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箐华陌寒枭是小说《冷面将军的娇软公主》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枯木开了花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冷面将军的娇软公主》的章节内容
秦国建安二十四年秋,凤鸣城一处小茶楼。
“什么?陌寒枭死了?”
“是啊,听说是中了杨老将军杨昕程的埋伏,受了重伤,坠崖死了。”
“你们说的可是那曜国大皇子陌寒枭?那个仅用了半年先后灭了璟国、郦国的陌寒枭?”
“没错,就是那活阎王,我还听说杨老将军派人去崖底搜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他的尸首。”
“你们说那陌寒枭会不会还活着?”
“小弟,那可是万丈悬崖,你受了重伤摔下去还能活?”
“只是,这陌寒枭谁不忌惮?在三国围攻之下还能灭掉两国,我要是杨老将军,必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曜国那边还不得炸开锅。”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几日城镇内外的官兵比平日多了三倍不止?”
“正常,我们处在秦曜两国交界,凤鸣城虽四面环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多提防还是好的。”
“嗐~能活一天算一天吧……这些年到处都在打仗,有谁管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
……
陌寒枭,曜国奇将,曜国天策军心中神明般的存在,曜国百姓的主心骨,各国心目中的活阎王。
十岁入军营,十三岁称将,十五岁锋芒毕露,十七岁封天策上将,手握重兵。
世人皆知,若无陌寒枭,就无今日之曜国。
世人皆惊,陌寒枭领兵八年,用兵如神,从未败绩。
所有人都记得,六年前,曜国尚为弱小,秦、璟、郦三国欲瓜分曜国,三国不过两月就攻下曜国五座城池,五座城池纷纷被屠。
被攻下的城池皆被屠城,那三国将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流经那些城池的河水皆变成了血水,三年无人敢饮。
三国共计一百万大军,三方将曜国齐围,那时,曜方潼峪关一旦失守,曜国必亡。
而所有人都没想到,潼峪关的守关将领竟是方方十五岁的陌寒枭。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带领三十万将士抵御三国一百万大军!
而,这个少年将军与三国的首战——以折损自身五万人而伤敌军将近二十万人!
所有人一时都记住了陌寒枭这个人,一月不到,秦、璟、郦三国折损将近八十万人,潼峪关内也仅剩不到十万的将士。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在一个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秦、璟、郦三国的所有将领都悄无声息的死在各自的营帐里。
死相极为凄惨——那些将领只见身子不见四肢,滚落在地上的头颅双眼被挖,双耳插着残枯的树枝,口中无舌。
营帐内挂着用鲜血写着字的白布——欺我百姓者,杀无赦!
次日天光微亮,曜军杀入阵营,三国近二十万大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但,无一人能逃出,那一日,潼峪关外,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
之后,仅用一月,陌寒枭率兵夺回五座城池,四国元气大伤,故而停战,休养生息。
此一战,无人再敢轻视曜国。
三年后,常年骚扰曜国的周边小国突然被陌寒枭一一剿灭。
曜国愈来愈强。
时隔六年,秦、璟、郦三国再度联盟攻打曜国,原因是秦国派使者前往曜国,希望两国联姻交好,但使者刚到曜国就死在了曜国地界。
但真实原因无非就是曜国现已成为仅次于秦国的第二大国。
再不削弱曜国,总有一天曜国会骑到秦国的头上。
而璟、郦两国最后也没想到,陌寒枭会在他们集军攻打曜国之际,曜军一边抵御他们的进攻,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两月前先灭了璟国再灭了郦国。
仅用五个月。
无人知道陌寒枭是怎么做到的。
而今,那人死了?
曜国启和二十二年秋,京都阳安一处繁华热闹的街道。
“要变天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叹息,正在饭馆门前吆喝的小二突然打了个寒颤,他狐疑地看向四周,却无异常。
不明所以的小二挠了挠头,正要继续吆喝:“客官……”
“轰隆……”空中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突然狂风阵阵,天一下子变黑了,一道紫电从细密的乌云中劈开,一声炸响,吓到了正在舔着糖葫芦的小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好,要下雨了,我们得快些回家。”
人群嘈杂,纷纷都跑了起来。
空中像是被撕裂了个口子,大雨顿时倾盆而下,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瞬时人影无踪。
“这……这刚刚还是大太阳哩!”小二瞪大双眼挪了挪脚步站在门檐下,望向漆黑无比的上空,脑海中不禁闪过那句悠长的叹息声。
真邪了门了,还真让他说准了。
“小二,关店。”门内传来老板娘的喊声,拉回了小二的思绪。
小二正要关门,眼角瞧见自家客栈的招牌倒在雨中,便又冲进雨中将厚重的招牌抱起跑回店里。
小二用干布擦干招牌上的四字——平安客栈,嘀咕道:“这是招牌哩,可倒不得。”
此时,伴随一声“边关急报!”的呼喊,一匹快马驶进阳安皇城方向,消失在厚厚的雨幕中。
守在城门下的将士忽然抬眼,三道闪电在空中炸开——这天气,似乎不太寻常。
“混账!”
御书房内,启和帝着一身明黄色龙袍,不复往日的喜怒不言于色,他霜白的两鬓旁浮现暴起的青筋,因为暴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跪着一地的朝中大臣此时不敢吭声,不知发生何事,纷纷低下头。
身着杏黄色朝服的太子陌旸看完急件,面色煞白,素来温和的眸底一片冰霜。
急件从手中垂落,众臣捡起一看,脸色由震惊转为欣喜,最后面容严肃,目光落在急报一处——上将陌寒枭中箭坠崖,生死不明。
殿内顿时一阵骚动,低呼声、吸气声交错。
“三国齐军压境,他守住了,覆璟国灭郦国,为何会在攻打秦国的前夜中箭坠崖?”陌旸声音不大,却让殿内归为一片死寂。
启和帝眉头紧皱,垂下眸看向跪在下方的太子,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移至他紧握的掌心,见那赤红的鲜血从掌心流下。
“太子……”启和帝沉声,话语里隐隐有些担忧。
没人比他更清楚,陌寒枭对陌旸有多重要。
南境急报传到京都也要十天,十天过去了……
启和帝紧紧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看着苍老了许多。
“父皇,儿臣恳求父皇,让儿臣去南境击退秦军。”
启和帝闻言身形一晃,他的太子,第一次对他用了恳求二字。
一旁的丞相上官贾望向太子,此时的太子神色如常,温润谦和,语气与平日无异,上官贾却不知为何,这样的太子让他脊背发凉。
“父皇,儿臣也愿往南境击退秦军。大皇兄如今生死未卜,秦国举兵压境,此时我军群龙无首,百姓人心惶惶,儿臣拿朝廷俸禄,却不曾为朝廷百姓做过何事,恳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一向在朝事保持缄默的二皇子陌景辰还是头一回说这么长的话,这让众人愣了一会儿。
“皇上,微臣附议,微臣觉得,此时派两位皇子出征,平叛秦军,既能安抚民心,又能稳定军心。”上官贾沉声道。
众位朝臣看到丞相都这么说了,也纷纷附议。
启和帝看了看这一干臣子,疲惫地闭上双眼,“此事明日早朝再议。”
上官贾离开时听到一声叹息,他转身看了眼背对着他们立身案旁的启和帝——皇上老了许多啊……
启和帝二十四岁称帝,为国事日益操劳,如今不过四十六岁,两鬓早已斑白。
启和帝是个好帝王,这是所有大臣都不能否认的。
此时,陌寒枭中箭坠崖,生死不明的消息一时之间传遍各国。
漆黑如墨的夜空,无一颗繁星,便是月亮,也害怕的躲进乌云中。
淮城关外,秦国营帐。
“不能再拖了!”伴随着拍案声响起的一声怒吼,只见那案桌上的笔筒颤了两下。
说话的那人是一身铁甲的秦国副将邓保,身高八尺,他黝黑的脸上藏布满烦躁。
营帐中的将领,个个面容严肃。
“除了拖,暂无计策,我军现在的情况,不宜再战。”秦国首将杨昕程凝神看着地图,青黑的眼底掩盖不住的疲惫。
“如今,曜国失了主帅,必定军心大乱,我军此时进攻,拿下淮州城!”另一个将领朱云曷一脸阴云。
话虽如此,但谁也没有信心。
营帐里又陷入了沉寂。
淮州城固若金汤,他们百万大军,攻不下曜国的五十万大军。
陌寒枭被杨昕程射伤,那箭头是杨门特制,要想取出十分困难,贸然取出,必定失血过多而导致身亡。
一路追杀,那人跌落山崖,那崖望不见底,就算没受伤,也粉身碎骨了。
之后,他们对曜国发起了进攻,大肆宣扬陌寒枭已被他们挫骨扬灰,对面像疯了一样,向他们撕咬过来,两军杀红了眼。
双方死伤惨重,他看着炼狱般的战场,不得不鸣金收兵。
杨昕程征战沙场多年,从未见过那样的军队,他以为,陌寒枭死了,失去主心骨的军队会不堪一击。
但他,错了。
那支军队卧虎藏龙,训练有素,临危不乱,哪怕陌寒枭身死,军中也会有无数个陌寒枭的影子,带领着士兵勇猛拼杀。
杀不尽,灭不绝。
令人畏惧。
杨昕城不得不佩服那个少年将军,可惜了……
淮城关内,空中笼罩着浓重的血腥味。
孟飞看着满城受伤的将士,苍白的唇紧抿着,手掌不觉地攥紧。
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孟飞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段氏孪生兄弟。
“就知道你不会在营帐好好休息。”段天翔清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底却泛着红丝。
孟飞眨了眨干涩的眼,微微一笑:“睡不着,索性出来看看。”
虽是笑着,兄弟二人也能感受他的难过。
主上是为了救孟飞,才受的伤。
段氏兄弟刚认识孟飞时,并不知道孟飞是当朝孟国公幼孙,只知道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自小便喜欢舞枪弄棒,好读兵书,立志长大后要做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但以孟飞的性子,在战场上违抗军令是早晚会发生的事。
有些事,总要付出代价才会吸取教训。
只是,这代价太大了。
此时说再多,也是无益,二人搭上孟飞的肩膀。
段天翔轻笑:“我们可不能倒下,主上从未吃过败仗,我们可不能给他丢脸。”
“况且,不把那帮孙子打回娘胎,也没脸面对主上和父老乡亲。”段睿接道。
“再者,主上或许还没死,敌军也在找主上,我们也别乱了阵脚。”段天翔的声音清朗有力。
“十天了,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段睿笃定道。
孟飞心中涌起一丝暖流,那股暖流流遍全身,再睁开眼时,眼里尽是坚定,还有希望。
他也不过十八,浓眉大眼,五官英俊。
孟飞忽而抬头,此时月光明亮,稳稳的挂在空中。
“我孟飞从不信神明,但此刻,若有神明,我孟飞别无所求,只愿上天护我主上平安,我孟飞愿以性命相换。”
三人遥遥望着圆月,拍了拍彼此的肩膀,这是他们鼓励彼此也是鼓励自己的方式。
“既然都睡不着,那便回军帐看看这仗怎么打吧。”段天翔叹了口气。
三个少年转身往营帐的方向走去,在他们的上空,一道流光划过夜空,不多时便消失在一处黑暗中,消失的方向,正是秦曜两国边界的一座大山——玉鸣山。
与此同时,阳安的一处庄院里,一名黑衣男子正笔直地跪在房内,室内未点灯,漆黑一片。但满室弥漫着旖旎暧昧的气息让他聪明地保持沉默。
“出去。”帘帐内传出男子阴冷的声音,黑衣男子未动,只听到从床上跑下一人似捡起地上的衣物匆匆离去。
黑衣男子目不斜视,低垂着头,直到那人出声:“何事?”
