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瑟梁慎予是小说《穿成反派,拳打主角团脚踩家暴男》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归远少爷写的一款异世穿越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穿成反派,拳打主角团脚踩家暴男》的章节内容
容瑟睁眼时还恍惚着,耳边似乎还有风声呼啸,从二十四楼坠落的失重感也没彻底退去,他浑身冷汗淋漓,双腿虚软,指尖还痉挛颤抖着。
古色古香的厅堂,雕栏画栋,金碧荧煌,丝竹之音宛转悠扬,曼妙女子舞姿轻盈。
容瑟缓缓蹙眉。
稍一动作,脑中如同掀起惊涛骇浪,无数陌生的记忆倏尔涌入。
混乱半晌。
容瑟才勉强理清楚,他还活着,并且穿书了!穿进了他前几天囫囵吞枣看的一本古代耽美感情流小说,名叫《朕与将军解战袍》。
原著中主角受容靖是正统嫡子,性格温和宽厚,官配则是大晋素有战神之名的定北侯梁慎予。两人自幼相识,分别多年。整本书篇幅不长,剧情基本为感情线服务,一切都是为了主角攻受的甜甜恋爱。
他坐得安静,默不作声,是因为脑中还在走马灯似的播放原主容瑟的生平,倒也不是事无巨细,而是他印象深刻的片段,有点类似电影剪辑。
原主也叫容瑟,先帝最小的弟弟,生母颜霜出身青楼,素有晋京第一美人之称,却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入宫后颇得圣宠,为老皇帝诞下一子——然后老皇帝驾崩了。
新帝也就是容靖他爹,强迫已是太妃的颜霜侍寝,此等丑事传了出去,秽乱后宫的罪名就落在了颜霜头上,彼时是皇后的曹氏亲自赐死颜太妃,当着八岁的容瑟面前,足足绞了数十次,颜霜才气绝身亡,瞪眼伸舌,面目狰狞,死相难看,那之后容瑟便被丢到皇陵去自生自灭。
原主守皇陵五年,才因皇帝身边近侍郑福存心讨好,将他与生母容貌极像的皇帝亲弟送回宫,原主不傻,年纪尚小,忍而不发三年,任由老皇帝拿他当周边似的追忆生母,6年后,正式开始布局。
借老皇帝的手拉拢太医,暗中透露彼时的曹皇后子凭母贵皇帝有意立他为太子的意思,容胥迟迟不立太子,曹皇后必定心急,太医便将事先备好的药交予她,告知他此物长期服用必定早逝。
如原主所想,老皇帝身子渐垮,他便在朝中崭露头角,借尚书府与九寺之间的朝堂利益纠葛成功上位。。
在老皇帝将死的半年,他就成了替皇兄亲政的摄政王。
只是老皇帝死后身边出内鬼,才有定北侯奔袭五千里勤王,主角攻定北侯手握重兵,但远在边陲耳目被遮掩,原主手中唯有禁军十万,得知定北侯赶回后,未免给他话柄才主动让位,但条件是将曹太后送去看守皇陵。
他不谋反,定北侯就不能出兵,他迟早有一日要离京,到时再谋大事。正好原主手里拿捏着朝堂半数官员,定北侯也无意与他死战,于是便有了之后的恋爱工具人原主。
直到攻受甜蜜够了,原主忍不住起兵谋逆,才发现身边可用之人已被定北侯策反的策反,杀的杀,孤掌难鸣,最终落得凄惨结局。
眼下这位阴鸷冷酷狠辣无情并且下场凄惨的大反派,正是容瑟本人。
容瑟:“……”
就很突然。
地狱开端。
强行在脑中播放别人的记忆,就像猛地灌入无数知识点,想不接收都不行,容瑟不知自己沉默了多久,只是等他再回神时,眼前这一张张面孔便能同原主的记忆一一对上。
容瑟仍旧不动声色,心中不断权衡,蝼蚁尚且偷生,他既然重新活一回,就不想走原主的老路。
原主本性冷漠,手段残酷激烈,所有人都只是利用对象,恨不得一颦一笑都是算计,落得这个下场倒是正常。
可原著中那如何如何好的主角受,在原主的记忆里可是个笑里藏刀的坏种,道貌岸然,心思恶毒。譬如在无人时侮辱打骂,自己责打宫人打死小狗后对外宣称是原主干的,甚至有意无意地对外说他是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这种货色都能当主角,准反派容瑟很难忍得下这口气。
他略作分析。
此时此刻,他穿过来的时间点,正是本书开始的第一章,先帝新丧,原主因定北侯回京谋而不发,于是新帝容靖登基,行过祭天礼后,设宴为立了大功的定北侯接风洗尘。
也就是说,他此刻还是能与主角攻受正面对垒的摄政王。
唯一的问题,就是一个厨子该怎么速成政斗??
容瑟抚了抚眉心,被身上罗兰紫滚金边的衣袍吸引了目光,随即扫到面前的一张矮桌,上边几样清汤寡水的菜,摆盘倒是挺好看,只是看着就让人没什么食欲。容瑟这才发现自己坐的是张雕着龙头扶手的木椅。
…看得出原主多嚣张了,皇帝还坐上面呢自己就敢用龙椅二号。
容瑟陷入沉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桌前这几道菜,都是些冷菜,适才痉挛的腹中冰凉,更不想下口了。
“皇叔若是累了,不如早些回府去歇着。”
一道关切声响起,容瑟凭借这称呼猜到对方是谁,一双昳丽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他正坐在天子下方的位置,所以——
容瑟抬头一瞧,便是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冕旒的容靖,果真如原著描写的,白皙俊逸,星眸皓齿,活脱脱一朵纯良无害的小白莲花。
这是公然给他下逐客令呢,容瑟兴致缺缺地想着原著里那个靠主角攻位及天子的恶毒小废物,刚下去的恶心感又涌上来了。
呕。
容瑟再往下一瞄,群臣都在下方两侧落座,只有他与新登基的皇上坐在上头。所以群臣之首的位置就是主角攻梁慎予——
容瑟缓缓瞧去,目光倏尔定住。
定在了那人——桌上的一道菜上。
满殿之上,唯一的一道热菜,还冒着热气的蛋花汤。
瞧着也是清汤,上头飘着些许翠色的叶,些许蛋花飘在其中,在一众拌凉菜似的冷菜中脱颖而出,直接抓住了容瑟的眼。
见容瑟谁也不搭理,容靖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容瑟已经输了!如今登基的是他,容瑟凭什么还敢这么目中无人?
就在容靖准备继续开口时,群臣之首处坐着的那人含笑缓声:“王爷,瞧了半晌,是想吃这道菜?”
容瑟只瞧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镀银的筷子轻轻点在那汤的上边。
倏尔回神。
容瑟这才瞧见坐在那的男人,眉骨深邃,容貌俊美,身穿与他同色的绛紫色朝服,衣襟绣麒麟踏云,硬是在满殿官员中穿出了鹤立鸡群的飒利野性,仪态也极为出众,一样的端坐,他就坐出了游刃有余的沉稳。
像一棵凌霜倨傲的松。
定北侯,梁慎予,字戍云。
容瑟不动声色,掌心托着下颌,打量了他一会儿,才矜持地一点头。
“给本王么?”
短短四个字,容瑟用了半天的功夫去揣摩。
说出“本王”这个自称的时候,还有点隐晦的羞耻感,就像是中二少年……
梁慎予却是微诧,饶有兴致一挑眉。
自他回京后这权倾朝野的王爷就避而不见,是以,今日还是他回来后初次瞧见传闻中贪权敛财声名狼藉的九王爷。
光明正大地在宫宴上阖眸养神,睁开眼谁都不搭理,第一句话是要他面前这碗菜……
有点意思。
梁慎予存了试探的心思,不徐不缓地起身,端着那青瓷宽口碗登上台阶,弯腰将之放在容瑟的桌前,笑里藏着探究。
“王爷请用。”
容瑟下意识后退了些许,他不能适应和人离得太近,但也没失态,只是难免诧异。
“本王的好侄儿给侯爷备的。”容瑟瞥了眼面色紧绷甚至隐隐有些震惊和委屈的容靖,心情大好,笑得也更真切了些,“当真给?”
梁慎予打量着眼前这王爷的好皮相,笑时眸如桃花,顾盼多情,偏又气质温润,倒是与传闻中的阴鸷修罗半点不搭边。
话却不中听,不仅大逆不道,甚至还将责任推到他身上来。
“一道菜而已,王爷身份尊贵,有何给不得?”
梁慎予意味深长扫了一眼容瑟,说完便折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满殿的官员噤若寒蝉,甚至都不敢瞧他们这位新登基的陛下脸色有多难看。
这二位是明晃晃地没把新帝放在眼里啊!
