扶苏一个机会,可扶苏却是一点都不珍惜..
在看到赢野如此对待淳于越之后,他再也无法忍受了,直接站了起来,看着赢野道:“你这逆子!”
“淳于老师管教不得你,难道我也管教不得你?”
“方才淳于老师问你,你是否不赞同为父之语,此言你还未曾回答!”
扶苏一脸愤怒的问道:“你是否觉得为父做错了!”
赢野抬起眼皮子,只是不屑的扫了一眼扶苏,一点都没有犹豫。
“对啊。”
他语出惊人:“我就是觉着你做错了,怎么样?”
赢野是一点都不顾忌扶苏的心情了,或者说现在他不在乎任何人的心情了。
他就是要发疯,就是要疯的彻底。
我就是疯了,我就是嚣张亿点了,怎样?你杀了我啊?
扶苏气的胸口直喘,指着赢野想说什么说不出来的样子,而赢野则是满脸的不在乎,甚至还脸上带着玩味,一脸阴阳怪气的说道:“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有人自己老是顶撞自己的老爹,结果却不让自己的儿子顶撞自己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人吧?”
赢野阴阳怪气的说道:“怎么着啊?”
“你骂得大父,我骂不得你?”
赢野笑着,语气却是十分的严厉:“言传身教!这便是言传身教!”
“父亲你以顶撞大父为荣,我这个当儿子的自然也学着您的样子,以顶撞您为荣!”
他眨了眨眼:“不会吧?”
“您不会觉着顶撞自己的父亲是错的吧?”
赢野看着扶苏,问出了一句诛心之言。
“那您怎么还觉着自己顶撞大父是对的呢?”
扶苏瞬间愣在那里,他呆呆的看着面前显得十分嚣张的赢野,又机械式的回过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垂着眼眸的嬴政,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原来.....自己顶撞父皇的时候,父皇心里竟然是如此的感觉么?
而嬴政面对扶苏看向自己的眼神,悄然垂下了眼眸,实则心里有些开心。
赢野这小子.....
挺不错的。
孝顺!简直是太孝顺了!
而此时,擦干净了脸上口水的淳于越则是再次开口了,他看着赢野,沉声道:“长公子劝诫陛下,乃是发自内心的诚恳之言,乃是忠言!”
“和皇孙的又怎么一样呢?”
赢野翻了个白眼,指着淳于越直接开口道:“忠言?”
“我去你娘的忠言!”
“你是个满肚子坏水的,我爹也不是什么聪明的!”
“一个奸佞,一个傻逼。”
“能说出什么忠言?!”
赢野的话瞬间让扶苏和淳于越脸色黑了起来,而周围的大臣们则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今儿太孙殿下为什么这么疯,但....
朝堂上能看的戏可不多见,尤其是这儒家以及长公子殿下的好戏,就更不常见了。
李斯悄默默的往后挪了挪靠在了大殿的柱子上,他的旁边坐着的就是死对头冯去疾、王绾,再往旁边去就是王翦了。
平日里王翦一直都是闭目养神的,今天也是睁开了眼看着这一幕。
而赢野则是大咧咧的站在那里。
“怎么,你们两位还有什么意见?”
他调转矛头看着自己老爹,做出一副谦卑恭敬的样子,但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没有一点正行:“且先说您嘞。”
“我刚说的言传身教,这一点您应该否认不了吧?”
“怎么就许您平日里顶撞大父,还不许大父生气,只要大父一生气,你就巴巴的搁那说什么“此非明君所为”,“陛下听不进去忠言否?”,咋的我这跟你学一次,你就红着脸了啊。”
“只许郡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你扶苏大公子顶撞皇帝,不许我赢野小公子顶撞长公子啊?”
他阴阳怪气的根据脑海中的记忆说道:“父亲啊——”
赢野拉长了调子,显得怪里怪气:“您听不进去忠言否?”
扶苏被这个逆子气的脑门子嗡嗡发疼,但整个人却变得愈发的清醒了起来,今时今日赢野的模样比起来他往昔除了多了点阴阳怪气外,还有哪里有什么一点的不同?
他回过头,看着坐在那里的嬴政,第一次有些后悔。
自己真的错了么.....
而在扶苏开始反思的时候,淳于越却已经重振旗鼓了。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继续让扶苏这样想下去,一旦扶苏改变了自己的“思想”,调转枪头和始皇帝一致对外的话.....
那始皇帝的屠刀第一个要挥向的就是自己!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心中的那口闷气,看着面前的赢野开口道:“方才殿下口出秽语,将某以及长公子殿下所坚持的逐渐贬的一文不值。”
“那么,在下倒是想要听一听殿下的高见了。”
淳于越做出了一副要与赢野辩论的架势,往昔的皇长孙沉默寡言,也是一个闷葫芦,今日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说这些话,但....这改变不了皇长孙不学无术的事实。
一旦他将皇长孙辩驳倒,那么之前的一切自然也就成了过眼烟云。
赢野斜了一眼淳于越:“高见?”
“高见倒是没有,不过一点点拙见倒是有的,既然淳于博士可怜巴巴的请教了,那本公子便与你说上一说。”
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像是在指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顽童”一样。
淳于越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憋了一口气,看着赢野问道:“今日皇长孙殿下突然发难,想必是对今日之事多有不赞同了。”
“那便从今日的事情说起吧。”
“长公子殿下劝诫陛下,说是不能多造杀孽要试以仁政,这一点难道有什么错漏么?”
“圣贤曾言,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此话出自大贤孟子之口,讲述的道理也是通俗易通。”
“皇长孙对此有何高见?”
听了淳于越的发问,坐在前方的嬴政也是有些紧张的坐直了身体,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担忧之色。
平日里赢野不显山不露水,他也不知道赢野的水平。
但方才赢野所说的话,却是完全触动了他的内心。
他心里不由得想到:“罢了,若是这小子辩驳失利,我便拉他一把又能如何?”