“回主人,陌寒枭身受杨昕程一箭,坠下悬崖,生死不明,估摸是死了。”
“什么?陌寒枭死了?”那人的声音突然高了几分,任谁都能听出声音主人的兴奋。
“属下已派人去找,但未曾找到陌寒枭的尸首,无望崖深不见底,那人怕也是身首异处了。”
“哈哈哈哈……陌寒枭,我以为你真有九条命呢!派人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人笑了一会,话语间又恢复了平日的阴冷模样。
“是。”
得到命令,黑衣男子才退到室外,不知不觉,脊背的冷汗早已将衣衫湿透,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消失在磅礴大雨中。
空中一道紫电撕开天幕,亮光映得室内忽暗忽明,一阵风吹开紧闭的大门,掀起帘帐的一角,只见那人拇指上的玉扳指映着翠绿的光芒,帐内传出那人低低的冷笑声。
外面的风开始狂乱肆虐地怒吼着,猛烈地席卷整个阳安,只见它穿过阳安最高的宫墙,将挂着的宫灯吹得摇摇欲坠。
“干爹,寅时三刻了,皇上还没歇息啊。”养心殿外,一名小太监止不住的打着哈欠,泪水朦胧,看着站在身旁的人,那人是启和帝的贴身太监海申海公公。
“你小子还想保住你的脑袋,就给我少说话。”海申低声呵斥着没心眼的小儿子。
陌寒枭如今生死不明,睡不着的何止是里面的这位帝王。
陌寒枭若死,曜国必定战事纷起。
“干爹,儿子知道了。”小太监被那道冷厉的目光震住了,一时的瞌睡跑得无影无踪,乖乖地守在殿外。
这晚,养心殿内的灯燃了整整一夜。
次日早朝,启和帝下了两道圣旨,朝堂炸开了锅——一是让太子陌旸把持朝堂处理朝政,二是皇上亲征,二皇子陌景辰和三皇子陌景安陪同前往南境,击退秦军。
秦曜两国边界,玉鸣山的一处隐匿山谷。
“阿福,走了。”清悦的声音在寂静的深谷荡开。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细密的草丛中传来,高高的野草一簇簇地被压倒。
只见一只圆润的大貘虎头虎脑地奔来,在距女子几步远微微收了势。
秦箐华被扑倒在地,却推不动身上的家伙,“嘶……阿福,你都快两百斤了,快起来。”
阿福依旧在她怀里哼哼唧唧的,圆滚滚的脑袋蹭着她,不肯起来。
秦箐华怎么也想不到,阿福刚出生时还没有自己手掌大,小小一只,不过三年,就长这么肥了。
好在这家伙只吃竹子,不然,她真的养不起。
秦箐华双手揉着它的脑袋,哄着:“好啦,起来啦,再不回去等会就下雨了。”
阿福闹了片刻,躺的四仰八叉,见秦箐华依旧笑着看着它,终于乖乖地站在一旁。
那身黑白分明的皮毛光亮顺滑,除却耳朵、眼圈、四肢是黑色的,其余皆是白色的皮毛,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秦箐华。
憨货。
“走啦~”
秦箐华起身拍了拍沾上泥土的衣摆,背起药篓往林中走去。
七转八拐地走了许久,才走到一个可容纳三百余人的山洞处,一只白色的小狗从洞口奔来。
小狗在秦箐华面前停下,怯怯地看着秦箐华身后盯着它的大貘,也不敢往秦箐华身上蹭。
“阿福,还在和小白置气啊?”秦箐华轻笑着,俯身抱起小白。
阿福不满地哼叫了声。
“乖啦。”秦箐华揉了揉它的脑袋,随即往洞内走去。
这洞高十米,洞最深处摆放着一个长三米高两米的置物柜,上面摞满各种兵书医书奇闻怪传,洞内两侧的墙面上刻着奇怪的文字。
边上排着两个大衣柜,里面放满了被子和衣物。
洞中间便是一个可容三个成年男子并肩睡的大石床,离床十步远,是一摞摞的柴火,有一人高,摆放整整齐齐,边上是一个半人高的水缸,水缸旁便是两个灶台。
秦箐华卸下背篓,舀了水洗了手,待她处理药材的功夫,一貘一狗早在洞外玩了起来。
它们身旁是三个竹架,晾着被子和衣物。
秦箐华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躺在石床上的那人。
“竟有人生得这么好看……”
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但呼吸很浅,那苍白的脸上布满细汗,脸颊上皆是大小不一的擦伤。
这人从悬崖上摔下来,胸口还有箭伤,肋骨断了三根,手和腿也都摔断了,偏偏还有气息。
这森山老林,也没被野兽叼走。
那么高的崖,让他没落个粉身碎骨。
这人真的命大。
她用牛车将他拉回山洞,脱下他的衣服才看到那人满身是伤,那身黑衣都是干涸的血迹。
胸口的箭头深深的陷进肉中,高高的肿着,狰狞可怖。
她不会医,也不敢将他带下山,只能依着书上教的,死马当活马医,给他取了箭,治了伤。
不救,他会死。
救了,他可能会死。
能不能活,就听天由命了。
那日,她第一次给人剜腐肉,他的血溅了她一脸,她含着白酒喷在他的伤口,止住血,接着糊上了草药……
十日来,他发着烧,反反复复,第二日一直在咳血,一哇哇的黑血不断地从口中溢出。
秦箐华也束手无策,只能用灵芝人参各种珍贵的药材吊着那一条命。
好在,他没凉透。
阿福阿白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靠在她身旁,盯着床上的人,哼唧哼唧地叫。
秦箐华抓了几下阿福肉嘟嘟的肚子,轻声道:“你们乖乖坐着,不要欺负他,我去熬药。”
秦箐华生了火,两个灶台,一边煮饭,一边煎药。
趁着天还没黑,秦箐华带上阿福,去洞外砍了些竹叶回来,阿福吃得多,来回三趟才够数。
许是饿了,阿福在竹堆里吭吭地吃着。
看着阿福生龙活虎的样子,秦箐华不禁想到她第一次见到它,是在一堆枯叶中,她看得出阿福刚出生不久。
在离她们不远处,两只大貘在撕咬打斗着,被压在身下的那只明显就是体力不支,眼看它要支撑不住。
秦箐华没多想,射伤了那只强壮的大貘,将它赶跑了。
她猜的不错,那只体力不支的大貘正是阿福的母亲,它伤得很重,却用尽力气向阿福跑来,叼起阿福放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舔着。
秦箐华心下复杂,她直觉它活不久了,身上被咬了好几处口子,又刚生完阿福,很虚弱。
秦箐华没有想到,那只大貘竟会把阿福叼在她的手上,它湿润漆黑的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它很有灵性,如同现在的阿福小白一般。
它带她走进一处隐秘的山洞,它离开前看了几眼她怀中的阿福,转身就离开了,至今,她再也没见过它。
只是,那么小的阿福,她要养活还真的不容易。
秦箐华去菜园里摘了些青菜,洞里洞外包括这菜园,都种满了野兽讨厌的植物,洒满了硫磺和驱蛇驱虫的药粉。
这些都是她从书中学来的,她胆子不大,这三年来,去哪都要阿福小白陪着。
菜园旁是一个简易的牛棚,老牛趴在地上睡得正香,旁边还剩着许多中午割的鲜草。
秦箐华回到洞中,洞外的风呼呼的吹着,竹林沙沙作响,不多时便下起了大雨。
每次下雨,小白都会守在洞口,不知在看着什么。
秦箐华在石床旁升起了火堆,架上了大锅,烧些热水。
洞内瞬间亮堂了起来,秦箐华的视线停留在角落里,那里堆满了各种米粮蔬果,那些粮食,就算她十年不下山,也吃不完。
三年里,她每次下山都会买许多东西,自己也会种些米粮,日积月累,洞里便什么都不缺了。
秦箐华用过晚饭,小白在一旁啃着鸡骨头,大碗里还剩有半碗粥,边缘的几棵青菜怎么也不肯碰。
阿福此时吃饱了,乖乖地守在石床旁睡着,以往,床侧是秦箐华睡着。
这些日子,她都是铺着竹席睡地上的,入秋后的山里气温很低,还好她被子多,不然得冻死。
给床上的人喂了药,简单擦了身子,换药包扎盖上被子,秦箐华的双脸早已通红。
她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这几日对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子,认识的彻彻底底。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两灶台上烧的两锅水也热了,秦箐华快速的给自己洗了澡,在火堆的另一侧铺了床,便撑不住睡熟了。
洞外风雨肆虐,洞内火光摇曳。
半夜,秦箐华猛地清醒,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半晌后才起身添了些柴火,风吹在身上不禁打了个寒颤,小白阿福同时抬眼看了她一眼,又睡了。
秦箐华探了探那人的额头,还有鼻息,松了口气。
伸手摸着他身下的被褥,没湿,看来没出汗,这才回到自己被中睡觉。
刚开始那三日,那人命悬一线,她几乎都没敢睡,每天她都累得慌,没两下便睡着了。
却不知,这日,在她睡着后,床上那人放在被中的手,微微颤了颤。
秦箐华醒来时,洞内早已没有阿福小白的身影。
洞口躺着一只野鸡,脖子已被咬断。
阿福两岁时,就爱去林中玩,整日不着家,每次回来必定带一身伤,向她炫耀它的战利品,盯着她的模样颇为骄傲,那一身伤似乎也不疼了。
秦箐华能认识那么多草药,都是托阿福的福,它每次受伤,叼着草药让她给他敷上,在一旁哼哼唧唧的模样,又惨又好笑。
秦箐华熬了鸡汤,又熬了药,收拾好洞内,才出去采药。
等她回来已经是正午了。
下过雨的天气有些冷,秦箐华添了件外衫,突然,她疑惑地转身——
石床上的那人不知何时醒了,她抬眼撞上一双嗜血的红眸,眼底是冰冷的警惕的打量的,无一丝温情。
秦箐华第一次见到这般妖异的双瞳,不由打了个寒噤。
那张清俊的面容神色漠然,他一言不发看了她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秦箐华心头发颤,不敢再望向他冰冷的双眼,双腿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救了你,你莫吓我。”
许是看出她被吓到了,那人垂下眼眸,纤长好看的睫毛盖住了那双骇人的红眸。
秦箐华见他尝试动了动身子,伴随一声闷哼,眉头紧拧,苍白的脸颊边不断冒出细汗。
“你伤得很重,不想疼的话就别动。”秦箐华说完才知道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
秦箐华有些担心那人会不会把伤口崩开,犹豫地看着那人。
他不再动,苍白的唇紧抿着,似乎身体太虚,半晌后又昏睡过去。
秦箐华这才走近,望着男人的目光有些复杂,他是谁?