摄政王,权倾朝野,手握兵权。
定北侯,战功累累,重兵在手。
一道菜,在群臣心中被解读出无数可能,譬如这两位是不知不觉间完成了一场隐晦的交锋……
喝到一口热乎蛋花汤的容瑟心情却是不要太好,他既然用了原主的身体和身份,自然也该回报一二,毕竟是重活一次的机会,岂止是珍贵,他做不到对原主委屈含恨的前半生视若无睹。
故而,瞧见容靖吃瘪,自然大快人心。
容瑟美滋滋地喝着蛋花汤,心里还在想他潦草看过的那本原著,许多情节里头都没涉及,譬如容瑟刚才被灌到现在头还隐隐作痛的那些记忆。
但梁慎予现在应当是刚还朝,原著感情线还没完全展开的时候,这人的设定就是面热心冷,骁勇善战的将军,也是霁月清风的君子,容靖这朵小白花情深不悔,爱得如痴如狂,最后感动梁慎予,为他保驾护航。
不过梁慎予确实有从龙之功,不能保证他现在对容靖没有偏心,容瑟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就在他沉思时,容靖再次开口了。
“朕听闻,定北侯还朝入京那日,禁军总督云稚不仅未下马行礼,甚至还刀剑相向——理当重罚!”
容瑟立马向武将那一列看过去,身着绯色官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行礼告罪:“臣惶恐。”
这是自己人。
容瑟手下有一对孪生兄弟,哥哥在府中替他管着生意,弟弟则入朝为官,手中十万禁军,也是容瑟的底气。
原著中没有这段,因为原主被容靖那副作态恶心到,当场掀桌子走人。
容瑟叹了口气。
这得即兴发挥了。
“云稚,站直了。”容瑟冷道,“无错不必认,脊梁挺直,当着百官的面告诉陛下,为何没行礼。”
云稚一愣,随即不卑不亢地朗声:“回王爷,侯爷回京却手无诏令,臣职责所在并未放行,而且我朝律例有载,武官负甲当值时,便是天子也不必行大礼。”
“听明白了?”容瑟目光扫过群臣,最后定在容靖身上,“陛下宠信定北侯是一码事,却实在不必拿旁人当垫脚石,不曾行礼参拜?此刻重臣皆在,陛下不如让他们都给定北侯磕一个,怎么样?”
在场朝臣脸色变了,能参加宫宴的都是四品以上的朝臣,哪怕是保皇派脸色也不好,他们是要仰仗定北侯的兵马,可这,给定北侯下跪是必不可能!
仇恨值拉满,容靖被推到群臣对立面,悻悻道:“是朕失察……”
“失察?”容瑟开启嘲讽,“陛下不会是不清楚我朝律例吧?”
容靖哽住,他想借机处置了云稚,反被容瑟将了一军,竟连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容靖的亲舅舅曹伦解围:“陛下忙于朝政,一时失察也是有的。”
容瑟阴阳怪气:“今日逼着当朝二品总督给定北侯行礼参拜,岂知他日别人不会因此获罪,天子一个失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陛下自己反省吧。”
群臣不敢接话茬,都不作声,却在用眼神暗暗交流。
容靖脸色发白,难堪地攥紧手,半晌才干巴巴地说:“皇叔说的是,朕受教了。”
容瑟目的达成,也看出了梁慎予对容靖的态度。
很好,这段和原著没有出入,这人还处于没对容靖有什么心思的阶段,否则不会这么沉默。
可操作范围又大了不少。
正在沉思时,忽地听见梁慎予一声:“不合口?”
容瑟茫然须臾,抬头与梁慎予视线相撞时,才晓得他问的是自己,便从心地点头:“嗯。”
从前也是,容瑟更爱吃自己做的饭。
立刻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天下竟还有人能做出比御厨更好的饭食?九王府也只是王府,怎能同御厨相比?”
容瑟循声瞧见个绯衣公子,这是容靖的表弟,曹伦的儿子,名叫曹昊昀,也是文中设定对容靖爱护有加感情朦胧的男配,俗称深情男二。
“你拿这当宝贝?”容瑟端起一碟兰花摆盘的水煮白菜,不无怜悯地说道:“本王却觉得难以下咽,如食糟糠。”
国宴也就这水平了,平日还能吃到什么好的?
容瑟真情实感地在可怜他。
他这话说得无比傲慢,但容瑟自己有骄傲的底气,他做的饭就是比这个好吃!
一碗蛋花汤,清淡是够清淡,却又多加盐,也不知到底要重口还是要清淡。
曹昊昀气得脸颊涨红,还想在说什么,却被梁慎予一声轻笑打断。
“小侯常在边陲,荒蛮之地,也不曾尝过什么珍馐美馔。”梁慎予客客气气地笑说,“不知能否有幸,尝尝九王府的饭食?”
梁慎予自知自己坏了这位的好事,又听闻他睚眦必报,便生出试探之意。
容瑟眉梢微挑。
男人嘛,一起吃两顿饭,喝两顿酒,就能攀上点交情。
“明日吧。”容瑟一口应下,“明日侯爷可来用晚膳。”
意外地没有嘲讽,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了,莫非要摆一道鸿门宴?
梁慎予神情微妙,笑了声:“那可说定了,王爷莫嫌小侯叨扰。”
容瑟:“不会。”
曹昊昀被打断了话,本就不爽,再瞧这二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脸色变更难看,起身对容靖说道:“陛下,九王爷口口声声藐视天恩,分明是对圣上大不敬!”
容靖嘴角抽了抽,心说我还不知道他大不敬么?他就没敬过朕!但眼神还是下意识地往梁慎予身上瞥……
定北侯分明就是为了助他登基才回京的,怎么今日却总是与容瑟搭话?
“那小侯是不是也对陛下大不敬了?”梁慎予口吻轻柔,只是与他那浮于表面的斯文一样,掩不住双目中倏尔沉下去的浓郁冷色,唇边噙着的笑仍然雅致得体,缓缓道:“话可不能乱说。”
容靖见他似有不悦,当下轻轻蹙眉,温声道:“哪里的话,今日宫宴,诸位大人别光顾着说话,用膳吧。”
见容靖不打算追究,曹昊昀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还冷冷扫了眼容瑟和梁慎予。
容瑟不大喜欢这样的应酬,他刚穿过来不得不装模作样一会儿,现在差不多摸清情势,便不打算继续留下去陪他们假笑,因坠楼的恐惧感而冰冷的手脚也渐渐回温,容瑟利落起身,说:“本王乏了,这便告退。”
容瑟敷衍地颔首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殿门。
感谢原主尊贵的身份,让他不必三跪九叩行大礼。
随便招了个宫人领路,走到宫门外时,一青衫男子迎了过来,这人生了副与云稚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云稚因是武官,神情总带着几分刚毅冷硬,而眼前这位则是儒气内敛。
是双生子的哥哥,云初。
云初在前引路,轻声说:“还当王爷不会久留,可是被绊住了手脚?”
容瑟心说可不是么,进去的是你主子,出来的是个厨子。
想不到吧。
“嗯,回府吧。”容瑟言简意赅。
原主在手下面前一直都是深不可测的高冷模样,碰巧他本身也不大爱说话,何况魂穿这种事不见得有人会想到,想来不会出问题。
果然,云初并未置喙,将他引到一辆颇为奢华的马车前,又搬来垫脚的小凳子,十分周到。
上马车前,容瑟瞥了眼宫门的位置,低声吩咐:“派人盯着定北侯今夜的动向。”
原著里这一段,写的是容靖将梁慎予留在宫中秉烛夜谈,追忆当年。
容瑟没加以阻止,就是想看看他今晚这一小片蝴蝶翅膀,到底能不能扇动剧情。
云初低眉,“是。”
容瑟这才进马车去,没了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他放松了些许,背靠着马车眼神逐渐放空。
两个小时前,他还在家里对着镜头录做饭视频,兢兢业业地做一个美食up主,意外坠楼后却穿越成书里的大反派,又即兴参与原著剧情,至此,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天翻地覆。
一地鸡毛。
原主身世凄惨,但后来性子也确实不好,生命里仿佛只有报仇这一件事,所有人都是他可以利用的工具,才给了梁慎予漏子可以钻。
可话说回来,他就是个厨子!
容瑟想了一路的破局之路,越想越烦,他只是看见了原主的记忆,但并非继承了他的人格,原主能权倾朝野,其实力可见一斑,最后还是落得凄惨下场。
换言之,逆天改命之路漫漫……
原主,真会出难题!
