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棠林昭昭是小说《做妾?没门!她搬空粮仓发家致富》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千扇写的一款种田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做妾?没门!她搬空粮仓发家致富》的章节内容
不知道自己死没死的宋允棠猛吸口气,睁开了眼。
还未从窒息感中回过神,有妇人说话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
“弟妹,那黄家的公子能看上咱们家棠儿,让她上门做妾,是寻常人家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可不能因为她闹腾就心软了。”
“黄府在咱们这十里八乡可是出了名的富庶人家,待棠儿进了门,丫鬟婆子伺候着,那就是翻身当上了主子。”她拍了拍身旁妇人的手背,一副为宋允棠好的口吻,“要不是我这个当伯母的心疼棠儿,这婚事指定是落不到她头上去的。”
赵巧娥愁的直叹气,“不是我心软,二嫂也看到了,那丫头为了这桩婚事寻死觅活的,万一真闹出人命可咋整?”
感情虽不深厚,到底是自己生的。
马兆兰眉头一挑,满脸不认同。
“往常嫁女儿的人家闹腾的也不少,后面不都过的好好的?”
她的眼底透着精明和算计,“你就信我,十二两银子的彩礼呢!今年年成不好,你还得考虑一家人的生计不是?再说了,她不是总想过回从前的好日子?多好的机会!等她成了黄公子的人,指不定就想通了。”
要不是这桩婚事成了之后她能得八两银子,她才懒得在这里跟赵氏多费口舌。
一点主心骨都没有,典型的墙头草!
屋内,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的宋允棠蹙起眉头。
穿越这么离谱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了?
她前世出自医学世家,父亲是医学院教授,母亲是一名中医,她从小耳濡目染,九岁便将《本草纲目》背的滚瓜烂熟,十岁有空就跟着母亲看诊。
在她十二岁那年,父亲随母亲上山寻找一味特殊药材,双双坠崖身亡。
她走出双亲亡故的痛苦之后,继续钻研医术。
二十二岁从医科大学毕业,因医术出众,被权威医院聘请为主治中医师,刚适应工作不久,且即将迎来她无比期待的第一场相亲,居然就穿越了!
去之前同事给她看过照片,是个一米八几的阳光男孩。
谁知相亲路上车子突然偏向,撞断护栏掉下了桥梁……
晃了晃尚且还有些眩晕的脑袋,宋允棠整理着脑海中的陌生记忆。
原主之前叫林允棠,是被镇上林员外家调换的假千金。
十六年前,赵巧娥在林员外家的裁缝铺做绣娘,干活的时候摔了一跤,提前半个月生产,恰巧和林夫人在同一日,宋允棠和林员外的亲生女儿林昭昭,便是因林员外妾室的报复心调换的。
三年前东窗事发,林允棠被送回宋家,改了宋姓,林昭昭自是被接回了林府。
在两家人眼中,从小长在农家的林昭昭乖巧贴心,平易近人,勤劳节俭,而宋允棠心高气傲,待人冷淡,拈轻怕重,偶尔还有些无理取闹。
唯一能比得过林昭昭的,恐怕只有她脖子上那张脸。
马氏嘴里那个想将她抬进府中做妾的黄公子,是邻村一户地主家的独子黄和玉,前些日子撞见了宋允棠,惊艳于她的美貌,回到家之后念念不忘,最终找到了宋允棠的二伯母马兆兰做中间人。
赵巧娥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再加上今年年成差,宋允棠又总是想方设法的往林家人面前凑,只以为她是期盼着从前的好日子,和当家人一合计,很快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可宋允棠在林府生活了十三年,看多了林员外小妾明里暗里的手段,对妾室是极为不齿的,自然不愿去给人当妾。
只是因为她从前接受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教育,也从未明确表示过自己的想法。
加上这几年本就过的憋屈,一个想不开就将自己挂上了房梁。
幸好赵巧娥发现的早,将她解救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气。
宋允棠在脑海里思索着自己的处境,做妾,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逃跑在这里同样不可取。
到时候家中父母不知她死活,必定不会再给她交赋税,一年不交赋税,户籍就会被销户,没有户籍等同贱民,到时候只会更加被动。
除非和家里断绝关系,将户籍迁走自立门户,但要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况且,这家人虽然偏袒林昭昭,对宋允棠这个亲生女儿,好像也没有特别差劲,除了这门亲事。
不过眼下,确实不能再叫马氏继续给赵巧娥灌迷魂汤了。
宋允棠起了床,拿起门边的扫把,出门就劈头盖脸的往马兆兰身上抽。
“让我做妾,还口口声声为我好,既然觉得做妾好,怎么不将你们家宋枝梅送过去!”
马兆兰惊的抱着脑袋边叫边跑。
“死丫头,你干什么呢?我是你伯母!”
宋允棠将扫把往地上一扎,望着已经被她赶出院子的马兆兰。
“想当我的长辈首先得有个长辈的样子,我从前就是对你们太客气才会让你们觉得我好欺负,再听到你让我去做妾的话,见一次打一次!”
马兆兰没料到宋允棠会突然发疯,毕竟她之前一直端着林家小姐的架子,向来是不屑与他们一般见识的。
冷不防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心里到底有些犯怵。
“你打我也没用,谁让你顶着一张狐媚子脸到处招蜂引蝶,黄公子既然看上了你,就算没有我,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还不走!”
宋允棠作势又要冲上去,马兆兰见状,转身就跑,跑的快见不到人影了,仍能听到她骂的难听的话。
四周探出头朝着宋允棠指指点点的邻居见马氏逃跑,全都缩回了脑袋。
赵巧娥望向宋允棠的眼底带着诧异和探究。
“棠儿,你不该这样的,她毕竟是你伯母,今天的事情难免村里人会听了去,对你名声不好。”
宋允棠这才回头,冷冷的望向她。
“在你们眼里,我不是向来不如林昭昭吗?何必还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将扫把往地上一扔,声音平淡。
“我最后说一次,你们要是再逼我做妾,我就请了里正和族亲来,跟你们一家断绝关系,原本十六年前的错误我也是无辜之人,并非是我挤走了你们的林昭昭,断绝关系之后,我会走的远远的,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眼前。”
望着她与以往一般冰冷的神情,赵巧娥才恍然觉得,女儿还是那个女儿,并未有所改变。
“好端端的,又提昭昭做什么?”她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成日里幻想过好日子,会愿意嫁给黄公子。”
“那你们真是想多了,我就是嫁给山里汉挨饿,也绝对不会给黄和玉做妾!”
宋允棠表明立场之后,仍旧冷淡。
“你也无需跟我打感情牌,我知道我在这个家永远都不会受到重视,也不会再介意你们明里暗里去关心林昭昭过的好与不好,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
说完,回自己屋里去了。
赵巧娥望着宋允棠的背影,想着她刚才说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三年,她一直不知道要如何跟这个女儿相处,说重了怕得罪,轻了又怕起不到作用。
她平日里跟家里人更是说不上几句话,所以他们对于宋允棠心底的想法,只能通过她的行为进行猜测。
所以孩子还得是自己亲手养大的才亲。
昭昭就很懂事,哪怕是到了林家,也很快被林员外一家接纳,还夸她将女儿教的好。
她站在宋允棠的窗前,苦口婆心道,“棠儿,你就是跟咱们家断绝关系,林家也是不会再接纳你的,他们现在紧张着昭昭呢,还是趁早歇了这个心思吧。”
屋内的宋允棠眉头一挑,有些莫名其妙。
“我何时说过要回林家?”