他身上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刀伤剑伤,伤口有新有旧……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人很危险,可看到那张脸,她从未见过有人生得这般好看,终究是不忍心见死不救。
罢了,等他伤养好了,就让他走,希望他会在自己救了他一命,不会恩将仇报。
秦箐华给他看了伤口,不知是这人的身体素质好还是草药功效太好,伤口愈合得很快,悬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至于其余的伤,她也无能为力,按照书上写的,骨也接了,夹板也固定了,药也敷了,生肌散接骨丸也都服用了,每天给他勤换草药,她累死了。
当夜,那人又烧起来了,他身上豆大的汗水不断冒出,硬生生把被子都浸湿了。
秦箐华突然有些慌了,他刚刚醒来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敷在他额上的湿布换了一片又一片,灌了一碗退热汤,等他退烧了,秦箐华也遭不住这么折腾,趴在床边没多久就跌入梦乡。
日子平平淡淡的又过了几天,那人没再醒过,但气息沉而有力,还活着。
秦箐华无事时便又看起医书,她白日里要采药,解决吃食,还要给那人熬药喂食处理伤口擦身。
只要是人,食五谷杂粮,就逃不过有进有出,所以那些床单被罩每天都要换洗。
那人一直昏睡不醒,秦箐华真的怕哪天他熬不住了死在这里。
“这已过了半月,他怎还没醒。”秦箐华叹了口气。
“汪!”秦箐华转头看到小白浑身是泥跑来,它焦急地叫唤着,咬着她的裤腿,秦箐华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白,阿福呢?”
“汪汪汪!”
“是不是出事了?”
“汪!”
小白撒腿往洞外跑,站在洞口停住,焦躁地踱步看向秦箐华。
秦箐华背上弓箭,带上匕首,出了洞口,就看到小白便窜进了林中。
树林茂密,杂草丛生,秦箐华走得很艰难,不知走了多久,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手上身上都被刮了几个口子,才走到一处沼泽地。
“汪!”小白急得转圈圈,这一片全是沼泽地,离他们几步远,阿福的身子已经陷进一半,秦箐华眉心狂跳。
“嗷!”阿福见到秦箐华,大吼一声,挣动着,又陷得更深。
“阿福!你不要动!”秦箐华急着大喊,“乖乖的,待着不要动!”
阿福聪明,在陷进沼泽中是站立着,不然现在已经是整只全陷进去了。
秦箐华跑进林中,她现下没有绳子,只有靠藤蔓才能把阿福从沼泽中拉出来。
“啊!”秦箐华一不留神,突然感觉手背刺疼,甩开手,一只青色的蛇迅速隐进草丛中,在她左手的虎口处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嘶!”秦箐华感到全身发麻,伤口流着暗红的血,秦箐华本能的用藤蔓死死绑住自己的左手腕,吸出毒血,直到吸不出,才缓缓垂下手。
真疼。
秦箐华没看清是什么蛇,只祈祷这毒不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小白听到声音跑了过来,看到秦箐华跌坐在地,它不安地吼叫着。
秦箐华现在全身乏力,两手都在抖着,颤声道,“小白,快去找这种藤蔓。”
小白狗咬住藤蔓,拉扯着,撕咬着。
秦箐华强撑着起身,沿着小白找到的四根藤蔓走到枝头,用匕首隔断,将它们缠绕在一块,绑了大圈,打了活结。
她跑到沼泽地,沼泽已没过阿福的脖子,好在,它的手臂没有完全陷进去,湿润的双眼委屈又惊慌的看着秦箐华。
秦箐华拿起弓箭穿在藤蔓上,“阿福,我用弓箭将藤蔓射过去,你等会抓住,往身上套,知道吗!”
小白在原地跑了几圈,忽而跑开,消失在丛林中。
“嗷!”阿福叫着。
秦箐华眼皮直跳,她面色潮红,汗水不断冒出,藤蔓太重,一支箭根本支撑不起,她只能用上两支箭,并且要一次成功,阿福坚持不了多久。
咬了咬牙,两支箭簇向阿福面上射去。
呼……阿福接住了。
但秦箐华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沼泽已经没过了阿福的身子。
“阿福,你就这么举着,不要动。”陷入沼泽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藤圈穿过阿福的手上,秦箐华拉紧藤圈,牢牢绑住。
“阿福,看我,这样,把藤蔓绕几圈在手上。”
阿福又叫了两声,四根藤蔓牢牢缠在它的手上。
秦箐华大力拉着,她不到百斤的人怎么可能拉得动两百斤的貘,且还是在沼泽地里。
阿福越陷越深,秦箐华红了眼眶,使出全身的力气拉住阿福。
“阿福不要怕,我会把你救出来的。”
汗水浸湿了她的黑发,脸色也渐渐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沼泽已经没过阿福的嘴巴,秦箐华的双手也磨破了,血淋淋的牢牢的拉住藤蔓,双腿颤巍巍的抵在地面。
她咬紧牙关,使劲拉着。
“汪汪汪!”小白从林中窜出,但丛中莎莎作响,秦箐华寻声看去,老牛跟在小白身后!
“阿福,老牛来了!小白,你好聪明!”
秦箐华将藤蔓绑在老牛腿上,“好了,我们一起拉!”
……
当阿福从沼泽中脱身,秦箐华抱住阿福的片刻,她两眼一黑便没了知觉。
玉鸣山上,夜空如墨,月如盘,月光盈满天际,照不透那浓密无尽的森林。
秦箐华只觉身体每处都疼痛难忍,似有无数银针在身上扎着。
有时像被沉在深潭中,冰冷刺骨,耳朵里嗡嗡作响。
继而像被架在火上烤,热气蒸人,喘不过气。
反反复复,迷糊间,感觉有冰凉的液体落在唇上,她本能反应吞咽着,有些清甜,湿润了干涩的喉咙,鼻尖溢满草香味 。
精疲力尽,意识又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
天光大亮,狂风大作,林中窸窣作响,几片枯叶随风飘落,落在一山洞外。
洞内,在离秦箐华不远处的石床上,男子缓缓睁开眼,红色的眸底闪过茫然。
“汪!”一声清脆响亮的狗叫声拉回陌寒枭的思绪。
他寻声看去,一只浑身是泥的小狗尾巴高高翘着,耳朵竖立警觉地站着,淡红色的长舌不断tz鼻子,黑色的眼里都是警惕。
它身旁同样浑身是泥的大貘身上,双眼紧紧盯着他,似乎他有什么动作,就会将他撕咬拆碎。
陌寒枭的视线最终落在它们身后的女子身上。
“汪!”
“嗷!”
还未等他看清,它们便上前一步凶狠警告地吼着。
陌寒枭神色一凛,红眸里闪过一丝暗茫,无声的威压从身上散开。
洞内顿时陷入了紧绷的气氛中,安静而压抑。
“咳!咳咳……”一声声低哑的咳嗽声打散了低压气氛。
“嗯嗯嗯~”
“嘤嘤嘤~”
“……”
秦箐华耳边传来阿福的呜咽声,毛毛的脑袋蹭着她的脖子,小白嘤嘤地在tt的脸。
“咳咳……”喉咙干哑,秦箐华恢复了些气力,睁开眼,想抬手推开两个家伙。
“别闹。”
秦箐华全身的意识回笼,却感觉手似千斤重,手心火辣辣的疼,声音像破了的风箱一般,涩哑得不像话。
小白飞奔洞口,双腿一跃落在干柴上,牙咬住水瓢,往盛满水的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再稳稳落在地上,向秦箐华跑去。
秦箐华挣扎着起身,阿福旋即蹲在她身后,让她靠着。
低头瞧了瞧磨破皮的掌心,淡粉微微发白的血肉上面糊满绿色的汁液,有些不忍直视。
疼。
小白咬着水瓢站在她面前,秦箐华不禁笑了笑。
小心接过水,因为疼痛拧紧了眉,润了喉咙,小白也蹲坐秦箐华身旁,两只就这么守着她。
秦箐华想抬起左手摸它的头,才发现自己双手都是伤,虎口处还沾着少许被咬碎的草药,心里像是被爪子挠了一下,轻轻勾起了唇角。
看到不远处被咬断的藤蔓,还有自己前身沾满泥的衣裳,心中了然——三岁的阿福站立起来也和她一般高了。
“阿福,你背我回来的?”
“嗯嗯嗯~”阿福撒娇地叫着。
秦箐华缓了缓,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侧头。
“……”
“……”
四目相对。
陌寒枭垂下眼,轻抿了唇。
他什么时候醒的?秦箐华突然打了个寒颤。
暗暗唾骂了自己的没出息,如今那人动不了,她为何要怕他。
秦箐华缓缓站起身,看着与她同样狼狈的俩家伙,皱了皱眉:“阿福,小白,你们先去把自己洗干净些。”
“嗷!”
“汪!”
两只在她腿边蹭几下,才乐颠颠地跑出洞口。
秦箐华看着闭上眼的男子,默默转身去烧水,两个灶台都用来烧水,许久未进食的肚子也不争气的叫唤着。
所以她又在石床边也燃起火堆,煮些粥。
水烧热后,秦箐华往浴桶倒了一锅,浴桶不大,只有半人高,三锅水刚好装满。
另一锅倒满两个木桶,又重烧了两锅。
她顾不得手疼——她现在身上很臭。
待她洗完头,秦箐华已经疼得全身冒冷汗。
干布擦去水珠,继而将长发全包住。
秦箐华往浴盆里放好水,又烧了两锅水,才转身回洞里拿衣物。
经过那人身旁的时候,那人依旧闭着双眼,秦箐华松了口气,拿好衣物便往洞口走去。
浴桶一侧是洞壁,另三面都被她用晾床单的竹架围了起来。
秦箐华泡在温热的水中,全身不禁都放松下来。
在听到水声响起时,陌寒枭睁开眼,他抬起右手,掀起被子看了一眼。
“……”
他身下未着一物,左胸一阵刺疼,包着厚厚的纱布,能感觉到左手左肋右腿被竹片牢牢夹着。
陌寒枭轻抬起左腿,闷哼一声,酥麻遍布全身,皮肤上冒出一片片的鸡皮疙瘩。
陌寒枭咬牙忍了片刻,额上已然布满冷汗。
确定只有左腿右手能动的陌寒枭打量着周围,眸中闪过不解,她自己住这?
秦箐华泡好澡,起身擦干身子,穿好衣物,用木盆舀些洗澡水,泡着那一身脏得不成样子的衣服。
听到水声,和窸窣的衣物声,陌寒枭合上眼。
秦箐华现下一身清爽,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去翻换洗的衣服,脸色一变。
秦箐华在洞内外找一圈,只见弓箭,没有见到那只匕首,脸色一沉,抿了抿唇,罢了。
秦箐华转身进菜园里摘了些青菜,瞧了眼牛棚——老牛不在。
手背虎口那两个醒目的牙洞,秦箐华想起昨日,不禁打了个寒颤。
“汪!”
