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觅霍寻最新章节内容_唐觅霍寻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黑岩故事会

唐觅霍寻是小说《太太,霍总他爱你成病偏执成疯》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贺千凰写的一款豪门总裁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太太,霍总他爱你成病偏执成疯》的章节内容

唐觅霍寻最新章节内容_唐觅霍寻小说连载中章节试读

A国,江城。

午后的阳光,肆意穿过巨大的玻璃穹顶,落在位于明珠大厦68层的水晶花园里。

大厅。

名贵花草幽香浮动。

光可鉴人的的地板碎金闪烁。

每一个角落都被温柔洒下的光线映照出无数浮光幻影。

迷离得像是一场梦。

唐觅站在落地窗前打量四周,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有片刻放松。

她刚下夜班,就被人从医院“请”了过来,说有人要见她。

高跟鞋叩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唐觅回过头。

入口处,请她过来的两个黑衣人恭敬垂首。

一个气质雍容的中年女人缓缓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女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对上她警惕的眼神,露出微笑。

“唐小姐,还记得我吗?”

“你是……”

看着眼前这张依稀熟悉的脸,久远的记忆倏然在唐觅心头浮现:

“你……是您?!”

“对,是我。霍云棠的母亲,云素罗。”

中年女人如同十年前那样,微笑着自我介绍。

当年的记忆随着“霍云棠”三个字彻底复苏。

唐觅心口猝不及防被击中,澄澈眼眸中闪过慌乱。

她蹬蹬后退两步,攥紧手指强装镇定。

又很快在中年女人含笑的眼神里涨红了脸。

“霍夫人,对,对不起,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这些年很努力在赚钱,我……我一定会还你钱的……”

想起当年的荒唐事,她忍着恐慌,结结巴巴解释。

云素罗却摇摇头:

“唐小姐放心,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那,那您……”

唐觅脸色一白,更绝望了。

不要钱……不会是要送她去坐牢吧?

十年前,眼前的贵妇人找到她,给了她五百万,让她离开一个叫“霍云棠”的男人。

她不认识霍云棠,也不记得自己和哪个男人有过纠缠。

很显然,他们找错了人。

但那时她受伤住院,惠姨也病重需要做手术。

福利院又迟迟得不到救济,几十个孩子嗷嗷待哺,缺医少药。

无奈之下,她硬着头皮撒下弥天大谎,承认自己就是他们要打发的人,拿了那五百万。

有了那五百万,惠姨的命被救回来了,福利院也撑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当时她只有十六岁,对这位凭空出现给她五百万的霍夫人,只是单纯的感激。

跟着惠姨烧香拜佛的时候,常常求菩萨保佑恩人长命百岁。

但随着年纪渐长,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撒谎骗了别人五百万,算不算是诈骗?

霍家人回过神来,能放过她吗?

后来的这几年,她想起这件事就惴惴不安。

常常做噩梦,梦到被人找上门来要钱,她没钱,然后被人扔进海里喂鱼。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还是逃不过这一天。

“霍夫人,当年是我鬼迷心窍,对不起……”

唐觅一句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低头跟云素罗道歉。

极度的窘迫让她眼眶一酸,却不得不鼓起勇气讨价还价。

“现在我还是没钱还给您,您要打要杀,或者报警,我都认……但您能不能让我先回趟家,我家里还有一些事要安排……”

话音未落,她就听到了云素罗的轻笑声。

“十年过去了,唐小姐还是这么可爱。”

她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吧,我们慢慢说。”

唐觅不敢二话,战战兢兢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腰身挺得笔直,头却垂得很低。

云素罗也在她对面坐下,把一份协议推到她面前。

“唐小姐,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追究。现在我想跟你谈的,是一桩新生意,你先看看协议内容再说。”

不追究她了?

唐觅神经一松,连忙拿起面前的文件翻阅起来。

这是一份婚前协议。

内容很多,总结如下。

那个叫霍云棠的男人,也就是霍夫人的儿子,十年前痛失白月光,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现在处于精神分裂的状态。

而现在,霍夫人想让她继续冒充当年那个白月光,和她儿子领证结婚,力求让他恢复正常状态。

这次的报酬是五千万,以及霍氏集团对惠济福利院三千万的额外投资。

“这……”

唐觅麻爪了。

十年前的馅饼,噎得她日夜难安。

这次的馅饼,更是大得让人害怕!

唐觅思考了五秒钟,试探着想把协议放回去。

“霍夫人,谢谢您看得起我,但我那时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我怕我没那个能力骗过他。”

“你有。”云素罗再次把协议推了过来。

“你和那个女孩子长得非常像,甚至名字都一样。十年前他远远看了你一眼,就相信了那份协议,十年后,他更不会怀疑你。”

“可我……”

“我知道,你现在并不是很需要钱,但你需要别的东西。”

“你无父无母,26年前被惠济福利院的院长唐惠慈女士收养,福利院就是你的家。可惜现在唐惠慈女士癌症晚期,福利院又面临强拆。”

“昨天我路过西郊,看到唐小姐带着一群小孩子,举着棍棒在跟人对峙。凭心而论,唐小姐很勇敢。但仅凭你一个外科医生,解决不了这件事。”

“如果有霍家出手,那就不一样了。”

说着,云素罗又拿出一份土地出让合同放在唐觅面前,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一点点抛出诱饵。

“我们会给唐惠慈女士请最好的医疗团队,福利院也不会被拆。那块地你们可以无限期使用,孩子们非但不会流离失所,生活水平还能提高很多。”

“而我,只是希望我儿子能恢复正常而已。”

“这份协议上的内容,如果你能做到,霍太太这个位置就永远属于你。如果做不到,一年以后,你仍然可以拿着五千万走人,我绝不阻拦。”

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唐觅也慢慢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考这桩新生意。

冒充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白月光。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这桩买卖,怎么算都是她占便宜。

五千万的现金,三千万的投资。

惠姨有救了,福利院保住了。

孩子们往后至少十年,吃穿不愁。

那些有先天性疾病的孩子,也有条件去做手术做康复治疗。

哪怕人家是要把她带回家拆胳膊拆腿,挖眼挖肾,都是她赚了。

而且冒充白月光这件事,她也不是没做过。

一回生,二回熟!

唐觅咬咬牙,视死如归地拿起那份协议。

“我签。”

*

三天后。

盛世云庭。

豪奢宽敞的包间里,灯光暧昧,乐声震天。

一群人嘻嘻哈哈,有人拿着话筒唱歌,有人在中间的空地上扭着腰蹦跶,还有人拿着刀在切蛋糕,热闹嘈杂。

包间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走进来。

正在狂欢的人以为是服务生,连个回头的都没有,继续群魔乱舞。

唐觅抬眼看着一室喧闹,抬手敲了敲包间门。

“霍寻在吗?”

终于有人回过头来,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找谁?”

“霍寻。”唐觅打量了一眼搭话的年轻小帅哥,微笑说道。

霍夫人说,当年的霍云棠是个恋爱脑,为了白月光发疯不说,连名字都改了。

据说和他的白月光是情侣名。

小年轻露出震惊的表情,拿着话筒,提高嗓门再次确认:“你找寻哥?”

声音响彻包间,所有人纷纷回头,刚刚还嘈杂一片的包间里霎时鸦雀无声。

唐觅对上各种各样打量的眼神,淡定点头:“对。”

“哦豁。”小年轻发出一声怪叫,吹了个口哨:“你是寻哥什么人?”

“我是他老婆。”

唐觅再次冲小年轻点点头。

“……”

小年轻手里的话筒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寻哥什么时候结婚了?!

江城人人皆知,霍氏集团大少爷霍寻是个吃喝玩乐但不近女色的异类。

打架飙车,肆意妄为。

什么都干,就是不碰女人。

他寻欢作乐的地方可以出现女人,但不准靠近他两米之内。

但凡有人敢对他动歪心思,不论男女,最后的归宿都是市中心的人工湖。

这女人想攀龙附凤也就算了,居然没去打听打听霍寻的名声?