望着装傻充愣的宋允棠,赵巧娥顿时只觉得头疼,也不知道这个女儿什么时候能懂点事。
“你嘴里是没说,但你心里怎么想的,娘心里多少知道一些。”
还想说点什么,考虑到宋允棠那脆弱的自尊心,抬头望了望天,最终是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讲。
“算了,我说再多,你也只会觉得我在偏袒昭昭,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你别再犯傻就好,你爹和你大哥二哥田里干活快回家了,娘先去给他们做饭。”
赵巧娥的身影从窗前消失之后,宋允棠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养了她这么多年,林家还算念旧情的,三年前送她回宋家的时候,还让她带走了一些衣服首饰。
这三年,宋允棠见家里快揭不开锅,嘴上虽什么都不肯说,却也将自己的首饰当掉了一些,明里暗里的接济家里。
她或许清高,心地却并不坏。
因为舍不得林家叫了那么多年的父母和兄长,时常想去镇上看看他们,想再次被他们接纳,林家那边因为要顾及林昭昭的情绪,一直避着她,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凑上去,惹的两家人都头疼。
而林昭昭什么都没做,只是带了些廉价的点心来看看宋家人,说几句想念他们的话,这一家人恨不得将心都掏给她,每次离开又是鸡又是蛋的,差点将鸡窝掏空给她装马车带去镇上,生怕员外一家会饿着她似的。
宋家总共有七口人,除宋金保、赵巧娥、宋允棠之外,还有四个兄弟。
老大宋劲元,今年二十,成亲一年,娶妻刘氏,如今怀有四个月身孕。
老二宋劲生,今年十八,原本赵巧娥是打算今年秋收之后请媒人给他说亲的,如今年成不好,怕是得耽搁一年。
老四老五是双胞胎,两人的名字,是宋金保用两斤肉求了村塾的徐先生给取的,哥哥叫宋承志,弟弟叫宋承良,今年十一,在村塾念书,算是全家人的希望。
在往常,鸡蛋这种贵重的食材,赵巧娥只会留给两个还在念书的弟弟补身体,偶尔余下几个还会拿去镇上换几个铜板补贴家用,其他人是吃不到的。
鸡肉更是得过年才能吃到两块。
林昭昭该是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清楚宋家情况的,拿起这些东西来,却丝毫不手软。
望着仅剩下的半箱子衣服和为数不多的几件首饰,宋允棠忍不住叹息一声。
“你傻不傻?”
这话好像是在跟她自己说,又好像是在跟已经丢掉性命的宋允棠说。
就她目前的身份,生活在农家,箱子里这些绫罗绸缎显然是不适合再穿的,与其压在箱底坏掉,不如趁现在还能穿,拿去镇上卖几个钱捏在手里实在。
这么想着,宋允棠将自己的衣服首饰一并打包了,想着找个时间背去镇上卖了,再置办一两身适合她现在穿的棉布衣服。
余下的钱拿在手里,就是她的原始资金,哪怕最后真的和宋家人闹掰,一时半会的也不至于饿肚子。
……
“娘,我们回来了。”
随着声音落下,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外出干活的父子三人扛着锄头挑着水桶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怀孕四个月的大儿媳刘香云。
“娘,最近山里光秃秃的,野菜都挖不到几根了。”
刘香云将篮子放在了厨房门边的长案上,揉着自己的腰,往宋允棠的房间望了眼,心底有些不平衡。
还当自己是个千金大小姐呢,一家人都忙着,就她不干活!
不过公爹婆母和她几个兄弟都没说什么,她这个做大嫂的,自是不好去开这个口。
厨房内传来赵巧娥的声音。
“挖不到就挖不到吧,你先洗把手去歇歇,等柱子桩子从村塾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柱子和桩子,是宋承志和宋承良兄弟的小名,在没有请私塾里的徐先生给兄弟两个取名的时候,家里人一直都这么叫他们。
刘氏应了一声,洗把手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
晚饭煎了两个蛋,柱子和桩子分了一个,刘氏和宋允棠也分了一个。
不过宋允棠并没吃,直接将碗中的半个鸡蛋夹给了刘氏。
“你吃。”
说完,不理会在场几人诧异的目光,继续埋头扒着碗中见不到几粒糙米的稀粥。
然而,刘氏望了眼宋劲元,又看向一旁的公爹和婆母,不太敢动碗中另外半个鸡蛋。
宋金保见状,淡声道,“棠儿给你了就吃吧。”
家里最大的长辈开了口,刘氏这才笑望向宋允棠。
“多谢棠儿。”
宋允棠并没有理会她,继续扒着碗里难以下咽的粥。
并非她想讨好谁,只是单纯觉得,女人怀孕挺不容易。
半个鸡蛋,她吃与不吃也就那么回事,但刘氏一个孕妇,对营养的需求还是挺高的。
饭后,赵巧娥趁着大家伙都在桌上,望向身旁的宋金保,“当家的,你明儿和老大往十里村去一趟吧。”
宋金保不解,“去十里村做什么?”
赵巧娥往宋允棠的方向扫了眼,“去黄家,将他们给棠儿下的聘给退了。”
话一出口,不仅宋允棠有些意外,在场的父子五人连同刘氏也一并愣住了。
“退亲?”
赵巧娥点头,“退了吧,别到时候真闹出人命来,得不偿失。”
宋金保望向宋允棠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凌厉。
“可是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又闹了什么幺蛾子?你可知道退亲对女子名声有多大影响?就不能消停点,让我和你娘歇口气?你要是有昭昭……”
听到赵巧娥假咳的声音,宋金保赶忙住了嘴。
宋劲元和宋劲生对视一眼,眼底皆带着无奈,这个妹妹,确实不如昭昭懂事,昭昭就从来不会让爹娘为难。
年纪尚小的柱子和桩子也暗自对视一眼,眼底皆流露着对宋允棠的厌恶。
自从昭昭姐姐离开之后,娘的负担重了许多不说,还时常得看她脸色行事,一家人都由着她,就跟伺候个千金小姐似的。
刘氏因为刚才的半个蛋,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来,不过心底多少是有些惋惜的,十二两银子的彩礼啊,一家人得忙活多久才能赚到?
而且嫁去黄家之后,说不定还能捞些好处回娘家呢。
宋允棠将在场之人的神色看在眼中,满不在意,“名声再坏,总比给人当妾要好。”
“咱们庄户人家,只要能吃饱穿暖,当妾还真算不得是坏名声。”宋金保满脸严肃的望着她,“你不是想过好日子?以咱们家这样的条件,给黄公子做小,已经是能给你寻到的最好的亲事了。”
宋允棠洒脱摇头。
“不稀罕,我就算想过富贵日子,那也是靠我自己的双手去赚,而不是靠嫁人。”
宋金保快要被她气笑了,他一拍桌子。
“笑话!就你这拈轻怕重的样子,干啥啥不行,能有什么本事让自己过上富贵日子?”
宋允棠刚被送回宋家的时候,烧灶全是烟,饭菜煮成炭,农活不会做,洗衣磨破手,总之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光长了一张吃饭的嘴,还挑三拣四抱怨家中伙食差,时不时去镇上卖了自己的首饰添一份肉菜上桌。
这会听得她大言不惭的话,除了宋允棠自己,宋家压根儿没一个信她的。
“我自有办法,就不劳爹费心了。”少女杏眸亮亮的,眼神虽然还是冷淡,却多了一丝坚定。
回到宋家三年,这还是宋允棠第一次当着宋金保的面叫他爹,说不触动,那肯定是假的。
宋金保在反应过来之后,语气软了几分。
“你当真想好了?”
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想好了!”宋允棠毫不犹豫。
略一迟疑,宋金保点头了。
“行!”他望向宋劲元,“老大明日先跟我往十里村去一趟,回来再浇田。”
当家的拍板,这事算是这么定了。
这一幕,顺利的让宋允棠感到意外。
十二两银子的彩礼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一大家子四五年的开销了,再不济,让二哥娶上一个媳妇是不难的,这一家人不是各个都嫌弃她吗?居然不将她卖了数银子?
不枉她刚才硬着头皮叫了声爹。
一直默不作声的宋劲生望向宋金保,“爹,黄家可是十里村的地主,那黄老爷更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咱们退亲的话,他们会不会针对咱家?”