思及至此,嬴政下意识的偏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夏无且”。
大秦此时还未曾衍生出后世的那些制度,皇帝身旁站着的除了侍奉的宦官、士卒之外,还有最信任的人,不拘束是什么身份。
自当年荆轲刺秦,夏无且救驾了之后,他就一直颇得皇帝信任。
此时见到嬴政的眼神,也一瞬间明白了嬴政的意思,当即随时准备着。
只要皇长孙落入下风,他即刻惊呼一声“陛下您怎么了?”
然后顺理成章的阻止这场辩驳继续。
毕竟....皇帝都出问题了,你们还辩驳个锤子呢?
此时,场下看热闹的人眼神纷纷看向了站在那里的赢野,而赢野却也不怯场,只是不屑的笑了一声。
“第一,孟子说的没什么错。”
此话一出,淳于越脸上闪过一抹笑意,像是奸计得逞,而嬴政则是有些担忧了,随时准备“演戏”。
可赢野的下一句话,却让淳于越脸上的笑容陷入了僵硬。
“但你们这群没本事的后人理解的有错。”
赢野看着淳于越一字一句的问道:“孟子所说的“民”乃是普通的黔首,而非是你口中的那些儒生,也并非是父亲所阻止杀害的那群儒生。”
“大父杀了那些儒生方士,怎么就是没有施以仁政呢?”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多作奸犯科、触犯律法的人,难道依照秦律处罚都是有问题的?”
“淳于先生这是显然的偷换概念。”
“那些儒生方士之所以被杀,不是因为大父不施以仁政的缘故,而是因为他们自己违背了秦律的缘故。”
“难道儒家先贤讲述的道理是,不必处罚触犯法律的人么?”
“这可真是恕本公子无知了,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
他装作迷惑的样子,看着一旁看热闹的李斯说道:“李廷尉,你是大儒荀子的弟子,也算是半个儒家门生了。”
“儒家有先贤说,处罚律法的人不能够处理的么?”
李斯倒也没有想到自己突然被点名了,但此时倒也是热的出面解释,毕竟他和儒家这群人向来是势不两立的。
“回禀皇长孙殿下,李某倒也从未听过这样的先贤之语。”
他好奇的看着淳于越:“不知淳于博士是从何处看来的言论?大抵上是孤本吧,不知可否能让李某瞧一瞧那孤本?”
淳于越被这两个人的话哽的一时之间无法言语,整个人都陷入了沉默的姿态当中。
过了片刻,才强撑着说道:“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说过触犯秦律的人不应该处置,皇长孙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耶?”
赢野掏了掏耳朵,一脸笑容的看着一旁的王翦:“老将军,您方才离他最近,您有没有听到淳于博士说陛下不应当处理那些罪犯,否则便是不施以仁政的话语?”
王翦本就是喜欢热闹的人,此时有热闹怎么可能不参与进去?
当即说道:“老夫虽然年迈,但这耳朵尚且灵敏,的确是听到了淳于博士说这样的话语。”
王翦的话类似于一锤定音,直接佐证了赢野所说话的正确性。
而淳于越的神色则是更为难看了。
赢野一脸得意的看向淳于越:“哦呦,连王将军都听到了这话,淳于博士还想怎么抵赖?”
“还能怎么抵赖?”
此时的赢野典型的一副“纨绔”模样,十分得意嚣张的看着淳于越,像是在看一个手下败将一样——淳于越也的确算是赢野的手下败将了。
淳于越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但....他还真的拿赢野没有办法。
他只能哽着脖子说道:“即便这些人处罚了秦律,但也不至于被坑杀吧?”
“秦律严苛,此乃未曾统一的时候便有的争论了。”
“老夫也从未曾说过让陛下放过他们,只是请求陛下宽恕他们的一部分罪过而已。”
“须知,周礼曾言,刑不上大夫!”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坐着的众多“法家”弟子眼睛瞬间直了,尤其是李斯。
李斯直接坐直了身体,准备开口反驳淳于越的话语。
当年的商鞅为何最后会沦落到被五马分尸的地步?除了得罪了大量的旧贵族势力之外,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难道不就是因为打破了“刑不上大夫”的歪理?
他第一次将刑法想要用到当时的太子身上!
也是第一次真正的将刑法用到当时的王公贵族身上!
那个被割了鼻子的赢氏王族便是佐证!
而如今,在这已然统一了的大秦帝国之中,竟然还有人妄图恢复当年的周礼,恢复所谓的“刑不上大夫”?
简直可笑!
这涉及到了法家弟子的尊严!
虽然他们也是既得利益者——但这个时代的文人墨客可不是后世那群只知道享受的酸儒!
为了“道”,为了心中的信仰,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
“住口!”
还没等李斯开口,赢野便直接怒斥一声,声音中带着近乎于狰狞的暴怒!
“尔口口声声所谓周礼,可知今日尔站在的是赢氏的土地,站在的是大秦的天下?!”
“淳于越!”
“你拿着我大秦的俸禄却整日想着周礼!”
“这难道就是你的礼,这难道就是你读的圣贤书么?!”
“昔年豫让为智伯瑶的家臣,不过一寻常侠客拜入智伯瑶府内为家臣而已,但为了报智伯瑶的恩情,他便可以隐忍忠贞,最后为智伯瑶复仇。”
“而你淳于越,自诩读了无数圣贤书,但论忠君之事,却还不如一贩夫走卒!”
“当真是不忠不义,无情不顺之辈!”
“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若是你,便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免得后世流传今日之事,说我乃不忠不义之臣,说我乃是无情无义之辈!”
“天下读书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赢野越说越来劲,当真是一个唾沫飞溅,说的淳于越整个人脸上泛红羞怒无比。
“咳咳——”
坐在前面的嬴政倒是听了一个爽,毕竟淳于越往日总是反驳他的政见,而且还蛊惑扶苏顶撞他,整日将他也是气的如此模样。
今日见着自己的孙子能够将淳于越说成这样子,心里那股子郁气倒是消散了不少。
“野儿,怎么能如此说淳于博士呢?”
他笑眯眯的说道:“淳于博士心中应当没有故周吧?”