小年轻上下扫了一眼唐觅。

第一眼看过去,眉清目秀,身段窈窕。

再仔细一看,长得真不错。

鹅蛋脸不大,略微有点圆。

皮肤白皙清透,温润有光泽。

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在包间混杂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算是个美女。

就是看人的眼神不闪不避,带着几分清冷意蕴,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混夜场的。

再看看穿着……

小年轻皱眉。

白衬衫牛仔裤,低马尾运动鞋。

就这种一本正经的打扮,也不知死活跑来碰运气?

他嗤笑一声,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正在切蛋糕的女孩子耸耸肩,指着角落的沙发:

“寻哥在那呢,你今天能把他叫回去,算你有本事。”

“谢谢。”唐觅礼貌道谢,朝着沙发走过去。

女孩子愣了一下,挥着蛋糕刀追了上来:

“哎哎,你还真去啊,你小心……”

话还没说完,唐觅已经走到了沙发前。

“哎,一个个的,真是不要命了!”

女孩子只能一声长叹,硬生生停下脚步,像是踩到了什么禁区一样。

想到一会儿即将发生的悲惨场面,女孩子转过身去不忍心看。

小年轻则是笑嘻嘻地看着笑话,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虽然是个美女,但是很可惜。

没长脑子。

上次那个给寻哥下药的女人,至今还在医院躺着。

这女人……冒充寻哥老婆,估计至少得在湖水里泡一夜。

其他人也都屏住了呼吸,坐等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被人拖出去。

但求寻哥扔人的时候,不要牵连到他们就好!

唐觅忽略身后那一道道复杂的眼神,低头打量暗黑的角落。

身高腿长的男人懒洋洋地仰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脸上遮住眼睛,一只手放在腰上,睡姿散漫。

黑色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漫不经心地搭在另一头的沙发扶手上,显得他身下的长沙发格外窄小。

他的脸本就笼罩在一片暗黑中,手掌又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线条锋锐的下颌和修长的脖颈,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唐觅一眼望过去,就像看到了一个黑暗的漩涡。

仿佛再明亮的光线也无法落在他身上,他反倒随时会把周围的一切拉进黑暗里,彻底吞噬。

唐觅深呼吸,弯腰凑近,仔细打量男人那张朦胧的脸。

足足看了三十秒,才确定了。

没错,就是三天前和她领了证的那个男人。

不过跟那天的挺拔桀骜比起来,此刻他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唐觅小心翼翼把他搭在额头的手扯开,掌心在他额头上贴了贴。

没发烧。

她暗暗吁了口气,壮着胆子扯了扯他的衣角。

“霍寻,醒醒。”

男人正睡得香,忽然被人叫醒,狭长冰冷的眸子霍然睁开。

阴戾的气息瞬间充斥在这个暗黑的角落,他猛地抓住肩头的那只手,一个用力就把人拉扯得跌倒在沙发里!

男人利落翻身,大掌掐住唐觅的脖子,正要用力的时候,黑沉沉的眸光落在了她脸上。

恍惚片刻,他修长的手指僵在她柔软的颈间。

“……是你?”男人声音低哑,喜怒莫测。

唐觅死撑着没吭声,后背却沁出了一层冷汗。

霍夫人只说霍寻精神不正常,可没说他动不动就要把人掐死!

跟过来的一群人虽然见惯了霍寻发疯,但这会儿也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生怕霍寻一个用力,就把人给掐死了。

一片凝结的空气中,唐觅抖抖索索抬手摸上男人的脸,声音刻意放得温柔,是那种她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的程度——

“生日快乐,老公!大家都在等你吃饭,跟我回去,好不好?”

这声“老公”唐觅私下练习过了,叫得自然无比,脸不红心不跳。

但白皙的手掌贴在男人冷硬的侧脸上,唐觅明显感觉得到男人身上瞬间爆发出来的凛冽气息。

糟糕,温柔小意的招数不管用!

唐觅趁着男人还没反应过来,迅速抽回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彤彤的小本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如同抓着最后一张保命符。

“霍寻,我们三天前才领的证,你不会忘了吧?”

这男人再丧心病狂,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杀妻吧?

“……”

男人盯着眼前的结婚证,久久没说话。

不远处的众人也全都哑巴了,一动不敢动,偌大的包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好一会儿,男人才松开手,站起身。

随即面色冷寒,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唐觅连忙识相地跟着站起来,露出讨好的笑容,再次狗胆包天地去牵他的手。

“老公,跟我回家,好不好?”

她仰头,眼神温柔地看着他,语气像是哄小孩。

男人薄唇紧抿,神色冰冷,脚下纹丝不动,周身冷沉的气息让人心悸。

小年轻却一个激灵,紧紧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彻底傻了——

寻哥没甩开这女人的手!

寻哥也没有掐死这女人!

这女人有结婚证!!!

这,这女人真是大嫂?!

窝草,他刚才的态度是不是不太好!

*

走出盛世云庭,江边的冷风扑面而来。

唐觅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才适应。

刚才的小年轻跟在她背后点头哈腰。

“……大嫂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我叫乔黎,是寻哥的狗腿子,以后大嫂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唐觅笑眯眯地冲他摆摆手:“今天谢谢你,有空请你吃饭。”

“不敢不敢!大嫂赶紧和寻哥回家吧!”

表完忠心,乔黎满脸兴奋地滚蛋。

他要回去和狐朋狗友们分享这个劲爆的八卦,不聊个一整夜,他睡不着觉!

会所门口的冷风里,只剩下唐觅还牢牢地牵着霍寻的手。

两人在包间里僵持了三分钟,她总算是不辱使命,把他带了出来。

唐觅放开霍寻的手,快步小跑到自己车前,贴心地拉开后座车门,回头看霍寻。

“老公,上车。”

霍寻眸光一闪,瞥了她一眼。

夜色晦暗,唐觅看不清他的神色,心中惴惴。

他不会是嫌她这辆手动挡的二手车太破,不肯屈尊降贵吧?

还好,片刻后,霍寻低头绕过车子,上了副驾驶。

唐觅也不好说什么,连忙坐进驾驶座。

关上车门,寒风立即被隔绝在外。

唐觅活动了一下快要僵掉的手指,拧钥匙发动车子。

下一刻,钥匙被人拧了回去一把拔掉。

“今晚为什么来找我?”

副驾上的男人眉目阴沉地看着她,神色冰冷依旧。

好像刚才那个温顺地跟她走出包间的男人只是刹那的幻觉。

唐觅想说“霍夫人让我来的”。

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弯。

差点忘了,她现在的身份,是霍寻久别重逢,为之疯狂的白月光。

她的人设,是爱他爱到不能自拔,心甘情愿回到他身边。

照顾他,陪伴他,不顾一切爱他。

这种情况下,霍寻会喜欢听什么呢?

唐觅大脑飞快运转,很快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你不回家我很担心,就来找你了。”

“为什么担心我?”

“因为……因为喜欢你。”

“呵。”

男人唇角勾了勾,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喜欢?”他眉眼凉薄,语气嘲弄:“你确定你不是喜欢我妈给你的五千万,还有那个快倒闭的福利院?”

唐觅“……”

霍夫人也太坦诚了,这种协议怎么能让霍寻知道!

这让她很难演啊。

唐觅提心吊胆,鼓起勇气继续编,摸索标准答案。

“是,我喜欢那五千万,也喜欢福利院。”她诚恳地说道。

但唐觅每说一个字,男人的神色就冷一分。

还没等她说完,男人的眸色已经暗沉如墨。

大掌忽然伸过来,扣住了她的后颈,逐渐用力:

“唐觅,你想好了再说。”

后颈微微刺痛,唐觅咬咬唇,身体前倾,凑向霍寻。

柔软的唇瓣飞快地在男人唇边亲了亲,一触即分。

“但我更喜欢你。”

先抑后扬,小孩子都很吃这一套。

微凉的气息在男人耳畔徘徊一瞬,温柔的爱意转瞬即逝。

外面路灯的光线照进驾驶座,男人暗沉的眸色亮了亮,又很快黯淡。

“骗子。”

他冷然靠回座位上,对她的告白嗤之以鼻。

唐觅却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

霍夫人说,霍寻的白月光人美嘴甜,最会各种甜言蜜语。

把她儿子忽悠得要死要活。

现在看来,那位白月光的杀伤力是真大,她几句好话就把这男人糊弄过去了。

不过这男人……

的确不难哄。

唐觅唇角浅浅弯起,伸手从他手里拿回钥匙,再次发动车子。

*

半小时后,霍家大宅。

主屋里灯火辉煌,霍家上下还在等他们。

唐觅下了车,又是一路小跑回主屋。

初秋的江城并不算太冷,但对她这种怕冷的人来说,仍旧难以忍受。

刚跑了两步,唐觅忽然觉得后背一热。

一件带着温热气息的西装外套裹在了她的身上。

唐觅诧异回头。

夜色里,男人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衬衫,身形挺拔地站在原地。

庭院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结实矫健的肩背线条,显得他高大的身影越发颀长。

他眸色冷沉地睇着唐觅,薄唇勾起讥诮的弧度:“冻死活该。”

“呃?”