沉浸在宋允棠那一声爹当中的宋金保,这会回过神之后,重新又拧起了眉头。
“老二说的也不无道理。”转而想到自己刚才已经答应了宋允棠,“可强扭的瓜不甜,大不了明日退亲之后,爹去跟黄老爷黄公子赔礼道歉。”
赵巧娥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就这样吧,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洗洗去床上,点灯费钱。”
众人就这么散了,却还是各自在心底腹诽宋允棠是个事儿精。
要是黄家真计较的话,他们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
次日一早,宋金保和宋劲元吃完早饭就出门去了十里村,柱子和桩子两兄弟将家里的水缸装满之后去了村塾,宋允棠也没闲着,从柴房拿了个背篓,将昨天打包好的衣服首饰往背篓里一塞就准备出门。
赵巧娥慌忙上前拦住她。
“棠儿,你带着行李去何处?那林家什么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再去自讨没趣?再说,你要是去了林家,昭昭的处境也不好过。”
听着这话,原本对宋家人态度略有改观的宋允棠重新又冷下来一张脸。
“我不去林家。”
二哥宋劲生从自己的屋里走出来,同样没有好脸色。
“不去林家你去哪里?你说不嫁黄公子,爹也由着你去给你退亲了,你还想怎么样?得罪了黄家还想去招惹员外府,你是真要闹的一家人不得安生才肯罢休吗?”
坐在屋前做针线活的刘香云见状,小声劝道,“棠儿,咱们一家人日子够难了,你就别让爹娘为难了。”
宋允棠快要被面前这几人气笑了,合着只要她往镇上跑,就是去攀林家的高枝,给林昭昭添堵?
紧了紧肩上的背篓,她神情淡漠。
“我说了,我不去林家,我去镇上将衣服首饰卖了就回来。”
赵巧娥有些诧异,“好端端的,你卖衣服首饰做什么?”
“留着碍眼占地方。”说完,绕过赵巧娥往院外走去。
赵巧娥仍不放心,回头望着她的背影,“让你二哥陪你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外头跑娘也不放心。”
宋允棠说了声“随便”,继续往村口走。
赵巧娥赶忙进了屋,将用帕子包的整整齐齐的铜板往宋劲生手里一塞。
“去吧,顺便买点糙米回来,家里米缸快见底了。”
宋劲生点了点头,将铜板收好之后,小跑着追上了宋允棠的脚步。
……
兄妹两人来到村口,本以为宋允棠要继续往前走,谁知她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坐了下来,取下了肩上的背篓,还蹙着眉头揉了揉被勒的生疼的肩膀。
从前当习惯了千金小姐,这副细皮嫩肉的身体,当真是娇弱的很。
宋劲生的面上带着嘲讽。
“不是说去镇上?这就走不动了?”
宋允棠没搭理他。
宋劲生也没在意,在她身旁蹲下,继续说,“咱家虽不富裕,却也从未虐待过你,你还总惦记着回到林家,到底有没有心呐?”
宋允棠还是没搭理他。
宋劲生侧头瞥了她一眼,“你下次要是再想不开了,就告诉我一声,我好替你打掩护,咱直接来个一了百了,省的你总给爹娘找不自在。”
要不是担心她再干蠢事,他才懒得跟着她去镇上丢人现眼。
不用猜都知道,宋允棠绝对是奔着林家去的,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宋允棠冷冷一笑,“那我事后是不是还得托梦感谢你?”
“不是!”宋劲生有些急了,“你还真想有下次?”
宋允棠没有回答他,远远看着一辆牛车从村口经过,起身去拿一旁的背篓。
然而,伸手一抓,却握了个空,抬头一看,背篓已经到了宋劲生的背上。
他往宋允棠的方向望了眼,一脸嫌弃道,“走吧祖宗,也就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好说话,将来谁要是娶了你,那可真是够倒霉的。”
望着宋劲生往前走的身影,宋允棠微怔过后,赶忙跟上,“那我便祝二哥早日娶到个贤惠能干的嫂子。”
宋劲生脚步顿住,回头望了她一眼,却并未从她脸上看出任何不自在的情绪来。
刚才的那声“二哥”,是他听岔气了?
在他愣神的片刻,宋允棠已经拦下了牛车,并给赶牛车的大爷付了四个铜板的车钱,转而望向宋劲生。
“要和我一起去的话,你就麻利点。”
宋劲生上了牛车,将背篓放在身旁用手抓着不至于掉下去,“从咱们榕树村到慈乐镇走路也就半个多时辰,四个铜板呢,都能买两个大肉包了,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宋允棠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你可以下去。”
宋劲生扬起下巴,“那怎么行?你钱都付了。”
“那就少抱怨,总归没叫你花钱就是。”
揪着隐藏在衣服下的钱袋子,宋允棠心底有些犯愁,她昨日将屋中翻了个遍,总共也就找到了四十二个铜板,除去刚才支付的四文钱,还余下三十八文钱。
之前的宋允棠,当真是不给自己留一点半点的余地。
靠卖旧衣服首饰肯定是赚不了多少钱的,长远发展的话,还得重操旧业才行。
牛车的速度很慢,且颠簸。
到达慈乐镇的时候,宋允棠的屁股都有些颠麻木了。
她跳下牛车,活动活动腿脚之后,抬头望向前方刻着“慈乐镇”三个大字的匾额,颇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宋劲生背着背篓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神情,眉头稍稍往中间收拢。
“看再多也没用,不属于你的东西,别去肖想了。”
宋允棠侧头望向他。
“我想什么,你知道?”
宋劲生哼了一声,“我又不傻。”
“也没有太聪明。”冷不丁说完这句话,宋允棠笑着进了慈乐镇,往东街走去。
东街有一条市集,平日里人多,去那里卖衣服首饰最为合适。
宋劲生将宋允棠说的话回味过来之后,小跑着跟上她的脚步,“就你还好意思说我不聪明,你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宋允棠声音淡淡,“好不到哪儿去没关系,比你好就行。”
宋劲生被她的话噎的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却也并未生她的气,这个妹妹过去三年和他说话的次数加起来不足一个巴掌。
今日能跟他说这么多话,已经是破天荒头一次了。
而且,她好像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古板,经过刚才的对话,他甚至觉得她还挺有趣。
……
两人刚到东街,迎面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是宋允棠叫了十三年二哥的林庚时,他的手中,还提着一份刚出炉的枣泥酥。
宋允棠从前在林家的时候,也爱吃枣泥酥,东街集市的枣泥酥味道最好,尤其是早晨刚出炉还带着浓浓枣香的,一份枣泥酥,一杯龙井茶,她能在月洞门前待上半日,看云卷云舒,观假山池鱼,偶尔一阵清风拂过,叫人神清气爽。
那时候,她吃的枣泥酥就是林庚时亲自来东街买的。
如今物是人非,幸好宋允棠的身体里已经换了一个灵魂,否则原主看到这一幕,指不定会有多委屈。
宋允棠不想和他碰头,刚准备转身避一避,林庚时的眼神正巧往这边望过来。
宋允棠当做没见到他,转身就走。
林庚时见状,几步追了上去。
“宋允棠,你等等。”
宋劲生望向身旁的少女,眉头皱的好似能拧出水来,“现在你还咬定自己不是为了林家而来?”
宋允棠脸不红心不跳,“如果我说偶遇,你信吗?”
“关键你自己信吗?”
“信啊,这是事实。”宋允棠转身朝着追上来的林庚时微微颔首,和以往的亲密依赖不同,今日的她,神情极为冷淡,“见过林二公子。”
宋允棠虽被送回了宋家,却从未改过对林家人的称呼,冷不丁听到这一声“林二公子”,林庚时的眉头不由拧了起来。
紧接着,他脑中冒出了一个词——欲擒故纵。
反应过来的他,对宋允棠重新又反感起来,昭儿说的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宋允棠从前被林家人捧在掌心疼爱了十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重新回到林家的机会?
“你怎么又来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
宋允棠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林二公子这话说的,这慈乐镇,我未必还来不得了?”