容瑟蔫了。
这种萎靡不振的丧一直持续到了容瑟下马车,走进雕梁綉户的王府,行过幽静庭院,这座王府雕栏玉砌,碧瓦朱甍,绿植与假山错落雅致,堪称神工天巧,犹如人间桃源,房屋飞檐反宇,檐下风铃是满绿的翡翠镂空雕刻,下边缀着圆润饱满的三颗东珠,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奢华。
远观还能瞧见几座翼楼,楼阁间连有飞阁流丹,悬灯熠熠。
容瑟面不改色,宽大袖袍里的手微微颤抖。
这代表着什么?
拼搏半辈子才勉勉强强付得起一套二线小城市不过百平房首付的他,拥有了一座坐地面积目测不少于六七万平且精装修的私宅!!
容瑟的眼睛瞬间亮了,甚至带了几分陶醉。
原主!真有你的!
慢悠悠地走到卧房前时,容瑟用尽毕生自制力才让脚步不那么飘忽,眼神不那么恍惚。
云初恭声说:“王爷可要沐浴?”
容瑟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他接收的记忆太多太杂,但其中倒是对这座宅子没多少印象,可见原主根本没把这大宅子当回事,这座宅子,不配出现在他认为重要的记忆中。
容瑟心情有些微妙,一直持续到进了名曰沧澜暖阁的浴室,他已经麻木了。
他还以为沐浴也就是木盆洗澡,可他还是低估了原主,沧澜暖阁这间洗沐间分两室,以厚重帷幔隔开,外室摆着贵妃榻小炕桌茶点,内室以陶为砖,木屐、浴凳、铜灯以及搓澡用的浮石一应俱全,甚至还摆着一面一人高的花鸟铜镜,雕刻精美,镜面圆滑。出水口是镀金的麒麟头,保暖有壁炉,甚至还设置了排水的地漏,以及一个可容纳三人泡进去的乌鸡翡翠浴盆。
……容瑟沉默良久,对未来重新燃起了希望。
不想做反派的摄政王不是好厨子!
云初见王爷面色喜怒不定,犹豫道:“王爷,可要人伺候?”
“不必。”容瑟回神,用平稳地语气说:“明日,将府里账本拿来,本王看看。”
他要看看自己还有多少积蓄!
云初愣了一下,“都要?”
容瑟点头:“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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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走后,容瑟忍着激动放好热水,泡在奢侈浴盆里后缓缓舒了口气。
容瑟稍稍偏头,铜镜映出了他的样貌,不由微微挑眉。
原主这张脸和他几乎一样,明艳昳丽,发如墨缎,生了副斯文凉薄的脸,偏偏左侧眼下有一颗鲜红小痣,顷刻间让这张脸上的疏离冷漠变为张扬秀艳的美。
男生女相,他上学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个备受诟病,不过倒是没因此受欺负。
行吧,好歹脸没变,看着也顺眼一点,容瑟对此看得很开。
凡是敢挑衅他的,就搏命打回去,打不过就玩阴的,那些洋洋得意施加暴力的人也怕死,当你真的威胁到他们性命时,大家一命换一命,最先退却的一定是这些施暴者,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虽说原主留下的烂摊子不太好处理,可容瑟却一身轻松,无论因为什么来到了这儿,他都拥有了一个全新的生命,不必被吸血的赌徒亲爹和他的债主纠缠不清,到了一个新地方就紧接着想下一步该去哪躲藏。
他像曾经是游离在世界的边缘,浮萍一般无处扎根。
而这是他的新生。
想着想着,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又渐渐涌出。
原主的记忆漫长又琐碎,这次详细了许多,一幕一幕飞快在他脑中闪过,这记忆就好像脑子里多了个储存卡,一直存在,只是得靠容瑟静下心来一点点地去回忆。
然而就像看书一样,必须调出来才能查阅,否则很快又会忘记,他不知道这些记忆会存在多久,只能努力地却全记下来。
这些年除了菜谱,他就没背过这么多东西。
从沧澜暖阁中出来后,容瑟已经把原主的记忆理得差不多,脑子昏涨,依着记忆找到卧房,扑在紫檀木镂雕架子床上,天还热着,榻上玉片做垫,躺上去温凉舒适。
容瑟睡着之前,还在感慨古代人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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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容瑟被薅起来通知上早朝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万万想不到,摆脱996社畜生活多年后,竟还有早起上班的一天!
这天还没亮呢!
在马车里补了会儿觉,直到宣政殿时,容瑟才发现——好家伙,都开始进宫门了。
但原主作为迟到大户,容瑟也不急,等着百官都列队站好,才慢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好,不情不愿地开始听政。
容瑟的作息很规律,但规律也架不住凌晨就开始上朝,再加上早起时小厨房备了碗银耳羹,清汤寡水没有胶,甜的齁嗓子,吃一口容瑟就放弃了,难以下咽。
不仅要负星上班,连早饭都没得吃,还要听这些言官文官,就“新帝应亲政”为论题与原主麾下朝臣展开辩论。
你一言,我一句,引经据典,博古论今。
容瑟听得不耐。
于是站在殿中的朝臣们便发现,今日摄政王脸色尤其不好,本就凉薄的眉眼满覆阴云,生怕被波及。
曹伦端着朝笏,冷道:“陛下既非幼帝,自该亲政,何须宗室摄政?定北侯以为呢?”
朝臣的目光都移向这位手握重兵回京勤王的侯爷。
容瑟的眼神也投向了他。
若这位忠肝义胆霁月清风的定北侯发难,他也不惧,原主留下的家底可不少,一时半会他这个摄政王的位置必然是稳稳当当!
梁慎予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踏出,朗声道:“臣一介武夫,只知行军打仗,不懂论道经邦那一套,诸位大人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袖手旁观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容瑟眯起了眼。
奇了个怪,梁慎予万里疾行赶回来勤王,哪怕此刻对主角受还没感情,但也不至于和稀泥啊。
原著里这会儿他不是应该和反派针锋相对么?
容瑟正瞧着梁慎予,不料他蓦地看过来,猝不及防便对上了那双眼,带着点儿玩味的笑,意味不明,于是心口微微一窒。
分明笑着,却像头狼。
容瑟不动声色,移开了眼。
殿中一时陷入死寂,曹伦更是难以置信,容靖冕旒后的脸更是隐隐泛白。
“行了。”容瑟淡淡,随即起身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袖子,“等辩出个结果再与本王说。”
而后便堂而皇之地走了。
梁慎予作壁上观,任凭这些言官吵破天去也没用,容瑟腹中空空,饿得快恶心了,更不想听他们唇枪舌剑。
刚走出宫门,便听得身后脚步声迫近,容瑟没当回事,一只手却忽然搭在他肩上。
“王爷——”
容瑟顷刻间僵住,呼吸急促,下意识攥上那只手腕狠狠一拧,脱口而出:“别碰我!”
那人反应极快,顺着力道一转,轻轻松松挣开了。
回头一看,竟是梁慎予,他眼中也噙着些错愕,又似促狭,最终无奈地双手抬起,客客气气地斯文笑道:“王爷,好大的力气。”
容瑟在应激反应下失神片刻,很快又冷静下来,眉眼淡淡地说:“有事?”
梁慎予眉眼弯弯,“提醒王爷,别忘了今日的晚膳。”
“忘不了。”容瑟垂下眼,轻轻颔首后转身离去。
而在他身后温文尔雅的男人若有所思地摩挲自己手腕,眼神却始终追随着那道玉树般的背影,渐渐涌上浓郁的兴味。
这就是让那群老东西忌惮如斯的九王爷?
梁慎予轻声一笑。
阴沉狠毒没瞧出来,倒像个兔子,一戳就吓得恨不得蹦起来。
回府后,容瑟问及盯梢的事。
云初如实道:“回王爷,定北侯昨夜出宫后便直接回府,不曾有什么动静。”
没留宿宫中秉烛夜谈?
容瑟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下了马车,眼中掠过一抹深思。
梁慎予看上去与原著描写无异,像个磊落正直的好将军,但……早朝时那个对视,哪怕只是一闪而过,容瑟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尤其是他竟然没顺着原著的世界线走,是因为自己这个蝴蝶翅膀?但他还没开始扇翅膀呢!
沉思间,容瑟听见云初说:“王爷,金膳轩备了早膳,可要移步?”
想起宫宴和今早的菜色,容瑟脸都快绿了,不假思索:“本王去厨——“话以一转弯,换成本朝用词,”去灶房。”
云初诧异,还是应下:“是。”
“等等。”容瑟说,“先换件衣服。”
云初摸不清王爷意欲何为,暗自忖量,莫非是有人要在饮食中投毒?