唐觅没想明白他不开心的点在哪里。

但他不高兴,她接着哄就对了。

唐觅连忙小跑回霍寻身边,挽住了他的手臂,温声软语。

“谢谢老公关心,以后我会记得多穿一件衣服。”

霍寻没理她,却也没甩开她,冷着脸大步走进主屋大门。

豪奢宽阔的客厅里,水晶灯的光芒耀眼璀璨。

霍家家主霍祥洲,气势沉稳地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报纸,迟迟没有挪动视线。

云素罗沉默地坐在他右手边。

旁边的沙发上,霍家二少霍云枞和妹妹霍云灿沉默地坐着,各自玩手机,时不时打个哈欠。

听到门响,四个人齐齐抬头看过去。

看到唐觅挽着霍寻走进门,霍祥洲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神色不明。

云素罗则是立刻站了起来,笑容惊喜:

“阿寻回来了!”

霍云枞和霍云灿也下意识站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唐觅。

这个女人还真有手段,居然把大哥带回来了!

唐觅迎着霍家人神色各异的眼神,微笑着挨个打招呼。

“霍总,霍夫人,二弟,小妹。”

她身边的霍寻却毫无表示。

他冷漠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家人,从唐觅的臂弯里抽回手,径直上楼。

云素罗连忙跟上去:“阿寻,你饿不饿?我给你煮了长寿面,还给你准备了生日蛋糕……”

“不吃。”

霍寻冷冷地丢下两个字,很快消失在二楼的走廊里。

坐在主位上的霍祥洲脸色瞬间铁青,“啪”地一声把报纸摔在了茶几上:

“还是这个死样子,还不如不回来!”

云素罗尴尬地停下脚步,回头安抚丈夫。

“阿寻肯定是在外面玩得太累了,先让他休息吧。”

旁边霍云枞也从唐觅身上收回眼神:“大哥过生日,他开心就好,我们先去吃饭吧。”

“对对,吃饭吧,我都等得饿死了,总不能大哥不吃饭,我们就都饿肚子吧?”

霍云灿只有十五岁,在家里向来受宠,一点都不怕霍祥洲发火,嘟着嘴在旁边抱怨。

霍祥洲没说话,冷冷地扫了唐觅一眼,起身走进餐厅。

霍云灿也拉着霍云枞走人:“二哥,我们去吃饭,我好饿!”

不过转眼的功夫,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唐觅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云素罗笑着招呼她:“你也辛苦了,先来吃饭吧。”

“谢谢夫人。”唐觅继续保持嘴甜的人设,跟着云素罗走进餐厅。

格调优雅的餐厅里,实木长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美味佳肴。

中间放着一个三层的生日蛋糕,看一眼就觉得香甜诱人。

霍家四个人很快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唐觅的位置在最末尾。

唐觅看了一眼那些珍馐美味,没有入座。

她抬手从餐桌上拿起一个大盘子,夹了几样菜,盛了两大勺米饭。

又拿起刀,小心地从蛋糕上面切了一大块下来,装在另一个盘子里,拿了两个勺子。

霍云灿娇美的脸上满是诧异。

“你这是做什么?”

“你大哥没有吃晚饭,我送点吃的上去给他。”

唐觅对着餐桌旁的四个人点点头,一手端着一个盘子走出餐厅。

比起吃饭,扮演好一个千依百顺的白月光,更重要。

唐觅身后,霍云灿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担心。

“她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啊,这个时候跑上去献殷勤,大哥肯定会把她赶出来的!”

“别胡说。”

云素罗嗔了一句,抬手给女儿盛了一碗汤:“吃你的饭。”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以后看见你们大嫂,放尊重一点。”

霍云灿不服气:“大哥对这个女人很不一样吗?我看刚才大哥也不搭理她。”

旁边霍云枞英俊的脸上,表情莫测:“你不懂。”

“我哪里不懂了?”

“十年了,哪年大哥生日这天有人能把他叫回家?还是你见过哪个女人能靠近大哥两米之内?”

“这……”霍云灿被问住了。

主位上,霍祥洲一言不发地吃着饭,脸色却明显缓和许多。

是啊,十年了。

他们想方设法把这个女人送回他面前,霍寻再恨他们,也该放下了吧?

*

霍家大宅主屋一共六层,霍寻住二楼。

和其他几层奢华典雅的风格不同,整个二楼都是暗色系。

唐觅两只手端着盘子,用胳膊肘按开主卧室的门把手,眼前漆黑一片。

黑色的哑光地砖,黑色的墙。

窒息感扑面而来。

纯黑色的房间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有中间的位置放着一张黑色的床,连被褥都是黑色的。

如果不是床头微微亮着灯,唐觅会觉得自己一脚踩进了一个黑色的大箱子里。

唐觅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适应,慢慢朝着房间里走。

床上空荡荡没有任何起伏,只有浴室传出水声。

借着那点微亮的光,她摸索到阳台,把手里的盘子放在整个套房唯一的一张小桌子上。

阳台一侧的窗半开着,冷风带着桂花的香味飘进来。

唐觅仰头望过去,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

在初秋的季节里,枝繁叶茂,金灿灿的花开了满树。

树枝离窗边很近很近,只要她愿意伸出手去,就能采撷到一捧细碎的小花。

唐觅望着那棵树出神片刻。

福利院曾经也有一棵金灿灿的桂花树。

后来不知道哪个天杀的趁着她带孩子们秋游,给挖走了。

那么大一棵树,很值钱的,说没就没,报警也没能找回来。

气得她和福利院的孩子们抱头哭了半个月。

不过现在可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

唐觅走到浴室门口,轻轻敲门。

“霍寻,我给你带了晚餐,你洗完澡记得吃。”

浴室里没人说话,回应她的只有水花四溅的哗啦声。

唐觅也不在意,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

这里太压抑,她幽闭症都快犯了,得出去透透气。

黑色的门被打开,一室漆黑中透进来些许光亮。

那种压抑黑暗的感觉被打破,唐觅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

正要踏出房门,身后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拽了回去。

唐觅再次跌入一片黑暗,门在她面前甩上,发出一声巨响。

身后钳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很用力,捏得她骨头发疼,唐觅抽了口凉气,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男人果然是个神经病,疯批!

唐觅迅速转身,温柔地抱住身后的人。

她忍着疼,整张脸都贴在他的胸膛上,声音柔软:

“疼……”

霍寻的脸在黑暗中一片模糊,只有讥诮阴郁的冷笑声格外清晰。

“疼?你以前,从来没喊过这个字。”

“……”

那个人美嘴甜的白月光,这么坚强的吗?

唐觅再度失语,一个字都不敢乱说了。

好在霍寻也没打算把她的骨头捏碎,很快推开她,转身往回走。

他抬脚不知道在哪里踢了一下,屋子里的灯亮起。

漆黑一片的空间里总算有了些许暖意,唐觅提起的心瞬间回落。

她揉揉肩膀,刚一抬头,霍寻赤裸结实的后背映入眼帘。

他只裹了一条浴巾,漆黑的短发杂乱成一片,往下滴着水。

水珠淌过他结实的前胸后背,没入腰间的浴巾里,引人遐想。

再往下,修长有力的双腿露了三分之二在外面。

小麦色的皮肤上,水汽蒸腾,水珠蜿蜒而下。

被他踩过的地方全都是湿漉漉的脚印,浴室门口的地板上还有一片疑似打滑的水痕。

莫名带着几分仓惶。

唐觅盯着地上的水痕看了两秒,默默移开视线,拿了一双拖鞋过来放在他面前。

“地上凉。”

“呵,你以为这是福利院的破房子?”