淳于越面对嬴政的扫视,整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这个时候有赢野的话在前,难道他还能说有么?若是说有,岂不是真的承认了自己是不忠不义之辈,岂不是真的承认了自己的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
可他能说没有么?
说没有,那他以往所坚持的政见又该如何?
须知,他这一脉乃为鲁儒,是最尊崇当年孔子所说“克己复礼”之谈的,克己复礼复的是什么礼?是周礼!
形势迫人。
在嬴政那一双看着是带笑,但实则满是威胁和压迫感的眸子,淳于越只能将一肚子的憋闷全都混着牙带着血咽下去。
“回禀陛下,老臣自然是没有的。”
他强忍着胸口的闷气说道:“臣一心只有大秦,怎么会有什么故周呢?”
淳于越虽然这样说着,但还在为自己找补。
“只是,先贤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故周存在八百余年,自然是有其优秀之处的,秦若想要万世一统,自然要吸取其中优点。”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如此自然能传承万世。”
这句话却是真的戳中了嬴政的心思,嬴政将自己称为“始皇帝”,让下一任皇帝为“二世皇帝”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传承万世,使得大秦不灭?
见嬴政神色有异,淳于越心中一笑,他看着嬴政迅速转移话题:“是以,臣以及长公子的所为,并非是真的想要顶撞陛下。”
“而是想要我大秦万世一统啊陛下!”
淳于越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只是稍微两句话,便将自己的“战友”也顺势捞了出来。
而此时的赢野听着淳于越的话,更是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十分刺耳,但也“惊醒”了陷入沉默和思考的嬴政。
事实上,嬴政本身也不是非常确定“郡县制”与“分封制”哪个更好,所以才任由朝堂争论。
此时赢野的冷笑,让嬴政也想听一听自己这个一鸣惊人的孙子的意见。
于是,他看向赢野,神色温和。
“野儿,你对淳于博士所说的话,是有什么不认可的地方么?”
嬴政带着暗示意味的说道:“若有,便说出来。”
“大父为你撑腰。”
嬴政的话显然是给了赢野一个信号——那就是尽情的喷,放开了喷,绝对没什么问题,出了什么事情我给你撑腰。
这大秦还有能够让嬴政撑不住的事情么?
至少现在来看是绝对没有的。
而嬴政话里面的意思也被其余的大臣们听出来了,他们的眼底都闪过了一丝“讶异”的神色。
今日早朝发生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了让他们反应不过来的地步。
首先是长公子明显是触怒陛下,好似要被流放了,而紧接着便是皇长孙殿下横空出世,一改往日的沉默,直接辩驳的淳于越哑口难言。
最后便是如今的情形了。
皇帝明显是对这位皇长孙殿下产生了好感——虽然没有旧例,但是跨过下一任太子传承,直接将皇位传给孙子也不是不行啊....
当年的昭襄王不就是看中了当今陛下的“雄才伟略”,所以哪怕是当时的公子异人身体十分差劲,也直接定下了下下一任的秦王与下下下一任的秦王么?
而也正是这样的跨时代之举,才有了如今的始皇帝陛下挥斥方遒,横扫六合的壮举。
李斯低着头,心中明显是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他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李斯是一个爱慕权势的人,这一点无法否认,毕竟若是不爱慕权势,也就不会来到大秦,当年也不会写下“谏逐客书”,后来始皇帝死了之后,也不会和赵高配合,矫诏杀死扶苏,扶胡亥登基了。
可李斯同样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他低着头,余光看了一眼赢野,心中做出了决定。
若是皇长孙殿下此时能够说出个一二三来,表现出来自己的才华,那么他便调转船头去投靠皇长孙。
毕竟....
皇长孙这一脉可是有着天然的嫡长优势啊!
若非无奈,谁愿意去投靠别的皇子?
想起来这一点,李斯就十分头疼,毕竟对于他来说最好的选择其实是长公子,但长公子那个人吧,热爱儒家学说,恨不得将法家全部赶出朝堂。
不过么。
李斯嘿嘿一笑,从赢野方才的话语中,他能够听出来,赢野的倾向好似也是偏向于法家的。
既然如此,那包梭哈一把的。
他李斯,便是天生的赌徒!
而此时赢野也是听出来了嬴政话语里面的意思,笑着说道:“大父,您就算不说给我撑腰,我也是要找您当靠山的。”
他显得有些无赖的样子:“毕竟您是我的大父,不给我当靠山,难道我还要去找不靠谱的人啊?”
“我可不是我爹那个蠢货。”
赢野拍着胸脯说道:“我爹胳膊肘往外拐,总是想着和外人站在一起,觉着自己是臣子,应该尽到臣子的本分,但我可不一样。”
“我知道,大父先是我的大父,继而才是这大秦帝国的皇帝——而我,先是大父的孙儿,之后才是大秦帝国的皇长孙!”
一番话说的嬴政心里美滋滋的,一种久违的情绪浮上心头。
对于他来说,亲情....已经是一个很久远的概念了。
当年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后来回到大秦之后,父亲对他也没有多好,而且在短暂的几年时间里就逝去了。
这是一种痛苦。
而后,他还未曾登基,母亲便和嫪毐搞在了一起,甚至搞出来了一个孽种,想要抢夺他的王位....
这是另外一种痛苦。
世人都说他杀弟囚母,可也不看看,那个孽种配当他的弟弟么?
他的弟弟,唯有赢氏的王族血脉!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的弟弟啊,他的弟弟谋逆了,然后逃窜他国。
等他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了之后,他的儿子也开始变得不懂事起来,每日只知道顶撞他,惹他生气,动不动的就是“臣如何如何”....
他站在天下的巅峰,手中握着那把陪伴他许多年的“太阿剑”,世界空虚寂寥,高处不胜寒,好似只剩下这把太阿剑陪着他了。
而如今,一个小子、一个身上当真有他血脉的小子,虽然泼皮无赖了一点,但却能看出来几分才华,口口声声的说他先是他的大父,继而才是大秦帝国的皇帝,这当真是让嬴政发笑,但发笑的过程中,也感受到了一抹久违的亲情温暖。
于是,嬴政嗔笑一声,装作发怒的说道:“你这竖子,这还在朝堂上呢,怎么就叫起来大父了?”
