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墨琛段沂萱是小说《民国甜宠:难哄的段四小姐》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木清词写的一款民国言情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民国甜宠:难哄的段四小姐》的章节内容
火车站人声鼎沸,拥挤不堪。
剧烈的震动与轰鸣之后,如长虫的钢铁巨兽在褐黑的铁轨上缓缓停下。
在站口伸长了脖子往里望的人群登时一拥而上,虫蚁一般涌动的黑色浪潮注入车厢内。
段沂萱坐在头等厢的窗畔,透过窗望了一眼仍在奋力往车上挤的吵嚷人群,眉头轻撇。
又脏乱又吵闹,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她根本想象不了。
此番乘车,是从江京返回申城。
半月前,她随母亲北上去看大嫂子生产,这是段家的第一个长孙出世,全家人都很在意。
餐车送来了精致的午餐,看着样式倒是不错的。
煎熟的牛排,土豆泥和牛奶也备得齐全,只是滋味和段沂萱素来吃惯的西餐大相径庭,牛肉熟过了头,像是在嚼稻草,调味也一言难尽。
偏偏又是在这颠簸摇晃的火车中,嗡嗡噪音本就吵得段沂萱一阵阵头晕,全然提不起胃口。
她尝了两口便放下了刀叉。
“萱萱,你晨起便未怎么进食,午饭还不多用些?抵达申城还需不少时辰呢。”
母亲见她面前的餐盒没怎么动,开口劝了她一句。
“我没胃口。妈你自己吃吧。”
段沂萱下意识抬手整理起头纱和小洋裙的裙摆。
这是时下最时髦新潮的打扮,脚上穿的是从西洋重金淘回来的白蕾丝高跟鞋,她一路小心地护着,见没沾上这破旧车厢里的一点灰,才终于放心下来。
从高跟鞋收回视线的瞬间,段沂萱回眸瞥见自己后面坐着几个奇怪的人。
四五个穿着笔挺军装的士兵正一脸肃穆地守卫着后面角落里那个穿着黑呢西装的男人。
看他们衣服上的军衔,最低也是个上校的官职,看似来头不小。
段沂萱注意了一下那个角落里的男人,他戴着黑色礼帽,帽檐压得极低,手上正拿着份报纸在阅读。
即使看不清他的面目,段沂萱也注意到他周身迫人的气场不同于旁人。
就在要收回目光的前一刻,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个男人猛地朝她的方向转过脸来!
一双如墨漆黑的鹰眸,散发着森森寒气,她只看一眼便有种身为猎物,却被猎手锁定的恐慌。
他微微眯眼,抬手提了提帽檐,露出凌厉上挑的眉峰,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这……这是怎么了?
饶是段沂萱没干什么亏心事,被人这样盯着看也不由心底发毛。
正犹豫着,男人忽然收回了目光,方才迫人的锋利寒气也像是一瞬被隐藏起来。
“嗒嗒。”
靴子落在地面的清脆声响。
似乎从前面车厢朝这里走来一行人。
“老大,前面是贵宾车厢,有很多身份特殊的人,也要检查吗?”靴子伴随对话的声音越发临近。
那个被称作“老大”的人怒喝一声:“废话!没带脑子么你?那人是上头要抓的乱党!天王老子来了也要给我查!”
“是是是......”
几个士兵走了进来,后面一个稍胖些的像是他们的头子。
段沂萱看了一下他们的军装,只是些普通士兵,和后面那些人的官衔根本不能比。
他们拿着一张照片cb地抓起车厢里乘客的脸一个个对比过去。
段母见到这骇人的阵仗,吓得赶紧护着女儿一起低下头,嘴里不停地祈祷平安。
段沂萱低下头的瞬间偷看了一眼他们手里的相片,是在找一个男人,那和她们没有什么关系。
“妈,他们在找一个男人,没事的。”段沂萱伸手轻拍母亲的手背,柔声宽慰她。
几人拿着相片走到了段沂萱母女二人面前。
他们的脚步原本要越过她俩,但是那个胖男人注意到了段沂萱的姿色——
过于醴艳的姿容让人眼前一亮,弯弯的柳眉之下,有双憾人心魄的眸子,看人一眼都叫人心神荡漾,白皙无瑕的皮肤里透出淡淡的粉,让人不禁想起那最细腻的白瓷。樱唇不妆而赤,琼鼻高挺优雅,慵懒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背后,用蕾丝发夹别成一个蝴蝶结,气质娇拖脱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
“等等~!”
胖男人的脚步戛然停在段沂萱的面前,满眼色|欲如狼似虎地流露出,兴奋地搓搓手:“乖乖,老子看了一整个火车的人了,就没有见过如此貌美的女人!”
男人掐起段沂萱的下巴,垂涎三尺道:“美人,你好好伺候伺候爷怎么样?爷不会亏待你的~”
“拿开你的脏手!!”
段沂萱很是凶煞地打开他的手,倏地站起身来。
段母急急上前去将女儿护在身后:“你们这帮臭兵痞子不要碰我女儿!我告诉你们,我丈夫是申城利民银行的行长,我大儿子是在上头财务部做事的,你们莫要乱来!”
“老婆子你给我走开!少在这里唬人!”胖男人蛮横上前一把推开段母,强行拽走段沂萱,欲对她动手动脚。
在强烈反抗下,段沂萱眼疾手快抽出了包里的手枪,举起对准胖男人的头怒喊道:“别过来!否则我就开枪了!”
“呦呵~!小美人挺有脾气的啊?爷更喜欢了!”男人说着轻佻不堪的话,靠近段沂萱的手枪:“你会开枪么你?要不要爷教你啊?快到爷这儿来!”
段沂萱一步步仓皇后退,即将退至角落男人的前方。
男人身边的护卫见其就要冲撞到他们长官,准备拔枪,却被一声轻咳制止。
男人抬眸看了眼那女人婀娜的背影。
面前女人生着一副修长窈窕的好身段,纤细柔软的腰肢线条优美,雪藕似的玉臀丰腴挺翘,光滑修长的双腿上暴露出一片娇嫩如雪的冰肌。单看这背影,便确认是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
更何况她还穿着如此华丽的服饰,难怪会招惹男人垂涎。
“咔哒。”段沂萱扣动手枪,却怎么都打不响!
胖男人见状,兴奋地仰头狂笑,一把cb地抓住她手里的枪:“你是在逗爷玩儿吗?别浪费时间了,快来吧!”
段沂萱奋力去拉扯手里的枪,段母也在后面使劲拿包打那胖子的头。
一番激烈的拉扯下,胖男人被段母打的头疼,一把甩开段沂萱,转身怒不可遏地抽了段母一巴掌。
段沂萱被身后的位置给绊了脚,一个趔趄狼狈地跌在了后面男人的身上。
她只感觉有人用一双有力的大手精准地掐住了她的腰,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顿然,她看到了一张俊秀英气的脸。
骨相优美到毫无瑕疵,浓密的长睫下是刚才那双深邃如潭的眼,漆黑的眸子正冷冷地注视着她,让人觉得悠远而凌厉。
恍惚间,有段熟悉的记忆从脑中霎的飞闪而过——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没等她多看两眼,他便迅捷地夺走她手里的枪,将手枪上膛开险后扣响扳机,砰砰砰三声精准地击毙前三名兵痞子,连带那个胖子。
手枪的硝烟在空中弥漫,耳边充斥着整个车厢的惊恐尖叫声。
后面的兵痞见头目被开枪打死,愤愤上前准备和他们拼命。男人身边的护卫立即拔枪指着他们,厉声呵斥道:“巡阅使徐大帅在此,休要冒犯!”
“巡、巡阅使……”
后面的兵痞子被这名头给震住了,忙不迭连连致歉:“冒犯了!是小人们有眼无珠,您好好休息!”
几个兵痞子抬着三具尸体,依次有序地退出了这节车厢。
段沂萱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还坐在这男人的腿上。
他的手还环着自己的腰,温热的触感隔着轻薄的衣衫传来,透着丝丝暧昧。
她的脸陡然浮现一片红晕,连忙起身和他道了声谢:“谢谢您。”
男人整理了一下西装,把手枪还给她,薄唇轻掀,发出低沉醇厚的声音:“这么好的勃朗宁手枪,不会用,可惜了。”
段沂萱双手接过枪,礼貌地回以一个浅笑,然后款步走回自己的位置。
回到位置上,她立即拉起母亲的手问她如何了。
“妈,脸疼不疼?都怪我没有保护好您,回去后我们立即去看医生!”
段母抚摸着女儿的脸,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柔声宽慰道:“妈不疼,你没事就好......”
段沂萱擦着泪回头看看那个男人,他似乎在和他的下属交待着什么。
“以后拔枪快点,别总让我亲自动手。”
他身边的副官小声嘟囔道:“方才不是您不让我开枪的嘛......”