林庚时冷冷的望着她,“上次不是说要你少来镇上吗?既然已经回到宋家,就安分一些,昭儿就比你懂事多了,回到林家之后,实在想念的厉害才会去宋家看一眼,平日里都是在家中好好待着学习规矩。”
宋允棠不置可否。
“所以林二公子快回去陪你懂事的昭儿妹妹吧,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她四处一张望,指向一处空地方,转头笑望着宋劲生,“二哥,我们去那里吧?”
真真切切听到宋允棠叫自己二哥,还是当着林庚时的面,宋劲生的心底竟有些暗爽。
他得意的往林庚时的方向望了眼,转而随着宋允棠去了她指的那处空地。
“来了。”
宋允棠没再理会林庚时,取下宋劲生背上的背篓,拿出一块旧布垫在地上,将里面的物件一样一样拿出来铺平整。
紧接着,她开始吆喝,“上好的绫罗绸缎,成色新,全部便宜处理。”
宋允棠在林家当了十多年大家闺秀,家中的教习姑姑向来要求她笑不露齿,坐不露膝,行不摇头,站不倚门。
她将规矩学的极好,在外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眼前这当街叫卖的一幕,不仅宋劲生感到诧异,林庚时也惊呆了。
他上前拉住宋允棠的胳膊,语气中带着怒意。
“宋允棠,你疯了?”
“林二公子这话,我不理解。”宋允棠将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指着面前的衣服说道,“可是公子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林家出来的,拿来集市上卖不合适?”
林庚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想要得到别人关注的方式,真的让人很反感?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也得有个度,你如果真想回林家看看,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首先,我不觉得我是想要得到别人的关注。”宋允棠淡淡的望着他,身姿挺拔,“其次,我也并没有去林家的想法。”
“林二公子也说了,我既然回到了宋家,从此往后就是宋家的人,和林家再无瓜葛,林家是大户人家,对儿女要求自是极高,可宋家的条件,林二公子也是清楚的,我若还端着从前的做派,那便是认不清形势,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还是感谢林家之前对我的养育,如果林家有需要,我会报答,但眼下我在处理自己的私事,林二公子与我非亲非故,还望你莫要干预。”
“你……”
林庚时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宋允棠直接提高声音打断了。
“林二公子如果不买东西就请便,我要做生意了。”
眼前的宋允棠让林庚时感到无比陌生,明明前些日子见到她的时候,她还跟在他和大哥身后喊着哥哥,怎么突然间变的这么冷淡了?
但她刚才已经将话说绝,自己如今的身份,确实也不适合再管着她。
“冥顽不灵!”
丢下这句话,林庚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集市。
林庚时一走,没人干预宋允棠,接下来的买卖极其顺利,她的衣服布料确实都极好,平日里穿的少,有几件成色甚至还跟新的一样。
再加上卖价不高,宋允棠很快就将衣服首饰卖完了,最后剩下了一支白玉簪,这支玉簪是她所有首饰中价格最高的一件,是她十三岁生辰的时候,林家大哥林景曜送给她的生辰礼。
因为价格稍高,一时半会卖不出去,宋允棠也不想在这里多浪费时间,索性便将玉簪重新收了起来。
“走吧。”
慈乐镇没看到当铺,等有机会去了县城,再将这支簪子送到当铺当了。
至于之前那些旧衣服和旧首饰,抵给当铺怕是还不如集市上卖掉来的银子多。
摸了摸钱袋子里的二两三钱银子,对于林家那样的人家来说可能不算多,但对于如今的宋允棠而言,这就是一笔巨款。
背篓仍旧是宋劲生背着的,他跟在宋允棠身后,时不时往她的方向望上一眼,对于她今日的所作所为感到无比困惑。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以此来吸引林家的注意,还是真的想通了。
……
宋允棠先去了一趟布庄,买了两身细棉布的衣服以及一块干净的棉布,花了一百八十文钱。
从布庄出来,领着宋劲生拐进一条人少一些的巷子之后,往一处铁匠铺走去。
宋劲生有些疑惑,“棠儿,你去铁匠铺做什么?”
“定做一样东西。”宋允棠回。
宋劲生小跑着和她并排,“什么东西还得去铁匠铺定做?”
“自然是好东西。”宋允棠说完,跨进铁匠铺,“老板,你们这儿可能做那种特别细的针?”
正在忙碌的大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
“多细?”
和铁匠铺老板细细讨论了她的需求,因为她的要求比较高,定价也稍稍高了些,一套银针包括材料一起,总共需要一两二钱银子,付了七百文定金,约定好半个月之后来取银针之后,宋允棠才和宋劲生一起离开了铁匠铺。
这会已经是正午,夏日的阳光有些烈,饥肠辘辘的两人来到了一家面馆。
“大叔,来两碗面。”宋允棠说着,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
大叔声音洪亮,“好嘞,两位稍等。”
宋劲生将装着衣服和布匹的背篓解下放在一旁,在宋允棠对面坐下,他的脑海中仍旧装着疑问,不知道她为何要花那般大的价钱去定做几根银针。
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棠儿,你又不是大夫,要银针做什么?”
宋允棠咽下嘴里的茶水,抬头望着他,“谁说我不是大夫?”
宋劲生无比惊讶,“你什么时候成大夫了?”
宋允棠抿了抿唇,“略懂而已,算不得多厉害,这不是想靠自己过富贵日子么?除了这个,我也没别的手艺了。”
反正他们都以为她受不得农户人家的苦,那就让他们继续误会吧,日后行事也方便一些。
等她赚了钱,说不定还是要离开榕树村的。
现在重拾旧业就显得格外重要,虽然这个时代的女大夫并不常见。
宋劲生信了,“你真想通了?”
“不然能怎样?”宋允棠耸了耸肩,“眼下我连亲事都退了,短期内也不可能靠嫁人暴富,总得想办法养活自己啊。”
她的话,直白的让宋劲生脸上的神情都开始奇怪起来。
“哪有女孩子这么说自己的?”
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她,这种改变,太过突然了。
宋允棠笑了笑,没再和他多说。
很快,面上来了。
镇上的面六文钱一碗,表面飘着油花,还配了几片酱肉,再撒上一把小葱,香气扑鼻。
两人吃的连面汤都不剩,极其满足。
将面钱放在桌上,宋劲生背起背篓领着宋允棠去了粮油铺。
今年已经干了三个多月没下雨,离水源远的庄户人家甚至连稻种都没培育起来。
距离水源近一些的田地,也是瘪壳居多。
条件差的人家,到现在都已经揭不开锅了,接下来还得缴纳赋税,熬过秋冬天,会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宋家条件也算不上好,家里人多,开支又大,如今让一家人填饱肚子都是勉强。
“掌柜,糙米怎么卖?”宋劲生指着放在门口处的糙米问道。
“十文钱一升,八十文一斗,六百文一石。”
按升和斗买,价钱区别不太大,但是按石买的话,一石糙米能比按斗买便宜四十文钱。
只是,宋劲生出门的时候,赵氏只给了他一斗米的钱。
“给我装一斗吧。”
宋允棠站在不远处,双手环胸,望着他道,“不多买点?看这行情,粮食怕是会涨价。”
她没经历过荒年,前世却也在书籍和电视中见识过,那可真正是能吃人的年代。
如果没记错,一斗米也就十来斤,家里那么多人,十来斤米再怎么省也熬不了几天。
更何况,家中还有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弟弟和怀孕的嫂子。
她虽想离开宋家,但宋家人毕竟是原主的血脉亲人,别的不说,为了不落人口舌,至少在自己有口吃的前提下,不能让他们饿死。
宋劲生从怀中拿出出门前赵巧娥交给他的手帕包。
“咱们家什么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娘就给了我这么点。”
这两年又是弟弟念书,又是大哥成亲嫂子怀孕的,开销确实不小,原本和大伯二伯分家也就五年时间,要不是这五年家里稍稍攒了点,想凑齐大哥成亲的彩礼都是难事。
见他展开手中的帕子就要往掌柜的方向送,宋允棠从自己的腰间摸了摸,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来。
“买一石吧,不够从我这里出。”
宋劲生诧异的看着她,“这不好吧?”