“当真是没有礼数。”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却没有命令赢野将称呼改掉。
这一点赢野察觉到了,其余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了。
若是说之前的嬴政对赢野不过是看着一个自己稍微喜欢一些的“孙儿”的话,那么如今的嬴政对赢野,便是真正的将赢野当成了自己的“孙子”。
那份亲密感是无法伪装的。
赢野察觉出来了这份亲情之后,则是更加得意的站在那里,环视着四周。
不管自家老爹的下场如何,反正他的小命和荣华富贵是保住了。
就算是政哥把扶苏流放,应该也会把他这个孙子留下来的——既然如此,那就喷的更加给力一点,再讨一讨政哥欢心就是了。
他轻咳一声,然后将话题带了回来。
“淳于博士,你说你一心为大秦,本公子却并不这么认为。”
赢野掏了掏耳朵,看着淳于越说道:“若是本公子没记错的话,淳于博士所谓的“政见”最主要的有两个对吧?”
“其一,仁义治国。”
“其二,实施分封制?”
淳于越微微点头,这两点的确是他最核心的两项政策——当然了,其最重要的目的还是要让儒家,尤其是鲁儒成为这大秦的正统,占据最重要的地位。
这是儒家的心愿。
将他们的创始者“孔子”推到至圣的位置,唯有如此,他们这些徒子徒孙才能够跟着沾光。
否则,哪有老师还不是圣人,而弟子就成了圣人的道理?
赢野微微一笑,然后看着淳于越说道:“那么我们便一个一个的来说。”
“首先我有一个请求。”
赢野转身,看向始皇帝:“请大父令李廷尉从廷尉大牢中带上来一个最凶狠的囚犯。”
最穷凶极恶的囚犯?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在说是否要施以仁政么?怎么扯到囚犯的身上了?
嬴政最先反应过来冲着身边的人点了点头,而李斯也是迅速反应过来,着人去调囚犯去。
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一部分人有所猜测,另外一部分人则是纯属看热闹的心态了。
在等着人过来的时候,赢野则是扭过头,看向淳于越:“行,咱们也别愣着了,趁着这个时候说说淳于博士的第二个主张吧。”
他环顾四周:“我知道,大殿之上的不少人都想要实施分封制,不过是因为一些人不敢反抗,所以只能够推出来儒家这个当头而已。”
“比如你。”
赢野点了点坐在那里的冯去疾:“冯丞相,您难道就不想要实施分封制么?”
“毕竟依照您的功劳来看,您最次也能够封一个侯爵的位置,然后自己出去立国当土皇帝去了。”
“您不想么?”
赢野的一双眼睛锐利无比,其中仿佛是带着锐利的光芒,如同能够看穿人心一样。
冯去疾在这一双眼睛的注视下,竟然久违的觉着有些心惊胆战的氛围了,他好似见到了....另外一个始皇帝!
是的,另外一个始皇帝。
除却始皇帝之外,还未曾能够有人给冯去疾这样的压迫力!
他站了起来,连继续坐着都不敢了。
“回禀皇长孙殿下,老臣的确没有这个心思。”
他仿佛是大秦帝国最忠诚的臣子一样:“陛下说什么,臣便说什么,陛下想做什么,臣便做什么。”
赢野嗤笑一声,仿佛不认可这个答案,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并非是不认可,反而是换了一个角度:“所以,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是么?”
他不等冯去疾回答,又偏过头看着王翦说道:“王老将军,咱们且不说其他人,只是说您以及王将军吧。”
“据我所知,当初跟随儒家一起上奏的还有您的儿子,王贲将军。”
“只是后来您将其叫回去,然后大骂一顿,所以王贲将军所打消了这个想法,不是么?”
“所以您其实也不是不想施行分封,而是不敢是么?”
王翦倒是比冯去疾更加滑头,他没有怪罪赢野将自己牵扯进来,反而是内心对赢野充斥着感谢——他那个蠢货儿子的事情,朝堂上谁人不知?
皇帝能不知道这件事情么?
但皇帝装傻,所以也不问,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样子——这让他解释都没办法解释,万一日后出现什么问题,皇帝心里有根刺呢?
他不知道赢野是故意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还是不是故意的,但是他都承了这个人情。
“殿下,老臣不仅是不敢,也是不想。”
王翦站了起来,看似是向赢野解释,实则是向嬴政解释。
“老臣的儿子愚笨,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才华,被人哄骗两句便觉着自己的智慧比陛下的智慧还要高了,所以跟着去喊着什么分封制。”
他十分坦然地站在那里说道:“老夫虽然有点小聪明,但却没有大智慧。”
“唯独知道一点。”
“陛下好了,大秦才能好;大秦好了,老夫才能好;老夫好了,王家才能好。”
王翦嘿嘿一笑:“至于分封制么....”
“若是分封制能够确保万世长存,那为何周朝中期的时候,已经开始诸侯争霸了?”
“说句不中听的,分封制若是施行,百年之后不过又是一场混战罢了。”
他长叹一口气:“大秦好不容易完成的一统,难道还要再次毁掉么?”
“老夫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总觉着不应该这样。”
这话说到了嬴政的内心深处。
大秦奋六世余烈而建立的帝国,而统一的中华大地,难道等他百年之后要再次分裂么?
若是如此,那他一统还有什么意义呢?
嬴政长叹一声,却未曾开口。
王翦则是偏过头,看着赢野说道:“殿下,您既然提起来此事,那便是有所感念是么?还请殿下为老夫解惑。”
赢野内心为王翦点了个赞,当真是金牌递梯员。
“那我便说一说心中的拙见吧。”
他长叹一声,而后说道:““华夏蛮貊,罔不率俾”,华夏是何地?便是中原大地,是我等中原之人。所谓衣衫华美,承继夏商。”
“孔子有言“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也确定了我华夏的概念。”
“这一点,应当没有人能够否认吧?”