徐墨琛幽幽地看向他,顿觉语塞。
他所谓的“开枪”,是要打那些兵痞还是那女人?
况且他们看了半天白戏,这才反应过来要护卫他这个长官……
他叹了口气,继续拿起报纸阅读:“回去后查一下,这几个兵是谁的手下。”
“是!”副官昂首领命。
火车缓缓而行,穿过了风景秀丽的田野和山川。
开了一下午的时间,天色也逐渐昏暗了起来。
段母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轻轻拍了拍段沂萱的背,将她从梦中唤醒。
“萱萱啊,别睡了,快到申城了。”
段沂萱睁开眼睛后,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看到车窗外的天色已经擦黑,坐了这般漫长的火车,整个人都蔫了。
已是晚上八点左右,火车终于在申城站缓缓停稳。
段沂萱母女二人下了火车。
虽是到了初夏的季节,晚上还是有些凉意。
段沂萱给母亲拢了拢衣服,自己也裹了裹,然后拎起箱子叫了黄包车来。
徐墨琛也从车厢里走出来,坐上了那辆专门来接他的黑色别克。
他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母女两人坐车离开的背影,手里捏着那枚在车厢里捡到的子弹,若有所思。
“大帅,是回府上还是去军营?”副官张沄睿把着方向盘问道。
“去军营。我刚来申城,还有些事情要和闻督军交接。”徐墨琛回道。
车子缓缓发动,窗外暖黄的路灯交替闪过。
车内忽暗忽明,徐墨琛手里的子弹在光影交错中由黑变亮,再由亮变黑......
“沄睿,明日去帮我查一下,利民银行行长的家世背景,还有他女儿的身份。”徐墨琛用低沉的声音交代道。
副驾驶的校官林奚楷听到后转过头来调侃:“大帅这是看上那女人了?哎呀我们大帅总算开窍了!”
昏暗的后座瞬间飞来一记凌厉的眼刀,似乎在警告他切勿乱开玩笑。
徐墨琛眸子一沉,冷冷开口:“半年前,那个雪天,有人冲我开了一枪。那枚狙击枪的子弹和这枚手枪子弹是生产于同一厂商,同一批号。”
“我怀疑,就是这个女人……”
几人闻言,皆是一愣,车内瞬间陷入一片静默。
“不可能吧?这位小姐连枪都不会用,那个杀手一看就是个高手,一枪打中您后还用那么短的时间逃脱了,肯定不会是这位小姐!”林奚楷一个劲的摇头,矢口否认。
副官也不认为是她:“是啊,也许只是巧合呢?那厂商生产的子弹又不是仅供这位小姐一人所用。”
可徐墨琛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她。
当时他倒下之后和远处高楼上的女人对视过一瞬,那双眼睛和这位小姐的眼睛极为相似。
也是那双眼睛,在高处冷冷地看着他,躺在血泊之中,慢慢昏死过去……
想到这里,徐墨琛胸口的伤就隐隐作痛。
如果真是她,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回到了段公馆,已经是九点整了。
郝管家和仆人香荷帮忙拎了东西进来,香荷朝楼上大声喊道:“老爷!夫人和四小姐回来了!”
段老爷在二楼听到声音,被三姨太扶着走出房门。
他戴上眼镜看了一眼母女两人,边走下楼梯边狐疑地问:“不是让宴铭去接你们了吗?那小子呢?怎么?你们是坐黄包车回来的?”
三姨太穿着一袭墨蓝色的绸缎吊带睡衣,将她的身材衬托地越发娇美性感。她拢了拢下午刚做的时新卷发,朝风尘仆仆的母女两人暗暗翻了个白眼。
段老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烟斗,满心闷气道:“这么晚了,那小子怕是又跑去赌坊去赌了,让他去接你们回来这事还给浑忘了!真是浑球一个!”
大太太还未发话,三姨太便挽上老爷的胳膊用娇嗔的声调哄他:“哎呀老爷~大姐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二少爷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他花少爷的名声啊整个申城都已经传遍了呢。”
段沂萱听到这女人又在说道自己二哥,抱臂轻蔑地嗤笑一声:“哟,我说家里哪来那么大的骚味?原来是爸爸您把狐狸精给带回家了呀?您不是答应了我们不让她住家里吗?怎么,我和妈妈一走你就把她给领回家了?您忘了她是个什么脏身份了?她配住在我们家里吗?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笑话我们啊?老了老了,您这干净的好名声也不要了是吗?”
“萱萱!你怎么和爸爸说话呢?牙尖嘴利的,和你小时候一个样!我虽没娶她进门,但她也是你名义上的长辈,你怎么和你长辈说话呢?”段老爷训道。
三姨太立马装腔作势地抹起了眼泪:“老爷~您看四小姐!她怎么说这么难听的话呀!我把四小姐当自己的家人,可她却一口一个狐狸精的叫我!虽然我从前是走了弯路,但是我现在也一心一意地跟着老爷你的呀,我都不要名份……”
“就要钱,是吧?那我给你钱,你能不能火速离开这?我刚从江京回来,就想睡个安稳觉。”段沂萱精准地戳穿了她的心思。
“老爷你看她!”三姨太噙着泪,手里摇曳着段老爷的胳膊撒起娇来。
“好了!都别闹了!郝管家,送三姨太回去。”段老爷紧皱着眉头,烦闷不已。
段沂萱也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出了门:“郝管家,赶紧把这女人送走,吵得我头疼!”
三姨太就这么被狼狈的拉走了,睡衣都没来得及换,脚上的拖鞋更是掉落了一只。
她没顾及这些,只管自己涨红着脸一通乱骂,那粗俗泼辣的本性暴露无遗。
郝管家也是做事利索的,为了不让她大半夜大喊大叫,给段家招来闲话,便使了把力气迅速将她塞进了车里带走了。
躲在房门后目睹这一切的二太太和她的女儿三小姐段沂芯悄悄嘀咕起来:“这小四果然是有些厉害手段的,三姨太那种风尘女人,她都能对付的了,今后你我更得小心着点她了。”
浴室内热气氤氲。
段沂萱从浴缸中洗完起身,用浴巾裹上身子,擦掉镜子上的雾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她披散着如海藻般的长发,冷白的肌肤在灯光的照耀下越发肤若凝脂,纤细的雪颈上挂着水珠,就像坠入凡间的出尘仙子。
她摸了一把她那纤细的腰肢,回忆起了今天那只大手,紧紧护住她的腰间孔武有力。
她今年也才刚满十八,他是第一个与她有肢体接触的男子,想来她不禁又有些双颊发烫。
想起了白天脑中闪过的记忆,她痛苦地拧眉,这些忽闪而过的记忆让她头痛无比。
“砰!”。
记忆中乍然出现一道枪声,随后一个模糊不清的高大的身影在她前方缓缓倒下。
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记得他周身是一大片煞人的血泊。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半年前,她从山上跌落,摔伤了脑袋。
醒来时,她整个人被大雪覆盖,手上紧紧握着一把枪,之前所做之事全然忘却。
在家人的耐心疏导下,她才慢慢忆起,自己是段家四小姐的身份,是那颗申城最为闪耀的明珠,是众多男人日夜惦念的段四小姐。
可是,她在娘胎里就被父母与徐家的大少爷从小定下了婚约。徐家人前两日还来商议两人的婚事,看来是近在眼前了。
徐大少爷,虽说容貌不算十分英俊,但看上去朴实善良。小时候,他总是护着她,两人也极为般配。
况且有消息传出,他即将接手商会会长一职,在商界堪称新一届的翘楚。
能嫁与他,想必会是一段令人艳羡的婚姻。
可是,她接受过新思想的熏陶,在国外求学时目睹过男女自由恋爱。她虽未曾体会过真正的爱情,却着实羡慕那些能与心爱之人携手成婚的人。
她似乎从未爱过他人,也未曾被他人所爱。
那些送她鲜花、礼物,邀她去西餐厅用餐的男士,真的爱她吗?
脑海中想着这些零碎之事,她缓缓靠在床头,不知不觉睡着了。
隔壁父母亲的房间依然灯火通明,母亲正拿着大孙子的相片给段父看。
段老爷看到自己的大胖孙子几乎是和自己儿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笑的合不拢嘴。
“我觉得还是像儿媳多一些,咱们霖安刚生出来的时候黑黢黢的,眼睛也小,瞧咱们孙子多白净,眼睛也大大的,比霖安好看!”
“谁说的?这明明长得和霖安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你瞧这嘴,这下巴,多像!”