家里没多余的钱给宋允棠零花,却也从没想过要她的钱来补贴家用。
宋允棠不顾宋劲生反对,直接将银子塞到他手里。
“饭我也要吃的。”
宋劲生看向手中的银子,心底涌上来些许感动,棠儿之前人虽在宋家,却总惦记着林家的人,以至于他们对她,都不敢过分亲热,今日的她,好像真的变了。
抬头望向宋允棠。
“这钱就当是二哥跟你借的,回头我叫娘还给你。”
宋允棠摆了摆手,“随便吧。”
前世父母意外身亡,有不少亲戚想从她手中获取好处,她当时年纪虽小,却还是护住了自己的利益。
等她重操旧业,赚钱绝对会比宋家人容易,如果他们对她好,她自是会帮扶一二,如果不好,她也不是非得守着宋家。
……
1升=1.5斤
1斗=12.5斤
1石=120斤
因为买了一石糙米,背篓重新回到了宋允棠的肩上。
好在只两套衣服一块布,倒也不沉,关键是粮铺距离镇口停放牛车的地方也不远。
宋劲生扛着一袋糙米在前面健步如飞,宋允棠勉强才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两人找到了来时坐的那辆牛车,牛车停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下,倒也还能遮阴,赶牛车的大爷就在不远处的茶棚里喝茶休息。
宋劲生将糙米放在牛车上,望着茶棚的方向,“孙大爷,牛车何时走?”
“再等一刻钟。”大爷回。
就在这时,慈乐镇的方向,一道咳嗽声响起。
宋允棠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往牛车这边走来。
一袭简单的墨绿长衫穿在他身上,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白皙修长的指勾着绑住厚厚一叠宣纸的细绳和几包药材,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若忽略他脸上的病态,用陌上人如玉来形容他,最适合不过。
宋允棠勾起唇角。
她的第一个病人,来了!
宋劲生顺着宋允棠的目光望去,在看到来人时,当即规规矩矩的站直了身体。
“徐……徐先生。”
男人深沉的眸子望向他,微微点头,声音略有些低沉。
“巧。”
宋劲生神情略有些拘谨,“徐先生何时来的镇上了?我们来的时候也没见着先生。”
徐青野不紧不慢的回答,“午时初随便车来的,这会坐牛车回去,正好能赶上下午的课。”
宋劲生赶忙用自己的袖子扫了扫牛车一角的灰。
“先生坐这里吧。”
徐青野颔首,“多谢。”
似是想到了什么,宋劲生赶忙给身旁的宋允棠介绍,“棠儿还没见过徐先生吧?他是咱们榕树村私塾里请的先生,叫徐青野。”转而又跟徐青野介绍宋允棠,“徐先生,这是我妹妹宋允棠。”
徐青野是十里八乡近十年来唯一的一个秀才,他的才学曾受到过安阳县县令大人的褒奖,如果不是五年前突然得重病,如今恐怕已经考上举人了。
因为身体原因,导致他无法继续求学,便同意了附近几个村的请求,至今已经在榕树村的私塾里当了四年先生,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在村子里活动。
徐青野去榕树村当先生的时候,宋劲生已经十四岁,虽过了开蒙的年纪,却也跟着徐青野在私塾里认过几个字,对他自是又敬又畏的。
宋允棠之前守着闺阁小姐的规矩,除了往镇上跑,几乎不出门,没见过徐青野这号人也正常。
“徐先生好。”她微微颔首和面前的男人打招呼。
徐青野回以微笑,眉眼间带着淡漠疏离。
显然,他不想和宋允棠说太多话。
宋允棠抿了抿唇,徐青野她之前虽没见过,却还是听宋家人提起过的,以他在周边的声望,这要是治好了,那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这么想着,少女眉眼一弯,“徐先生是哪里人?榕树村似乎没有听说过徐姓之人。”
“麓山村人。”徐青野淡声回答。
“方便问一下先生的年龄吗?”宋允棠又问。
宋劲生见状,赶忙用手拐子碰了碰宋允棠,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你问徐先生年龄做什么?”
宋允棠神色坦荡,“有些好奇罢了,徐先生要是不愿意说,就当我没问过。”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徐青野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袖,淡声道,“在下今年二十又三。”
二十三岁,确实还年轻。
宋允棠点头,“徐先生的肺病是从何时开始的?平日里都吃了些什么药,有好转吗?”
宋劲生被宋允棠的话惊到了,赶忙将她拉到身后,随后小心翼翼的望着徐青野。
“徐先生,我们家棠儿年纪小,喜欢胡言乱语,你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自家这妹妹当真是自信过了头,还以为自己是神医呢,看一眼就敢往外瞎说,这要是得罪了徐先生,他一个不高兴辞了榕树村的先生一职,罪过可就大了。
自家两个弟弟还在私塾里念书呢。
然而,徐青野只是微微摇头,似乎并未将宋允棠的话放在心上。
“无妨。”
说完,便闭上双目,不再理会面前两人。
宋劲生松了口气,回头瞪了宋允棠一眼,示意她别再乱说话。
赶牛车的大爷见徐青野坐上了自己的牛车,赶忙结了账,从茶棚里钻了出来。
“不早了,该出发了。”
宋劲生见状,先将宋允棠扶上牛车,自己紧接着也爬了上去,今日乘坐牛车的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一个面生的外乡人。
宋允棠坐在徐青野和宋劲生中间,尽量往宋劲生的方向靠。
望着往自己身旁蹭的小脑袋,宋劲生的眼底染上了一层笑意,徐先生这号人,学问确实不错,书也教的出色,许是生过一场大病的缘故,性子着实冷了些,他向来也是不敢靠太近的。
自家这个娇滴滴的妹妹,胆子一看就不大,不敢靠近他再正常不过了。
孙大爷将拴住牛的缰绳取下,牵在手里往并排坐在一起的宋允棠和宋劲生望了眼。
“宋家小子,你这糙米不轻,怕是得多付一文车钱。”
宋劲生一愣,和宋允棠对视一眼,便见宋允棠回头望向孙大爷,“大爷放心,不会少你的。”
“好嘞,几位坐好了。”
说完,驾着牛车出发了。
……
因为有徐青野在,宋劲生一直规规矩矩端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徐青野神情淡然,自上了牛车之后,一直闭着双目。
宋允棠往他的方向偷偷瞟了好几眼,想说给他看病的话,但人家显然不愿理会自己,眼下还有旁人在场,便暂且压下了这个心思。
行至途中,牛车的车轱辘压到了一块稍稍隆起的土疙瘩,剧烈晃动之下,宋允棠往前倾,差点栽下牛车,她心底一惊,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伸手就去抓一旁的宋劲生。
只是还未触碰到他,另一边,一只有力的大掌紧紧的钳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前倾的身体拉了回来。
待她坐好,徐青野才满脸淡然的松开了她的胳膊,颔首道,“得罪。”
宋允棠一阵后怕,刚才要是真栽下牛车,以她这副娇弱的身体,轻则皮外伤破相,重则伤筋动骨。
虽然最终她都有能力将自己治好,难免要受一些痛。
宋劲生后知后觉的拉住了宋允棠的另一只胳膊,满脸担忧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棠儿,没事吧?”
“没事。”宋允棠望向徐青野,“多亏徐先生刚才出手拉了我一把。”
徐青野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宋劲生也给徐青野道了谢,之后的一路,他一直拉着宋允棠的胳膊,生怕她再次栽下去。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牛车路过榕树村的时候,宋允棠、宋劲生和徐青野一并下了牛车。
宋劲生扛着米,宋允棠背着背篓,徐青野拎着他的宣纸和药包,一同绕过大榕树,出现在榕树村村民们的视野中。
众村民在望见三人的组合时,忍不住窃窃私语。
“徐先生怎么跟宋老三家的丫头小子走在一起了?”