秦箐华抬眼,看到洗干净的小白和叼着一只野兔的阿福向她跑来。
野兔已死透了,看样子,他们是先去给她猎食才去洗的一身泥。
回到洞中,秦箐华让阿福先去林中觅食。
锅上的水已经烧开,秦箐华处理了野兔,其余剁成小块,和姜块大葱一起炒了,洞内一时肉香四溢,小白在一旁摇着尾巴咽着口水。
秦箐华用锅盖盖住,转身取下煮好的粥,添火熬药。
拖过角落的小木桌,盛了两半碗粥放凉,再拿小白的碗盛满粥往洞口走去。
小白守在兔肉锅旁,秦箐华哭笑不得,索性舀出一勺没焖好的兔肉放在它碗中。
小白两眼放光,“先别吃,烫。”迫于秦箐华的施压,小白没动,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碗。
秦箐华舀了两碗热水,转身回到石床边,搁在桌上。
拿过昨天早上采的草药,放在木碗中捣烂,鼻尖萦绕着青涩的草药味。
许久后,秦箐华欲伸手掀开被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僵硬地收回。
她咬了咬唇,“你醒着是么?”
陌寒枭睁开眼眸,看了她一眼,看到她躲闪的视线,垂下眸子,微抿了干燥的唇。
秦箐华有些迟疑,不过还是起身去端了盆热水进来。
又去洞口拿他的脸巾,轻声道:“我先给你擦脸,再给你换药。”
“多谢。”沙哑沉厚的声音让秦箐华一顿,不觉又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红眸,秦箐华心慌的垂下眼。
她拧干脸巾,那人已合上双眸,她轻拭着他的脸,他脸上的伤已经好全了,这人皮肤白皙,这张脸生的不是一般的精致好看,呃,颇为惊艳。
陌寒枭鼻尖萦绕着女子淡淡的馨香,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他喉头一紧,脸色无常,但耳尖已经泛红,那颗向来平稳安静的心此时微微地颤栗着。
秦箐华给他擦了两遍,陌寒枭感觉她要掀开被子,睁开眼,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我给你换身上的药。”秦箐华舌尖打结,向他解释。
陌寒枭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她怕他。
他松开手,动了动唇,“抱歉。”声音干涩异常。
“无事。”秦箐华抿唇,她思索片刻,起身拿一条干净的白布,遮住他的眼睛,轻轻绑住。
陌寒枭身子一僵,却没出声,感觉上半身一凉,她在给他擦身……
左胸的绑带被解开,温热的指尖触在皮肤上,激起一粒粒疙瘩。
秦箐华注意到了,以为他冷了,便加快了动作。
她没注意那人红透的耳朵。
他也没看到她通红的双脸。
草药敷在伤口处,陌寒枭轻哼了声,感觉到有温热的风吹拂在伤口处缓去了刺疼。
意识到她在给他吹着伤口,陌寒枭不禁紧握着双手。
“你且忍忍,这草药功效很好,就是放着有些疼,你的伤口原本很大,现下好很多了。”
秦箐华手疼,包扎有些慢。
费力地将药汁淋在他折了的左肋和左手上,刺疼感让他忍不住紧咬牙关。
她正要掀开盖住下身的被子,猛然顿住。
“咳咳……”秦箐华不好意思地咳了两下,以往这人都是昏迷的,如今人家醒了,这下半身她是擦还是不擦。
“嗯……我看看你的腿……”她明智地选择了不擦,只掀开一角,给他的右腿淋了药汁。
终于弄好了,秦箐华给他盖上被子,解开他眼上的白布,逃一般地走到洞口。
没看到那人盯着她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脸上的热意散去,秦箐华看着乖乖啃着骨头的小白,想到闷在锅里的兔肉。
没烧糊,秦箐华又舀了一勺兔肉放进小白碗里,再放些盐和兔肉翻炒,盛出锅。
对小白嘱咐着:“等凉了再吃。”
“汪!”小白咧着嘴摇着尾巴。
秦箐华端着一盘兔肉放在石桌上。
“先喝点水吗?”
“嗯。”
秦箐华给他喂着水,视线落在他浓密微翘的长睫上。
“……咳……”
秦箐华急忙收回视线,快速给他擦了嘴角,没看到那双红眸闪过一丝的不自在。
“还喝吗?”一碗水已经见底。
见那人摇头,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白皙的手上肿着两个伤口十分刺眼。
秦箐华转了转手心手背,她的手确实不太能看。
尤其是虎口处,高高肿着,泛着黑紫,有点恐怖。
“……”陌寒枭沉默,忆起她今早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可有不适?”
呃,他,什么意思?
“除了疼,没了。”
那人沉默了片刻,又问:“腿也摔伤了?”
秦箐华一僵,心跳漏了一拍,低声说道:“没。”
“你倒是很能忍。”那人意味不明地抛下一句话,便不再言语。
“你肋骨骨折,照常来说,应该还不能坐着。”秦箐华岔开话题。
“嗯,你是大夫?”
“不是,你的伤,是我照着书上治的……我从未给人治过病。”秦箐华斟酌了一下用词。
那人应了声:“嗯。”
???他嗯是什么意思?他看得出来?
不过问秦箐华算是看出来了,这人生性不爱说话。
她洗净手。
“先吃饭吧。”秦箐华打破沉寂。
陌寒枭看着她的手,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有些怔愣地看着抵在唇边的汤匙。
“你现在没多少力气,等你稍微好些,再自己吃吧。”秦箐华解释道。
安静等了片刻,见他有些不自在张开嘴的模样,秦箐华感到有些新奇。
他刚醒来肠胃虚弱,秦箐华也没敢一次给他吃太多,只喂完了半碗粥和一些兔肉。
等到她吃的时候,兔肉还温着。
她吃得慢,等吃饱时,兔肉已经冷透。
“嗷!嗷!嗷!”阿福从洞口冲过来,毫无例外的把她扑在地上,黏糊糊的在她身上蹭着。
“嘶……”屁股摔在地上,真的很疼。
“阿福,你快起来,我刚洗了头!”秦箐华庆幸头发被布巾包着。
察觉到秦箐华有些不高兴,阿福这才起来,站在一旁嘤嘤的呜咽着,委屈的大眼瞪着她。
秦箐华坐起身,布巾落在地上,包裹的湿发也散开来。
“你过来。”秦箐华也瞪着它。
“嗷~”阿福突然怯怯地向秦箐华走去,突然被秦箐华扑倒。
秦箐华伸出右手挠它肚子上的痒痒肉。
“咩咩咩~”它用爪子想制止秦箐华,又怕爪子太锋利力气太大伤到秦箐华,收了爪子,露出肉肉的掌心。
“你服不服!昂?”
“咩咩~嗷~”阿福没撑多久就举爪投降了,敞开肚皮小心地抓住她的手。
秦箐华这才给它顺毛,阿福舒服地瘫着,四爪朝天,不一会就打起了鼾。
秦箐华揉了揉它脑袋,想必是昨日受了惊耗尽了体力,才睡得这么快。
秦箐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才想起床上还有一个人。
“……”
“……”
“汪!”小白不知什么时候跑出去,嘴里咬着草药向秦箐华跑来。
秦箐华认得这草药——八角莲,解蛇毒止血化瘀用的。
“它倒是聪明。”清冷好听的声音传来,秦箐华看了一眼陌寒枭,揉了揉小白的脑袋,笑了笑,认同了他的说法。
秦箐华洗净手,将草药捣碎敷在伤口上,包扎好。
小白也和阿福在一旁睡下了,那人也合上了眼,不知睡着了没。
秦箐华也有些困意,她在地上铺好了床,头发还湿着,不好睡,便坐在火边烘烤着湿发,闭目养神。
洞内寂静无声。
陌寒枭侧眸看向一旁的人。
她环膝抱臂撑着下巴,闭着眼的模样柔和乖巧。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眉梢侧及脸颊上有几处细小的擦伤,嘴唇有些苍白,倒显出几分脆弱,顺长的黑发披散在肩背,发梢的水珠不时滴下,隐进浅绿色的衣中。
她似乎很喜欢这个颜色,衣物被子都是同色。
秦箐华这几日很忙,以至于很少有时间陪阿福小白去林中玩,导致阿福小白十分不满。
但它们又不能对秦箐华撒气,只能把矛头对准陌寒枭。
秦箐华之所以那么忙,是因为要给那人做衣裳、官房,还要采药给他药浴。
兴许是这些日子以来,给他用了不少稀贵药材,每日精心照料,他清醒后的第二天已经能半坐,不过不能久坐。
做好官房倒入香木灰,这样就不怕臭了,解决了如厕的问题。
秦箐华心想,万幸他还有一只手一条腿可以活动,这倒让她避免了许多尴尬。
秋后的天气有些湿冷,好在秦箐华囤了不少布料,量过他的尺寸,她女工尚可,所以做出来的衣服还成。
那人话不多,平日里说最多的就是三个字——
‘嗯’
‘多谢’
不过看出他生性如此且长得不错的份上,秦箐华就不和他计较了。
阿福小白对着石床上的人目露凶光、龇牙咧嘴,但又不敢近那人的身,刚叫唤一声,就被那人的眼神一震,不服又怂的模样让秦箐华哭笑不得。
秦箐华从竹床上下来,无奈道:“你们俩过来。”
竹床是前两日她搭的,那人能坐起来的那日,见她睡在地上,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有些不悦。
不得不说,他皱眉的时候有点吓人。
秦箐华暗道,上位者皆是如此——不怒自威。
那些人无论身处何地,穿着如何,谈吐气质气势与寻常人皆为不同。
她知道睡地上湿气重,虽铺了被子,不常睡也无事,但他提出他睡地上时,她有些惊讶。
秦箐华记得,那日她诧异的问他——
“你在关心我?”
“……”那人有些不自在的转过头只留一个后脑勺,应了声——
“嗯。”
那模样……真是个……妙人。
妙不可言。
秦箐华突然觉得,看他还有良心的份上,这人也算没白救。
为了两人都不睡地上,她还是搭了个竹床。
秦箐华坐在地上的竹席边,阿福小白一左一右地趴在她身侧,乖顺的让她顺毛,不时往她身上蹭,敞开肚皮让她揉,阿福哼哼唧唧地叫着,闭眼放松扬着嘴角,露出尖利的大白牙憨憨地笑着。
全然不是刚刚凶神恶煞的模样。
秦箐华看向床上的那人,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但秦箐华知道这人心里有事。
见他第一眼,她就有所感觉。
“你想问什么?”她平静地问出声,这人忍这么久,也算沉得住气。
那人顿了顿,似乎有些诧异她会主动开口。
这些日子,两人心照不宣的保持缄默。
既然不想透露,那就尊重对方,不问不提。
“……这是何地?”