周围的大臣们都点头,这话他们的确听过,也的确无法否认,尤其是淳于越,他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但却不敢反驳。
因为这话出自孔子之口,无可辩驳,辩驳便是反驳孔子,他敢么?
他不敢。
而赢野则是继续说道:“诸位,我有一个问题。”
“不知诸位可否为我解答?”
他看着李斯道:“李廷尉学贯古今,又师承荀子,想必是能够解答我这个困惑的。”
李斯微微颔首:“殿下请问,臣定然竭尽全力。”
赢野看着李斯问道:“如今天下虽然一统,但各地的言辞不同,除却我大秦故地的黔首之外,其余诸地的百姓有多少觉着自己是“秦人”的?”
李斯一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嬴政。
嬴政也沉默了一瞬,而后长叹一声,替李斯回答了这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十之一二便是了不得的数字了。”
赢野微微点头:“是的,十之一二便是了不得的数字了,他们仍旧不认为自己是“秦人”,而认为自己是“赵人”“楚人”,所以地方才有那么许多的六国余孽,想要恢复自己的故国。”
他沉默的说道:“大父施行书同文、车同轨的政策,也是为了尽快加强他们对大秦的认同啊。”
赢野走到中央,继续看着众人,发出了一个令众人都心中“颤栗”的问题。
“周一统,但不过百年后,世人便不以为自己为“周人”。”
“秦一统,若施行分封制,那么百年之后,这世上又会多上许多“某国”之人。”
“届时华夏大地割裂,诸多并起。”
“若干年后.....”
“诸位可想过华夏大地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有人听到这个构想的时候都沉默了,但他们却并未曾真正的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深意。
淳于越脸上还带着些许不屑的神色:“这又如何?”
“中原大地依旧是原本的模样,难道还会变成什么见不到人的样子么?”
赢野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淳于越,为他的愚蠢感到悲哀,而此时李斯则是想到了什么,但却又说不上来一个所以然。
此间唯有真正经历过后世、见证过世上千年繁华变迁的人才能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能够明白的,也就只有“赢野”一个人罢了。
他回过头,看着众人,双眸中带着不属于之前那股子“疯癫”的坚定和肃然,他轻声的说道:“依旧会是原本的模样?”
“简直是可笑。”
“我来告诉你们,若是真的施行分封制,若是任由天下如此动荡不安,若是依旧分封诸侯像是周那样不像是一个国家,只是一个松散的联邦,华夏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赢野上前一步,声音中带着些许悲哀的说道:“若此时施行分封制,则后世天下便会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而因为此时“第二个”国家的出现依旧使用了“分封制”,所以分封制就会成为牢不可破的旧例。”
“中原九州将再也没有能够一统的时候了。”
“等到那个时候,等到天下所有人都习惯了一个个国家统治的时候,这一片辽阔的大地上将会出现不同的人种,继而演变成不同的“民族”,华夏族人也会被分割成无数个,他们之间彼此不认同对方,不觉着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
“淳于博士应该对孔子的话十分熟悉,孔丘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日后华夏大地将会变成一个又一个的不同国家,不同民族。”
他环视着四周,轻声问道:“等到那个时候,华夏就不能够再被称之为:“华夏”了,因为他们已经不算是一个整体。”
“不过是八百年的分裂动荡而已,不过是八百年的邦周而已,世人便已经如此,再来八百年的邦秦,华夏将不存也。”
“而如今,北方有匈奴、南方有百越,西域更有诸多西域国家。”
“这些国家如今被大秦拒之门外、被过往的六国拒之门外是因为七个国家都认可自己是“华夏”的一份子,等到华夏的概念消失....”
赢野的声音轻飘飘的,但却像是一记重锤, 直接砸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到了那个时候,还会有谁在意,谁和蛮夷勾结呢?”
“还会有谁在意这华夏大地的完整呢?”
赢野的话音落地,在场的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他们起初的时候对赢野的话不以为意,但随着赢野的话语一字一句的砸下,他们开始不受控制的去思考这个可能性。
能够站在这大殿之上的臣子们,都是秦国的三公九卿之列,都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笨蛋。
想不到这一点,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历数百年,数千年的光阴,他们无法穿越千年的时光去看未来的发展而已。
一叶障目便是如此道理。
而如今,有人将这个可能性提了出来,他们只需要用自己聪明的大脑去验证一下。
这太简单了。
“蹭——”
一直沉默的坐在那里看戏,觉着这个事情与自己等人没有太大关系的王翦瞬间站了起来,他的眼眸中带着锐利而又坚定的神色。
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
但比他更快的是另外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同样苍老,但却同样有力!
王绾!
王绾何许人也?
在大秦方才一统的如今,李斯只是一个“廷尉”而已,但王绾已经是右丞相了!
华夏古代以右为尊!
就算是如今的左丞相冯去疾也要屈居在王翦之下!
整个朝堂上除了王翦依仗军功勉强可以与王绾相提并论之外,其余所有人的地位都在王绾之下!
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就算是王翦也比不了王绾!
为何分封制与郡县制的争论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从大秦立国开始到如今,甚至在郡县制有了始皇帝支持的情况下,分封制还能够占据上风?
因为有王绾在!
王绾便是分封制最大的支持者!
至于其他的?
长公子扶苏?博士淳于越?
这些不过都是小趴菜而已!
真正和嬴政掰手腕的是王绾!
但是王绾有恶意么?
实际上是没有的。
王绾坚持郡县制,所为的不过是想要大秦屹立不倒而已。
毕竟从实际上来看,分封制分封最多的其实并不是“功臣”,而是“宗室”!
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
到底是“自己人”可靠,还是“外人”可靠?
分封制虽然很有可能会导致新一轮的战乱,但说到底不过是将“肉”烂在一个名为“赢姓”的锅里罢了。
而郡县制....
若是郡守等人揭竿而起,那肉可就要被外姓人分走了!