窗外虫鸣轻奏,洁白的月光洒在成片的白茶花上,像为其镀了一层微弱的银白色的光。
繁华的新申城在没有炮声和硝烟的夜幕下度过了平静的一晚。
七日后,和顺饭店门口锣鼓震天,爆竹轰鸣。
喧闹的击鼓声和人群的吆喝声中,一场喜庆的舞狮表演正在精彩上演。
各大报社的记者们纷纷驻足于此,等待着商界各位代表的到来。
少顷,从后面开来了七八辆阔气的小洋车。
前几辆是商界的各个代表,有阮家掌家大小姐阮清钰和前朝公主金笑颜、颜家老爷颜伯庸、段家当家段毅祥、孟家当家孟松麟、裴家当家裴荣根等。
最后一辆车上走下来的是徐家的大少爷徐嘉衍和三位叔伯。
各大报社的记者们一拥而上,奋力争抢着采访和拍照的机会,相机的火花闪个不停,场面相当的热闹。
今日到场的都是整个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单是颜老爷就还有一层青龙帮帮主的身份。随便拿出一个,实力都无比雄厚。
众人纷纷涌进饭店内,各大商界代表依次落座。上届的毕会长登台讲话,台下掌声络绎不绝。
“大家好。今日是第十九届商会会长选拔的日子。感谢各大报社记者朋友的捧场,毕某十分感激。这届的商会会长,会由毕某个人的推荐加上商界各位同仁们的投票选举产生,保证公平公正,绝无偏私。”
台底下出现了细微的议论声,几乎都是在讨论各自听到的风声,毕会长有意推荐徐家长子为下一任会长。
这个由头是因为徐家的祖辈们已有四届商会会长的产生,并且徐老爷生前还带着商界同仁们英勇抗敌,最后被日本人炸死在车内,被大家致敬缅怀。
除却这些,徐家目前在商界实力最强,各个行业都有参股和投资,生意甚至遍布全国各地。
此次的商界会长,理应由徐家长子担任。
然而徐家长子才刚满二十四,接手徐家生意不久,为人和善礼貌倒是不假,可这做生意的能力就另当别论了,众人难免有些放心不下。
想到这些,人群里有些嘴杂的开始讨论起徐家的那些密闻来:“听说啊,这徐家当年还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不知所踪,算算年纪也有二十七八了,这个年纪选拔会长刚好,不过也只是传闻,不知真假。”
徐老太太在一旁听到这些,稀疏的淡眉微微一蹙。
心里想着定是在说那个小狼崽子的事,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安排妥当了,没想到还是有传闻流出。
说实话,她也不确定这个孙子是否还在世。
当年他的母亲被沉塘之后,徐家人怕她的儿子长大后会为母报仇,便一口咬定他是野种,让她带去大街上丢弃。想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徐家如今发展顺遂,这些人还总提及那些晦气的往事作甚。
“下面有请各代表上台投票。”毕会长的秘书主持着大局。
商界各代表投完票后纷纷下了台。孟家老爷还咧着个大牙靠近段老爷耳边悄悄问他他投了谁。
段老爷向来不喜欢孟松麟的为人,他是靠什么起家的,整个申城无人不知。
且他生意场上狡猾奸诈,做什么生意都必得从对方身上捞点好处,几乎没什么人待见他,他的生意,也只有那些地痞流氓捧场。
可他们家却出了一个大歌星女儿——孟向沅。可奇怪的是,孟老爷却不认她,孟向沅也不认孟老爷。
段毅祥淡淡一笑,不搭理他的话。
“段老爷,您定是投给徐家的吧?你们两家有婚约,定是向着准女婿的!哎呦,将来你们两家结亲,可不得了,您可得多多照顾我们孟家一点呀!”孟老爷笑得一脸褶子,堆积在他那张干瘦的脸上,嘴里尽是些阿谀奉承之词。
“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现在由毕会长公布。”
毕会长步履蹒跚地走上台,拿着手中的册子宣布结果:“各位同仁,此次的投标结果是——阮家五票,段家七票,孟家两票……徐家十四票!”
“那么我本人的推荐结果,也是由徐家担任下届商会会长。恭喜徐家!下面有请徐家长子徐嘉衍上台领取会长印章和会长信物。”
徐嘉衍在热烈如潮的掌声中自信地走上台领取印章。
只见这印章盒子比他想象的大些,四四方方的。
徐嘉衍说了两句感言后便在记者闪烁的相机灯光下慢慢掀开了盖子。
入眼惊悚地呈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啊!”
徐嘉衍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往后躲去。
那些前一秒还紧盯着那颗人头咔嚓拍照的记者们,此刻更是呕吐不止。
“这!”徐老太噌地站起身来,惊呼道,“老、老管!!”
老管乃是徐老太太用了三十年的手下,只因之前帮她做了诸多见不得光的事,徐老太唯恐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便一直将他藏匿在乡下务农。
徐老太并非徐熹行的生母,而是他的嫡母。徐熹行乃是庶夫人所生,由于庶夫人早逝,徐熹行便过继给了嫡母。
年轻时的徐老太太,心眼和手段皆堪称一绝,否则也难以在那般豪门大户中长久生存。
就在众人被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吓得腿脚发软之际,突然从后面传来一阵嗒嗒嗒的军靴落地之声,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闯入商会之中。
徐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回过头去,隐约瞧见大门口的逆光处,缓缓走进来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他越是靠近,那光线就越是刺眼。
那张面容愈发清晰,直至立于她的面前。
记忆中那张清秀的孩童的脸,那个被她狠心丢弃在大街上的十二岁娃娃,哭扯着嗓子喊她祖母。那个走了七天七夜自己找回来后却被她拒之门外的可怜孩子。
一个十二岁的娃娃,从兵荒马乱的县城奔回,睡过漆黑恐怖的荒坟,踏过横尸遍野的战场。斩杀撕咬他的小狼崽子,吃狼肉喝狼血,最后站在她面前张开血淋淋的小嘴冲她奶呼呼一笑。
“祖母。”他回来的那天,也是如此唤她的。
“他、他回来了......杀不死的小狼崽子!!”徐老太太神情崩溃,吓得昏厥过去。
“祖母!!”徐家众人一拥而上,跑上去抱住徐老太太。
徐嘉衍更是从台上冲下来,直至跑到这个男人面前,他脚步停滞,只觉面前男子寒气逼人,不敢再上前。
“你、你是?”徐嘉衍小心翼翼地问道。
徐墨琛并未理会他,径直朝台上走去。
他身着一身英武笔挺的军装,脚下配着一副黑漆长筒马靴,嗒嗒嗒,一步步走上台,每一步都仿佛是死神在逼近,无人敢出声。
他站在了众人面前,是一副清秀俊朗的面孔。
两股英俊之气拧在他浓浓的剑眉之下,鼻梁高挺,唇色殷红,相貌周正完美。
他扫视了一圈在场所有人,每一个被他审视的人都被他强大的气场震慑,纷纷低下了头。
徐墨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桌上他亲手斩下的人头,掀唇道:“我才是徐家长子,徐墨琛。”
“家父徐熹行生前行商有道,广结善缘,他之品行我后辈当万世传承。”
“但他之死颇有蹊跷,我曾命人去调查当年之事,家父有被人所害之嫌疑。我身系家中长子之责,理应担起家中事宜,替父亲找出杀害他的凶手,报仇雪恨。”
“所以,商会会长一职,理应由我徐墨琛担任。”
徐嘉衍的母亲徐程氏听后恨得咬牙切齿,竟然有人来抢她儿子的位置,扯着嗓子朝台上喊:“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徐家的事轮得上你说话吗!你说你是徐家长子你就是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
段老爷摇了摇头,当年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徐家人似乎将一个女人给沉了塘,但具体是谁他也不清楚。
他只记得徐老爷的大儿子小时候跑来看他的女儿时说了句“这个妹妹我喜欢”,让他印象深刻。
可后来,再出现的徐嘉衍,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谁能弄得清这高门宅院里的是非曲直呢?
“母亲,此地人多嘴杂。莫再说了。”徐嘉衍将徐程氏拽了回来。
台上的人再次开口:“我的身份,轮不到你来验证。你并非生养我之人。”
此时徐家的三位叔伯出面:“那个......这位将军,你说你是我们徐家人,只是这么口头一说。你的身份,我们的确需要证实,你这样不明不白就想接手徐家那么大家业,我们徐家人是断不会同意的!”
三叔壮起了胆子,站出来喊道:“是啊!徐家那么大家业怎么可能说交给你就交给你!你以为你带那么多兵我们就会怕你吗?!”