否则王爷为何下朝就要去灶房?
云初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脸色一点点凝重起来。
府中上下没人比他更清楚,谁手眼通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安插人进来了?
原主的衣物大多繁琐华贵,不是绣金就是纹银,容瑟勉强挑出一件墨蓝窄袖的箭衣,替换下身上宽袖翩然的朝服,便随着云初往灶房去。
灶房也有专门的院子,杂役若干,主厨只有两位,毕竟偌大的王府,他们就伺候一个主子。
今日灶房当差的是刘瑞,府中都叫刘伯,生得高壮,五十出头的年纪,络腮胡看着凶,只是见着容瑟后每一根胡须都在颤抖,仿佛一只大鹅要把自己缩成麻雀。
“王,王爷这是…”刘伯哆哆嗦嗦看向云初。
云初一脸肃然,目光锐利,轻轻摇了摇头。
刘伯差点晕过去。
王爷亲至必然是有事,伺候贵人不是个容易差事,何况有关这位凶残冷酷的传闻说书先生不停嘴三天也说不完!
容瑟扫了眼偌大的灶房,他不了解古代的厨具,但从宫宴上的菜来看,全然不够火候,色香味美,只占了个美——摆盘好看。
连王府的饮食也就一般,以原主的奢华程度,必定不会苦着自己,可见这个书中世界的饮食方面……过于随意了。
容瑟仔细打量一番,“食材调料都在哪?”
刘伯战战兢兢地介绍,哪个瓷罐是盐哪个是糖,桂皮香叶八角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绵白糖,东西一应俱全,不该难吃啊。
容瑟沉吟须臾,看向新鲜的紫长茄,“这个,你们怎么做?”
刘伯一愣,暗想王爷是试试他本事的,咽了口唾沫,说:“此物,此物切段,热油下锅,加调味,加水,待熟透后收汁即可。”
“这个呢?”容瑟一指洋葱。
刘伯抹了把额头的汗,说:“此物,此物乃球葱,水沸煮之,可,可祛湿理气。”
容瑟:“……”
好家伙,水煮茄子,水煮洋葱。
懂了,问题出在材料是有,但不会做。
沉默须臾,容瑟转头对云初说:“买几本常见的菜谱,和账本一起送过来。”
云初心中惊疑不定,还是应下来:“…是。”
容瑟点点头,说:“生火。”
随即便开始熟练的淘米,洗净的米入锅,等饭煮上,容瑟才慢悠悠地在灶房里转了一圈——一个合格的厨子,就是要尽快熟悉烹饪环境。
他一边逛,一边取自己需要的材料,毕竟厨具不熟悉,避免翻车,容瑟只想简单炒个菜。等他逛完,约莫饭也快熟了,于是回到案板前拿起了刀。
圆葱切开几瓣,蘸水再切成碎丝,三枚鸡蛋以此磕碗沿,打入碗中搅散,容瑟手法娴熟,骨节分明的手用镀银筷飞快搅动蛋液,备好后,又取了几样用到的调味料放面前,以免不熟悉这些瓶瓶罐罐而手忙脚乱。
刘伯目瞪口呆,云初古井无波的神情也稍有凝滞,两人对视一眼,大气也不敢出。
容瑟神情自若,将油倒入锅中,烧热下入鸡蛋,煎蛋香味刹那蔓开,打成核桃块炒成虎皮面后出锅,下入花椒粒炸一下捞出,圆葱入锅,以此加入调味料,少量水加淀粉倒入,再下入鸡蛋翻炒。
他做饭不求快,不急不缓,等炒好鸡蛋出锅装盘,饭香味也已经传出。
刘伯僵硬的脸色已经变为错愕,闻着香味儿就知道这和他们平日做的不一样!
“看清楚没有?”容瑟放下菜盘,转身去掀饭锅,“菜得这么炒,不是过个油煮一煮就行的,这道菜简单,你记着点。”
这话对于摄政王而言过于温和了,但容瑟说得自然而然,口吻反倒像是在教导晚辈。
刘伯连连点头,难掩激动,开口便赞:“王爷是如何想到此法的?”
容瑟顿住,总不能说上网学得,含糊道:“同别人学的,把菜送到金膳轩。”
云初沉默着看了看菜,又看了看主子,面色复杂。
他懂了,不是有人投毒,是王爷嫌弃厨子做的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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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膳轩,离灶房近,故而原主都是在这儿用膳的。
容瑟尝了口自己做的菜,便长出口气——总算吃到一口人吃的饭了。
虽说厨具调料都换了,但味道倒是没差,容瑟吃两口后,才想起来站在旁边的云初,招呼了句:“坐下,尝尝。”
云初一愣,“属下不敢。”
“让你坐下就坐下。”容瑟吩咐,“让下面再上一副碗筷,够两个人吃的,你给本王尝尝。”
下人很快摆上碗筷,云初犹犹豫豫地坐下,坐姿板正,筷子都不会拿了,夹了好几次,才夹到一块圆葱丝送入口,随即顿住了。
圆葱入口咸香,嚼之回甜,且咸味适中,脆而不生,和他往日吃到的汤水截然不同。
容瑟笑问:“怎么样?”
云初肃然起敬,“王爷厨艺精湛!”
没有厨子不喜欢被这么夸,容瑟脸上笑意浓了些,心里却在暗暗盘算。
云家兄弟,一个手握兵权,一个管着摄政王府的生意,还有一个叫蓝莺的姑娘手底下一群江湖草莽,捏着王府埋在各处的眼线。
这三人都是得力助手。
原主容瑟最后结局惨淡,也是因为这三人,被梁慎予给策反了!
虽说梁慎予现在态度不明,但还是得早作打算。
早膳后容瑟便被请进格调雅致的书房,这居家办公室名字也风雅,叫云松斋,以暗色调为主,桌案与书架都是紫檀木,桌面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容瑟随便翻了翻上面的公文,便将视线投向一摞账本,他一边翻,云初一边禀报:“定北侯远在北漠,想赶回京中快马加鞭也得一月,偏偏先帝殡天时他便回来了,想是早早就听着了风声。”
容瑟动作微顿,垂着眼说:“事已至此,不必再查,这家——酒楼,生意怎么样?”
他拿的正是浮生楼的账本,这是原主名下开的酒楼,有原主的记忆好歹是能辨认得出这些字,可又不是学金融的,内容只能看出个大概。
云初顿了顿,如实道:“西市繁华,浮生楼又建在兴龙街,生意尚可,只是这一代酒楼食肆数不胜数,尤其是——许多背后都有靠山,自然生意红火,浮生楼中有咱们的眼线,您吩咐过,不能叫别人晓得东家是您,生意自是比不过那些官员明目张胆开的酒楼。”
“嗯。”容瑟不动声色,大概率翻了翻这些账本,都是原主名下的生意,粗略看过后,说:“去替本王办几件事。”
云初垂头,“王爷吩咐。”
“第一件,将京中酒楼的底细都查清楚。”
“第二件,把郑福和赵家人给本王找出来。”
云初听见第二件事后脸色蓦地变了,“郑福?容——皇帝怎么还会留着他?”
郑福是先帝容胥身边的太监,也早早被曹太后收买,太医赵桉是容瑟的人,暗地里将慢性毒交给曹太后,郑福则在容胥身边替曹太后遮掩。
容胥死后赵桉因治疗不利获罪而死,容瑟之所以确定郑福还活着,并且要将人找出来,就是因为原著中弹劾原主的折子不要紧,最重要的是铁证如山,弑君夺位!
郑福这个老东西口口声声说是他入宫杀了皇帝,是人证,还有赵太医一家拿着一封赵桉的绝笔,将他的罪名坐实。
“留着他好给本王泼脏水啊。”容瑟淡淡道,“还有赵家人,不必惊动他们,暗中盯着就是,郑福决不能留在曹家,还有一件事——”
“属下明白,王爷请说。”云初神色肃然。
容瑟轻轻抚了下自己心口,在心中对原主轻轻说:“他们欠你的,我帮你讨回来,就算还你借我一条命的恩情了。”
与此同时,他神色微冷,启唇:“曹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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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昭阳宫偏殿。
曹伦续着长白胡须,喜怒难辨道:“今日朝上,你也瞧见定北侯的意思了,他可没有念旧情的意思。”
“他若是不念旧情,就不会奔袭回京。”容靖轻轻攥了下手,温和道:“想必是还有顾虑,朕召他入宫好生谈谈,他镇守边陲多年,难免生分。”
“也罢。”曹伦点头,“依着容瑟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不会放过梁慎予,他想独善其身,可没那么容易。”
容靖也笑着点头,带着点轻视的意思说:“是啊。”
骄兵必败,这些年朝中但凡弹劾过容瑟的言官,哪一个有好下场?他绝不会放过梁慎予。
只要他出手一次,梁慎予就会知道,自己该站在谁那一边。
容靖微微垂下眼,眸中冷色翻涌。
一个娼.妓所生的贱种罢了,娘是娼妇,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来?