也正是因为嬴政知道王绾没有恶意,所以他才会这么不厌其烦的明里暗里的与“王绾”掰手腕,试图说服王绾。
因为王绾真的是一心为大秦好!
他和那些“奸贼”还不一样。
“陛下!”
王绾的声音在这大殿之内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王绾声音的响起而看向他,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王绾开口。
淳于越的虽然没有听懂方才赢野所说的话,但是他听到了王绾开口,于是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他以为王绾要反驳赢野,支持自己!
可是下一刻,王绾所说的话却让他下巴都掉在地上了。
“陛下!臣附议皇长孙殿下的意见!”
“我朝绝不可以开这个旧例,以至于后世华夏不存!”
王绾说这话的时候,还看着嬴政的眼睛。
也正是此时,君臣两人才真正的心意相通,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嬴政是何心意?
他站了起来,声音平淡。
“我知道诸位爱卿在担心什么。”
嬴政的声音恢弘:“朕虽然希望大秦万世,但若是以华夏不存来换取的,那么朕宁愿大秦不复!”
嬴政的话彻底令朝堂喧哗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站在那里的嬴政。
他们不敢相信这是嬴政所说出来的话。
毕竟嬴政是什么人呢?
是将“天子”改为皇帝,并且自称为“始皇帝”,令后世之皇帝为“二世”、“三世”直到“万世”的人!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想要让大秦万世长存!
说句不好听的,华夏是否能够万世长存与他有什么关系?
只要大秦能够万世长存,那么他便永远是大秦帝国的开国之君!永远能够享受到祭祀!
所有人都在迷惑的怀疑这话的真假。
唯有赢野站在那里,悄然的看了一眼嬴政,因为他知道嬴政所说的是真的!
为何?
就凭后世中,大秦时代一直都保持使用“郡县制”!
就凭他哪怕将自己的儿子“扶苏”流放到边疆,将“王绾”废黜丞相之位,也要坚持使用郡县制的行动!
这是历史中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难道嬴政不知道自己使用分封制,很有可能使得各地散乱,没有宗族镇守么?
这不可能。
嬴政何许人也?
未及弱冠的年纪便可以把控朝中势力,方才加冠的年纪就可以对抗两大权臣——嫪毐以及吕不韦,甚至最后将这二人一一铲除。
三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横扫六合,一统天下!
这样雄才大略的人,会是一个蠢货?
会看不到在这个时代使用分封制的弊端?
不!他一定能够看到,他只是不在意而已——他以超前的眼光看到了,若是此时不出现一个能够力压一切的人,将“郡县制”真正的实施,从而在天下人心里留下一个种子的话,那么日后的华夏将会动荡不安,将会再也没有一统的日子了!
所以他用近乎蛮横的手段实施郡县制!
所以,后来的大汉虽然没有完全使用郡县制,而是实行了“郡国制度”,但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了一个野望,一个“横扫天下,一统六合”的野望!
他们都想坐上大位!
所以哪怕后来的中原大地不断的分裂,不断的有军阀占据一方,但只要分裂到某种程度,只要这些军阀的势力强横到某种程度,他们的心里就会有一个想法冒出来。
那就是“一统”。
若是不能一统天下,那么这个势力在史书中的评价就会非常低!
比如东晋!比如北宋!再比如南宋!
他们在史书中被万人唾骂,哪怕暂时笼络住了文人,以此来改善了自己的“名声”,但在千百年过去后,当大浪淘沙将那一层虚假的外壳洗去了之后,他们的真实面目依旧会暴露在后人的眼中!
为何后世提及千古一帝,几乎所有人都会提及“嬴政”?
哪怕不少人唾骂秦国的暴政,哪怕不少人唾骂秦国律法严苛,哪怕所有人都唾骂大秦二世而亡,但依旧没有人能够否定嬴政的地位?
就是因为嬴政的诸多决策!
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统一铸造金钱“秦半两”。
而事实上,所有的这些政策中最为重要的,恰恰是一直很少有人提及的“郡县制”。
郡县制的影响到底有多么的深远?
简单的来讲,后世千年,直到如今所使用的地方政策,还是在郡县制之上缝缝补补,整体的框架还是“郡县制”的框架!
青史昭昭,哪怕无人为其辩驳,史书中也会有一句“郡县制作为我国地方的行政制度一直沿用至今”,这便是郡县制的含金量。
这便是“嬴政”之所以是“千古一帝”,所有人平定千古一帝的时候,哪怕再不情愿也不会将其排在前五、甚至前三之外的原因!
赢野缓缓的吐了口气,他看着嬴政,微微躬身:“大父之功,功在千秋。”
“青史昭昭,大父之名定然烙印在青史之上,后人评定千古一帝、评定古今未来最伟大帝王的时候,大父无论如何、无论日后经历多少岁月、多少皇帝,大父之名,必然在前三!甚至在首位!”
“而若论大父之前的君王么....”
赢野站在那里,声音十分霸道。
他的身影与嬴政的身影逐渐的融合,好似成为了一个人一样,他的声音如同嬴政一般霸气!
“若论大父之前的帝王,则没有一个能够超越大父!”
“未来能够与大父并肩而行的,也绝对屈指可数!更遑论是超越大父了!”
这一番话说的霸气凛然,但却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反驳,也没有人能反驳....
因为赢野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王绾长叹一声:“陛下之功,陛下之心胸,唯今日公子野说出后,老臣才能窥探一二,竟如此雄伟,如此令人....敬仰。”
他的脸上带着敬佩的神色。
实际上王绾的心理活动也十分简单——他之前和嬴政对着干当然是因为觉着自己是对的,是为了大秦好,而如今发现了实际上嬴政所做的事情更好,而他也不打算继续和嬴政硬刚的情况下,他自然要拍一下马屁的。
李斯看了一眼王绾,心中无语。
怎么拍马屁的人又多了一个?
自己这个活怎么还有人抢?
当即连忙附和着说道:“陛下之心胸,臣等敬佩!”