徐墨琛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当年自己母亲带着他去给父亲进香回来途中遭人掳劫,三个大汉在他面前撕了他母亲的衣服,侮辱了她。
后来母亲怀了贼匪的孩子,徐家人便拿这个由头诬陷她谋杀亲夫偷窃徐家家产等罪行将她沉塘。
他因目睹了母亲被人掳劫之事,徐家人担心他会说出来,便将他送去了舅伯家一段日子,待他回来后母亲就尸骨无存了。
十几岁的他已然有了是非分辨的能力,他记得他回家后那一张张冷如鬼魅的脸,祖母是他在这个家里唯一信任的人。
但祖母也在徐家人的蛊惑下,说他不是亲生的,将他丢弃在大街上。
这些如虎狼豺豹般的人,怎配站在这里质疑他。
想到此处,徐墨琛攥紧了拳头。但他还得顾全大局,才能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妥善解决。
“这位大将军,既然徐家人有诸多不满,要不,这商会会长一职,我们还是暂缓选定吧?您看,场下那么多记者朋友的......”毕会长试探着问道。
的确,徐家的家丑不宜在此处大肆张扬。
“好。”徐墨琛退下了台,神情冷漠地走过了那群人,带兵离开了此地。
台下一个男子看到他离开后,与人悄声议论道:“我听说此人是新上任的巡阅使,掌管申城、苏城、锦城三城的军区监察权,那可不得了!比我们申城的督军官职还高呢!”
看来此人来头不小,毕会长也不敢得罪,但是徐家人在商会地位错综复杂,他也不能不顾及他们的意思,商会会长的选举,只好延期再定了。
大公报的记者最为积极,回去后,就赶忙把这惊爆的新闻登上了头条。
“失踪多年的徐家长子带人头惊现商会,争夺商会会长一职,其真实身份暂无考究。”
晚上香荷从街上买菜回来,顺便带回来一张报纸,摆在桌子上。
“阿香。我的红糖糍粑有没有给我带回来?”段沂萱躺在沙发上问道。
“带回来咯小姐,晓得小姐喜欢吃这个。”香荷手里折着菜叶子说道。
“嗯那好。”段沂萱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看到一张报纸,指了指。“你买了报纸回来?拿过来我看看。”
“好嘞小姐。”香荷把报纸和红糖糍粑一起递给段沂萱。
段沂萱拿了根红糖糍粑吃着,打开报纸看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呀!这什么呀!~~”段沂萱赶紧把报纸扔得远远的。
思索片刻,她察觉不对劲,报纸上好像有个眼熟的人?
她又遮挡着眼睛拿起来看,那个在台上说话的男人,不就是......
“这个男人......是他?”
段沂萱仔细阅读了报纸的内容,大致明白了状况,徐家大少爷,另有其人?
“天呐。”段沂萱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那她的婚约怎么办?
难道她又冒出了个未婚夫?
段沂萱又忆起那人用纤长的手指,紧紧掐住自己的腰......
可是那人的眼神那般幽冷,站在台上更是面若罗刹。
他在她面前瞬间杀了三个人,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那颗人头会不会也是......
好可怕的男人!!她可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更别提嫁给他了!
“吱——”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是段老爷回来了。
段沂萱哭着冲下楼去,猛地抱住了父亲:“爸爸!”
段老爷不禁有些震惊:“萱萱,你这是怎么了 ?”
“今天你去商会,见到那个人了?”段沂萱抬起头来询问,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段老爷思索了片刻,点头说道:“你知道了?哎呀,今日那场面真是吓人呐,你都没瞧见,一下子冲进来满屋子的兵,每个人都拿着那么长的枪!”
“爸爸!那人说他是徐家的长子!那......”段沂萱有些急切,带着哭腔说道。
段父知晓她要说什么,用温柔的语气安抚她道:“没事,爸爸知道你要问什么。他的身份尚未明确,没人能够证实他是徐家长子。所以你无需担忧会和他有什么牵扯。”
“就算他真是,爸爸也能去给你退掉这门婚事!”
段父阅历丰富,想起那人寒森森的眼神,便知晓此人深不可测。
且此人位高权重,日后恐怕会招惹是非,自己的女儿还是不要与他有任何瓜葛为好。
徐家门第原本就比他们段家高,能嫁给徐嘉衍,段父已然很是满意。
这也是当年他救了徐老爷一命才换来的婚约......
可现今这形势,看来过几日他也得去徐家探探情况了。
“诶?你又没见过那个人。怎么吓成这般模样?”段老爷吐着烟雾,回头问女儿。
段沂萱擦掉泪珠,撅着小嘴说道:“我和他见过。我亲眼看到他在我面前杀了三个人,不过,他救了我。”
“哦,原来是这样。”段老爷又吸了一口水烟说道,“他虽救了你,但此人绝非善类,你往后还是不要与他往来为好。”
“仅那一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段沂萱坐到父亲身边,挽着他的胳膊问道,“爸爸,这个人真的是徐家长子吗?你见过他吗?”
段父叹了口气,回忆道:“其实我也记得不太真切了。只记得他们家的大儿子小时候常来咱们家玩耍,比你大十岁左右,小时候就长得眉清目秀的,和你大哥玩得极好。”
“后来不知为何,徐家和咱们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往来。徐家长子再次来咱们家的时候,你大概十来岁,他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我也辨认不出来,便以为那个就是他们家的大儿子。”
段沂萱点点头。
段父吐了一圈烟雾,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迷离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当年的往事。
他忆起当年那小子来他们家里,第一眼就看上了他年幼的女儿,抱着她的小腰趴在自己的肩膀上,直说这个妹妹他甚是喜欢,而女儿一见到他,就会咯咯地笑......
想来这两人倒真是天作之合,但既然这婚约已被弄混,他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什么都不知晓。
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那宝贝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
“爸爸,我上楼去了。”段沂萱和父亲打了声招呼,便起身走上楼去。
回到房间里,段沂萱一头扎进被窝里,一闭眼,脑海里全是那个人。
她翻来覆去折腾得厉害,烦不胜烦,可那张脸就是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那冷硬的面庞,还有那双深邃如潭的眸子。
段沂萱在被子里猛地睁开眼睛——对了!爸爸说他小时候和大哥玩得很好,那去问问大哥他认不认得,不就清楚了?
段沂萱又穿上拖鞋“噌噌”跑下楼。
段父正在厨房里倒了一杯水,看到女儿风风火火的模样,不禁蹙了蹙眉头。
段沂萱激动地跑到电话机前,拨动电话上的数字,打给江京的大哥,而后静等了许久。
电话一接通,她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喂大哥。晚上好。”
没想到四妹如此热情,电话对面愣了一秒:“萱萱啊,这么晚打电话给大哥,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就是,我想问问你啊,你小时候是不是和徐家长子玩得很好呀?”段沂萱抠着手指,满心期待着回复。
段霖安想了想,回答道:“哦,是啊。”
“那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对面停顿了一瞬,这一瞬仿佛比十年的光阴还要漫长,段沂萱满心期待着他的回答。
“都是七八岁时候的事了,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后来他很久都没来找我,我就没和他一起玩了。”
“那你总该知道他叫什么吧!!他叫徐嘉衍吗?”段沂萱急得直跺脚。
“不是。他叫徐墨琛。”
她赶忙挂了电话,跑去拿报纸查看,果然和报纸上的那个名字一模一样。
他真的是徐家长子?!
那大哥是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人......
她要不要让大哥去帮他?
可是,这是徐家的家事,她怎么能够插手呢?
她在电话前踱步走了两下,电话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喂。段公馆。”她接起电话。
“萱萱!你看报纸了吗?!听说徐家又回来个长子!还是个大将军??”电话对面的女子比她还要激动。
打给她电话的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颜黛青。没想到她还没找她,这个大喇叭就自己打过来了。
“嗯......知道。”段沂萱尴尬地抠着墙壁。
“那你和徐家的婚约还作数吗......你不会要嫁给他吧?”
“……那肯定不会啦!我和嘉衍哥哥已经有婚约了。”
“怎么啦,我觉得他比嘉衍哥哥模样长得好诶!”
“哎呀,你闲得慌吗?别问了!徐家现在肯定乱成一团了,咱们就别管他们家的事了,早点睡吧,晚安!”段沂萱迅速挂掉了电话,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在大帅府加班看文件的徐墨琛,并不知道有个女人正在为他而抓狂。
“大帅。”张沄睿敲门进来。
“您让我去查的,段家老爷和段四小姐的事情,已经查清了。”
“说。”徐墨琛手中的笔没有停下。
“他们家家世清白,段毅详是个本分的商人,除了三家银行,名下还有一些产业,没有和北边的军阀有什么往来,家中的长子也只是财务部里的一个小官。”
“段四小姐也没有任何特殊的身份,她之前在康桥念书,只读了一半就不读了,文章写得特别好,还写了篇散文登过报纸,名字叫《一窗春》。”
徐墨琛停下了笔,问道:“她有没有和什么奇怪的人接触过?”