不知想到什么,容靖眼神又柔和下来,带着点缱绻的意味。
梁慎予……
他们好歹做了六年的同窗,如今定北侯手中又把持着三十万晋北铁骑,只要有他在,容瑟就是案板上等着被宰的鱼!
而且,记忆中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看上去更为惹眼了。
容靖早知自己不喜欢女人,甚至厌女,只不过因地位不稳而从来没表现出过,可如今得见梁慎予,这晋京中的世家公子们,对比之下一个个都黯然失色,于是便暗暗动起了心思。
“你心里有数就行。”曹伦眼中沉色微冷,“再过几日,想办法把你母后接回来吧。”
容靖:“自然,舅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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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慎予奉旨入宫时,昭阳宫摆上了午膳。
宫中的御厨只伺候皇帝一个,做得菜式也都摆盘精致,梁慎予没多看,只行礼说道:“臣不知陛下用膳,多有打扰,待陛下用过午膳再来拜见也不迟。”
“不必多礼。”容靖笑着上前去扶他,温和道:“你我多年未见,昨日宫宴本是想好好给你接个风,却不想……不提也罢,今日我摆了道私宴,算给你赔罪了。”
这皇帝当得着实有些平易近人了,梁慎予不动声色,他给容靖做伴读六年,旁人或许不知他的脾性,梁慎予却知道。
笑里藏锋,惯会借刀杀人。
“臣不敢。”梁慎予往后退一步,表现得很恭敬。
却也疏离。
容靖瞧出他有意婉拒,有些失望地垂下眼,轻声说:“戍云,你我多年未见,竟生分至此了?陪朕吃顿饭也不愿?”
梁慎予最不耐这些算计与虚与委蛇,他出兵是因收到一封实名密信,言辞恳切,细数容瑟在京中如何挥霍无度,如何揽权荒唐,他怕晋京内乱,才想亲自回来瞧上一瞧。
结果摄政王的面没见着,这位倒是直接借着他的势登基了。
“陛下抬举了。”梁慎予语气疏冷恭敬,“无功不受禄,臣吃不得这顿饭,陛下若有意召见,待用过膳,臣再来。”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强留就勉强了,容靖到底还是没留下梁慎予。
容靖望着满桌的吃食叹了口气,忽地想到昨夜梁慎予和容瑟的那段对话,他生性多疑,脸色几经变换,忽然唤道:“来人。”
太监俯身进来,垂头说:“陛下有何吩咐?”
“给朕盯着定北侯。”容靖沉声,“若他去摄政王府,立刻回禀朕!”
等贴身太监退下,容靖才阴鸷地皱起眉,压下心慌想,梁慎予或许只是试探他罢了。
容瑟草草看了一遍原主的产业,其中有一本账目,记得便是各类奇珍异宝与大量银钱入库,来源则是——皇陵。
晋朝前几代的皇陵,都让蓝莺手底下擅长堪舆的能人给寻出来了,连容胥的都没被放过,直接被搬空,这才有了原主这座气派的宅院,连禁军的俸银,都是他摄政王府出的大半。
所谓的贪墨分明是子虚乌有,容瑟哪里还需要那些大臣的钱,倒是有不少人从他这拿钱办事。
而且原主的生意遍布各州,多数不起眼,都是云初在打理。
简而言之,原主真的不缺钱。
不过京中这家酒楼却入了容瑟的眼,大晋对食物的要求太过潦草,而他最会的就是做饭,如果能将浮生楼做起来,必定能名声大噪!
也算是他给自己留条后路,也能给自己手里的钱过过明路。
云初熟知晋京城这些商铺,很快就整理出了几家小有名气的酒楼,其中一家名为栖凤居,也是晋京城中生意最好的一家。
而这家酒楼背后后台也最硬,是当朝户部尚书,祝岚山。
容瑟沉思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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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入夜还有段时间,容瑟决定要亲自去浮生楼看一看,说走就走,他换了身赤纹黑衣,戴上一张只能露出嘴和左下半边脸的面具坐上了马车。
浮生楼在西市兴龙街,晋京城中西市最为繁华,一条条街巷人来人往,浮生楼便修筑在此地。
容瑟听着闹市的声音,好奇地看了一路,他不爱出门,也不爱社交,只是古代街头还是头回见,于是多看了几眼。
“王爷,前面就是浮生楼了。”云初在外边说。
容瑟抬眸瞧,果真瞧见耸立着的一间酒楼,朱漆牌匾,金墨题字,上边写着的正是“浮生楼”三字,两侧牌匾上书“开坛千君醉,上桌十里香。”
容瑟打量一番。
就是说,这题词挺猖狂的。
目测三层,并非孤楼,而是连着几座亭台楼阁,雕栏飞檐,临湖而建,气派倒是挺气派,也分明是个好位置。容瑟下马车由云初引进门,才发觉生意当真是寥落,店小二趴桌上呼呼大睡,整个一楼大厅除了他没别人。
云初上前将人叫醒,那小二一睁眼,吓得秃噜桌子下面去,又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口中“啊呦”一声,连连赔笑:“东家怎么这个时候来啦?收账啊?我去喊掌柜的!”
“不收账,让你们见见新东家。“云初下颌往后稍微扬了下。
店小二这才瞧见一身奢贵玄衣的男人,身姿挺拔潇洒,只是容貌被面具遮了大半,瞧不出什么。
“这……”小二懵了,脱口而出:“东家,你把店盘出去啦?”
云初:“……”
云初叹气,“不是,这位本就是东家,一直在外头做生意,才回京,才叫我替东家管着店,我就是个掌事的。”
小二恍然大悟,立马给容瑟弯腰行礼,一溜烟窜走去找掌柜的了。
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徐,叫徐兴。富态身子和气面相,总笑眯眯的,倒是沉稳,抱着个算盘出来满脸笑意地对容瑟说:“您就是东家吧?失礼失礼,之前不知道是您,云掌事总来查账,还当他就是东家呢。”
他态度谦和中又有恭敬,是个精明圆滑的,容瑟打量片刻,才开口:“厨子呢?叫他做几道菜,我尝尝。”
徐兴和小二同时变了脸色。
云初何等眼力,当即沉下脸:“怎么,给东家做饭也不成?”
徐兴纠结地拧起眉,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给容瑟行了个礼,说:“小人徐兴,给东家赔罪,前些日子咱们楼里的大厨,嫌生意不好,领了工钱就走了,新招来这个叫宋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日还没见着他人呢,后厨就两个小工,只怕也做不出什么。”
云初手底下事多,否则也不会往这儿摆个掌柜,一听这话,脸色也变了。
容瑟眼看着他就要跪地认错,眉心稍蹙,一把将人扶住,随即对掌柜说:“想不来就不来,好大的架子,既然他不想来,那就再找一个。”
徐兴无奈道:“哪有那么容易,东家,您也晓得,咱们这生意……”
“生意自然会好。”容瑟睨他一眼,“只管找就是,至于客人——听我的就是。”
徐兴看了看云初。
云初想起主子的好厨艺,迟疑不决。
容瑟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两人,“听我的,反正赔钱的是我,你们两个犹犹豫豫的干嘛?”
店小二再次脱口而出:“东家说的对啊!”
徐兴:“……”
云初:“……”
容瑟幽幽道:“但也不能真赔钱啊。”
店小二哑火了,“啊这……”
容瑟摆摆手说,“就按我说的做,我回去弄几道菜谱,你们这几日对外说,浮生楼换新东家,菜色上新,尽量将声势做大,择个日子重新开张,厨子的事不急,实在找不着,我顶上也一样,后面不是还有两个小工?这几日教一教。”
徐兴不知这东家的意图,只是瞧他穿着精贵,言辞都透着财大气粗,分明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想来真真是不缺钱,左右店是人家的,他便点头道:“那就依东家的,小人去寻个良辰吉日,就以易主的名义再开一次章,不知东家怎么称呼?”