“这里是玉鸣山,秦国与曜国的交界处,玉鸣山很大,野兽毒蛇甚多,林间雾重,很容易迷路,寻常人不会上此山捕猎。”
“嗯。”
“你放心,等你伤好……养了将近一个月了,应该快好了吧……我会带你出去,这山谷隐匿,要下山出口曲折,不熟悉就会走岔。”
“多谢。”
“……”秦箐华也摸清了这人的脾性,也不再说话。
阿福有些不满她一心二用,鼻孔喷气,不满的抓住她的手,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她。
“……”秦箐华颇为无语。
“啧。”
秦箐华寻声转头,看到那人眼底闪过的笑意,好看的唇淡淡勾起——
眼前的人,红眸妖艳邪魅,平日里顶着清贵俊逸非凡的脸但神情总是保持冷漠的人,居然笑了。
秦箐华有些怔然,她面色如常的低下头,给敞开肚皮的阿福按摩,胸口的那颗心不再平静,失了控地狂跳。
没出息。
乖乖趴在秦箐华怀里的小白突然抬起头,睁着黑亮的大眼疑惑地看着她,再往石床的方向一看。
小白呜咽了声,似是有些冷,打了个寒颤,甩了甩脑袋,舔舔舌,继续窝回秦箐华怀里。
秦箐华抬眼,如今的山洞与刚刚住进来的模样大相径庭,初始的山洞十分空旷,这三年来添了不少东西。
不过还是食物居多,风干的蘑菇、木耳、干菜、野兔、野鸡、野猪、鱼,腌制的白菜、萝卜也堆了好几罐……
如今再多个床,多个人,秦箐华竟觉得这洞里有些拥挤。
……
过了几日,秦箐华如同往常煮了草药,准备给那人药浴,这些草药有活血化瘀、愈合筋骨的作用。
浴桶放置床边,她只煮了两锅,他坐下水位应恰好齐腰,嘱咐他不要沾到胸前的伤口,便背了背篓拿了刀,往林中去找阿福小白。
每日她都会留给他独处的时间,她终究是个女儿家,总不能待在洞里,看他洗澡上如厕……
那人似乎也不愿,是人都要面子。
阳光明媚,山里空气清新,景色怡人。
秦箐华没找到那俩家伙,便在林中挖起了嫩笋晚上给阿福加餐。
这是阿福的领地,四周都有它的标记,寻常猛兽也不敢来这。
“嗷嗷嗷!”
“汪汪汪!”
不多时便听到阿福小白的叫声,声音愈近,秦箐华远远就看见俩家伙往她这边跑。
“诶哟……阿福……”秦箐华没坐稳被拱在地上,俩家伙哼唧哼唧跟她撒娇。
等它们闹够了,秦箐华见天色还早,便带着它们去溪边抓鱼。
日光从一侧高崖之上倾斜洒落,山谷间皆回荡着瀑布的轰鸣声。
秦箐华坐在岩石上,看阿福小白在水中抓鱼,它们睁大眼盯着被包围的鱼儿,那模样十分有趣。
一月没来,这些鱼肥了不少。
她和阿福都不是很爱吃鱼,小白倒是很喜欢,但它不吃生的,每次都要她烤了才吃。
秦箐华的目光不由落在一处,一月前,那人就躺在那,奄奄一息,周边的小石上都沾着他的血,如今早已被溪水冲刷得一干二净,看不出痕迹。
目光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道亮光,秦箐华疑惑起身走去。
看清何物。
秦箐华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住,心口颤栗 ,身子不受控制的轻颤,如坠冰窟。
她颤抖的手缓慢地捡起卡在石缝里的东西——一只金色的细哨。
细哨的一处,雕着一个‘凌’字。
秦箐华双腿yr,几乎要跪在地上——那是锦衣卫的鹰哨。
她扫视四周,并无打斗的痕迹,若有陌生的气味,阿福小白也会闻到。
秦箐华的目光渐渐往上移,两侧皆是高耸的山崖,难道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她紧抿着唇,挽起裤脚,冰冷的流水让她打了个激灵,她在水下挖了坑,将那哨子埋进泥沙里,牢牢压在石下。
秦箐华在上方的一波操作,导致下方的水流浑浊了起来——鱼跑了。
“嗷嗷!”阿福怒目圆瞪,咧着嘴盯着她骂骂咧咧着。
小白则tz舌头,委屈地看着她,到嘴的美食跑了。
秦箐华歉疚地道歉,为了将功补过,她加入它们抓鱼的队伍。
日光渐渐没了影,溪水太冷,在抓了第三条肥鱼的时候,秦箐华便叫两只回家了。
阿福在前面走着,秦箐华背着背篓走在中间,小白在后面跟着。
“小白,你还记得,那天你带我去找阿福的路怎么走吗?”秦箐华还是决定要找回那把匕首。
“汪汪!”小白停下脚步,带着秦箐华走向另一条小道。
林子太密了,秦箐华看得有些艰难,走了许久,依旧不见那把匕首。
似是看到秦箐华面色不怎好,阿福小白难得没有出声,一路都安静的走着。
天色渐暗,秦箐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身后的背篓有些重,脚步愈来愈慢。
阿福小白突然停下脚步,一前一后将秦箐华围起来,耳朵竖着,警惕着看着四周。
秦箐华凝神,她也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不同于往常猛兽厮打的血腥味。
秦箐华轻轻放下背篓,猫下腰,小白警惕地守在她身后。
秦箐华贴着阿福的耳朵低声道:“阿福,我们去看看。”
鼻尖的血腥味愈来愈浓,秦箐华的脚踩到了一个硬物,她惊喜地捡了起来,是她的匕首,只是没了刀鞘。
往四周看了看,秦箐华这才发现,他们走到了那日割藤蔓的地方,这是杂草长得很高,她没认出来,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找到了刀鞘。
她猜前面就是沼泽地了,阿福停下了脚步,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也不让秦箐华过去。
“不怕,有我在,你不会再掉下去的。”秦箐华揉了揉它的脸,低声哄着。
她扫视四周,这片沼泽地周围都有打斗过的痕迹,断掉的剑刃、粘满血的碎布、插在地上的箭羽、野兽的脚印、满地的血……
秦箐华面色凝重,她用力拔起那支箭羽,目光落在那箭头上,和她取出来的箭头不同,也不是寻常猎户所用的,也不知有没有淬毒。
这里有人来过,明显不是猎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逃离了此处,连同伴的尸体也没能带走。
想到这,秦箐华胃里翻涌,几欲作呕,丢下箭羽,带着阿福小白逃离了此处。
天色渐黑,秦箐华总感觉自己背后凉飕飕的。
她不敢回头,怕没看到什么,也怕看到什么。
她只能加快脚步,在这林中,只要有阿福小白在,她就不怕。
天色黑透,洞内火光明亮,陌寒枭半坐在床上,上半身靠着软被,垂着眸,手里拿着一卷书。
洞口传来几声嗷叫声,陌寒枭转头,看到那人被那只大貘推搡着,一头青丝散乱地披在脸上,身上的衣裳也有些凌乱,衣摆下一片黑泥。
有些狼狈。
秦箐华放下背篓,此时她感觉这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从背篓里拿出嫩笋投喂一旁已经有小脾气的阿福,安抚着它:“饿了吧?”
“嗯哼!”
看着它一边哼气一边抱着嫩笋大快朵颐的模样,有些小可怜,秦箐华揉了揉它脑瓜。
小白一回到洞中,就迫不及待地跑去喝水。
石床旁烧着火堆,那人在床上半坐着。
秦箐华走近,见火上煮着米粥,看样子应是刚煮不久。
秦箐华眼底有些讶异,问道:“你会煮饭?”
许是她的问话中,多少有种我以为你什么也不会的意思。
那人神色有些不自然,垂着眼,不说话。
秦箐华抿了抿唇,看着跑过来直勾勾望着她的小白,还有阿福身旁迅速消失的竹笋,以及到现在也没吃饭的那人。
秦箐华默默地给两灶台烧起火,一边烧热水,一边留着煮菜,她现在一身粘腻,十分难受。
好在那三条鱼已经死了,省得她再敲晕它们,秦箐华迅速地清理好,再用葱姜蒜盐巴腌制其中两条,另一只放入葱姜白酒盐巴,草率地放锅里煮汤。
“阿福,走了。”秦箐华点了火把,刚起身,阿福便走在她身侧,一起往洞外走。
秦箐华给老牛绑上牛车,牵到竹林,火把插在地里,阿福在掰竹笋,她在砍竹叶。
不多时就堆满了一车,秦箐华松了口气,总算解决了阿福的晚饭。
回到洞口秦箐华才发现离洞口不远的一处,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秦箐华走近细看,才知道这如碳黑的东西是烧黑的米饭。
秦箐华突然想起,刚刚问那人的问题,那人的反应,现在一看,原来如此。
秦箐华轻笑了声,神色如常地回到洞中。
等她烧好两锅水,米粥、鱼汤也煮好了,小白也在阿福身旁吃上了。
她将饭菜放在桌上,不忘叮嘱小白:“小白,小心鱼刺。”
“汪汪!”
“吃饭了。”秦箐华看向那人,那人看桌上只有一副碗筷,目光落在她脸上:“你不吃?”
秦箐华解释:“我待会再吃,身上黏着不舒服。”
“嗯。”那人应了声。
“你少用些,盆里还有两条鱼,等会再烤了吃,我烤的鱼不难吃。”
“嗯。”
……
秦箐华洗完头发,泡在浴桶里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鼻尖闻到一阵肉香味,水已经有些凉了,这才清醒了些。
她穿好衣服,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脑袋有些沉,缓缓走近,才发现那人正坐在石床旁的小矮凳上烤鱼,小白站在一旁哈喇了一地的口水。
没出息,没眼看。
那人转头看着她,眉头微皱。
秦箐华看到桌上的饭菜没动,疑惑道:“怎么没用饭?”