淳于越已经被气的面色发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此时,扶苏则是站了出来。
他的神色茫然,但却没有了一开始的固执。
当扶苏走动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刹那之间汇聚在这位“长公子”的身上,而嬴政更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赢野。
嬴政对这个儿子虽然已经失望,将对儿子的感情寄托在了孙子身上,但却依旧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理解自己。
扶苏愣愣的站在那里。
他开口问道:“可....难道大秦的万世就不重要了么?”
扶苏沉默的说道:“郡县制当然对华夏更加有利,可若是非让儿子选择的话,那儿子....选择大秦的万世长存!”
此时的扶苏十分坚定。
而他的话却也是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大秦和华夏,他们应该选择谁?他们能说扶苏公子错了么?
赢野却是嗤笑一声。
“不是。”
“爹啊,我说你蠢,你怎么真的这么蠢啊?”
赢野的脸上满是嘲笑,他看着扶苏说道:“父亲啊,您到底是真的蠢还是假的蠢?”
“有些时候我是真的看不清楚了。”
扶苏却是皱眉,脸上带着不满的神色,但却没有之前的那股子高高在上了,他不解的看着赢野说道:“此话何解?”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在大秦万世与华夏万世之间,我一定会选择大秦万世。”
“即便郡县制有一万个优点,但郡县制不能让大秦万世,那么他便不是我们要选择的“前路”,而即便分封制有一千万个缺点,但只要分封制能让大秦万世,那么分封制便是我们所需要选择的。”
大殿之上的诸多大臣听到这话,也都纷纷点头。
方才赢野所说的话虽然十分震撼,并且也让他们想到了华夏九州,但——若是在大秦与华夏之间必须要选择一个的话,他们一定会选择大秦。
为什么呢?
因为说破天了,华夏怎么样与他们现在没关系,与他们的儿子大概率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分封制的优秀之处就在于一眼能够看到头,至少在始皇帝以及长公子死之前,邦秦是不会出问题的,而现在看来,皇长孙殿下如此的雄才大略,那么三代之内邦秦不会出问题。
至于三代之后?
这些大秦的重臣们听到考虑三代之后的事情就想发笑。
难道三代的积累,还不够他们站在整个邦秦最顶尖的地方么?须知他们现在就是站在了邦秦的顶尖啊!
既然如此,华夏怎么样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可若是施行郡县制,那问题就来了。
大秦实施郡县制后能坚持多长时间?他们拼了老命才打下来的江山,到时候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们这些人所占据的权势、财富、地位,几十年的时间就要再次大洗牌?
这是他们所接受不了的事情。
一部分人开始附和扶苏的话语,开始支持分封制了——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原来支持郡县制的人,他们原本只是为了讨好始皇帝,但当始皇帝也犹豫不决,尤其是这还涉及到了他们利益的时候,他们就会改变自己的站队。
也就是所谓的墙头草、中间派。
听着耳边喧闹的支持声,赢野冷笑一声。
这一道冷笑声传遍整个大殿,让那喧闹的争吵声逐渐的平静了下来。
一片寂静中,赢野看着扶苏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父亲,您是死了么?”
赢野的脸上带着好奇和恭敬,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顽童一样,他看着扶苏,满脸的困惑:“您是死了么?我是死了么?大父的儿子们、孙子们是死了么?”
扶苏皱眉看向赢野,此时的他已经逐渐接受了赢野如此“孝顺”的说话方式。
他明白,赢野如此询问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当即开口道:“此为何意?”
赢野短促的笑了一声,笑声中有着浓厚的嘲讽之意:“父亲啊,您若是没有死,为何这么没有信心,觉着自己不能够驾驭整个大秦?”
“您若是没有死,为何会将一切的责任全都推脱到大父的身上?”
“您、我、大父的子孙们若是没有死,为何会觉着自己做不到大父所希望的事情呢?”
一连三个问话直接将扶苏问懵了,他怔怔的站在那里,脑子里全然都是自己儿子的这三个问话。
而赢野却并没有打算这个时候就结束自己对扶苏的“攻击”,他看着扶苏说道:“父亲,您经常说的一句话,也是您在顶撞大父的时候经常说的一句话叫做“我是大秦的臣子”,您也经常在大父面前称“臣”。”
“那么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您的身份是什么?”
“只是大秦的臣子么?你的心里一直认为,你永远都是大秦的臣子么?”
扶苏哑口无言的站在那里。
而赢野则是站直了,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野心。
“若是您这么认为的话,那么也的确符合您的性格,但....我就有另外的话要说了。”
他转身,看向嬴政,低声道:“大父,孙儿有话要说。”
嬴政看着赢野,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当年回到大秦,跪伏在大殿门前求见昭襄王——也就是他曾大父时候的他自己。
他似乎明白了赢野想要说什么。
但此时的嬴政显然是处于一种“兴奋”的情景之中,他笑着说道:“哦?你想说什么?”
嬴政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赢野,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的盯着赢野的双眸。
他问道:“朕听你说!”
赢野神色不变,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环绕着王者气势。
“大父!”
“孙儿想当皇帝!”
他昂着头,像是一只骄傲的天鹅一样。
“我的父亲乃是嫡长子!而我乃是嫡长孙!”
“那么依照所谓礼法,父皇便是这个诺大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而我便是第二顺位继承人!”
既然我的父亲放弃了这个皇位,只想要当大秦一个兢兢业业的臣子。”
“那么——”
赢野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强大的野心以及莫大的“叛逆”,他冷声说道:“那么,孙儿愿意成为这个宏伟帝国的继承者!”
“愿意做太子!”
“愿意做二世皇帝!”
当赢野的声音落下的时候,周围传来一道道的倒吸冷气的声音,他们都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赢野。
这小子怎么敢的?!
天底下谁不知道陛下的霸道绝伦?
在陛下还没死、甚至身体还健康的时候,这小子说自己想当皇帝?
这怕不是找死!
就算是扶苏此时都是心中惊骇万分,他看着赢野,又看了一眼嬴政的神色,连忙跪伏在地上。
即便他再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儿子——即便这个儿子之前做了那么多“孝顺”的行为,但赢野依旧是他的儿子!