容瑟沉默须臾,真名是不能说,张口便道:“浮生,就叫浮生。”
从浮生楼回府的路上,云初忍不住问道:“王爷,既然您想让酒楼生意好些,为何不直接对外说明这是您的铺子?朝中官员们不会不给您这个面子的。”
容瑟坐在马车里,无声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他们日后自会知道浮生楼背后是本王,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云初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容瑟笑说:“凭我的厨艺与菜谱,浮生楼必不会再像现在这般籍籍无名,留点后手总没错,暂且还用不到这个摄政王的身份。”
云初有点听懂了,应一声后便没再置喙。
侯府,梁慎予从宫中回来后,便歪在书房的短榻上半卧着,手里拎着支笔,正在看军中的公文,一身着蓝衫瞧着模样清秀俊俏的少年郎在一旁磨墨,嘴里嘟囔着:“爷,我可是听说了,那容瑟是个奢靡成性的纨绔王爷,您为何不趁早将他除掉啊?听闻他那座王府金玉满堂,不知是咱们将士多少军饷换的。”
梁慎予瞥他一眼,“除掉他,之后呢?”
松言挠了挠头,茫然:“什么然后?然后咱们就该回羌州回羌州啊。”
“回羌州?”梁慎予哼笑一声,“晋北铁骑这支精锐之师在我手中,先帝在时几次三番寻借口让我回京,他往日送入羌州的信中也屡屡提起,这父子俩都怕晋北铁骑从此冠上梁家军的名,眼下是顾忌着容瑟,有求于我,今日入宫,陛下明里暗里地挑唆,又拿往日同窗六年做要挟,若我真帮他除了摄政王,下一个要卸职交权的,就是我这个定北侯。”
松言听完脸都变了,咬牙切齿,“草!他还要不要脸了?能坐上那龙椅是谁的功劳,他心里没点数?”
松言瞧着年纪小,实际上已过了弱冠,这些年与军中那些汉子混在一起,别的没学到什么,粗言俗语学了一箩筐,梁慎予纠正数次也无果,平时还能收敛点,情绪一激动,顿时出口成脏。
梁慎予面不改色,悠哉于公文上批注,说:“功高震主,这两年边陲安定,匈奴不曾进犯,他们就以为天下太平,该坐享富贵了。”
十四年前,匈奴自羌州入晋,沿途屠尽十六城,那一战老定北侯、世子与侯府二公子,尽数战死在羌州,匈奴王直入大晋腹地,过了宜州,就是晋京。
那一仗打得太过惨烈,然而鲜血与尸骸都被埋葬在这十四年间,葬于尘埃中成为无人记挂的一笔旧事。
自从两年前梁慎予将匈奴击溃入大漠深处,便得了短短两年的太平,这天下在京官或是天子眼中,或许是太平盛世,可在梁慎予眼中,则是暗流涌动。
匈奴部族的野心永远不会消失,他们只是暂时畏惧而已,就如同蛰伏在沙漠中的沙蛇,不动声色地藏匿着,等到猎物放松警惕的刹那,一击毙命。
他们在等待时机。
松言气得牙根痒,还想在说什么,却瞧见他主子蓦地坐起身,将批注好的公文捋成一摞,吩咐道:“送回去,今夜府中不必备晚膳,我出去。”
“哦。”松言一听便懂,随口问道,“谁摆的席面呀?”
梁慎予挑了挑眉,理了理袖口,说:“摄政王。”
“哦哦摄政王好…摄…”松言错愕瞪大眼,“啊?”
梁慎予已经溜溜达达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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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灶房,容瑟忙里忙外,煎炒烹炸,云初瞧着主子无比娴熟地炒菜,面色复杂,没敢显露,低着头说:“王爷,定北侯来了。”
“请进金膳轩。”容瑟盯着油温。
他今天做的都是家常菜,但家常菜有家常菜的讲究,譬如这道地三鲜,他没像常规做法那样油炸茄子土豆青椒,而是用了煎炸的方法,裹粉煎炸,外酥里嫩,再回锅炒也不会变成油泡茄子。
容瑟将煎好出虎皮的青椒捞出,这东西还是他在王府小花园找着的,被当观赏植物栽在那,据他询问得知,晋朝还没人吃这东西,都是从番邦进贡来当赏玩之物的。
简直,暴殄天物!
云初看着那进贡来的番椒,没忍住问道:“这个真能吃?”
容瑟懒得解释,“毒不死你,去招待定北侯。”
云初欲言又止,没敢再追问,在一旁犹豫:“属下去,会不会太失礼?”
容瑟头都没抬,认认真真煎着茄子,顺便盯着另一口油锅里翻滚的肉片,一心二用,游刃有余。直到他觉得火候差不多,先捞茄子,再捞肉片,各自放入盘中沥油。
听说原主另外两个部下也在府上,容瑟便吩咐一并留下吃饭,菜自然要多做一点,量不多但种类多些也一样。
这完全是出于习惯,毕竟他在的世界里,最常见的社交打招呼方式就是:“吃了没啊?”
这个时候,如果回答吃了,那就“坐下再吃一顿啊!”
如果回答没吃呢,就会:“正好,来一起吃!”
一些奇妙又热情的社交模式,在社交完蛋症的容瑟这里,就是唯一的社交手段——我做饭给你吃啊!
“我亲自做饭,他还嫌失礼?”
云初恍然大悟:“……”
对啊!王爷亲自下厨,他定北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于是昂首挺胸,出去时的脚步都自信了许多。
云初将梁慎予带到金膳轩,温和道:“侯爷在此稍候。”
金膳轩内,蓝莺和云稚都在,蓝莺年纪小,浅蓝衣裙衬得她娇俏可人,腰间挂着刀,一身江湖气。
云稚面无表情,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里头,端端正正。
梁慎予瞄了一眼,便也坦然落座,笑说:“怎么不见你们家王爷?”
云初气势十足,微抬下颌:“王爷在灶房做菜。”
本就面色僵硬的云稚和蓝莺表情险些裂开。
梁慎予也罕见地怔住须臾,茫然地发出了一声:“啊?”
在场唯一尝过主子手艺的云初十分稳重,瞥了眼呆若木鸡的弟弟妹妹,对定北侯说:“王爷为招待侯爷,亲自下厨。”
梁慎予沉吟道:“……有劳王爷。”
王府之奢华的确令人心惊,梁慎予今日赴宴,无非是想与这位传闻中的摄政王接触接触,至少摸清他是个什么人,也好在朝中周旋时有个对策。他信不过容靖这位新帝,自然也警惕着容瑟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结果从瞧见他第一眼开始,直到现在,此人行径奇特,全无章法,让梁慎予愈发糊涂。
容瑟的每一步都在他意料之外,这人仿佛是在剑走偏锋,让人无从琢磨。
但总不至于亲自下厨来毒死他?
梁慎予一时拿捏不准,这是场鸿门宴还是什么别的。
算了,兵来将挡,梁慎予如是想。
下人陆续上菜,香味远远便传来,很快便摆满桌子,都是容瑟从前常给自己做的家常菜,每上一道,那人便根据容瑟的吩咐报一次菜名。
梁慎予自诩见多识广,但名为地三鲜的那道菜着实没见过,名字更是闻所未闻,还有其余几道“锅包肉”“糖醋荷包蛋”之类,不仅香味浓郁,色泽也鲜亮,还有另外几道,似乎也与他从前吃过的不同。
他想起宫宴上,容瑟嫌弃菜色时的话,神色微妙。
……宫中御厨做出的东西,与这些比,的确糟糠不如。
云氏兄弟面色淡定,云初早有准备,云稚强作从容。
蓝莺反应最强烈,她是跟着云氏双子被主子一起带回府的,云氏兄弟年长,哪个都没吝啬过对她的疼爱,但容瑟不同,蓝莺从初次见面,就敏锐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很可怕。
就像小时候在山里见过的那种,色彩斑斓绚丽却毒性强烈的蛇。
她恍惚地看着这些没见过的菜色,咽了口口水。
这谁忍得住啊。
有毒也忍不住!
四人各怀心思,谁也不作声,目光时不时地扫过眼前这一桌子菜。
直到容瑟端着最后一道粉蒸排骨进门,他身着武袍,飒落笔挺,长发用木簪挽起,做饭时太热,头发自然不能散着,神情自若地放下最后一道菜,又对梁慎予笑了笑。
蓝莺和云氏兄弟瞬间站起身。
容瑟余光扫了眼那没多大年纪的小姑娘,暗暗确定了她的身份——蓝莺。
“都坐吧,吃饭。”容瑟说完自己也坐下。
云初坐得倒快,蓝莺和云稚对视一眼,也跟着坐下。
等容瑟和梁慎予动筷后,云初三人才敢吃,论起身份,除了入仕后的云稚外,另外两个都是一介布衣,没资格上这场席。
可他们是容瑟的人,梁慎予便也没说什么,他尝了口那道名为地三鲜的菜,神色微微一变,外壳酥脆,内里柔软,酱汁咸鲜,且油而不腻。
真正吃到后,才知何为色香味俱全。
闻着香,吃着也好吃。
侯府最风光时,他也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的小郎君,有什么好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捧到他面前来,藩国贡品不在少数,可却从未尝过如今日这般的吃食。
容瑟上菜之前自己都尝过,确定味道不错才敢上桌,见梁慎予忽然顿住,一时间又拿捏不准,这位爷是不爱吃?