额前碎发遮去了男人眼底的神色,声音里却是满满的嘲讽无疑。

他抬脚踢开面前的拖鞋,直接倒在大床正中间,闭上眼睛像是要睡了。

唐觅站在原地,暗叹自己穷酸。

她忘了,霍家大宅内部,从房顶到地砖,都是恒温的。

但该献的殷勤还是得献。

唐觅默默走进浴室,拿了条浴巾出来。

她蹑手蹑脚爬上床,小心地替霍寻擦去满头满脸的水。

先是头发,脖子,然后是肩膀和后背。

擦到他腰间浴巾的时候,她停了手,把被子拽了过来盖在他身上。

“先不要睡,把饭吃了。”

男人把脸闷在枕头里,一声不吭。

只抬手扔开了身上的被子。

浴巾本来就是松松垮垮围在腰间,这么一折腾,直接被拉了下去,唐觅猝不及防看到了他结实挺翘的臀部。

小麦色的肌肤和结实紧绷的肌肉线条极具张力。

唐觅不受控制地瞄了两眼,才镇定地移开眼神,转身下床。

刚刚往床边挪了一下,身体又猛然被人扳了回去,天旋地转间,她已经被扯进了被子里。

男人高大的身体覆上来,炙热的呼吸在她耳边徘徊。

身体和脸猝然燥热起来,唐觅本能地挣扎。

又很快放弃了。

唐觅僵硬着身体闭上眼睛,把心头那丝骤然泛起的害怕咽了回去。

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他们现在是合法夫妻。

如果需要履行夫妻义务……

也没什么不行。

唐觅心一横,摆出了任君采撷的架势。

可男人渐渐收紧臂膀,力道大得唐觅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在一瞬间被箍碎了。

唐觅只能被迫张开嘴巴喘气,免得自己被勒死。

保持沉默,是她最后的倔强。

男人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跟她僵持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脑袋歪了歪,伏在她的颈窝里,紧绷的臂膀略微松了松。

唐觅心惊胆战地睁开眼睛,只见他双眸紧阖,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只是修长的手脚依然牢牢缠绕在她的身上,无声地禁锢着她。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曾经有过这样亲密无间的时光。

唐觅转头看着窗外桂花树随风摇曳的影子,慢慢抽出手,温柔地落在他背上。

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像在哄睡一个无助的孩子。

而她的思绪,也开始乱飞。

签下协议的当天,他们领了结婚证。

她小心地收好自己的那一本。

霍寻的那一本,他出门就扬手扔进了垃圾桶。

后来她去垃圾桶里翻过,没找到。

然后他们各回各家,霍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这三天里也彻底失联。

如果不是今晚霍夫人给了她一个确切的地址,她可能还是连霍寻的人都找不到。

好在今晚她把人带回来了,算是完成了霍夫人给的第一个任务。

至于以后的任务……唐觅很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完成。

离得这么近,霍寻都没有发现,她根本不是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到底是他精神错乱得太严重,还是她真的和那个女孩子长得百分百相像?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一个人和她百分百相像,会不会和她有血缘关系?

会不会是她的双胞胎姐妹?

唐觅脑子里塞满了问号,眼皮也渐渐沉重起来。

好困啊。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不能睡,还要回家。

她在心里碎碎念,努力撑着眼皮。

但她实在是太困了。

今天连做两台手术,高度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这会儿睡在温暖绵软的被子里,细密的长睫最终还是支撑不住重重合上。

就像蝴蝶终于找到了栖息地,安心地合拢翅膀,再也无力扇动。

至于她身边的男人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她一无所知。

房间里的灯早就关了,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月光和男人的手指一起落在她粉白的脸颊上,温柔如水。

他轻轻摩挲着她安睡的眉眼,听着外面的风声,闻着熟悉的花香。

一切恍若从前。

*

翌日早上。

霍家的餐桌上总算比平时多了一个人。

霍云灿偷偷瞟了大哥两眼,四处寻找唐觅的身影。

那女人……不,大嫂可真是有手段,不仅把大哥带回了家,还能让他规规矩矩和家里人坐在一起吃饭!

不过……

霍云灿看了一眼霍寻面前那两个大盘子,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

一桌子香喷喷的早餐,大哥为什么要吃昨晚上的残羹剩饭?!

云素罗隔着餐桌也看见了,亲自走过来要把两个盘子拿开。

“放下。”

霍寻面无表情按住云素罗的手。

云素罗面露不忍:

“阿寻,这是昨晚的剩饭,已经凉掉了,不能吃。”

霍寻却不说话,埋头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吃着盘子里冰冷的饭菜和那块奶油都已经化掉的蛋糕。

云素罗一怔,越发小心地劝:

“阿寻,她只是去上班了,没走。她晚上就会回来陪你吃饭的,你不用这样……”

霍寻不回答,只是埋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东西。

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跳起,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霍祥洲定定地看着儿子,眼底火星子乱冒,最终却忍着没有发作。

霍云枞看了大哥一眼,面无表情继续吃饭。

霍云灿后背发凉,大气儿都不敢喘。

这种诡异的感觉太熟悉了,大哥不会又要发疯吧?

她求助地看向母亲。

云素罗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悄然走了回去。

吃一顿剩饭死不了人。

总比他不高兴了掀桌子强。

*

圣华医院。

唐觅刚查完房,抽空去了趟重症科。

霍家承诺的医疗团队,前天已经到了。

他们明确说了,只要能找到合适的肝源,唐惠慈的病就还有转机。

目前他们拼尽全力,也只能维持现状,让唐惠慈昏迷的次数少一点。

唐觅走进病房的时候,唐惠慈刚好处于清醒状态。

看到她进来,病床上憔悴支离的中年女人努力撑起身体靠在床头,微笑着看向唐觅。

“阿觅。”

“惠姨,今天怎么样?”

“我很好。”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柔和地洒在唐惠慈身上。

萦绕在她身上的死气稍稍褪去一些,蜡黄枯瘦的脸庞也被金色的光芒晕染得慈悲庄严。

唐觅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朵观音座下的金莲。

想跟她说自己结婚的事情,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霍氏集团对福利院的投资,是打着商业化的旗号。

那份协议,她根本不敢让唐惠慈知道。

倒是唐惠慈有很多话跟她说。

“阿觅,这几天我这边来来往往的医生比之前多了好几倍,我可能是要不行了。我得趁着现在还有一口气,把后事跟你交代清楚。”

“惠姨,不是的……”唐觅想解释清楚。

唐惠慈却摆摆手,让她先别说话。

“我说,你认真听!我有一桩很重要的事,要交代你。”

“当初创办惠济福利院,有我自己的私心。它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我和福利院,已经拖累你这么多年,我死后,你就把福利院解散了。”

“福利院的地,那些人要收回去,就给他们。福利院的孩子们,有人愿意领养的,你就送养出去,实在没人接手的,就送去救助站,总会有人管。”

“你,你以后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不要再难为自己……咳咳……”

断断续续说完这些,唐惠慈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身体像风中落叶一样在病床上颤抖。

唐觅连忙扶着她躺下,给她顺气。

唐惠慈挣扎着从枕头下摸出一封信递给唐觅。

“我死后,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到济慈医院,给唐济慈。记住,一定要在我死后。”

“唐济慈?”