“这个,属下还没有查。她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接触的人员众多。”
“去查。”徐墨琛命令道,“顺便去调查一下她当时为何念书念到一半就不念了。”
翌日一早,段沂萱在厨房里折腾得叮当作响。
一会儿是碗被砸落的清脆声响,一会儿是盆被摔下的沉闷动静,吵得段父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个鸡蛋怎么就这么难煎呀!!”段沂萱动作笨拙而生涩地翻动着那块已然煎糊了的鸡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刘妈妈从自己房里走了出来,刚围上围裙,抬眼便瞧见自己心爱的厨房被四小姐折腾得一片狼藉。碗筷瓢盆散落一地,凌乱不堪,吓得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呀,您这是怎么把这儿弄得如此之乱呀!这盘子还摔坏了好几个!”刘妈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香荷和香兰也被这动静给引了出来,两人都还是一副睡眼惺忪、懵懵懂懂的样子。
“四小姐......我没看错吧?您居然在厨房做饭,这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香荷揉了揉稀松的眼睛,嘴里喃喃自语着。
刘妈妈揪了一下香荷的耳朵:“你这丫头,还不赶紧过来收拾,一会儿老爷起来看到这场景,可要发火了!”
此时,大门外有个人猫着腰,轻轻推开了铁门,朝里面贼头贼脑地望了两眼。
“这么早,应该没人。老头子肯定不会发现我一夜未归。”
他臂弯里挎着件白色高定西装,一双尖锐的狐狸眼滴溜溜地四处张望。
走到大厅的沙发前刚想坐下,突然和穿着围裙的段沂萱来了个四目相对。
“二哥?”
“四、四妹?”
段沂萱把煎得焦黑的鸡蛋和忘了放调料的意大利面放在桌上:“你回来得正好,尝尝我做的早餐。”
段宴铭看到她鼻头上的一点黑灰,忍不住哈哈大笑:“就你还做饭?都成小花猫了!”
段四小姐顿时不乐意了,拿着刀叉指着他:“不许笑我!这可是我第一次做饭,不许打击我的积极性!”
那模样凶巴巴的,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赶紧把这些吃了,不然一会儿爸爸醒了,我就告诉他你一整晚没回来!”
“别~!我吃!”
段宴铭面露难色地拿过盘子,转了转,嫌弃地撇撇嘴:“这、这能是人吃的吗?你该不会是想毒死我吧?”
就在两人拌嘴的当口,段父从楼上走了下来,手里拿着眼镜片擦拭着,尚未看清那两个站在那里说话的人是谁。
看到父亲下楼,段宴铭像只受惊的兔子,“蹭”的一下从右边的楼梯溜上了楼:“对不起了四妹!我先回房了!”
段父戴上了眼镜,坐到沙发上:“萱萱啊,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呢?”
“我在和......”段沂萱心虚地看了一眼二哥的房门,只见房门开了一道小缝,二哥在里面不停地比划着手势,让她不要说。
“我在和香荷说话呢。”
二哥这才松了一口气。
近日二哥刚刚卒业,段父对他期望甚高,有意让他也去上头谋份差事,届时他们段家可就有两个当官儿的了,地位必然更上一层楼。
可这老二偏偏不争气,不仅不去做事,还成天到处乱跑着玩儿,不是逛戏园子,就是去洋人的酒吧,整日浑浑噩噩,实在是给老段家丢人现眼。
“哦,香荷跑得这么快呢。”段老爷又摘下眼镜,哈了口气,“哎?你一大早在这捣鼓什么呢?吵得我没法睡个安稳觉。”
此时厨房已被刘妈妈收拾妥当,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先前凌乱的痕迹。
“没,没什么爸爸。就是我醒得早,刚下楼看到一只耗子,就在那追耗子......”段沂萱揪了揪自己的小裙子,眼神闪躲。
说完,她便心虚地噔噔噔跑上楼去。
段父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拿起报纸坐到餐桌上准备享用早餐,低头却看到一坨奇形怪状的东西。黑黢黢的,有点令人作呕,整个表情都拧在了一起。
段沂萱上楼后迅速关上房门,顺手拿起那份报纸盖在头上。
二哥偷偷摸摸地摸到了她的房里,看到她头顶着一份报纸,便想要从背后吓她一下。
“哎呀!烦死了!”
没想到四妹这突然的一嗓子倒是把做贼心虚的他给吓了一大跳。
他也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你吓我一跳,怎么回事啊你?”
段沂萱回头:“二哥,你怎么又来了?”
段宴铭随意地拿起桌上的葡萄,剥皮后丢进嘴里。
“看什么呢?”二哥一把抽走她手里的报纸,摊开来看,“呦呵。这世上还有长得比我还英俊的男人。”
“切,臭美。”段沂萱抢过他手中的报纸,“你找我什么事啊?”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我来看看我美丽动人的妹子罢了。”段宴铭双手插兜,倚在墙上,一副贵公子的派头。
然而这体面的模样还没维持两秒,就又立马变得狼狈起来。
他蹲下身子央求她:“我的好妹子,你有钱吗?能借你二哥一点不?”
段沂萱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二哥,你又没钱了?又去赌博啦?”
“谁说的!我好久都没玩了好吗。”段宴铭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那前两天,是哪个没良心的把我的红宝石项链拿去当了?那可是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段沂萱一想到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段宴铭觉得不好意思,冲她嘿嘿一笑:“......等哥有钱了,一定帮你赎回来!”
“我才不要了。”段沂萱扬起小脸,“反正我没钱了,我又没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
“哥,你就去找份工作吧?别老到处瞎玩了,实在不行,去爸爸的银行里当股票经理也是不错的呀。”
段宴铭才没兴趣呢,他之所以不工作,就是对这些工作统统不感兴趣。
“这些工作,包括和大哥一样去财务部做事,都不是我所追求的!如今国家百废待兴,我们应当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面前的男人突然一本正经起来,让人期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所以你真的没有钱了吗?”
......
段沂萱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终于心软松了口:“那好吧,如果你帮我去办一件事,我就借你钱。”
“什么事?”段宴铭殷勤地凑到她跟前。
“你能把这报纸上的人给我找来吗?”段沂萱指了指报纸上的人。
段宴铭接过报纸,仔细瞧了瞧,满脸的疑惑:“这、这谁啊?我上哪儿去找他?”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找他有事。你去趟徐家,或许能见到他。”
段宴铭冷哼一声:“你自己怎么不去?你又不是不认得徐家在哪儿。”
“我......我和他们家有婚约啊。”一向泼辣的四妹突然变得娇嗔起来,“没结婚之前,我怎么能随便跑过去呢?”
段宴铭思索了一番,为了四妹的那点小金库,他还是决定接下这个任务:“好吧,哥帮你去把他找来,到时候你可不许反悔哦。”
段沂萱欣喜地握住二哥的手,在空中欢快地甩了甩:“谢谢二哥,你对我最好啦~”
段宴铭一把抽开她的手,把报纸塞进兜里,利落地转身:“切,果然女大不中留啊,找男人都找到人家家里去了。”
见二哥插兜走出了她的房间,段沂萱冲着他的背影又喊了一声:“他可是巡阅使大将军哦,你可得小心一点~”
走廊传来二哥跌倒在地的声音,以及他幽怨的呼喊:“钱可真难挣啊!!!”
徐家的宅院颇为宏大,乃是依照当年徽派的风格修筑而成。
徐家祖上曾是声名远扬的徽商,因当年徽城战乱,举家搬迁至了申城,然而家中依旧保留着祖宅的原有风貌。
他们并不知晓,徽城徐家的祖宅早已被徐墨琛收归囊中。
由于战争的摧残,大部分宅院已被炸毁,徐墨琛打算修缮之后,带着徐家先祖的牌位重返祖宅。
自商会归来后,徐家人都以为那个“狼崽子”不会再出现,未曾想,徐墨琛竟抢先一步派兵驻守在徐家内外。
徐家三位叔伯归来时,被满宅院的士兵惊得一跳。
就连夜间就寝,自己房门外都站着两名士兵,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徐家三叔徐熹慎身形略显肥硕,身量矮小,短粗的脖子与头缩在一起,瞧上去倒是憨态可掬,然而为人却是徐家叔伯中最为阴险狡诈之辈。
他大清早拿着脸盆子去院子里洗漱,推门便见两个高出他一大截的士兵正冷眼盯着他。
他赶忙弯腰招呼道:“兵爷早,兵爷一整晚都没歇息吗?”
那两名士兵仿若门口的石狮子般坚固,除了站岗,没有任何表情与言语。
徐熹慎见他们未搭理自己,便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打水去了。
洗漱完毕,徐熹慎前往餐厅用餐,没想到家中大半奴仆都已被换成士兵,光是餐厅里就站着四名士兵紧盯着他们吃饭。
上菜端碗这类平素由下人们操办的活计,如今还得他们亲自动手。
徐家二叔也过来了,手里拿着自己的碗筷,一路走来见到这般阵仗,也是噤若寒蝉。
兄弟俩坐下来紧挨在一起,相互分着早点,脸色均是阴沉难看。
徐熹慎夹一筷子菜,可手中的筷子却仿佛与自己作对,半天也夹不起来,他终是忍不住发起火来,将筷子“啪”地拍在桌上。
“这狼崽子究竟想作甚!把我们当作犯人一般看管吗?!吃个饭还……”
二叔徐熹言赶忙一把拽住三叔的手,眼神示意他身后的士兵都在盯着,莫要胡言乱语。
“让我们出去!我还要去工作呢!”