犹豫一会儿,才问道:“怎么样?”
“色味俱佳。”梁慎予中肯道,笑中带了点深意与探究,“王爷好手艺,小侯远在塞北,孤陋寡闻,从未见过这些。”
容瑟心说,您就是在京都也瞧不见。
他回来以后翻看了两眼当代菜谱,上头所记都模糊得很,比如有一道黄鱼,其中所述“入鸡汤做羮,微用甜酱水”,这个“微用”,就得有人亲自演示一遍,该用多少,否则谁知道放多少?
可这些多是古方,后人也只能照上面摸索着做,谁知道晋京看着工艺挺发达,唯独吃的就不堪入口。
“过奖了。”容瑟腼腆且谦虚地说了句,只是眉眼带着笑,分明还存几分得意。
没有厨子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做饭好吃!
梁慎予失笑,夹起一块锅包肉若有所思地嚼。
这人怎么看都不想城府深沉,倒是率真——
思绪因嘴里的肉中断。
酸甜酥脆,外酥里内,这肉也好吃。
说是吃饭,就真是只吃了顿饭,连酒水也没用几口,倒是几人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的菜给扫了个干净。
容瑟万分满意。
光盘,是对一个厨子最高的尊重。
梁慎予被云初送出门后,站在空荡荡的夜路上,才恍然陷入沉思,随即摇头笑出声。
……什么也没打探着,倒是实打实地吃了个饱。
也不算吃亏?
暗处人影一闪而过,梁慎予眼眸骤然冷下去,当即向那处疾掠而去,他初回京中,少不得各方眼线盯着,数息之间便追上那道人影,梁慎予一脚踹过去,正中腿弯,那人蓦地跪伏着扑倒,下一瞬,梁慎予的脚便踩在了他脊背上。
“你主子是谁?”梁慎予的声音渗着冷。
那人哆嗦了下,低低地说:“侯爷还是莫要多问的好。”
梁慎予呵笑了声,眼底如夜一般浓稠的暗色掺进了凉意,如塞北冬日化不开的雪,“看来是皇上了。”
被他生擒却不自尽,甚至出言威胁,晋京除了刚登基的新帝,也找不出旁人了。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梁慎予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展颜而笑,只是那笑意带着凶戾的轻蔑,与平日那纵马风流的模样大相径庭,他低下头,唇角弯起一个锋利冷冽的笑,缓缓伸出手去。
“看来他是忘了,自己是凭什么坐上龙椅的。”
他声音很轻,跟踪那人一瞬间毛骨悚然,汗毛倒竖,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咔嚓”一声。脖子便被生生扭断,气息全无。
梁慎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而提起尸体的一直脚踝,拖着尸身慢悠悠地走向远处。
不远处的房脊上,趴伏的三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又纷纷陷入沉思。
云稚认真说道:“下手利落。”
蓝莺跟着分析:“有够嚣张。”
云初看着弟弟妹妹,沉默片刻,说:“走吧,脏东西没留王府附近就好。”
整个王府内暗卫环绕,哪能不晓得有人盯梢,只不过人是冲着定北侯来的,云初便始终按兵不动,直到定北侯出王府,才悄悄跟上来看一眼。
他倒是没想到定北侯敢堂而皇之地在晋京杀人,适才瞧见他动手,还以为过会儿又得善后。
好在他自己将尸体收拾走了。
云初刚准备跃下去,转头瞧见弟弟妹妹一动不动。
“怎么?你俩贴这长上了?”
蓝莺眨了眨眼,用手肘怼了下云稚。
云稚瘫着一张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脸,淡定说:“王爷今天,怎么回事?”
“……”
云初哽住,忖量片刻,高深莫测道:“不可说。”
他怎么知道!
云稚和蓝莺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哥哥也不知道。
于是不约而同翻个白眼,一前一后跃下屋脊。
云初:“……”
翌日,定北侯府附近发现一具尸体,天子脚下无端死了个人,案子交到刑部,偏偏刑部在早朝前就收着皇帝密信,唯有四字:不必深究。
这就意思就很微妙。
早朝时,定北侯神色自然,倒是素来温和稳重的新帝脸色不怎么好看,匆匆散朝后,曹伦和尚书令奚晏被留下议政。
容靖冕旒没摘,狠狠锤了一下桌面。
曹伦淡淡道:“人不仅死了,还死在定北侯府旁边的巷子里,他梁慎予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人是他杀的,什么旧日情分,他警告你呢,陛下。”
“他敢下杀手,想必不知那是朕的人。”容靖抿了抿嘴,转头看向奚晏:“此时还要劳烦奚大人。”
奚晏的独子奚朝浥去年娶了宫中唯一的公主为妻,贵为驸马,奚晏自然也算是皇亲国戚,他与容靖早早就在一条船上了。
“陛下放心。”奚晏颔首,“只是尚书府后还有九寺,九寺多听从摄政王的旨意,臣虽是尚书令,也多受制衡。陛下亲政一事,刻不容缓!”
最后一句是对曹伦说的。
曹伦不可置否,眉头皱了皱,“若定北侯肯表明立场,哪怕逼得容瑟狗急跳墙也好,只是他如今作壁上观,容瑟又没有动作,咱们不好动手。”
容靖说:“不能明着动手,那就从暗处来吧。”他意味深长道,“大理寺不是有咱们的线人吗?”
曹伦与奚晏对视一眼。
奚晏犹豫道:“或可一试,只要将他手中可用之人除去,如此一来,独木不成林!”
曹伦也微微点头,又说道:“陛下,皇陵艰苦,太后娘娘凤体贵重,待先帝丧期过后,尽快将人接回来吧。”
容靖脸色微微一变。
曹伦皱眉:“怎么了?”
容靖犹豫须臾,说:“母后那边的消息断了,咱们的人也都不能靠近。”
曹伦脸色顷刻难看到如墨一般。
当日容瑟逼走曹太后,俨然是因当年看守皇陵一事而报复,这事说大不大,只要再暗中将人接回来,他容瑟总不能冲到后宫来闹事。
先斩后奏,他也没招。
谁想到这会儿他们竟连人影都摸不着了。
“欺人太甚!”曹伦斥道,“太后是去守先帝皇陵,不是被软禁在那的!”
奚晏在一旁轻声说:“陛下,曹大人,稍安勿躁,只要陛下亲政,那摄政王一朝沦为阶下囚也未可知,到那时迎太后回宫还不是轻而易举?要紧的,还是此事。”
容靖不动声色,默认一般。
曹伦素来宠爱这个嫡亲的妹妹,只是眼下容瑟是铁了心不肯放人,再三权衡,还是无奈点了点头。
而远在京郊外的蟠龙山中,一座密不透风的小木屋,门窗皆被封死,只留个能容小碗进出的口,还被用锁封死,贵为太后的曹毓敏就在这里边。
有人将那个小洞的锁打开,掀开木板,送进去一碗寡淡的糙米饭,然后利索地再重新锁好。
里头便传出尖细嘶哑的声音:“哀家是太后!你们岂敢!开门!开门!放哀家出去!”
看守是容瑟的人,自然不会搭理曹太后的威胁,谨遵吩咐,一言不发。
上面早吩咐过,不许曹太后出来,更不许她见光,谁也不准同她说话,半个字都不成。
短短两日,曹太后便已歇斯底里地闹了好几场,屡屡扬言要自尽,闹到现在也没人搭理她,而她也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送饭的面无表情,也不管里头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兀自走远了。
主子吩咐过,爱吃不吃,一天就送两顿,饿了她自然知道吃。
身后屋子里又是一顿声嘶力竭的咒骂与尖叫,被封住光的屋子里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曹太后多日没洗漱过,浑身狼狈,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安静中逐渐感觉到了恐惧。
在不小心被自己摔碎的瓷片割伤脚后,她更不敢妄动,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地哭。
可她不想死。
她儿子已经当了皇帝,她儿子赢了那个娼妇贱人!