果然如此。

唐家家主,唐济慈。

唐觅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也不是第一次怀疑唐济慈和惠姨有关系。

但还是第一次得到证实。

唐觅捏着那个陈旧发黄的信封,眼底陡然浮现出希冀的亮光:

“惠姨,他是不是您的家人?如果是你的血亲,我现在就可以去见他,您没必要徒留遗憾……”

“不能去!我和他之间,有些恩怨……你提前找过去,只会遭到报复……”

唐惠慈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紧紧握住她的手,艰难喘息。

“阿觅,听我的,一定要在我死后再送去,绝对不能提前……”

话没说完,她的呼吸就再次紧促起来。

病床周围连接的各种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唐觅只能草草把信封塞进口袋,起身按铃叫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给她做抢救。

一番兵荒马乱的抢救之后,唐惠慈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但意识又陷入了昏迷。

唐觅替她整理好被角,默默地依偎在她身边,把脸埋在她冰凉的掌心里,忍不住红了眼眶。

惠姨的血型太特殊了,万中无一。

她和惠姨不仅血型不一样,输血原则还不兼容。

强行捐肝,手术风险太大。

早年从福利院里走出去的孩子,大多数杳无音讯。

福利院里除了体弱多病的莲姨和几个上了年纪的护工,就只剩下年幼的孩子。

等待公益捐赠,周期又太长。

茫茫人海,她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给惠姨找合适的肝源。

如果能找到惠姨的家人,博得一线生机。

就算她被报复,又算得了什么?

“惠姨……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的。”

良久之后,唐觅抬起头,抹去眼角水光。

捏紧口袋里的信封,起身离开。

*

回到办公室,唐觅给师兄陆凛打了个电话。

“陆师兄,想请你帮我个忙。”

手机里传来温润男声:“你尽管说。”

“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江城唐家三十年前都有什么人,他们关系如何。”

“好,两天之内给你答复。”

电话那边的人毫不迟疑答应下来,连她要做什么都没问。

唐觅心口一暖:“谢谢陆师兄,给你添麻烦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唐阿姨这几天还好吧?这边新出了一种特效药,我过几天带回去给唐阿姨试试。”

“好,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

“不用请,我妈最近又在催婚,你行行好,再跟我回家吃顿饭,把这事儿应付过去,就算是报答我了。”

之前唐觅帮陆凛抵挡家里催婚,假扮过他两次女朋友,这事儿她也算驾轻就熟。

可现在……

唐觅想到包里的结婚证,准备实话实说:“陆师兄,这次怕是……”

“不急,回去再说,我这边要处理个数据,先挂了。”

陆凛那边似乎有急事,不等她多说,直接结束了通话。

唐觅也只能把话咽回去。

目光落回手里的信封上。

想赌一把,至少要知己知彼才能押上赌注。

但她对唐家一无所知。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打听清楚唐家的过往。

而陆家在江城颇有声名,和唐家也有来往。

向陆师兄打听消息,应该是最稳妥的。

另一边,陆凛揉了揉眉心,心底隐约不安。

家里把他困在望京,不让他回去,就是要逼他和唐觅“分手”。

唐觅刚才欲言又止。

发生了什么?

陆凛看了一眼窗外蔚蓝的天空,觉得身边的实验室像个鸟笼。

他打电话给助理。

“给我买最快一班回江城的机票,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陆总,夫人那边……”

“不用管,我先回去再说。”

*

傍晚。

江城市中心,今明湖畔。

往常很多市民吃完晚饭都会来湖边散步。

人群熙攘的湖边,充斥着广场舞的音响声,小孩子的嬉戏打闹声。

今天却死一般寂静。

几十个身材壮硕的黑衣人站在湖心亭的通道旁,守住入口。

亭子里,一道颀长的身影懒散地坐在护栏上,漠然看着湖面。

他脚下,一个女人被两个保镖扔进水里,一分钟之后再捞上来。

等女人吐几口水,再扔进去。

循环往复,女人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不行了。

幸好岸边的热心市民早就打了报警电话和120。

唐觅和同事一起从救护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一眼望去,只觉得湖心亭那道身影很眼熟。

等冲到栈道入口处,发现守在这里的保镖也很眼熟。

定睛一看。

没错,正是那天领证时候,跟在霍寻身后的几个保镖之一。

湖心亭里的男人是谁,不用想也知道。

唐觅心口一沉,三两步踩上栈道的木板。

有人伸手拦住她。

“大少奶奶……”

“叫我唐医生。”

保镖连忙改口:“唐医生……大少爷在处理一些私事,还请您回避。”

“私事?拿人命开玩笑的私事?”

唐觅知道霍寻是个精神分裂的疯批。

但精神病并不是漠视人命的理由。

眼看着那个女人又要被扔进水里,唐觅毫不犹豫,径直往前走。

“让开!”

保镖被吓了一跳,连忙退后。

唐觅趁机突破防线,冲上栈道,飞快向湖心亭跑去。

亭子外面站着的保镖试图阻拦。

唐觅干脆翻过护栏,直接跳进水里。

女人再次落水的瞬间,她一把抓住了绑在女人身上的绳子!

拼命地把人拖到亭子外面的平台上,唐觅迅速跪地,全力按压女人的胸腔。

“呕……”

半昏迷的女人痛苦地往外吐着水。

居高临下坐在护栏上的男人也终于低下头来。

放空的黑眸慢慢有了焦距。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女人窈窕有致的腰身。

薄薄的工作服已经湿透,紧紧贴在唐觅身上。

虽然不至于让人一览无余,但隐藏在宽大白衣下的玲珑身躯,显露无疑。

随着她起伏的动作,让人喉间发紧,心生躁意。

男人眸色暗了暗,眸底深处戾气横生。

偏偏他唇角扯开的嘲讽笑意还没消散,俊美的面容在残阳如血下,显得有些割裂。

“还是这么蠢。”他低声喃喃,似乎漫不经心。

但看到似血的残阳落到她的身上,晕染出大团大团的红色,他又瞬间被刺痛眼眸。

脑子里有根弦铮然断裂!

霍寻跳下护栏,一把将她从湿淋淋的女人身边扯了起来,眼底赤红地盯着她。

大掌骤然扼住她纤细的脖颈,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脆弱的脖子折断!

“为了一个陌生人,命都可以不要——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圣母还是菩萨,要你来多管闲事!”

滔天的怒火随着湖面上的秋风一起袭来,唐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被迫仰头,直直对上那双阴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男人寒意凛冽的面容。

手指攥在身侧,蜷了又蜷。

真想一巴掌扇上去。

明明是他漠视人命,阴狠暴戾,却嫌她多管闲事?

她是一个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当面被杀?

但她的脖子还被他掐着,他的眼神疯癫又狂妄,带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远处岸边,被保镖拦住的小护士和围观人群发出的惊恐尖叫无比清楚地提醒着她。

这种时候,继续激怒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实在不是明智的举动。

她不能死在这里。

唐觅闭了闭眼睛,苍白的脸上骤然带了几分柔弱。

“霍寻。”

她伸出手臂,软软地环住他的腰身。

“昨天是你的生日,我有生日礼物忘了给你,你要不要?”

“生日礼物?”

男人结实的窄腰在她的环抱中僵硬片刻,随即松手,推开她。

漆黑如墨的双眸阴冷如旧,但多了几分大梦初醒的恍然。

唐觅捂着脖子迅速退开,剧烈咳嗽。

地上躺着的女人嘤咛一声,也慢慢醒转。

唐觅回头看了她一眼,暂时放了心。

人能醒,就问题不大。

她现在要做的,是把生日礼物这件事糊弄过去。

但她每天进出手术室和病房,身上的东西能精简就精简。

要现拿一件像样的东西冒充,也不容易。

唐觅再次伸手,壮着胆子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礼物我没带在身上,你现在跟我回去,我拿给你,好不好?”

“所以,你在糊弄鬼?”

霍寻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小心思。

随后,倒退两步,重新坐在护栏上,姿态懒散地倚在凉亭的柱子上,眸色凉凉地睥睨着她。

“现在就拿。拿不出来,我就把你和她一起扔下去。”

“……”

唐觅严重怀疑她被云素罗骗了。

哪个恋爱脑能对失而复得的“白月光”这么心狠手辣?

唐觅发誓,只要能度过今天这一劫,她一定要想办法说服霍夫人,把霍寻送去江城三院!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

燃眉之急,是怎么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唐觅垂眸片刻,最终忍着心疼,从领口的位置拉出来一条褪色的红绳,上面串着一个小小的朱砂转运珠。

解开绳扣,握在手中递给霍寻。

“这是我亲手为你求来的护身符,在寺庙里开过光,一直想着哪天回到你身边,就送给你……”

其实这枚朱砂吊坠的来历她已经忘了。

只记得很多年前就在她的脖子上戴着,陪着她度过这一路的风风雨雨。

送给霍寻这个疯批,她是真舍不得。

唐觅忍着心头滴血,尽力把谎言编得像模像样。

结果还没等她编完,身后忽然有人扑过来,一把扯走了她手里的吊坠!