“不是听说宋家那丫头昨儿个想不开寻短见吗?这才过了一夜,都能往镇上跑了,看来是没事了。”
“都回了自个儿家,还惦记着林家的繁华,真当自己还是那个前呼后拥的千金小姐呢,也不想想这几年给宋老三家里增添了多少负担。”
“要我说,黄家那桩婚事也不差,咱们这种穷苦人家,只要能填饱肚子,做妾算什么?”
“谁说不是呢?可她偏偏不领情,今儿上午宋老三领着他家劲元去了十里村,回来时候鼻青脸肿的,怕是去退婚去了。”
“这丫头还真是不让人省心,马氏为了这桩婚事也费了不少心思,怕是要打水漂咯。”
见三人走近了,这些人又相继和徐青野打招呼,尤其是家中有孩子在村塾里念书的,那神情,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宋劲生和宋允棠倒是无暇顾及这些人的眼神。
在听到“鼻青脸肿”四个字时,两人对视一眼,顾不上其他,和徐青野道别之后加快脚步往家中走去。
他们家在村中靠末尾的位置。
回到家的时候,院门敞开着,院中无人,自两人出现在门口,堂屋中几双眼睛纷纷望了过来。
有鼻青脸肿的宋金保和宋劲元,红着眼眶的赵巧娥和满眼心疼给宋劲元处理着伤势的刘香云。
还有昨日被宋允棠用扫把赶出去的马兆兰,以及头发半白的宋家老两口。
宋劲生见家里还有外人在,也没多问什么,先将糙米扛去了厨房。
马兆兰幸灾乐祸的望着走进堂屋的宋允棠。
“昨儿个我怎么说来着?我就说那黄公子不好打发吧?他能找我做中间人来说下这门亲事,已经是看在你之前在林家待了那么多年的份儿上给你面子了,否则直接就找人来将你抬回去了,要我说你还是乖乖嫁了,省的我们一大家子都跟着你遭殃。”
说完,还满脸不屑的朝她翻了个白眼。
宋允棠眉眼有些冷,她先大概观察了一番宋金保和宋劲元的伤势,见两人只是皮外伤,看起来并无大碍,才望向满脸得意的马兆兰。
“二伯母这种人,真是聒噪的叫人生厌,要是不会说话,就将嘴捐了!”
马兆兰双目瞪圆,转而指着宋允棠望向一旁的宋家二老。
“爹娘你们听听,这死丫头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昨天还拿扫帚打我呢,真是半点教养都没有!这样下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棠丫头,就算你二伯母说话不好听,也该尊重长辈,快跟你二伯母道歉。”宋兴业厉声道。
“我没错,不道歉。”宋允棠将腰杆挺的笔直,“这件事发展到眼下进退两难的地步,与二伯母脱不了干系,要道歉,也该是她。”
马兆兰声音尖锐,“我好心好意给你牵了一门好姻缘,你反倒怪起我来了,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歹!”
宋允棠冷睨向她,“当妾算哪门子的好姻缘?你这么看好,你自己上!正好将媒人和彩礼的钱一并赚了。”
马兆兰听了这话,气的不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往大脑里冲。
宋兴业起身,抬手制止了即将爆发的马兆兰,转而望向宋允棠,神情严肃。
“不管怎样,她是你长辈!”
宋允棠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我昨天就说了,想当我宋允棠的长辈,首先得有个长辈的样子,反正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真没什么好怕的,你们要是再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大不了鱼死网破啊,反正我心里不舒坦,你们也别想好过。”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脸上还带着阴恻恻的笑意,看起来极为瘆人。
宋兴业想教训她两句,又怕宋允棠真的会发疯,最终将一张脸憋的通红,仍是半个字都没憋出口。
不怕人狠,就怕人疯。
这丫头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来。
赵巧娥听着宋允棠的话,心里也是一惊,赶忙上前将她护在身后打圆场。
“爹,棠儿还是个孩子,她的话当不得真,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大哥宋劲元也捂着被打的青肿的嘴角道,“爷,您又不是不知道,棠儿向来心直口快,没什么弯弯肠子,其实她人不坏的。”
“你们总说她还小,总说她才回到宋家,不能叫她为难,同样都是十六,她连昭儿的手指头都比不上!你们就护着她吧,我看你们要将她惯成什么样子!”宋兴业顿时觉得没意思的很,“我年纪大了,黄家这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们爱咋咋地吧,别惹到老大老二两家人头上就成。”
说完,背着双手离开了。
林桂芬见自家老头子走远,这才望向赵巧娥和宋金保,“你们也真是糊涂,为了一个养不亲的女娃朝令夕改,连家都不要了。”
说完,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
马兆兰见二老都走了,自然也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底气,尤其是在看到宋允棠冷冰冰的眼神之后,赶忙跟在宋兴业二老身后灰溜溜的跑远了。
待外人都走完了,宋允棠这才望向宋金保。
“黄家人怎么说的?”
宋金保叹了口气,“他们说这事我们既然已经答应了,如今提出来退亲就是打他们的脸,要么将你送过去,要么赔他们五十两银子的名誉损失费,否则让我们没法在榕树村立足。”
刚走进堂屋便听到这番话的宋劲生无比激动,“五十两?咱就是将自己卖了都凑不到五十两,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刘氏望向几人,眼底带着些许迷茫和惶恐,她才成亲一年,如今孩子尚且在腹中,夫家竟遇到了这样的绝境。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她打着哭腔,满脸无助的望向宋允棠,“棠儿,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吧?”
宋允棠果断摇头,“我不嫁,也不会给他们出一个铜板,这件事你们别管了,我自己来想办法。”
宋金保望着她,“你能想什么办法?去找林家?”
“不找他们。”宋允棠走近宋金保和宋劲元两人,给他们把了脉,确定没有内伤之后,才又开口,“我去山里转转,先采些伤药回来给你们用。”
说完,出了堂屋,从檐下拿了平日里刘氏出门挖野菜的篮子和小锄子就往院外走。
宋劲生反应过来,几步追了上去。
“你那手能拿锄子吗?别又给磨破了,回头你又痛的在我们面前掉豆子。”
堂屋中四人望着这一幕,怔怔的不敢相信。
宋允棠何时主动往山里跑过?
往常拈轻怕重不说,菜叶上的一条虫都能吓的她花容失色,今儿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宋金保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费解,“这丫头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赵巧娥摇头,“出了昨天那样的事,谁还敢刺激她?”
宋金保望了眼自己身上的伤,又望了眼自家大儿子,“这伤,好像也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棠儿说要去采药,她认识药材?”宋劲元疑惑。
宋金保理所应当道,“毕竟在林家待了十多年,认了几味药材,也不稀奇。”
赵巧娥叹着气,拍着自己的胸脯往厨房的方向走。
“近两天,我这颗心总是被那丫头弄的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等黄家的事情落定了,定要领着她去清庵山上拜一拜。”
宋金保点头,“去拜拜吧,图个心安。”
……
宋允棠在宋劲生的陪同下上了山。
山外围空荡荡的,别说野菜和药材,就是草都少见,地面都被踩的光秃秃的。
两人往深山的方向走了走,晃悠了两刻钟,也就采到了几株透骨草,还顺带摘了几枚带着点酸甜味的果子。
回到家之后,宋允棠找来一个石臼,将透骨草捣碎,敷在两人伤势较重的地方。
动作之熟练,就好像这种事情之前做过千百回似的。
仔细望去,她的手掌,连带着刚才握住石杵的时候被蹭到的地方都已经泛红,宋金保的目光,顺着她白嫩的手背往上。
“你的手没事吧?”