“等你。”那人淡淡道。
秦箐华顿了顿,想起来,好像每次给这人做饭,他都会等她一块用饭。
每次做完的饭菜都没有剩的,她以为是做的饭菜不够吃,问了才知道,原来那人是不想浪费粮食——粮食,来之不易。
秦箐华回过神,解释道:“不小心睡着了,所以久了些。”
“嗯。”
天气凉,鱼汤有些冷了,秦箐华热了一遍,阿福还在一旁吭吭吃着,眼神也没舍得给她一个,是真饿狠了。
“你先用着。”那人说着又将串上的两条肥鱼翻了一面。
秦箐华应了声,这人的臂力真好。
秦箐华简单地用了些饭,收了碗筷便坐在火堆旁,本想接过那人手中的鱼,那人没让。
秦箐华接下头上的布巾,简单擦了擦,有些好笑的看着一旁的小白。
“往日我给你烤鱼的时候,你可没这么乖,现在怎么不抢了?”她将小白捞过来,合上它那满是口水的嘴。
“欺软怕硬的家伙。”秦箐华哭笑不得,它的目光一直落在烤鱼上,连余光也不曾分给她。
火光照在她的脸上,那双黑亮的杏眼似泛着星光,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
鱼串不易察觉地抖了抖,小白突然看向烤鱼的主人,只见那素来凛如秋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暖意,然而只是一瞬。
小白突然抖了抖毛发,那模样,似是有些冷。
秦箐华放开小白,转身轻打了两个喷嚏。
那人目光落在她有些红的脸上,微微蹙眉。
秦箐华揉了揉鼻尖:“兴许是下午在抓鱼的时候,不小心着凉了。”
那人垂眸,添了些柴火。
秦箐华起身去洗了手,重拿了一片干布在火边擦头发,头两侧隐隐跳着,不太舒服,一边烤着头发,一边闭目养神。
……
洞内只剩下树枝在火中噼啪的声音,火堆上的烤鱼终于被人拿了出来,小白眼前一亮,摇着尾巴,眼巴巴地望着烤鱼的主人。
只见他看向它身旁已经睡着的人,目光落在它身上,最后那只手取下一条鱼,扔在它身旁。
几乎是一瞬,小白叼住那条肥鱼跑了几步远,放下,太烫了以至于它无法下口,急躁地在原处转圈圈。
陌寒枭解决了半条烤鱼,再用些饭,收拾碗筷时,眼角看到那人身子往前栽去。
“……”陌寒枭迅速地将她拉住。
陌寒枭皱了皱眉。
她的呼吸温热,额间皮肤很烫,火光映照在她通红的脸上,眸光湿润隐有些伤痛,似是刚刚梦到了什么。
秦箐华脑袋沉沉的,还未回过神来,只闻见淡淡的梅香。
“你发烧了。”
这一道声音让她瞬间惊醒,回过神来,对上那双红眸,她忙坐起身,才发现自己浑身都不对劲,没力气。
秦箐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发现,不止额头,脖颈、手上都是热的,良久叹了口气。
那人起身收拾了碗筷,回来时在火上架了锅,烧水。
当他往锅里放入姜片后,秦箐华总算知道他想干嘛了。
等他放入红糖熬好,盛出递给她时,秦箐华紧抿着唇,满眼拒绝,她最讨厌喝姜汤。
“……”
“……”
见她拧紧眉屏息灌完一碗姜汤,眼里盈满雾气,看着有些可怜。
“喝了会好得快些。”从她手中拿了碗,放在一旁的桌上,目光落在她没干透的湿发,眉心微皱。
秦箐华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湿着。
这时小白跑来,眼睛望着火堆旁那半条烤鱼,又小心翼翼地看向烤鱼的主人,秦箐华眯眼笑了笑,伸手拿那半条烤鱼给它:“拿去吃吧。”
小白这下没有走,就在一旁吃了起来。
那人坐在对面轻啧了声,秦箐华自然看到不远处的鱼骨,无奈笑了笑:“小白喜欢吃烤鱼,你气场太强,它有些怕你是正常的。”
那人没有回应,只是看着火堆。
秦箐华头突突的跳,记得刚刚的梦,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也怕我?”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秦箐华回过神,但有些茫然,抬眼看到那人微抿着唇。
陌寒枭的目光落在她微颤的指尖,眸底微暗。
秦箐华对上他那深不见底的红瞳,怔了片刻。
像是决定了什么,她对上他的眼道:“你是曜国人,而且是个职位不低的将军。”
……
这是秦箐华第一次这么久直视他的眼睛,她话语间透着肯定。
陌寒枭不语,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目光坦然。
秦箐华移开视线,也沉默了下来。
“陌寒枭。”只听那人语气平淡,秦箐华抬眸。
看到他神色如常地又道:“陌寒枭,曜国人。”
秦箐华眼底闪过震惊,愣住了。
目光落在那双摄人心魂的红眸,秦箐华哑然,她为何没有想到,他就是陌寒枭。
她曾听人说过,二十一年前,曜国皇后元樱生下两个皇子,因身子不好血崩离世了。
关于两个皇子,有人说,陌寒枭生下来眼睛就是红的,那日整个阳安城的梅花全开了。
那时候才是夏末。
阳安城的梅花一般是冬末才会盛开。
关于陌寒枭是妖物、是祸害的传言一时传遍各地。
自古以来没有人长着一双红色的眼睛,很多人想让皇帝杀了这个不祥的婴儿,最后被灵安寺的一位高僧堵住了悠悠之口。
那高僧就是慧空大师,他曾给陌君鸿看过相,说陌君鸿有帝王之象,会在二十四岁时称帝。
最后真被他说中了——陌君鸿二十四岁称帝,也是如今曜国的启和帝。
那慧空在朝堂上向启和帝进言,他早算到元樱皇后会有此劫难,他也算到在十五年后,曜国会有三次劫难。
若破解不了,曜国命数将尽,若能破解,曜国从此兴而不衰,而破解之法就在元樱皇后生下两位皇嗣身上。
传言那慧空因泄露天机,在进言后就在大殿上坐地圆寂了。
秦箐华想起六年前,曜国持续干旱,闹饥荒,秦国联合璟国、郦国趁机攻打曜国。
他们攻至潼峪关,若潼峪关失守,曜国便是强弩之末。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一百万大军生生被三十万大军活活生吞了。
更匪夷所思的是,那潼峪关将领仅是不过十五岁的陌寒枭。
且不说那慧空是不是真有那本事,光是时间这么巧合,曜国在那般境况,还能置死地而后生,也足够让秦箐华惊讶了。
陌寒枭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赤红的双瞳闪过意味不明的波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是曜国人。”
秦箐华闻言,再想起这人的反应,心下了然。
缓缓道:“那日你身上穿着曜国的铁甲。”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你的铁甲我已经洗净了,就在那角落里,用黑布包起来的。”
陌寒枭沿着她指的方向,看到那角落都放着些杂物,大缸及一些瓶瓶罐罐,洞壁上还挂了些风干的咸肉。
“……”
“你不必试探我,我既救了你,就不会害了你。”
她言语平静,这些日子,以陌寒枭对她的了解,知道她有些生气了。
他抿了抿唇,垂下眸。
“……”
“接应你的人,应该也到了吧。”秦箐华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你如何得知?”陌寒枭不禁问道。
“我识得信鸽的声音,无论声音有多细微。”秦箐华没说假话,她半年前就发现自己的耳力愈来愈灵敏,多细微的声音只要凝神听,都会听到。
玉鸣山没有这种信鸽。
秦箐华没有去看陌寒枭,不管他信不信。
陌寒枭抿唇,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芒。
那张玉鸣山的地图是她故意放的。
秦箐华连打了几个喷嚏,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鼻尖通红,她难受地将脸埋进膝上,想快些将头发烤干。
陌寒枭看着她埋着脑袋,不动声色地往火堆里添了柴火,洞里的光更亮了些。
“为何今晚这么晚回来?”陌寒枭淡道。
秦箐华抬头,轻笑:“怕我去告密?”
“你不会。”那人依旧淡淡的语气。
秦箐华轻哼了声,倒也不怎么气了,闷声道:“那日去找阿福,回来时落了东西,就去找了。”
“秦曜两国交战了么?”她突然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见陌寒枭不解的看着她,秦箐华解释道:“我这三年很少下山,许多事都不知道。”
她又道:“这里是两国交界,你不会无缘由地出现在这。”
火光摇曳着,暖光映在她脸上,更显得她比往日娴静柔和,黑亮的双眸坦然清澈。
“半年前,便开始了。”陌寒枭目光下移,落在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唇,敛下眸,掩住晦暗的光芒。
“这次是为什么?”秦箐华是真不知,秦国近年来休养生息,此次大动干戈,是为何?
“你们皇帝出兵不需要理由。”
秦箐华顿了顿,看向陌寒枭,沉默。
书上所说——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
弱肉强食,强者攻打弱者,所谓的理由不过只是一个借口。
陌寒枭眼底闪过嘲弄:“六年前是,如今亦是。”
“如今又是秦、璟、郦三国……”秦箐华没敢说下去。
“不错,不过现在,只剩你们秦国。”那人淡淡说着。
秦箐华睁大眼,是她想的那意思吗?
“璟国……郦国……”秦箐华有些不敢置信。
“灭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秦箐华怔了许久,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曜国……谁领的兵?”
那人冷笑一声,不接话。
半年,在三国齐压的情况下灭了其中两国,况且,璟国、郦国不算小国,秦国更是第一大国,他是怎么做到的?
秦箐华突然觉得她救了不该救的人。
“后悔了?”陌寒枭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秦箐华抿了抿唇,摇了摇头:“不管如何,我还是愿救你的。”
对上他有些复杂的目光,“没有你,或许会死更多人。再者,你也不是恶人”
“你可知,我手上沾了多少秦人的血。”
那人不轻不重的话语,秦箐华沉默了。
良久,闷闷的声音传来:“你没法选,战场厮杀,你退一步,死的就是你身后的百姓。”
“那些贪图权势,不在乎天下苍生,挑起战争的人,不才是真正的恶人吗?”
秦箐华未经历战争,却也知道连屠五座城池是有多残忍。
秦箐华突然抬起头,看向陌寒枭,她的眸光黑亮,眼里掩不住的好奇。
秦箐华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他身旁。
陌寒枭疑惑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眉间。
秦箐华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松了口气——是温热的。
陌寒枭的身子一僵,面上没有表情,那垂下的长睫微颤着,抿着唇,让人看不出情绪。
秦箐华后知后觉的僵住,心口瞬间砰砰直跳,退后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定是疯魔了,才会如此。
习武之人,最忌讳别人碰他的脖子。
“夜深了,快睡吧。”她有些尴尬地岔开话题。
“你问我的,我都答了。”陌寒枭一脸淡然。
秦箐华反应过来,顿了顿,回地铺上坐着,笑了笑:“你想问什么?”
她的目光平和,微微仰起来的脸庞,因着凉而通红的鼻尖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没什么,先睡吧。”陌寒枭起身回床上躺着。
秦箐华不明所以,她转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跑去和阿福的小白,正趴在阿福身侧睡着。
那人嫌阿福小白身上有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两只乖乖睡在洞口,她实在想不通,脑袋沉沉的,摸了摸已干的头发,起身回床上睡了。
她很累,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睡到半夜,秦箐华感觉很热,但身上的被子怎么都掀不起来,额间传来一丝凉意,她刚摇了摇头,耳边便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别动。”
兴许那声音有些严肃,淡淡的没有一丝温度,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叹声,脸颊上传来湿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擦拭着。
“莫哭了。”声音低沉温柔,记忆中从来没有人这么轻柔地对她说话……
秦箐华陷入了梦魇,她梦回了小时候——娘亲那日第一次那么温柔的和她说话,中午还给她一根大大的糖葫芦。
直到那根糖葫芦化了,她也没舍得吃。
到了晚上,她母亲让人将她绑在床上,嘴里被塞着布,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在她腿上划开了口子,再将东西缝在她的肉里。
她很疼,疼到全身发抖,冷汗淋漓,她娘亲就是这么在她身旁,这么温柔地哄着。
第二日,她发了高烧,迷糊中,她还是知道娘亲又恢复了以往冷漠的模样,仿佛昨日是一场梦。
娘亲叮嘱着她,那件事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她就没有娘亲了。
那时候小,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很害怕失去娘亲,所以再疼,她都忍着,在旁人面前,她都表现如常。
她不知道为何父亲母亲都不喜欢她,她也可以像姐姐那样,饱腹诗书温柔端庄,也可以像弟弟那般通晓骑射活泼可爱,可为何姐姐弟弟都深受爹娘疼爱?
不知有多少个白天夜晚,琴棋书画、宫规礼仪、女工、骑射,她都不曾落下,仅为一句夸奖,只是,每一次都只收到一道冷漠的目光。
其实,她只需要他们对她笑一笑,就够了……
秦箐华醒来时,洞内只有她自己,她缓缓坐起身,鼻子堵着,喉间很疼,好在烧退了。
她起身洗漱,看到水缸倒映自己的模样,双眼红肿,想起昨日的梦,秦箐华眼眶又热了起来,喉间苦涩。
三年了……
她的身体是已自由了,可她的心似乎还困在那牢笼中。
灶台上的两锅水已经烧开了,秦箐华望了眼洞外——天亮了,风清云净。
秦箐华迅速地洗了澡,换了身衣裳,再将脏衣裳洗净晾晒。
“汪汪!”