“在这里,寻哥,在这里!我没弄丢,我找到了,找到了……是这个女人,是她从我手里抢走了这个吊坠,都怪她!寻哥饶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刚刚清醒的女人死死抓着那条红绳,连滚带爬扑倒在霍寻脚下,瑟瑟求饶。

连带着把黑锅往唐觅身上甩。

“……”

唐觅努力挺直的肩膀骤然一僵,气馁垂落。

咱就是说,你好好躺着装死不行吗?

心累。

毁灭吧。

霍寻本就凉薄的眸色也在瞬间变得冷厉如刀。

他俯身从女人手里拽走朱砂吊坠,仔细看了一会儿,目光从红绳上挪开,落到唐觅身上。

红绳缠绕在他修长泛白的指骨间,醒目刺眼。

他轻摇手指,对唐觅晃动着掌心的朱砂吊坠,忽然嘲讽一笑。

“看,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回报。”

唐觅垂眸不语。

却暗暗绷紧了身体的每一寸神经。

霍寻这个疯批接下来会做什么,她实在拿不准。

霍寻也没让她白紧张。

下一刻。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扬,薄唇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继续。”

两个保镖立刻上前拎起地上水淋淋的女人,拖着她往湖水里按!

女人吓得疯狂尖叫:“寻哥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

双手也死死拽住唐觅的衣服,语无伦次求救:“我错了,我不该诬陷你,你救救我,救救我……”

唐觅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救了个惹恼霍寻的白眼狼。

但她不能让这个白眼狼死在这里。

不然众目睽睽之下,霍寻就会成为一个板上钉钉的杀人犯。

唐觅冷静地伸出手,任由那个女人抓着,鼓起勇气抬头,再次对上霍寻冷冽的双眸。

“霍寻你要的生日礼物,我已经给你了。如果你还是生气,那就如你所愿。”

说完,她比保镖更先一步后退,手臂用力,拖起紧紧抓着她的那个女人,一步步蹚进冰冷的湖水。

被再度拖往水里的女人愣了一下,疯狂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唐觅牢牢抓着她,低头安抚。

“别动,我会游泳,保证你不会淹死。”

“滚开,滚!你放开我……”

女人绝望极了。

她惹到霍寻这个疯批已经够倒霉了,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竟然也是个疯子!

“啊啊啊——”

女人崩溃了,手脚乱踢,长长的美甲抓在唐觅的手臂上,硬生生抠出一条血印子!

唐觅一声不吭,继续往水里走。

两个保镖站在原地,也看傻了眼。

大少爷和少奶奶,到底谁精神有问题?!

霍寻的面色也猛然一变,胸膛剧烈起伏片刻,跳起来飞快走向水边。

但又很快止步,转过身大步流星朝岸边走去。

高大颀长的背影一如既往地凉薄,却无端让人察觉出几分惶然无措。

保镖茫然,不知道是该跟上去还是留下来。

“大少爷……”

霍寻脸色铁青扔下三个字:

“让她滚。”

“是是!”

保镖悟了,飞快转身把那个女人从唐觅手中抢下来,往岸边拖去。

岸边现在人山人海,真出人命了不好交待。

大少奶奶来得可真是时候!

唐觅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云素罗说过,霍寻不是性格扭曲。

他是真的精神方面出了问题。

他犯病的时候,跟他不可能讲得通任何道理。

告诉他这么做是犯法的,告诉他警车已经到了,他随时可能被抓走,根本没用。

她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先让他消了这口气再说。

好在,霍寻气消了。

唐觅捂了捂怦怦跳的心脏,从水里走出来,紧紧扒着护栏喘息。

岸边,那个女人被扔在了救护车前面,医护人员迅速把她弄上车。

围在栈桥入口处的几十个保镖全数撤离,刚才被拦住的小护士带着哭腔跑过来扶起唐觅。

“觅姐,你没事吧?都怪我,我要是不叫你来门诊帮忙就好了……”

“我没事,别担心。”

唐觅白着脸安慰小护士,脱下湿透的白大褂拎在手里,顶着刺骨的寒意,一步步走回救护车上。

溺水的女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看见唐觅上车,慌忙闭上眼睛转过脸去装死。

唐觅也不在意,裹着同事递过来的毯子,安静地靠在窗边看着外面。

车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两旁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唐觅只看到霍寻一个背影。

他被一群人簇拥着上车,车子很快绝尘而去,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唐觅摸着空荡荡的领口,看了装死的女人一会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全都给我说清楚,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

救护车抵达医院之前,唐觅弄清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人两个月前才混进霍寻的圈子,一心想要搭上霍寻这样有钱有颜的顶级富二代。

为了制造一个“与众不同”的偶遇,给霍寻留下深刻印象,她借着醉酒摔倒在霍寻身上,趁机拽走了他脖子上的一根红绳。

“……那真的只是一根很普通很普通的红绳,我只是不小心拽走又弄丢了,我又不是杀了人,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女人抓着唐觅的手痛哭流涕。

哭着哭着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女人目光一凝,甩开唐觅的手,从担架上爬起来,瞪着她。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和寻哥认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纠葛,不然你们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东西?好啊你,心机可真深,自己想要攀上寻哥,却把我当成你们paly的一环,你这个狐狸精……”

女人愤怒地嚷嚷着,顶着一头湿淋淋乱糟糟的头发,活像个女鬼。

一副被刺激疯了的样子。

唐觅伸伸手,一指头就把她推了回去。

“你可以闭嘴了,不然我把他叫回来,继续把你往湖里扔。”

唐觅淡淡说道,苍白的脸在救护车内部清冷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平静。

女人身体弹了一下,最终还是瑟缩着躺了回去。

疯子,全都是疯子!

其他随车的医护人员听得一头雾水,但也都识趣地没有多问。

听说唐觅最近为了她养母那个福利院,惹了很多人,眼看着工作都要保不住。

他们都是小老百姓,帮不上什么忙,也别引火烧身。

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救护车抵达医院。

唐觅写好出诊记录,回办公室换衣服,准备下班。

今天她不上夜班,正好可以回福利院看看孩子们,也顺便和管理福利院的莲姨说一下,以后她在“宿舍”住。

从今天这种局面来看,这段婚姻应该不会维持太长久,也就没必要再让莲姨她们知道。

等她从霍家走人,就说从“宿舍”搬回去,一切都能水过无痕。

唐觅在心里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自己。

但还没等走出办公室,手机响了。

陆凛的声音伴随着人声嘈杂从手机里传过来。

“我在江城国际机场,没打到车,可否劳烦小师妹过来接我一下?”

唐觅讶然:“陆师兄你从望京回来了?不是说要在那边待三年吗?”

“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坐牢,回家的自由还是有的。我在崇乐坊那边订了位子,你来接我,我们先去吃个饭。”

“我……好吧,我现在过去。”

现在才晚上八点,国际机场怎么可能打不到车。

但陆师兄对她一直很照顾,现在她又有求于人,接风洗尘这种事唐觅当然不能推脱。

唐觅匆匆开着自己那辆二手小破车赶往机场。

刚走到一半,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云素罗。

“唐觅,你能不能尽快回来一趟?阿寻的状态很不好。”

“霍夫人,我今晚……”

“今明湖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替阿寻跟你说声对不起,这件事我也会补偿你,但现在,我希望你能尽快回来,不然……他回来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我担心他会发生意外!”

云素罗语带恳求,直接堵死唐觅尚未出口的拒绝。

面对这种情况,她只能答应下来。

“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去。”

也是,霍寻今晚明显是发病状态,这种情况不是伤害别人,就是伤害自己。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云素罗叫她回去也没什么不对。

只是陆师兄那边……

唐觅只能给陆凛打电话道歉。

“对不起陆师兄,我临时有点急事,不能去接你了,明天我再请你吃饭好吗?”