只要再把那个娼妇的儿子杀了,她就会被接回京去,她就是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
再等一日……或是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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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瑟正忙着浮生楼重新开张的事,毕竟他不是原主,这浮生楼也算是易主一次,他重新修撰了菜谱,又整天熬夜将自己能记住的菜色详细地记录下来,毕竟再强大的脑子也需要查资料。
日久天长,难免会忘,这个地方可没有互联网给他自由冲浪。
他知道大晋的文字,但是这个过程就是从简体字翻译成晋字,中间多了个思考的过程,所以他还是更习惯于用硬笔和简体字,用的是合尖竹管笔,写下的菜谱也都是自己熟悉的简体字。
但交到浮生楼的菜谱是他挑选出的几道菜,用晋国文字临摹后,交予浮生楼用作宣传。
一旦舍得下本钱,浮生楼地理优势又好,短短三日,一改平日门庭冷落之态,新奇菜名与高调宣传吸引了不少人。
坊间一时传闻纷纷。
都说浮生楼易主后来了位了不得的厨子,做出的菜色天上人间仅此一份,只等开张。
办这差事的是蓝莺,她得意洋洋对埋头不知写什么的容瑟回报:“主子,咱们浮生楼这个月要开张的消息,保管整个晋京都晓得了!”
容瑟头也没抬,夸了句:“做得不错。”
蓝莺犹豫了下,又轻轻说:“不过有不少难听的话,主子,咱们真不管么只要我放出话去,肯定没人敢说浮生楼的坏话!”
“不用管。”容瑟说,“随便他们去传,只要将声势闹得够大就行,开张那日自然会见分晓。”
众口难调,总有人乐意拆别人台,容瑟不在乎这些,他的菜色在大晋的确算是独一份,只等开张后,如若有人闹事,再收拾不迟。
“遵命。”蓝莺点点头,似无意般说道:“咳,主子,时辰不早了。”
这几日王府的吃食,全出自她主子之手,换着花样地做,以至于蓝莺也没以前那么害怕容瑟,甚至还敢惦记他做的饭。
容瑟浑然不知她的意图,继续埋头苦写,“嗯,本王还不累。”
“……”蓝莺欲言又止,委婉道:“那今晚,吃什么呀?”
容瑟笔一顿。
合着刚才是他自作多情了?
云初端着一盘从井里湃过的葡萄进门,正碰上面无表情往外走的容瑟,愣了下,“王爷?”
容瑟揪了个葡萄,又伸手点了点蓝莺,“浮生楼开张那日,若是人不够多,就把她给本王卖了抵饭钱。”
蓝莺:“……”
云初点头:“遵命,您这是?”
容瑟淡淡:“做饭去。”
几日下来,除却常在府中进出的云初,连蓝莺云稚也察觉到容瑟那些明显的改变,虽说朝中政事也都认认真真瞧过,但却腾出更多时间在浮生楼和做饭上。
本该两餐的王府如今三餐俱全,每到饭点,香味弥漫。
下职的云稚也借公事为由,日日准时到金膳轩的饭桌上。
这是什么?
这是无声地恭维!
这谁扛得住啊!容瑟干劲满满。
最后看见满桌的菜,再瞧瞧蒸满一大桶的饭,以及围着餐桌正大快朵颐的三兄妹,欲言又止。
……仿佛是在进行某种动物饲养。
容瑟叹气,问:“浮生楼明日开张,都安排妥当了?”
云初替容瑟办事,晋京商户多数都认识云掌事,何况他还有个做禁军总督的兄弟,两人生着一张脸,为掩人耳目,故而浮生楼的事宜便移交给了蓝莺。
“王爷,放心吧!”蓝莺被蒸蛋烫的口齿不清,斯哈吐了口气,才接着说:“昨日消息放出去,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呢,这几天我派人去各大酒楼,尝了个遍,保准没有一家比得上咱们!”
容瑟点头。
那边云稚又说:“定北侯毫无离京之意,就怕他是冲着咱们来的,当日晋北骑入京太巧,从晋京送消息去羌州,再到晋北骑整兵回京,必是一月前便已得了消息,此事恐怕与大理寺那喻——”
他话音未落,便被容瑟轻声打断:“事已至此,不必再提。”
云稚一怔,脚便被哥哥踢了一下。
这事儿云初也提起过,却被容瑟不轻不重地挡了回来,俨然是不打算处置的意思了,他轻轻对弟弟摇了摇头。
云稚会意,面无波澜地颔首:“属下僭越。”
容瑟仍旧不怎么习惯他们毕恭毕敬的态度,毕竟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更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从来不觉得自己哪里高贵,便也没多加苛责,只是点头说:“吃饭吧。”
云稚不明就里,但也知道自己这话大概说的不怎么漂亮,他本就不太会说话,索性沉默吃饭。
用过饭后,容瑟游魂似的飘到云松斋去处理公文。
他看这些仿佛是在看外国文件,还得自行翻译,再去理解意思,烦得很。
另外三人站在金膳轩外,云稚皱眉道:“王爷这是……不追究了?”
蓝莺也犹豫道:“不应该啊。”
他们跟的主子是个什么脾性,自然都是知道的,莫说是告知定北侯回京勤王这等坏了谋划的大事,平日里但凡谁一句话说不对,说不准都要去半条命。
这显然不符合主子的行事作风。
两人都瞧向平时与主子接触最多的哥哥。
云初:“…看我做什么?”
蓝莺理所当然道:“问你话呢啊,主子到底什么意思,你平时不是最能猜他心思了么?这事儿连我都知道了,给定北侯那封密信,搞不好就是喻青州那小子干的,他误了这样大的事,主子怎么没反应啊?”
云初:“……”
其实我也不知道来着。
云稚也跟腔附和:“有这一次,必会有第二次,他司职大理寺,身居要职,不可不管。”
云初想了想,说:“主子怎么吩咐就怎么做,不必知晓太多。”
蓝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可,不是你说,不必事事都听主子的,主子他生性凉薄冷酷,叫我们聪明点留条退路,万一日后有什么事,也有个出路吗!”
云稚点头附和。
云初:“…小点声。”
这是可以大肆宣扬的吗?!
蓝莺装模作样地悟了下嘴,想了想,中肯道:“所以你也不知道主子的意思,是吧?”
云初咬牙:“…不如还是把你卖了吧,还能换两吊钱。”
云稚墙头草似的点头:“我看行。”
蓝莺乖巧地闭嘴了。
次日,浮生楼择了个吉时开张,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响,不少人围在外头叽叽喳喳地围观讨论。
“这酒楼看着挺气派,听说今天开张,前五桌都不收银子!”
“是啊,还有这两天传的菜,名字怪得很,地什么鲜,溜肉段,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听说这浮生楼的新东家,就叫浮生,这些菜都是他弄出来的,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吃!”
议论纷纷间,人群中一个身姿圆润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挤到前面去,气喘吁吁地捋了捋胡子,红光满面,身边跟着的小厮连连低声:“啊哟我的大人!您慢着点,这人这么多,您何必跑这一趟,真要想吃,咱们叫那厨子到府上给您做一顿不就成了吗!”
纪苗桐低声训斥:“小点声你,嚷嚷什么?这厨子要是能请到府上去,你家老爷我还上这儿来挤什么?”
这个浮生冒出来的太突兀,本地豪绅与权贵都没听说过,这几日浮生楼那菜谱又传得沸沸扬扬,早就有人打上这位厨子的主意了。
结果硬是没一个人请着!
纪苗桐猜测这人应当是有几分手段,否则也不敢闹出这样大的声势,今日亲至,不仅是为了吃两口饭,也是为了探探这浮生楼的虚实。
满地红色碎屑中,一袭蓝裙的娇俏少女走出门来,发间步摇坠着铃铛,随她稳健步伐叮当作响,容貌姣好,笑容明媚,扬声吆喝道:“浮生楼今日开张,感谢各位赏光,请诸位有序入内,前五桌的客人,无论今日想吃什么,都由我们东家请了!”
有人见出来的是个漂亮女人,不由调笑道:“怎么是个小娘子,开张这等日子,你们东家竟也没来?”
蓝莺挑眉,“东家在后头灶房呢,今日菜色由我们东家亲自做,这菜除他之外,旁人也不晓得怎么做,莫说是晋京,整个大晋也是独一份儿的!”
“哟,小娘子好大的口气,真的假的啊?”
哄笑声中,蓝莺坦然自若,她又不是那些待字闺中不得抛头露面的千金,莫说这些话,什么脏事没见过?脸不红气不喘,从容高声:“好不好吃的,进来尝尝才知道!”
纪苗桐懒得听他们扯皮,一马当先快步走进了门。
他不差那点银子,但缺时间!
瞧见他进门,蓝莺眸色微不可见地一顿,她认得这人。
这不是正二品的光禄寺卿纪苗桐吗?
他怎么也来了?
蹙眉须臾,蓝莺没露马脚,随即若无其事热情道:“客官请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