“嗷~”
远远就听到阿福小白的叫声,只见小道一侧的竹叶抖了抖,一阵风吹过,阿福已跑到她身旁,蹭着她,哼哼唧唧地叫唤着。
秦箐华坐在小矮凳上,摸了摸它鼓鼓的肚子,轻声道:“这是吃饱了?”
“嗯嗯~”阿福抱着她的腿,肉肉的脑袋搁在她膝上,让她揉它脑瓜,怎么瞧着有些受了委屈。
“这是怎么了?”秦箐华摸了摸它耷拉的耳朵。
“嗯哼~”阿福哼叫着,似有些不满。
秦箐华抬眼看到一身绿衫的陌寒枭正往洞里走来,那衣裳是她做的,倒也还合身。
只是,怎么都湿了?而且他身上的竹片什么时候取下了?
阿福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抱着她的爪子紧了紧。
小白跑到她身侧坐着,瞧着也有些委屈的模样。
“……”秦箐华待他走近,问道:“伤好了?”
那人目光落在她脸上,应了声。
秦箐华松了口气,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不过一月,不知是那些草药的药效太好,还是那人身子异于常人,恢复得太好。
她突然抬头看着他:“你欺负它们了?”
那人目光落在她腿上的阿福,还有身侧的小白,轻啧了声。
“……”秦箐华微抿着唇,瞧不出情绪。
“它们突然跑到我身后,将我推进水中。”陌寒枭面无表情。
秦箐华闻言嘴角抽了抽,问道:“之后呢?”
“我不过是,不小心把它们抓了一上午的鱼都放掉了。”
那句不小心是有多不小心?
“天气凉,先换身衣裳吧。”秦箐华揉了揉阿福的脑瓜,待陌寒枭转身,才道:“平日你这么捉弄我也就算了,你怎么也捉弄到他身上去了。”
“嗯哼……”阿福鼻孔喷气,小白恹恹地趴在地上。
“……”
耳边传来她沙哑的声音,陌寒枭忆起昨夜那人沉在梦魇哭得极惨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秦箐华架锅煮了饭,陌寒枭已换好衣裳,阿福小白见他走出来,在她身旁一直在哼着气。
“好啦,不气啦,本就是你们先捉弄人家,他身上还有伤呢。”秦箐华挠了挠它们的后颈。
兴许是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又难过,阿福小白哼了几声跑出了洞外。
秦箐华怔了怔,对陌寒枭道:“阿福小白只是想同你玩,把你推下水,是它们不对,可你也把它们抓的鱼都放跑了。”
陌寒枭知道她的意思,静静地等她说。
“阿福小白本性不坏,你身上的伤,用的很多草药都是它们给你找的。”
秦箐华抬起头望着他,道:“阿福喜欢吃嫩笋,小白喜欢吃烤鱼。”
陌寒枭挑眉,淡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和它们道歉?”
秦箐华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的衣摆上,她不知道陌寒枭怎么想,他的神情一向是淡漠疏离,如今身上的伤好了,他也快走了吧?
“可以换个说法,就当报恩。”秦箐华淡淡勾唇,掩住的眸色暗了几分。
她本想说的是,培养感情,话到喉咙被她生生咽了下去,不禁怀疑她昨夜是烧傻了不成?
陌寒枭沉默,眉梢微垂。
一阵寒风吹来,秦箐华不禁缩了缩脖子,天是越来越冷了。
“你冷吗?天冷了,这外衫是有些薄了。”秦箐华才想起来,她给他做外衫的布料,在初秋穿也还凑合,现在穿应是有些薄了。
她眸光平静柔和,眼底还有淡淡的青影,苍白的面容有些憔悴。
陌寒枭神色微动,道:“无妨,外面冷,你现在,不宜吹风。”
秦箐华微愣,抬眸,看着静静站在一侧的人,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梅香。
不知是有意无意,他站的位置恰好替她挡住了风。
冷风轻轻掀起他的衣摆,淡绿色的发带贴在他白皙的脸侧,如墨般的发丝自然披垂,剑眉红眸,薄唇微抿,五官俊美,下颚线条流畅,身形修长挺拔,粗衣麻布难掩他清冷矜贵的气质。
秦箐华忽而想到,他,似乎不长胡子,这一月来,他的下巴都是光洁干净的。
目光下移,落在他白皙如玉的脖间,喉结轮廓分明。
她一月前救他时,除了脖子与手背的肤色微黄,其余肤色皆是白皙细腻的,现在不过一月,那些晒黑的皮肤都变回了本身洁白的肤色。
若不是那身铠甲与那身伤,仅凭那双掌心指腹皆有茧子的手,她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是个将军。
还是个极为不凡的将军。
他为何不长胡子?
秦箐华记忆中,所有成年男子都会长胡子,除了太监……
可是……
秦箐华的目光落在他的腰间,眼睫微颤,回过神来。
她定是魔怔了。
陌寒枭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一阵白一阵红,不由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去摘些菜。”秦箐华感觉耳根有些热,不再敢抬头看身侧之人。
她突然出声,躲闪的眼神有些欲盖弥彰。
“你……歇着,我去吧。”陌寒枭未等她回应,便转身往菜园走去。
秦箐华舒了口气,凉风轻抚,吹散了脸上的燥热,才缓缓起身回到洞内。
只是脚步有些虚浮。
过了几日,秦箐华的身子才好了些。
“山谷的枫叶红了,明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秦箐华低眉缝制着手中的冬衫,似有些漫不经心地问着躺在摇椅上的陌寒枭。
阳光洒在洞口,时不时迎来几阵轻风,拂在脸上,甚是舒服。
秦箐华很喜欢这样的气候,这几日身子不适,难受了些,此时眉眼皆舒展开来。
“未到深秋,枫叶红了?”陌寒枭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疑惑地望向秦箐华。
“嗯,火谷的枫叶在初秋就开始红了,也比寻常的枫叶要红许多。”
话音刚落,秦箐华打了个结,收了针线,起身将缝制好的青衫抖了抖,她用的布料是偏厚的,不是绿色就是青色,这种时候穿上,足够御寒了。
忙活了几日,总算给做出了一套外衫。
秦箐华心情有些愉悦,勾了勾唇,未听到陌寒枭应声,有些不解地转过头,不料撞上那双红眸。
秦箐华整愣了两秒,很快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卷,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双修长白皙的手。
“明日何时?”
“用了午饭再去啊,早上雾重。”
“嗯。”
“冷的时候可以穿上,应是合身的。”秦箐华将衣衫递给他,陌寒枭接过,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勾了勾唇:“谢谢。”
秦箐华笑道:“要真想谢我,这几日的饭食你来做?碗你洗?”
“嗯。”
秦箐华眨了眨眼,看向陌寒枭:“说话算数?”
“自然。”陌寒枭眸色温和。
晚上,秦箐华和小白如愿吃上了陌寒枭的烤鱼。
次日二人比往日早了一个时辰用了午饭,秦箐华做了一个吃食,装了些水,装进食盒中。
阿福小白在前方给老牛带路,出了洞口往东走,秦箐华不时地向陌寒枭说了路况,路上见到的草药、稀有树种……
经过瀑布,走过一段小路,进了一处山谷,不知不觉就到了火谷。
举目四望,周身是大片的枫林,层林尽染,艳如骄阳。
满林的枫叶纷纷扬扬,沙沙作响,阿福小白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好看吗?”秦箐华看到陌寒枭眼底闪过的惊异,便知道他们来对了。
火谷的枫林,谁能抗拒得了呢?
陌寒枭背靠着树,坐在一旁不知在想着什么。
秦箐华没有去打扰他,阿福小白向她跑来,推搡着她向一棵老树走去。
地上的枫林很厚,阿福使坏将她扑倒在地,得逞后学她的模样咧着嘴笑着。
不多时,枫林不再寂静,嬉笑打闹声不时响起。
嬉闹的人并未留意到,那树下的男子此刻专注地望着她们的方向,漫天红叶,一袭青衫,墨发飘扬。
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两人的午饭是陌寒枭做的,不知他何时去打了只山鸡,泡了些蘑菇用来煮汤。
一时之间,洞内皆是鸡汤的鲜香味。
秦箐华盛了两碗米饭,取了筷子,在桌旁坐下时,瞧见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半碗米饭上。
“不怎么饿。”她解释道。
“嗯。”他淡淡应了声。
秦箐华只夹了些蘑菇和青菜,慢慢吃着。
她用食有些慢,若是吃得快些,肠胃便会不舒服。
陌寒枭不同,他用食较快,秦箐华疑惑的是,为什么他用食快,还不会发出声响,且吃相不难看。
她吃完最后一口饭,面前多了一碗鸡汤,上面的黄油已经撇净,微微冒着热气。
秦箐华看着已经用完饭的陌寒枭,他静静地坐在一旁,垂着眼,目光落在她眼前的那碗鸡汤。
秦箐华顿了顿,道了声谢谢,虽没有胃口,但还是将那碗鸡汤喝了。
好在鸡汤没有那么腥,隐隐能尝到红枣和香菇的味道,温热的鸡汤暖了肠胃,这下她是真的饱了。
秦箐华放下碗,欲想收拾碗筷,却被那人先收了,只留下一句——好好歇着。
???