“不碍事,习惯就好了。”
宋允棠说的轻巧,听在宋金保耳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往后这些事情,指挥你哥哥弟弟们去做就行了,是爹娘没本事,没法给你像林家那么好的生活。”
宋允棠愣了愣,淡声道,“我总不能什么事情都靠别人。”
“他们不是别人,都是你最亲的亲人。”
宋允棠不为所动,“那就让他们多分点关爱给林昭昭吧,我不需要。”
听到这里,宋金保叹了口气。
“你毕竟才是我们亲生的,何苦要去跟昭昭比?她都已经被林家接走了。”
“接走了,也不妨碍她在你们心里的重要性不是吗?”宋允棠声音淡淡的,“不过她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我能理解你们割舍不下,就像我之前割舍不下林家一样,无所谓的,我也想通了,父母兄弟都可能是假的,只有自己才是真的。”
她将最后一点药敷完,拿着工具转身离开了堂屋。
宋劲元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家老爹。
“爹,你说棠儿不愿亲近我们,是不是因为我们之前总是将昭昭挂在嘴边?还拿她和昭昭比?”
他身旁的刘氏开口。
“没有女孩愿意和别人比的,还是用别人的长处和她的短处比,你们说话三句不离昭昭,我一直以为你们喜欢昭昭胜过棠儿呢。”
宋金保摇头,“昭昭之前在咱们家生活了十三年,我们确实都喜欢,但她毕竟不是亲生的,怎能真和棠儿比?”
“可棠儿不知道啊,连我这个后来的都以为你们更喜欢昭昭。”
听了刘氏的话,父子两个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
宋允棠将工具清理干净之后,便放在厨房门口的案台上晾着了。
她进了屋,将自己今日剩下的银钱清点了一番,除去牛车和糙米的,还剩下九钱银子和二十一个铜板,其中的五钱银子,是定做银针的尾款,这笔钱是坚决不能动的。
余下四钱银子和二十一个铜板,才能让她自由支配。
宋允棠刚将自己的银钱藏好,房门被敲响了。
“棠儿,我能进来吗?”是赵巧娥的声音。
宋允棠疑惑的蹙起眉头,起身开了门,淡淡的望着她,“有事吗?”
赵巧娥进了屋,展开了手中的帕子,里面躺着三小块碎银子,看起来约莫有五钱左右。
“劲生说买米是在你这里凑的钱,这几块碎银子你拿着。”
宋允棠没有去接,“算了吧,我也在家吃。”
赵巧娥将碎银子塞到她手中,“拿着吧,咱家条件是差,却也不能用你的钱,你从前好日子过惯了,身上余点钱你日子也能舒坦些。”
说完,转身去厨房做饭去了。
宋允棠眼神平静的收好银子,正要出门,却听得堂屋的方向传来了宋劲元着急的声音。
“香云,你没事吧?”
正在厨房忙活的赵巧娥将手中的火钳一丢,火急火燎的往堂屋的方向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正在劈柴的宋劲生也扔下了斧子,走向堂屋。
刘香云是孕妇,情况特殊,宋允棠知道,这会恐怕是不能按原计划出门了。
她走向堂屋,拨开围着刘香云着急忙慌叫唤她的几人,“都散开些,你们这般围着,病人会呼吸不畅。”
几人听了她的话,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宋允棠在刘香云身旁蹲下,捞起她的手腕把了脉。
片刻,她声音平静的说道,“没什么大问题,加强营养,吃些保胎药好好休息就行了。”
许是看到宋劲元受伤,担惊受怕了,也许是听到被黄家威胁的话,对于未来充满了忐忑惶恐。
总之,她的晕倒,好像跟自己也有些关系。
赵巧娥满面愁容,“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眼下,咱家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买安胎药?”
宋允棠站起身,“先扶她回床上休息吧,等会我开个方子,明日谁有空就往镇上跑一趟,药钱我先垫着。”
宋劲元抬头望着她,“不叫大夫来看看吗?”
“你们要是信不过我,就叫吧。”说完,转身离开了堂屋。
屋中的几人面面相觑。
“要去叫大夫吗?”站在门边的宋劲生弱弱的问道,“要叫大夫的话,我现在就去三里坡请李大夫来。”
三里坡的李大黑,是临近几个村子唯一的行脚大夫,从家里出发,一去一回得大半个时辰的功夫。
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不过大夫上门,哪怕你不抓药,十五文钱的诊金是没跑了,而且就算开药,也得明日拿着药方去镇上抓。
诊金不算太高,但对于家境本就不宽裕的人家来说,却也实在难以负担,所以这年头,好多人哪怕生病了都是硬扛过去的多。
宋金保和赵巧娥没说话,将决定权交给了宋劲元。
宋劲元有些担忧的往刘香云的方向望了眼,转而又想到她之前说的话。
“我能相信棠儿吗?”转而又道,“无关诊金,我想信她一次。”
这些年,宋允棠虽总惦念着林家人,却也从未在宋家人面前信口开河过。
他相信宋允棠的为人,不会拿自己大哥的妻儿开玩笑。
宋金保点头,“先扶香云回屋休息去吧。”
赵巧娥赶忙上前给宋劲元帮忙,护着刘香云回了他们两人的房间。
……
宋劲生来到宋允棠面前。
“棠儿,大嫂的身体,你真有把握吗?”
正在房门口削树枝做炭笔的宋允棠头都没抬,她吹了吹从木棍上削下来的木屑。
“不是说了吗?你们不信我的话,可以另找大夫给她瞧。”
“不是不信。”宋劲生在她面前蹲下,“之前也没见你给谁看过病,你是何时学会的?”
她总不能是在十三岁之前就学了医术吧?
至少来宋家的这三年,他们是从未见她给谁看过病的,甚至她自己病了,都是从外头找大夫给她瞧。
“暗中拜了个师父,就跟着学了点,不算特别厉害,不过应该不比那些行脚大夫差。”宋允棠淡声回答,丝毫没有因为说谎而脸红心跳。
宋劲生抬起眉头,“这么有自信啊?”
“这点自信都没有的话,就不会指望靠行医赚钱了。”她望向宋劲生,“二哥可知道哪里有沙子?”
宋劲生一愣,“我们平日里挑水浇田的那个井水河边上就有点,你要多少?我去给你弄来。”
“一小罐就行了。”
“你等我。”
宋劲生从墙角拿了个缺了一个大口的罐子就跑出了院子。
宋允棠将十多根细直的树枝去皮之后,正好宋劲生抱着那个缺了口的罐子回到家中。
“沙来了。”
宋允棠在厨房里翻出了一个最小的罐子,先在里面装满细沙,随后将木棍一根一根埋入细沙,放进了烧的正旺的灶膛里。
“棠儿,你这是做什么?”
赵巧娥看着宋允棠一系列操作,最终没忍住问了句。
“做炭笔。”
她挑选的木头都是木质紧实的,直接烧的话,多少有些浪费了,用罐子和细沙做炭笔虽然费些功夫,炭化会更加彻底均匀,写起来更顺滑,不容易断芯。
赵巧娥从来没见过这种做法,她只知道,灶膛里烧过的木头能写字,柱子和桩子一开始也是用木炭练过字的。
不过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女儿近两日情绪不稳定,还是随她高兴吧。
……
刘氏被送回房之后,半个时辰不到就醒过来了,好在身体确实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脑子有些晕眩感,一家人都没敢让她起床。
赵巧娥遵循宋允棠加强营养的说法,给刘氏打了个两个荷包蛋,还将家中剩余的最后几根野菜一起放进了她的蛋汤中。
只是这样一来,柱子和桩子兄弟俩今日就没得鸡蛋吃了,一家人晚上只能喝光粥。
不过两兄弟懂事,也没说什么,嫂子怀着身孕,需要补充营养,自是她的身体更重要。
吃完饭,天已经有些昏暗了。
宋允棠下午本是想去一趟私塾找徐青野聊聊他的病情,眼下天快黑,在这思想落后的古代,孤男寡女的被人看见毕竟不好,便想着第二天去。
她洗漱之后,换上了今日在镇上买的细棉布衣服,米色的斜襟上衣下搭着暗蓝色的襦裙。
新衣服穿在身上,棉质的料子透气吸汗,格外舒服。
今日在外奔波了大半日,这会忙完躺在床上,疲惫感袭来,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深夜,熟睡中的宋允棠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响动。
夏日夜间的乡村不比林府,外头总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动静,有时是蛙叫,有时是狗吠,还有时是蝉鸣,宋允棠睡的迷迷糊糊,想着家中有父亲兄弟在,并未当回事,翻了个身便又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胳膊上被蚊虫叮了几个大包,又痒又痛。
“你晚上睡觉有蚊虫咬吗?”