“怎么了,是不是临时又有病人要急救?没关系,你先去忙,我们明天见。”

陆凛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宽和大度。

唐觅更内疚了:“谢谢陆师兄,实在是不好意思。”

“别总跟我这么生分,再这么客气,以后别喊我师兄。”

陆凛说笑两句,挂了电话。

只是电话挂断之后,笑容也渐渐从他脸上消失。

“不对,这件事不对。”

陆凛抬眸扫了一眼远处城市的灯火辉煌,清隽的眉眼间透出冷意。

他回头吩咐推着行李箱的助理。

“取消订餐,查一下今晚圣华医院心外科有没有临时手术。”

“是。”

助理立刻停下脚步,拿出手机开始查询。

五分钟后,他报出结果。

“今晚圣华医院心外科没有临时手术,除了值班人员,其他人已经全部下班,包括唐小姐。”

“知道了。”

陆凛大步流星走出机场,坐进等候多时的私家车,脸色彻底沉下来。

除了唐惠慈和福利院,能让小师妹放在心上的人和事不多。

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竟然能让小师妹放他鸽子?

*

霍家大宅。

车灯刺破黑暗,照亮主屋前宽阔平坦的路。

管家陈伯早就等候在主屋大门外,看见唐觅的车开过来,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瞬间热泪盈眶。

“大少奶奶,您可算回来了!”

陈伯小跑着迎上前,从唐觅手里接过钥匙:“您先去看大少爷,我让人去停车!”

“好。”

唐觅迎上陈伯焦灼的眼神,心情越发惴惴。

昨晚她把霍寻带回家的时候,霍家里里外外的佣人对她都很恭敬。

但也只是恭敬而已。

现在陈伯这种看救命稻草一样的眼神,让唐觅不得不往最坏的情形揣测。

她脚步不敢停,匆匆穿过客厅,上到二楼。

云素罗正在霍寻房间门口拍门劝说,霍云灿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听到脚步声,霍云灿转过头,愣了一下,随即像只惊慌的小鸟一样朝唐觅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大嫂,你快去看看我大哥,他头上流了很多血,快死了!”

“别添乱!”

云素罗白皙的面容也没什么血色,但神情还算镇定。

她把哭哭啼啼的小女儿从唐觅身边拉开,往唐觅手里塞了一个医药箱。

“阿寻受伤了,又不肯去医院,拜托你帮我们进去看看。”

“好。”

虽然没什么把握,唐觅还是接过医药箱,去拧门,没拧开。

门是反锁的。

唐觅拍门,声音放柔:“霍寻,是我,你开下门好不好?”

女人温柔清甜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屋内却毫无回应。

霍云灿急了:“妈,不行就砸门吧!”

唐觅也转头看向云素罗:“能叫个人来把锁撬开吗?”

“能撬开……但不能这么做。”

云素罗疲惫摇头。

“十年前他刚发病的时候,也经常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撬过一次门,他就直接从五楼的房间窗户跳了下去,差点送命。”

“……”

这真是一个惨烈的教训。

唐觅倒抽一口冷气,对霍寻的疯批有了进一步认识。

而现在……

二楼跳下去摔不死人,但霍寻本来就受了伤,再摔一下,后果难以控制。

不过也幸好是二楼。

唐觅眼前闪过霍寻房间外面的那棵桂花树。

她当机立断,拎着医药箱跑向楼梯:“您别太担心,我去窗户那边看看。”

“窗户?”云素罗很快反应过来,“对,窗户!”

霍家大宅安保一流,所有的窗户都是最大程度保留采光和舒适,外面从来不装防盗窗之类的东西。

但二楼阳台是整面的落地窗,巨大的玻璃厚实冰冷,滑不留手,只有旁边那扇透气窗微微开着一条缝隙。

唐觅只能想办法从那里爬进去。

云素罗刚招呼佣人放好梯子,唐觅就已经挎着医药箱,抱着树干,三两下爬上了桂花树。

穿着公主裙的霍云灿仰头看着唐觅利落的身手,惊讶地捂住嘴巴——

“她,她居然会爬树!”

霍云灿由衷赞叹。

一回头看到佣人们惊讶之下暗藏的鄙薄,她顿时又来了气,眼睛红红地怒斥他们:

“喂,你们那是什么眼神?我大嫂这么厉害,不许你们这么看她!”

“大小姐误会了,我们也很佩服大少奶奶。”

佣人们连忙低头,讪讪解释。

眼底神色各异,有惶恐,也有震惊。

听说大少奶奶出身不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之前觉得不般配,现在看来……倒是这样的大少奶奶更适合大少爷。

不过,大少奶奶当真有手段。

大少爷为她要死要活,大小姐居然也出声维护她。

还真是了不得呢!

树上的唐觅自然也感受到了佣人们诧异的眼光。

她知道。

在霍家这种豪门地界,像个猴子一样爬树很不淑女。

但现在是淑女的时候吗?

再耽误下去,她“老公”就要挂了!

唐觅屏气凝神,在桂花树并不结实的枝条上摇摇晃晃站起来。

一只手抱着医药箱努力保持平衡,另一只手小心翼翼伸向窗户。

半弯着腰,脚下一点一点往树梢挪。

从远处看有点危险,霍云灿眼底的赞叹变成了担忧,云素罗也无声地给陈伯打了个手势,让他带人在树下铺个厚垫子。

这树不结实,和窗户之间的距离也有点远。

要是唐觅一不留神掉下来,肯定会受伤。

幸好老天眷顾,这会儿没刮风,也没人捣乱。

唐觅手指伸出去几次,成功够到了窗扇。

她立刻身体前倾,趁机抓住窗框,抱着医药箱手脚并用往里爬!

上半身刚探进去,就忽然觉得眼前一暗。

庭院灯照在玻璃上的光线似乎全部被掩埋,大片大片的黑暗扑面而来。

唐觅身体一僵,一抬头,对上了一双带着冷嘲的深邃眼眸。

霍寻就站在她面前,阴翳笼罩的身影,像一只在暗中窥伺许久的猛兽。

见她抬头,他双手按住窗框,姿态散漫地俯身在她面前,俊美阴鸷的面容一点点在她面前放大,直至他灼热的呼吸擦过她的唇瓣。

清冽的松木香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窜进鼻腔,高大身形带来的强烈压迫感也让唐觅顷刻间不寒而栗。

她心口一悸,往后退了退,差点落荒而逃。

但脚下的桂花树枝条已经随着她剧烈的动作弹开,她现在退出去,一定会踩空摔下去。

她是来救人的,绝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唐觅努力扯动唇角,朝着霍寻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第一时间去找他头上的伤口。

“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霍寻没说话。

他只是低着头,双眸微垂,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唐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他情绪极度不稳定。

他此刻的眼神,活像是盯着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

随时都能忽然暴起,把她掐死,撕碎,吞吃入腹。

好在霍寻不是真正的猛兽,不吃人。

许久之后,他忽然轻笑一声,抬手把人揽进怀里,直接把唐觅从窗口拖了进去。

“……”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让唐觅心肝一颤,手里的医药箱都差点扔出去。

好在男人的臂膀很有力量,唐觅被他稳稳地拎进屋内,扔在床上。

随后他覆身而上,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男人灼热的呼吸徘徊在她耳畔,修长的手指在她光滑柔软的发丝里逡巡。

急切的动作仿佛在寻找什么。

唐觅本能地挣扎,却忽然看到几缕细细的血线,沿着霍寻俊美的面容蜿蜒而下。

在床头灯微弱光线的映照下,妖冶而触目惊心。

他真的伤得很重!

认清这个事实,唐觅心口莫名发闷。

她停止挣扎,尝试着去抚摸他的额头。

“霍寻,你伤得很重,先让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好不好……”

“别动!”

男人略带戾气的声音打断了她,手指摸到她后脑勺上的一处瘢痕,重重一按。

“嘶……疼!”