“陛下!”
“野儿还小,童言无忌,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都是臣教子无方,若是陛下要怪罪,臣愿意将此子罪孽一并承担!”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看着嬴政,等待着这位真正把控所有人生死的人开口。
良久的沉默,大殿之内的氛围越来越沉寂,越来越压抑。
坐在那个高位上的人看不出神色的变幻,所有人都无法揣测他的情绪。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坐在那里,恨不得缩成一个鹌鹑。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谁能够知道这位陛下的心思?
谁能够揣测这位陛下是否会因为自己的“权力”被一个孩子试图染指后,心情到底是如何的?是好还是坏?
哪怕是最擅长拍马屁的李斯此时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在等待,都在害怕,都在畏惧。
哪怕是扶苏、以及站在一旁一直充当“工具人”的将闾、胡亥等诸多公子也都是战战兢兢的,他们没有一个不害怕嬴政!
胡亥甚至用一种“嘲讽”和“看热闹”的眼神看了一眼赢野!
在他看来,自己登上皇位的最大阻碍就是自己的大哥,所以在大哥作死的时候他才那么兴奋——而他刚才以为赢野能够救扶苏,但现在看来,赢野的下场恐怕会比自己的大哥还惨。
整个大殿之内,如今在嬴政的沉默中还能够保持心态的,恐怕只有两个人。
第一,王翦。
因为王翦太了解这位陛下的心思了。
这位陛下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是一个会害怕、怀疑自己的儿子、孙子超越自己、从而篡取自己手中权力的人么?
是一个因为害怕和怀疑,就会镇压想要登上这个皇位之人的人么?
不,都不是。
王翦看着赢野的眼神中充斥着兴奋和愉悦,他明白,此时坐在台上的那个皇帝恐怕和自己的心情一样, 都是兴奋和愉悦!
他们欢快的知道了一件事情。
这个诺大的帝国,终于迎来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从前,为何始皇帝一直迟迟不立太子?
是因为始皇帝不想要放弃手中的权力么?还是说是始皇帝害怕?害怕年老的自己与年轻的太子之间会有矛盾?
都不是!
始皇帝的执念其实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的继承人们太“烂”了。
扶苏被儒家教成了这种模样,虽然有仁德之名,但却更加像是儒家、或者说淳于越的傀儡——是嬴政不想要实施仁政么?
当然不是。
主要是因为目前大秦千疮百孔——虽然一统天下了,但内在的问题很多,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暴君”,或者说需要一个“独裁者”才能镇压。
这些问题是一个时代就能解决完毕的么?
绝对不是。
他需要两代、甚至三代帝王一点点的去镇压、一点点的去化解,这样才能让大秦继续传承。
这无关制度——是大秦内部存在的问题。
一台战争机器停下了脚步这是好事么?对于外界来说是好事,因为战争停止了,但对于战争机器来说是坏事,因为战争机器失去了作用。
扶苏这样的人能驾驭这个庞大的帝国么?
不能。
其余的公子们呢?
也不能。
如果说扶苏只是在性格上有些缺陷,从而导致儒家将他洗脑,将他当成了“傀儡”的话,那么其他的公子就是一滩烂泥。
这也是为什么始皇帝最近这些年开始“寻仙长生”的原因之一....
他敏锐的看到了这个自己亲手建造的帝国中的问题,也敏锐的发现了自己剩下的寿命和时间恐怕不足以解决这个问题....他更加敏锐的发现了自己的继承人都是傻逼靠不住的这个事实.....
所以他想长生。
所以他想成仙永生,因为永生之后,他就可以慢慢的,放缓脚步的去解决这些问题。
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其实治大国更加像是解一团乱麻的“毛线球”,需要用极其庞大的“耐心”堆砌成为一双“放大镜一样的眼睛”,以及一双“精密无比的钳子”,然后一点点的抽丝剥茧。
而如今....
赢野的出现,彻底让嬴政放松了。
他甚至看扶苏的眼神都带着些愉悦,这小子也不是没有一点用的,他最大的用处不是已经出现了么?为自己生了一个天纵之资的孙子。
“咳咳——”
嬴政看向那站的笔直,没有一丝一毫害怕情绪的赢野问道:“你想当皇帝?”
赢野开口:“是的大父,我想当皇帝。”
嬴政局促的笑了一声:“为了什么?”
“为了权力?为了名望?为了这高高在上的地位?为了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
他站了起来,身上的长袍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沙沙的声音。
嬴政走到赢野的面前,就那样直直的看着赢野的双眸,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当年的嬴驷也同样是这样询问“嬴政”的。
赢野声音不变:“为了让大父、让我赢氏历代先祖付出了无数的这个庞大帝国能够延续。”
“也同样为了.....孙儿自己!”
他恍然之间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若是说不为权力、不为地位而想当皇帝,大父定然不会相信。”
“孙儿的确不愿意让自己的一切掌握在别人手中。”
赢野的声音严肃,像是在昭告天地一样:“这世上,无有人能够掌控我的生命!”
“我要成为这天下地位最崇高的人!”
“而当我成为这天下最崇高的人之后,我必然要带领这个恢弘的帝国继续延续他的荣光!”
嬴政眯着眼睛,看着赢野,轻声问道:“那么,你有信心超越我么?”
“你不害怕么?”
嬴政的声音中带着玩味:“你的父亲在害怕我。”
他指着旁边跪伏在地上为赢野求情的扶苏,扶苏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栗。
“你的叔叔伯伯们也在害怕我。”
嬴政又指了指远处跪伏着的胡亥、将闾等诸多公子。
他最后看向了面前跪倒的群臣。
“这些臣子们同样在害怕我。”
此时,嬴政的自称已然悄然之间发生了改变,从原本的“朕”变成了“我”。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惆怅和枉然。
“你不害怕我么?”
赢野直视嬴政的双眸,他轻声道:“我不害怕!”
他笑着说道:“为何要怕?”
“何必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