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二位叔伯听闻声响后一同出去查看,后院的大哥徐熹谨和女眷们闻声也纷纷赶来。
“这这这、这是何意??”徐熹慎冲上前去,一把护住自己的儿子女儿,瞪大眼睛质问道。
门口的一名士兵出来回应:“我们大帅下令了,徐家人今日皆不许出府,我们大帅晚些时候会来此有要事相商。”
“这……你们哪来的权力禁锢我们?!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是违法的!难道就无人管管吗!”徐程氏扯着嗓子叫嚷道。
那名士兵再次回道:“我们大帅说了,徐家是他自家,回自己的家不算私闯民宅。况且,他身为巡阅使,这地方大小事务皆归他管辖,他的兵想安排在哪里就安排在哪里。”
言罢,两名士兵便面无表情地将大门关上,把他们都锁在了宅院里。
“真是胡闹!!”向来温和的大伯徐熹谨也气得满脸通红。
无法出府,全家人只得呆在各自的房中,唉声叹气。
一部分女眷前往探望仍病着的徐老太,为她喂药。
自从徐老太在商会被气病倒后,回来就一直胡言乱语,嘴里念叨着“老管……别说出我”之类的话语。
半晌过后,徐家的大门被开启,几名士兵齐步涌入,随后踏入一位冷面威仪的男子。
宅内的士兵见到他后,齐刷刷向他敬礼:“大帅。”
徐墨琛微微点头,走进这熟悉的宅院,环视了一周。
眼前的空间似乎比记忆中缩小了些许。
就连那假山石也低矮了许多,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常在此处奔跑,母亲在后头追赶,口中喊着他的乳名“毛毛”,让他下来喝药。
朝着宅院内走去,记忆中雪白的墙壁已出现了斑驳的裂痕,就连那漆黑的砖瓦在常年雨水的侵蚀下也变得发白,恐怕再也难以承受他儿时贪玩爬上屋顶的重量了。
徐墨琛朝着记忆中自己的房间走去,旁边的徐家人都聚拢在一起注视着他,眼中满是陌生与畏惧。
自己的房间如今已被三弟徐隽逸占据,他离开时三弟尚小,与二太太同住,尚无自己的屋子。
徐隽逸还躺在床上酣睡,翻了个身醒来,发现屋子里多了许多士兵,茶桌旁还坐着一个冷面男子。
“你、你是谁啊,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商会那日他未曾前往,故而并不认得。
徐墨琛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这原本是我的房间。”
徐隽逸一脸茫然,掀开被子下床,凑近瞧了一眼,可旁边凶神恶煞的士兵又令他不敢上前。
徐墨琛留意到了墙上熟悉的一角,那是个胡桃木制成的大相框,里面摆放着七八张他幼年时的相片。
他擦拭了相框玻璃上的灰尘,看到了小时候母亲抱着他的合影,自己站在假山前抱着木头玩具的照片,还有父亲抱着他坐在自行车上嬉戏的照片。
照片里的母亲那般年轻貌美,父亲身着笔挺的西装亦是如此的板正,还有他幼时那张圆嘟嘟的小脸和藏着星辰的眼睛……
老旧相片中幸福的一家三口重现眼前,徐墨琛心中五味杂陈,凝视良久。
“你居然没挪动这相片?”徐墨琛开口问道。
徐隽逸挠挠头发:“哦,我也不知这是谁的相片,住进来时就有,我懒得去动,就一直搁置在那儿了。”
徐墨琛取走了那相框,走出房门,对门口的副官下令道:“把徐家人全部召集出来,到正厅集|合。”
“是。”
副官带着士兵把徐府上下搜寻了个遍,连徐小六养的狗都给带了出来。
正厅里瞬间挤满了人,除了徐老太无法行动,徐家的现任大太太和她的一对儿女徐嘉衍和徐嘉莹、二太太的一对儿女徐隽逸和徐隽宁,以及三位叔伯的家眷全部到场。
徐家小六徐隽宁年仅十七,面对此场景却毫不慌乱,淡定地抚摸着怀中的宝石犬,轻声哄道:“雪球不怕哦,一会儿姐姐就带你出去玩。”
徐墨琛拿着那相框摩挲着,连看都未看这群人一眼。
“长官,徐家上下除了徐老太太都已到齐。”张沄睿说道。
徐墨琛抬头,鹰眸扫视了在场所有人。
时隔许久,这一张张面孔他也难以辨认谁是谁了。
“各位叔伯长辈们好。我乃徐家长子徐墨琛,我的母亲是徐熹行的正妻,林君徽,诸位不会不知晓吧?”徐墨琛用温和的语调说着轻蔑之语,连屁|股都未曾抬起一下。
三叔冷哼一声,站出来粗着嗓子予以否认:“我们不认识什么林君徽!也不认得你!我弟弟徐熹行掌家之时仅有两位夫人,便是你面前的这两位。”
“徐家的长子,唯有徐嘉衍一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副官听了这话,拔枪的手蠢蠢欲动,真想替自家大帅一枪崩了这老家伙。
徐墨琛不屑地挑起一抹笑,举起手中的相片:“三叔可真是会信口雌黄,你不认得我与我母亲,那这相片中的一家三口,与我父亲合影的母子又是何人?”
“这……我四弟生前合影之人众多!一张相片罢了,况且那上面的孩童尚小,谁能证明这是你?谁能证明!!”三叔激动地挥舞着双手。
“打扰了……”突然从人群后方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众人回头望去,人群远处站着一个尴尬的少年。
段宴铭手里攥着一张报纸,被几名士兵阻拦在门外,发型在风中凌乱。
他还真的来了。
副官张沄睿匆匆跑进来禀告:“大帅,外面好像有个人找您。”
“带他进来。”徐墨琛下令道。
段宴铭被两名士兵带了进来,手中捏着报纸,一双精明的狐狸眼不停地四处张望。
徐家人看到段家来人,皆面露疑问地盯着他。
段宴铭进入大厅后,费力地挤入人群,嘴里礼貌地打着招呼:“徐大伯好、徐二伯好......”
“段二少爷,您怎么来了?您没看到我们府上这阵仗吗?我们正在处理家事呢。”徐程氏双手抱胸说道。
段宴铭赶忙将手里的报纸摊开,对照一番上面的人,环视一圈,而后与坐在正上方的那个男人的脸契合上,收起报纸微微一笑:“我找这位先生。”
徐嘉衍感到奇怪,走出来问道:“宴铭,你找他作甚?”
“哦,我妹子找他有点事。”
徐嘉衍更为诧异,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心头涌起。
自己的未婚妻怎么会找他?莫非她知晓了这个男人要与他争夺长子之位,所以对他们的婚约产生了动摇?
徐嘉衍看了一眼徐墨琛的面容,暗想,这人难道要抢走自己的一切,财富、地位,还有那貌美的未婚妻?
“你妹子是谁?”座上的男人问道。
段宴铭尚未开口,徐嘉衍就抢先一步回道:“他妹妹是我的未婚妻,段家的段四小姐,段沂萱。”
说完,他还转身回去和未来的小舅子确认:“宴铭,你确定萱萱妹妹找的是他不是我?”
段宴铭咧嘴一笑:“是他,是他。不是你。”
徐墨琛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找我何事?”
“呃,这个我也不知晓,想必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吧?不知大帅您是否有时间移步呢?”段宴铭客气地询问。
徐墨琛又抬眼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一个个都拉着脸,对他充满敌意,满屋子的怨气仿佛要冲破屋顶。
看来在此与他们僵持也是徒劳,他们只会强词夺理,倒不如先回去找寻有力的证据再说。
“沄睿,你先撤走一半的兵,允许徐家人自由出入。”徐墨琛站起身对副官命令道。
“是。那大帅您......”
徐墨琛走到段宴铭身旁,开口道:“段少爷。请带路。”
段宴铭心想居然请动了这尊大佛,小金库即将到手,满眼放光地去给徐墨琛带路。
徐墨琛坐上了车子的主驾,修长的手指握住方向盘,右手启动车子,准备亲自驾车前往。段二少爷也坐进了后座。
段宴铭在后座看到他挺拔如松的身影,正脸比报纸上更为英俊,不禁咂舌,难怪妹子想尽办法要找他。
大约行驶了半个时辰,徐墨琛的车停在了段公馆楼下。
“您稍等片刻,我去叫她!”段宴铭打开车门下了车。
此时段父尚未归来,段宴铭放心地朝着楼上妹子的窗子大喊:“段沂萱,下楼!”