针扎般的疼瞬间传遍整个后脑勺,唐觅脑部神经一跳,忍不住发出轻嘶。

“疼就对了。”

霍寻身周阴翳的气息却忽然消散开来,动作也变得温柔。

略微粗粝的指腹在那处瘢痕上轻轻摩挲,缱绻缠绵。

他的头也慢慢垂下,伏在唐觅颈侧,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果不是他勒得太紧喘不过气,唐觅真的会以为,自己和他是一对老夫老妻,现在正相依相偎,岁月静好。

可他脸上湿热的血液在提醒她,哪有什么岁月静好。

有的只是一个受伤的疯批。

唐觅再次壮着胆子挣扎,抬手去摸索被一起扔进被子里的医药箱:“霍寻,你的伤真的不能再耽误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再一次被打断。

“记不记得十年前你为什么离开我?”

男人忽然开口问道,略微沙哑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无奈。

像是一个长途跋涉了很久的旅人,始终找不到归宿。

唐觅怔住。

十年前……

救命,她一个冒牌货,哪知道十年前那个白月光为什么要离开他啊!

但眼下的情形,这个问题不回答还不行。

疯批男人的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不能激怒他。

唐觅大脑飞速运转,一字一句,开始艰难地编瞎话。

“霍寻,我承认,十年前,是我对不起你。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过去的事情不提了……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但这种一听就很敷衍的答案,男人根本不买账。

扣在她后脑勺的那只手再次加重了力道,霍寻忽然冷笑起来。

“呵,看来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低头,狠狠在她唇瓣上咬了一口,霍然起身,坐在床边,留给她一个无情的背影。

“走,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霍寻……”

自由来得太突然,唐觅霎时觉得身周空落落的。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疯批男人开始回忆过去,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发疯,那就赶紧先给他处理伤口!

至于霍寻会不会再次发疯把她掐死,不在她此刻的考虑范围之内。

唐觅抓紧刚刚找到的医药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起来,直接按亮床边所有的开关按钮。

然后拿出消毒纱布,直接按在了霍寻的伤口上!

昏暗空荡的卧室瞬间亮如白昼,额前的伤口也猛然被刺痛。

男人额头青筋跳了跳。

直接被气笑了。

艹。

他到底还在幻想什么?

幻想一个没良心的傻白甜,能记得她自己发过的誓,说过的话?

还是幻想她也能为他要死要活,变成一个沉溺在过去走不出来的疯子?

不会的,她不会。

她就是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

十分钟后,唐觅处理好了霍寻头上的伤口。

伤口不大,不用缝针。

但皮肉狰狞翻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尤其伤口边缘有不规则的撕裂伤,才会流血不止。

唐觅非常怀疑这是二次创伤。

也不知道他从今明湖离开之后,又去哪里造孽了,才会把自己伤成这样。

唐觅暗暗吐槽两句,收拾好医药箱。

转眼又有点发愁,自己接下来该做点什么,才能打破这该死的沉默。

刚才处理伤口的时候,霍寻很给面子,没暴起伤人。

甚至还对着她露出了些许笑容。

看着像是冷静下来了。

他应该是被她翻窗进来关心他的行为感动到了吧?

那么作为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白月光……她现在是不是应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表示一下心疼?

然后哭着请求他以后别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

反正她看科室里的小护士面对受伤的男朋友,就是这么做的。

唐觅仔细回忆了当时小护士的表情,深吸一口气。

来吧,开始自己的表演。

“霍寻……”她刚起了个头。

男人阴恻恻的声音就落入耳中:“别这么叫我。”

唐觅一哽:“……”

那我叫你什么啊,大爷?

不对!

……她昨天哄他回家的时候,好像是叫“老公”来着?

唐觅想起自己当时的矫揉造作,耳根发烫。

但很明显,霍寻是吃这一套的。

那就继续。

大不了就当自己也精神分裂了,人在演,魂在飘,身心已分离。

而以她二十多年哄孩子的经验,唐觅也大概能明白霍寻在愤怒什么。

她抬手灭掉两盏过于刺眼的顶灯,鼓起勇气在霍寻身边坐下。

随后放轻动作,极为乖顺地依偎进他怀里,柔软的双臂牢牢抱住他坚实的腰身。

温柔清甜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泠泠流淌。

“老公,今晚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多管闲事,和别的女人一起气你。以后我一定改,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你杀人我递刀,你放火我放哨……但你不能再这么伤害自己。”

“你受伤流血,伤在你身上,疼在我心里,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着急……”

唐觅絮絮叨叨地哄着怀里这个难缠的男人,几乎把小护士对她男朋友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但她说得嗓子都快干了,也只换来男人的一声冷笑。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整张脸抬起来。

幽深的双眸在攫住她眼底惊慌的一瞬间,骤然浮现出嘲讽。

“唐觅,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像个骗子?”

“十年前,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

“你说你会永远爱我。”

“你说就算玉皇大帝反对,也不能拆散我们。”

“你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甜言蜜语——我和别人打架的时候,你只会干脆利索给我一耳光,叫我脑子清醒一点。”

“你也从来不会像哄孩子一样哄我,你只会叫我帮你给那些讨厌的小孩子喂饭洗澡擦屁股……”

“……”

皎洁的月光混合着桂花的香气一起从窗户洒落进来,伴随着男人沉沉的控诉,萦绕在唐觅周围。

月色朦胧,唐觅很容易就能从男人破碎的回忆里拼凑出一场幻境。

幻境里,他们深爱彼此,过得恣意又鲜活。

但很快,幻境就破碎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越钳越紧,唐觅只觉得自己的下颌骨都要被捏碎。

霍寻眼底的暗潮,又开始汹涌,眼神开始变得灼热涣散。

灼热的呼吸越来越近,他英挺的鼻尖,毫无章法地在她柔软的面颊上轻蹭。

她已经松开双手,但男人的双手却得寸进尺,一点点箍紧她的腰身。

随着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困难,唐觅彻底醒悟。

……是她肤浅了。

她一直以为,作为一个拿了五百万,又为了五千万到他身边的“白月光”,应该对他百依百顺,无所不从。

竭尽全力去讨得他的欢心。

却没想过,问题恰恰出现在这里。

能让顶级财团继承人为之疯狂的那个“白月光”,怎么会是一个毫无脾气,一味讨好的软弱女人?

错了,路线走错了。

电光火石间,唐觅福至心灵,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打在霍寻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过之后,唐觅的声音也变得冷漠无比。

“既然你还记得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就该知道,现在的你,我不喜欢!”

她仰着头,明亮的眼睛里锋芒毕露,以一种豁出去的心态,卸下了一切伪装。

而神情迷乱的男人,也似乎真的被她一巴掌打醒了。

他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焦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许久之后,他的手指再度抚上她后脑勺的瘢痕。

“阿觅,你想起来了?”

“你管我想没想起来。”

唐觅趁着他的手臂松动,飞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冷笑着瞪回去。

“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按我后脑勺,我那里受过伤,你要是不小心把我按死了,你就会永远永远失去我,记住,是永远!”

说完,唐觅毫不犹豫地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数。

“一、二、三……”

还没数到十,身后的男人就踉跄着追了上来。

“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从身后抱住她,将她的后背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

但不同于之前的粗暴狠戾,此刻的他,温柔又小心翼翼。

唐觅不动声色地看着前方黑色的门,后背的冷汗慢慢落了回去。

这次总算赌对了。

对付疯批恋爱脑,果然不能走寻常路。

唐觅任由男人在耳边小心道歉,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发出指令。

“如果你真觉得自己错了,那现在就去洗脸,我去给你拿吃的,吃完了早点睡觉。”

“好。”

男人沉默几秒,闷闷妥协。

唐觅提着的最后一口气,终于舒展,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

OK,小小精神病,稳稳拿捏。

但她还没帅过三秒,霍寻又出声了。

“我饿了,要吃肉丝面。”

唐觅点头:“我这就让人给你做……”

“你亲手做。”

她亲手做?

唐觅呼吸一顿,觉得狗男人这是在为难她。

但……

她不想惹毛一个刚刚平静下来的精神病人。

唐觅攥紧手指,带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去了厨房。

*

半小时后,唐觅看着面前汤色发黑的肉丝面,陷入自我怀疑。

在“拿去喂狗”和“端给霍寻”之间犹豫三秒钟之后,唐觅毅然决然把肉丝面端进房间。

没事哒,没事哒!

没!事!哒!

她绝不会因为厨艺稀烂分分钟露馅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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