在连打了两个喷嚏后,秦箐华还是认命地躺回床上,难受地吸了吸鼻子,这三年里,她未曾生过病。
近一月来,不是被蛇咬,就是受寒。
昨日去火谷看了枫叶,回来时竟下了雨,尽管回来喝了姜汤,今日还是没逃过一劫。
眼里雾气朦胧,眼皮有些重,慢慢合上,耳边只剩柴火的噼啪声,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此时,从林中跑来的阿福和小白被拦在了洞口。
阿福正要咧嘴吼叫,陌寒枭冷眸微扫,四目相对,透着浓浓的火药味。
小白跑进洞内,看到熟睡的秦箐华,便跑出来,咬了咬阿福的腿毛,轻哼了两声。
阿福甩了甩脑袋,也哼了两声,就地趴下,圆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陌寒枭。
小白跑到盛着鸡肉的锅旁,又转身去叼起自己的碗,站在锅边,看向陌寒枭,眨了眨黑亮的双眼,口水哈喇地流着。
陌寒枭抿唇,走到它身旁,小白放下碗,专心地盯着大碗里多出来的米饭和鸡肉,两眼放光。
后而抬头,小心翼翼地盯着陌寒枭看了两眼,才埋头吃了起来。
听着白狗吃饭吭吭哧哧的声音,陌寒枭不由皱起眉,侧头看向洞中,床上的人未动,似乎没被吵醒。
“莫吵醒她。”陌寒枭淡道。
小白的舌头猛停,睁大着眼望着面色清冷的人,再转头望向洞内,有些委屈的哼了两声,埋头又吃了起来,只是,吃饭的声音,小声了许多。
于此同时,在谷内另一片浓密的竹林深处,九个黑衣青年各司其职,两人望风,三人烤鸡。
还有四人正如往常一般地挖着嫩笋。
“暗一,主上的伤如何了?”问话的是烤鸡三人组中的暗九。
正在做其余事的八人纷纷竖起耳朵。
“现在已无碍,秋时给主上看过了,放心吧。”暗一眼角眉梢都是喜意,话里都带有几丝轻松。
秋时是他们在六年前所救,敌军攻破犁禽关,封城屠杀百姓。
秋时一家世代皆是医者,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他们将受伤的百姓藏在地窖下救治,但伤患之多药材不够。
秋时父亲冒着性命危险回医馆拿药,却死于乱军刀下。
之后他们夺回犁禽关,发现藏在地窖下的一百多人,其中有些人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了,那些人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秋时就是其中一个。
知道主上没事,八人紧绷的神经瞬时放松,如释重负。
“秋时呢?”一直在旁默默烤鸡的暗七突然有些坐不住。
暗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上哪采药了,主上恢复得不错,莫担忧。”
暗一理解暗七的心情,他们九个都是孤儿,机缘巧合被老主子收留。
是和主上一起习武,一起长大。
在他们心中,主上不仅仅是主上,更是他们誓死要护住的人。
知道主上中箭坠崖,他们心急如焚,这一月来日夜兼程都在寻找主上的踪影。
初始,他们十分惧怕那个天生红眸的少年,但当他们知道这个年纪比他们都小的少年,每日训练的强度是他们的几倍,他们震惊了。
不管多大的难度,受多重的伤,也从未见他哼过一声。
当他们看到他临危不乱地安抚百姓、布兵排阵、领兵退敌、杀伐狠绝的模样,他们对这个少年是又敬又怕。
后来,他们随他征战沙场才得知,这个少年生于帝王之家,生母乃已故的元樱皇后,当今太子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元樱皇后母族势力强大,在她逝世后,其父兄上交了所有兵权,退居朝堂。
他们的老主子,正是主上的外祖父。
太子体弱多病,无权无势,在宫中,尚且还有长姐陌雨曦纯阳公主护着。
而主上,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他身后的人。
这是他们所理解的。
自小到大,主上身上的衣裳除了黑色,就再无其他颜色。
因为战场之上,黑色的衣裳,看不出他身上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
那张冰冷的银黑面具,更是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只余一双嗜血的红眸、一支冰冷的长枪,令敌人胆寒。
这是暗一印象中的主上。
所以,当他和秋时在林中远远看到被只大貘推下水中的绿衫男子,若非那人身形他们太过熟悉,他们也不会贸然走近。
那男子被戏弄也不气恼,起身后悠悠然地放走了那一堆大大小小的鱼,在大貘小白狗瞪大眼龇牙咧嘴地怒视下,轻笑出声。
他们更不敢确认这是他们的主上。
但当那只大貘与小白狗向他们吼叫时,那男子发现了他们,看向他们时那熟悉的眼神,让他们差点没哭出来。
那确是他们的主上。
秋时在一旁红着眼眶给主上看伤,他汇报着这一路的情况,在说到太子监国,二皇子三皇子不日便到军营,主子的手只是顿了一下,并未说话。
看完伤,主上没让他们跟着,自顾自回去了。
他们不敢走远,就在附近的林中待着。
没过多久,他们就被跑来的大貘和白狗发现了,为了不让主上发现,他们两人分散跑。
看着那只大貘虎头虎脑的模样,暗一灵机一动,他寻了棵竹子,爬上树端,却不曾想,那只大貘在底下狠狠摇着树,他稳住身形,挑衅地对它说:“有本事你爬上来呀!”
未曾想,那只大貘真的会爬树。
他冷汗不禁流出,这会他上下两难,他能感觉这棵竹树越来越往下弯,就在大貘爬到只离他一手臂长之时。
“咔擦!”
竹树不堪受重,硬生生折断。
“砰!”
“砰!”
若不是有缓冲,他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
他和那只大貘同时跳起来,大眼瞪小眼,都有些狼狈。
而让他傻眼的是,主上不知何时来到不远处,抱着双臂正看他的笑话。
眼底有些戏谑。
大貘突然吼了他一声,转身跑了。
“主上。”暗一嘴角抽了抽,拍了拍身上的树叶,走到陌寒枭身前行了一礼。
还是被瞧见了。
“打只野鸡送来洞口。”
待陌寒枭转身走后,暗一真的很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为什么要和那只大貘玩,他刚刚直接跑了就不会什么事都没有吗?
他打了只山鸡,迅速地处理干净,给主上送去……
但没到洞口,就被那只大貘追着跑……
且那只大貘,他们还伤不得,若破了点皮,他们几个就不用在这待着了。
为了讨好那只大貘,他们几个只得好吃好喝地供着。
天光渐渐消退,黑夜慢慢浸透丛林,周围的事物变得朦胧不清。
一只黑白分明的大貘在洞口眯着眼睛抱着竹笋啃咬着,它身旁还有一堆如小山高的竹笋和竹叶。
洞内火光明亮,一小白狗蹲在绿衫男子身旁,目光追随着火苗上的烤鱼。
在它们不远处,竹床上的女子安静地睡着,呼吸绵长,一头乌发柔顺地铺散着,恬静白皙的脸上,眉眼舒展,两扇长睫轻轻瞌着,覆下淡淡的阴影。
火上的烤鱼被人翻了个身,露出烤得金黄的鱼身。
“阿嚏!”小白突然打了个喷嚏,猛地抬头看向烤鱼的主人,对上那双冷淡的眼眸,懵懵地望着他。
那人目光落在微微翻过身的人身上,她缓缓睁开眼,没有聚焦的目光直直看着上方,过了几秒,眼神渐渐清明。
秦箐华坐起身,身子睡得有些软,看到黑透的洞外,再转头看到在一旁垂着眼专心烤鱼的某人,眨着无辜大眼看着她的小白。
“……”她这是,睡了一大半个白天?
秦箐华感到脸上有些热,默不作声地起身走到洞外洗漱。
小白眨了眨眼,再望向烤鱼的主人,只见他侧头望着洞口的方向,火光映着他的脸庞,嘴角轻勾,眸色温暖。
“嗷~”阿福见到秦箐华,放下怀中的嫩笋,向她跑了过来。
双臂抱住她的腿,哼哼唧唧地撒娇。
秦箐华揉着它毛茸茸的脑袋,瞧见那一堆竹笋竹叶,愣了愣。
转头看向洞内神色平静烤鱼的人。
???
“嗷~嗷~嗷~”阿福抓着她的手,后顺势倒在地上,躺得四仰八叉,让她给它揉肚子。
秦箐华失笑,便拖着一小木凳,坐下给它揉着。
阿福得偿所愿地嘤嘤叫。
“怎吃这么多?”它的肚子圆鼓鼓的,秦箐华挠了挠它的下巴,忍不住道:“阿福,你就是贪吃货。”
“嗷!”阿福仰起头,没气势地反驳着。
秦箐华起了逗弄它的心思,揉搓着它的脑袋,揉得变形的五官又丑又憨。
“嗷嗷!”阿福的雷区就在于,它好面子,哪里都能揉,不能揉脸。
阿福小心抓住她的手,气哼哼地放在肚子上。
秦箐华笑了笑,知道它是真吃撑了,慢慢给它揉肚子,看它舒服得咧嘴笑的模样,秦箐华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耳朵。
初始它还能哼哼叫,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眼睛最终合上,睡熟了。
秦箐华眼底尽是笑意,双手捧着它肉嘟嘟的脸揉了两下。
待她洗漱好回到洞内时,火上不知何时架上了锅,锅内热着下午没吃完的鸡汤。
“你也还没吃么?”
“嗯。”
秦箐华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他净白修长的手上,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目光微闪,移开视线,看向烤得焦黄的鱼身,香气扑鼻。
“咕咕~”
陌寒枭微微抬眸。
微黄的火光投在她的脸上,脸颊上的潮红渐渐漫上耳根。
“咕咕~”秦箐华难为情地抱着肚子,垂下头。
陌寒枭眼底闪过一丝柔和,嘴角微不可见地勾起。
“烤好了,吃饭吧。”
秦箐华听到了他话里的笑意,不由有些尴尬,两颊微热,她今日用食不多,睡了那么久,着实饿了。
秦箐华盛了两碗米饭,瞧见他取了条烤鱼放在盘中。
小白眼巴巴地盯着他手中剩余的一条烤鱼,口水流了一地。
为何都这么没出息?
秦箐华忍不住扶额,偷偷抬眼,不曾想撞入那双满是戏谑的红眸中。
在她的视线下,那条鱼刚取下放在一旁的竹叶上,猛摇尾巴的白狗拖着长长的口水丝咬住鱼身,迅速地跑远。
“……”
“……”
秦箐华不忍再看,这狗,不是她养的。
“吃饭吧。”秦箐华默默地扒了口饭,夹了筷鱼。
还是比她烤的好吃。
她吃得专心,放下碗筷时,那条鱼只剩下鱼头和鱼骨,锅里还有一点鸡肉。
待陌寒枭放下碗筷,秦箐华起身将碗筷拿去洗了。
夜空中的月亮躲在云层里,月光稀薄,洞外漆黑一片,虫鸣鸟叫声参杂着风吹落叶声,秦箐华静静地站着看着四周,眼里毫无波澜。
晚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她原本是怕黑的,但她总会装作不怕的,装着装着,好像真的不怕了。
“在看什么?”陌寒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
秦箐华微微抬眸看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陌寒枭,轻笑道:“没什么,就突然想看看月亮。”
陌寒枭抬头,漫天繁星,唯独月亮躲在云中。
“你,什么时候走?”秦箐华的目光落在洞口那堆竹笋上。
“怎么?”陌寒枭看着她的眉眼。
秦箐华顿了顿,神色平静:“他们都到了,不是吗?”
陌寒枭慢慢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何时发现的?”
“在这住了三年,自会察觉到的。”秦箐华抬头看着天空,语气平淡,但白净柔和的脸上似有一丝落寞。
陌寒枭沉默,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忽然道:“可曾想过下山?”
秦箐华长睫微颤,下山?下了山,能去哪呢?
秦箐华摇了摇头,转身看了看洞内睡在一处的阿福小白,眼底闪过温软的光芒,缓声道:“若是可以,一直在这,倒也挺好。”
秦箐华转身抬眸与他对视,道:“你回去之后,秦曜两国会交战么?”
她眸光清澈,眼底隐隐能映出他的影子。
陌寒枭微怔,沉默许久。
秦箐华也未想得到回答,她只是想岔开话题。
“外面冷,进去吧。”陌寒枭垂下眼帘,转身走进洞中。
秦箐华轻舒了口气,庆幸他不再问。
不管何时,无论对谁,她都不愿说谎。
但,在很多时候,为了保全她要护着的人或物,她总要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洞内火光微暗,秦箐华看了眼躺在石床上闭目养神的人,往火堆中添了三根木枝,洗净手便回竹床上躺着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没曾想,躺在床上没过一会,便跌进了梦乡。
在她睡熟后,石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看着她的睡脸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