此时段沂萱正在房间里看书,听到楼下二哥的声音,打开窗远远问道:“二哥?何事啊?”
段宴铭指指旁边的车,激动地比划着:“他。我给你带来了!”
段沂萱看到他身后那辆黑色别克,瞬间反应过来,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来了?
她赶忙跑到镜子前查看,发现自己竟是这般狼狈,未施粉黛的嘴唇颜色淡淡,头发也乱蓬蓬的,衣服也没换。
如此邋遢,她怎好见人?她急忙跑到衣柜前,将一件件衣服翻找出来。
二哥在楼下焦急地来回踱步,等得有些不耐烦,车里的徐墨琛也抬起手看了看表上的时间。
段宴铭觉得过意不去,把人叫来还让人家等待,索性跑上楼去催促妹妹快些。
段宴铭跑到妹妹的房间,看到她还在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抹粉,干脆一把将她拽起来:“哎呀!你还磨蹭什么?人在楼下等着你呢,快走。”
“喂!我衣服还没换呢。”段沂萱挣扎着被强行拖走。
二哥把她带到黑色别克前,双手插兜:“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别被咱爸发现了。”
段沂宣看了眼车窗内的人影,有些犹豫。
想起火车上那三名被子弹爆头的兵鲁子,还有商会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
她坐上他的车,要是有去无回怎么办?
算了,是她叫他来的,人家真的来了,哪有赶走人家的道理。
段沂萱咬咬牙,打开了车门。吱——入眼便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坐姿古板端正,犹如古籍中冷傲的士族。
他今日未戴帽子,落日的金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分明,宽阔的眉骨与英挺的鼻梁连成一线,完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徐墨琛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瞳注视着她。
面前的女人与那日所见相比,褪去了华丽的装饰,原本出众的美貌更增添了几分清丽之姿,愈发迷人。
徐墨琛移开视线,启动了车子。旁边的女人轻轻落座。
车子驶离了段公馆,他未言明要去何处,也一言不发。
天色逐渐昏暗,车窗外霓虹闪烁,如油花般掠过,车在灯红酒绿、变幻莫测的新申城里兜着圈子。
沉默许久,段沂萱悄悄打量他一眼,昏暗的天色将他冷峻的侧脸遮掩起来,显得愈发神秘。
“你要去哪里呀?”段沂萱终于忍不住问道。
旁边漆黑的人影发出低沉的嗓音:“不是你找的我吗?”
窗外暖黄的路灯柔和地洒在她的胳膊上,倒是让人的防备稍有松懈。
“哦。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事,我知道你是徐家长子,我大哥小时候和你玩得极好,你还记得他吗?他叫段霖安。”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徐墨琛脑海中响起幼时追逐嬉戏的欢闹声,“霖安,你等等我。”
“不记得了。”他冷冷地回答。
段沂萱有些惊讶,大哥明明是认识他的呀,还准确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段沂萱扭过身子,向他解释:“你真不记得了?我大哥认得你,他可以证明你是徐家长子的身份......”
男人突然回过头来:“你为何要帮我?”
“我.....因为你救过我。”
徐墨琛冷笑一声。
“不需要了,我自有办法证明。”
拒绝得如此干脆,段沂萱一时无言以对。
车内又是一阵沉默,她努力思索着要说些什么才不至于太过尴尬。
想了半天,她终于憋出一句:“你为何离家多年?”
多么尖锐的问题,谁能比段四小姐更加直截了当。
但没想到片刻后旁边男人的回答更加直白。
“被祖母扔了。”
段沂萱颇为震惊,眨巴着眼睛问他:“啊?为何?徐奶奶看起来挺和善的呀?她为何如此?”
旁边的男人沉默了一瞬,再度开口的嗓音更加冰冷刺骨。
“因为徐家人认为我是野种,是我母亲在外偷人所生。”
“他们在我父亲死后,雇匪掳劫了我母亲,将我母亲玷污。待我母亲怀孕后他们便借着这个由头污蔑她勾结外男谋杀亲夫、偷窃徐家财产,将她沉了塘。”
“我因目睹了我母亲被匪掳劫,被他们送去了舅父家一段时日,等我回来后,我母亲便尸骨无存了。”
“后来,他们因害怕我长大后报复于他们,便找了个由头把我也扔了。”
这一个接一个无情的字眼砸在段沂萱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沉默了。
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她这个娃娃亲未婚夫,竟然遭受了如此多非人的待遇。
不管他所言是真是假,都是常人难以承受的结局。
旁边男人继续言道:“我母亲是徽城人,我还记得她做的徽菜堪称一绝。倘若一个心怀不轨之人,又怎会每日为她的丈夫和儿子烹制那般美味的菜肴呢?”
徐墨琛感觉到旁边安静了下来,方才多话的女人没有了声音。
他转头看去,那女人像只小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偷偷抹着眼泪。
这是徐墨琛第一次看到女孩儿哭。
他淡淡地看了眼梨花带雨的她,看似不以为意,可心底却早已暗暗地揪成一团,让他感到慌乱又无措。
就好像那雨中的白茶花被雨水拍打的零碎,一片一片的被风吹落,他却只能看着它的美被风雨无情地撕扯和浸透,却无法护住。
这也是他头一回,这样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一个女人的面貌,和她在同一辆车内呼吸同频。
自从幼时被祖母丢弃在大街上,到他被人骗上了去南洋的船,然后误打误撞当了德国人的雇佣兵,他就从未接触过女人,直至今日,二十九岁的年纪。
后来他和好友陆霁、沈叙白三人一起逃出了德国人的军队加入了梅城季将军的阵营,一步步淌着血凭真刀真枪拿到了兵权。
他是在银刀斩头颅,枪弹溅血花的泥泞之路上爬过来的,平日见惯的是被炮弹扬起的沙尘,和身旁兄弟倒下时眼中不甘熄灭的炬火。
可那朵洁白无瑕、连花瓣上沾上楚楚可怜的露珠都令人慌乱的白茶花乍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打破了自己的惯例,任凭未知的危险闯入周身,生生接住了那个跌进自己怀中的女人。
或许是看不惯那污糟男人在他面前欺辱女人,也或许是他真被那朵雪白的白茶花给迷住了眼……
看着那双泪光莹莹的眼睛,好似掩在流云中的星星,和那个雪天站在远处黑洞洞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全然不一样。
或许,她真的不是那个要索他命的人。
徐墨琛向她递过一张手帕。
看到那张灰色丝绸帕子放到她面前,段沂萱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把接过擦掉了眼泪。
“没想到,你的身世这般可怜。”她拿帕子掩着面说。
“所以,我要拿回我想要的。”
段沂萱抬头看了他眼,男人的面目又变的阴鸷,刚刚焐热的空气又被他的寒气给冻结住,他还是那个满身戾气煞如阎罗的男人。
汽车车轮缓慢碾压过沾着枯叶干枝的潮湿泥土,发出细微的声响,大灯在漆黑的街角转了一圈,来到灯火通明的别墅区。
徐墨琛将她送回了段公馆。
这是一段短暂平静的谈话,段沂萱却觉得好像趟过了万水千山。
她要不要告诉他,他们才是有婚约的,还是就此别过,再无交集。
可对他而言,她只是个仅有一面之交的过客,或许是看在自己好心要帮他的份上,他才对自己袒露了心事。
或许人世间太多的情缘都被阴差阳错的阻力给隔断,因此错过。
她不是那个能救他出深渊的人,也不是能将他那些噬心腐骨的往事给抚平的人。更不可能和他携手同行,共度人生。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回去了。”段沂萱礼貌道了声谢,推开门下了车。
看到她进了家门,徐墨琛发动了车子开离段公馆。
此时别墅内窗户的一角被打开,两双精明的眼睛正盯着那辆车子离去。
“妈。你看清车子里的人是谁了吗?”段沂芯小声地问道。
“没瞧清,好像是个男人。这小四怕是和哪个野男人私会去了。”二姨太抱着臂,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晲向远处。
“啊,是嘉衍哥哥吗?”段沂芯有些慌张,伸长脖子去看。
自打十六岁那年,那个青涩的少年初来段家的第一面,她便对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动了心。
可凭什么,什么好的都是她那个妹妹的,就因为自己的母亲是庶夫人吗?
不,她不要再装作一个宽柔大度的姐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所爱成为她的丈夫,她也要替自己争一回。
……
“段沂萱,段沂萱!”自她进门后,就有道苍蝇似的声音缠着她。
“钱呢?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二哥伸着手在她背后索要。
段沂萱不疾不徐地坐到自己的梳妆镜前,卸下耳环,嘴里还吩咐香荷送点甜乳上来。
“二哥,你还真挺有本事的,还真的把他给叫来了。”段沂萱夸了他一嘴,然后把自己手上的百达翡丽表卸下给他,“喏,你去把这个当了吧,应该能换些银元,你省着点花啊。”
就这......还不够他消遣一晚上的,更何况,堂堂的段家二少爷,天天靠典当度日,传出去不叫人笑话吗?
“你就给我这个?而且还是前年的款式,能换多少大洋?你的小金库呢?”二哥在她的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
翻了衣柜,床头柜,书桌,突然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枪,二少爷眼前一亮,赶紧拿出来把玩。
“哇塞!勃朗宁的手枪,你怎么会有?我还是在颜大少爷那里看到过。”段宴铭好奇地拨动着。
段沂萱看他乱按,想起了徐墨琛那日将手枪上膛的姿势,赶紧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枪藏进抽屉里。
“谁让你动了!小心着点!”段沂萱瞪着他喊道。
段沂萱摩挲了一把抽屉里的枪:“这是爸爸给我防身用的。”
“不可能!”
段宴铭来了兴致,搬凳坐到她面前:“颜家少爷是警察厅厅长,颜少爷用的枪都是上头派发的,上头就是军|政|府,是不允许普通老百姓用的,咱爸怎么会有?”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把枪的来历。
她只记得这把枪是自己的随身之物,十分爱惜,她醒来后问父亲这把枪的来历,父亲也不得而知,还想帮她拿去交到上面,可是见她如此爱惜,便让她留在身边了,只是叮嘱她千万不要乱用。
“反正就是爸爸给我的!你好烦啊!快出去!”段沂萱将他推了出去。
关上了门,屋子里总算是安静了。
她靠在门上,拿出口袋里的灰色帕子来看,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幽香,这张帕子还是高定款的飞鹰牌手帕,这一张就八块大洋左右,相当于一个普通的家庭大半年的收入了。
她将手帕小心收起来当作留念,应该不会再见到那个男人了吧。
就当是一段奇遇,一个错误的巧合,他们的世界,终将没有交集。
翌日清晨。
段沂萱下楼吃早点,今日刘妈妈给她准备了一桌中式早餐,有她爱吃的生煎包还有皮蛋瘦肉粥。
父亲尚未去工作,二姨太和三小姐也在一旁一同用餐,而母亲去了外祖母家尚未归来。
二哥也难得起了个大早,从楼梯上眯着眼走下来,脚步虚浮,嘴里打着哈欠,手里迷迷糊糊地揪着西装领结。
二姨太看到兄妹俩一同下楼,客客气气地招呼道:“萱萱啊,难得见你起这么早。快过来,有你爱吃的生煎包,是虾仁馅儿的。”
母亲不在,她倒是一副当家女主人的做派。
段沂芯拿眼挑了他们一眼,细声细气地发问:“这几日难得见到二哥的身影,怎的,今日你们兄妹俩要一道出门?萱萱妹妹可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见什么人?”段父放下手中的报纸,推了推眼镜,目光紧盯着女儿。
段沂萱走到餐桌前,仆人给她拉开了座椅,她斜睨了眼母女两人,说:“不见什么人呀,我成日里闲在家中大门不出,哪来的什么人给我见呢,倒是三姐在学校里头念书,认得的朋友定是不少吧。”
“有没有才貌出众的男同学追求姐姐呢?”段沂萱说着俏皮的话,凑近了她。
段父听到她们所言不太得体,坐在上方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段沂芯小脸瞬间涨红,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都快要卒业了......平日里也不爱与同学交流,哪里认得什么朋友呀。”
段父喝了口豆浆,放下杯子说道:“说到学业,萱萱你年纪尚小,老在家里闲着也不好,既然国外那边不念了,要不就去你姐姐的大学里念书,学金融,出来好帮我在银行里做事。”
段四小姐立马化作一只缠人的猫咪,摇晁着父亲的胳膊冲他撒娇:“哎呀爸爸,你知道我算数向来不好,学什么金融呀,我喜欢的是文学。我去念书自然可以,但是得念我自己喜欢的。”
段父向来吃不消她这套,拿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轻轻哄道:“好,咱们萱萱喜欢什么,就学什么。”
看到父女俩温馨慈爱的画面,段沂芯心中泛起一阵酸涩,此时此刻,她仿佛成了个多余的外人。
她和父亲之间,就从来没这般亲昵过,父亲对她的语气也只是客套的寒暄。
哪个女孩儿不想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疼爱呢?
段沂芯低下头,手里不停地戳弄着那块咸菜饼。
段父的视线转移到旁边儿子的身上,看到他身着一套粉嫩的西装,里面还搭配着一件花哨的衬衫,当即板起脸来训斥道:“段宴铭!你穿的什么,和只公孔雀似的,去上班还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赶紧去换了!”
段宴铭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瞬间从困倦中清醒过来。又满心不情愿地起身,噘着嘴慢悠悠地上楼去换衣服。
段沂萱望着二哥的背影,回头询问父亲:“二哥要去上班了?是去爸爸的银行里吗?”
“嗯,去给我当股票经理,历练历练。大小伙子的成日里瞎晃悠,什么事都不做还在外面给我丢人。”
二姨太听到兄妹两人都有了着落,心中有点着急,忍不住发问:“老爷啊,我们芯芯也快卒业了,要不要给她也找份事情做做呀,芯芯是学金融的,天赋很好的啦,让她去给你做助手好伐啦。”
段父听后眉头一蹙,幽幽开口:“不了。你身份不高,芯芯去了银行里怕招惹闲话,芯芯性子静,到时候我会给她寻一门亲事,毕业后直接结婚。”
二姨太听到这话后笑容瞬间僵住,好像有张无形的大手抽了她一巴掌。
没想到这没心肝的男人竟然还记着她戏子的身份,在他心里,她终究是个不值当的低贱|货。
当年若不是他一时兴起非要娶她进门,生生拆散了她和她的情郎,现在的她也不必每日在这大宅子里屈人之下受这般窝囊气。
段沂芯的眼中噙满泪水,一股莫大的委屈涌上心头。
父亲当着四妹的面贬低她的母亲不说,还如此武断地决定她的婚事和未来。
想到未来要被迫嫁给一个既平庸她又不喜欢的男人,段沂萱却可以嫁给才华出众的嘉衍哥哥,舒舒服服的到豪门里做阔太太,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碗里的咸菜饼都快被她戳得稀烂,可她也只能强忍着怒气,一言不发。
段父吃完饭,便和段宴铭一同坐上车子去工作,全然没有在意方才在餐桌上被他言语所伤的母女二人。
段沂萱看出了二太太和段沂芯的情绪不佳,父亲刚才的那番话确实伤人。
她的确不喜欢二太太,只因当年她的进门夺走了母亲原本平淡的幸福,母亲虽大度宽容,但她也看得出母亲许久未曾真心笑过了。
但这归根结底是父亲的过错,与她们母女二人无关。
段沂萱主动走到段沂芯的身边坐下,安慰她道:“你没事吧?爸爸他不是有心的,他平日里说话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你别放在心上。”
段沂萱向来大小姐脾气,不太擅长安慰人,说出口的话显得干巴巴的,不太中听。
段沂芯用眼睛斜瞪了她一下,这女人在这儿假惺惺地做什么?
她越是这样,自己就越是憎恶她,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像是对乞丐的怜悯。这哪里是安慰,分明是来看自己的笑话。
“我还要去姐姐的学校里念书呢,今后姐姐可得多多照顾我哦。”段沂萱嘴角含着笑,丝毫未察觉到姐姐的心思。
段沂芯心中冷哼一声,好啊,来我的眼皮子底下也好。看我如何想法子让你难堪,看到时候父亲还会不会觉得你是他骄傲的掌上明珠。
段宴铭跟着父亲来到了利民银行内。
他换了身得体的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这样看上去倒有几分贵公子的模样。
可段宴铭却觉得土气极了,他在酒吧里见惯了洋人随性的穿着和打扮,觉得那样才称得上时髦。
“老爷早,二少爷早。”
段老爷的助手老何上前一步迎接,“给二少爷安排的办公室在大厅的左手边,二少爷平日里会应酬的客户资料也放在桌上了。”
“嗯。”段老爷点头,“你多带带他,别让他偷跑出去玩了。”
“是。”老何把段老爷送到楼梯边,然后去给二少爷指路。
段宴铭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打开窗户,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这小小的一扇窗户,仿佛隔断着他的自由。
“二少爷,这是您要学习的资料,我全给您整理出来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三日后职员培训课开设,您可以一起来学学,好早日上手。”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忙吧。”段宴铭觉得老何烦人,打发他退下了。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把脚高高翘起,随意拿起一本书,走马观花般扫了一眼。
“都什么东西啊?股票交易……包括开户、入金和......裴少爷!”
“喂~裴书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