吃饭的时候,宋允棠望着宋劲生问。
在这个家待了两天,倒是和宋劲生稍稍混熟了些。
宋劲生摇头,“没有,从小蚊子见了我都得绕道走。”
转而想到,他是皮糙肉厚没错,自家这个妹妹可是娇气的很,“棠儿房里有蚊虫?”
宋允棠摸了摸被衣袖遮住的胳膊,“嗯,等会我去山里挖野菜的时候顺便找点艾草回来熏一熏。”
刘氏怀着身孕,身体本就不适,总不能还让她去山里挖野菜,自己认识的野菜更多,兴许能多挖些回来。
一家人听了这话,全都惊讶的望着她。
“你要去山里挖野菜?”
距离她最近的宋劲生更是将手探上了宋允棠的额头,“没烧糊涂吧?”
宋允棠无语的拂开他的爪子,“我好的很。”
“不是。”宋劲生望着她,蹙眉问道,“你认识野菜长什么样儿吗?”
宋允棠嘴角抽抽。
从前的宋允棠或许不认识野菜,她一个与中药材打了快二十年交道的人,怎么可能不认识?
“反正采回来的东西毒不死人就是。”
说完,起身去了厨房,拿起火钳将昨晚放进去的罐子取了出来。
堂屋中吃饭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宋允棠的最后一句话,心存余悸。
好半晌,宋金保满脸严肃的开口了。
“老二,等会你就跟着棠儿。”
“行。”宋劲生毫不犹豫点头。
宋允棠取出已经炭化好的碳棒来到堂屋,淡淡的目光落在柱子和桩子身上。
“我需要一张纸。”
家中就这两个弟弟在念书,只他们手上有纸,不过他们俩用的极省,只有先生布置功课才会拿出来用,平日里都跟宝贝似的藏着,练字都是用笔沾了水在木板上写。
柱子和桩子愣愣的望了眼宋允棠,转而又看向自家娘,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给她拿。
“没有吗?”宋允棠淡声道,“没有就算了。”
转身准备回屋找找有什么东西能替代纸张,便听得赵巧娥催促着两个小儿子,“你们姐姐要纸没听到?傻愣着做什么?”
“哦。”
一头雾水的柱子和桩子回了两人的房间,给宋允棠拿来了一张纸。
宋允棠也没全用了,而是将这张纸对折又对折,裁成了大小相同的六份后,将其中一份铺在桌上,用手中的炭笔写下了安胎药的药方。
她的字行云流水,苍劲有力,哪怕没有念过书的人都能看出来,不下点苦功夫,还真练不出这手字。
第一次见宋允棠写字的众人,神情中有诧异,更有惊艳。
柱子站在她身旁,念着她写下的字。
“生地、当归、白芍、杜仲炭、黄芩、烊化阿胶各四钱,熟地、川断、山药各五钱,丹皮、升麻各三钱,黄芪一两,茅根四两……”
越念越心惊。
“这是药方?”
这个姐姐来宋家三年,也没见她干过什么正经事,怎么突然就学会治病了?
宋允棠没有理会他,将写好的药方连同两钱银子放在宋劲元面前。
“这份药方有滋阴清热,养血安胎的功效,一日三次,先服七日,如果不再有头晕目眩的症状,可暂停药,继续加强营养即可。”
天天稀粥野菜,铁打的身体都能拖垮,更何况还是营养需求大的孕妇。
不过以家里这样的条件,要求过高,也实在强人所难。
她收起剩余的纸张回了自己的屋子。
堂屋中再次安静下来,白日在私塾,跟这个姐姐接触少的柱子和桩子尤为好奇。
“这是看到爹和大哥为了她的婚事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心里觉得愧疚了?”
宋劲生伸长脖子往屋外望了眼,见宋允棠已经进了她自己的屋中,转头朝着两个弟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别乱说话,小心她听见了!”
兄弟两个噘着嘴,“在自己家还不能说话了。”
说完,各自回了房间,收拾好背包双双出门去私塾晨读了。
宋劲元也没耽搁,回屋和刘氏说了一声就拿着药方和银钱小跑着往镇上去了。
昨日去黄家退亲已经耽搁了浇田,今日还得早些回来去田里忙活,否则好不容易结了稻穗的田要干了,今年这几个月都白搭。
……
宋允棠放好纸笔,出门拿了檐下的篮子和小锄头就往外走,等在堂屋门口的宋劲生见了,赶忙跟上去。
“棠儿,我和你一起。”
宋允棠头都没回,“我知道路,你跟爹去浇田吧。”
宋劲生跟着她出了院子,“爹说让我和你一起。”
宋允棠停下脚步,回头道,“真不用。”
家里之前的分工都很明确,父子三个浇田,娘忙活家里的事情,嫂子挖野菜,两个弟弟念书,她负责等吃。
如今年成不好,外头也没小工干,父子三个便将所有精力都放在那九亩田上面。
昨天因为退亲的事情耽搁了一天,大哥一早又去了镇上抓药,靠自家老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宋劲生见宋允棠坚持,也停住了脚步。
“那你小心些,我们就在井水河挑水,你也别跑远了,有什么事情就大声喊,我们能听到。”
“好。”
宋允棠说完,转身往山里走去。
山外围靠近村子的地方,昨天下午已经来过,光秃秃的,草都没几根,她没有多停留,径直往前走。
殊不知,有道身影悄悄跟着她进了山,在瞅准她往哪个方向走之后,又转身回了榕树村。
待稍稍深入林子,宋允棠边走边留意四周,期待着能发现点什么带回去,哪怕是普通的野菜也好。
天天喝稀的看不到几粒米的糙米粥,嘴里真是淡的让人受不了。
只是如今已经入夏,六七月份的天,能吃的野菜实在少的可怜,终于在一处山坡上找到了一小丛反枝苋,宋允棠乐得像开了花的石榴,合不拢嘴。
将那小把反枝苋的嫩茎叶采摘到篮子里,宋允棠提起篮子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还真发现了一丛长势良好的艾草。
“运气不错。”
宋允棠笑着小跑上前,将那丛艾草割了,用拧成长绳的丝茅草捆了起来。
只是她这双从未干过农活的手实在娇嫩,掌心被丝茅草割破了几道小口子,刺痛感让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要是能有双手套就好了。
吹了吹掌心处的伤口,她从怀中拿出一条帕子缠住了自己的右手掌心,挽着篮子提着艾草正要往前。
突然,侧前方响起了一道极其轻微的咳嗽声,如果不是林子里相对安静,她根本注意不到。
宋允棠一惊,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一棵高大的大树后,露出了一片墨绿色的衣角。
衣服的颜色她并不陌生。
第一次见私塾的徐先生时,他穿的便是一身墨绿长衫。
“徐先生?”宋允棠试探着喊了一声。
“嗯。”
在听见对方的回应时,心里突然松了口气。
还未走近徐青野,便听见另一个方向,响起了脚踩在树叶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允棠满脸谨慎的回头望去,一身青绿色缎面衣裳的公子哥领着一群家丁往她的方向走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痞笑,“棠儿,几日不见,越发的好看了。”
宋允棠神色有些冷。
“你来做什么?”
其实都不用问,带这么多人将她一个弱女子堵在山里,绝对不会是干什么好事。
黄和玉一招手,他身后的家丁便将宋允棠包围起来。
“姑娘不同意做我的妾室,可是因为彩礼不够?不够的话,可以跟我说,我还能再加点的。”
要不是因为她是从林员外家出来的,他也犯不着费这么多功夫,直接将人抬回去也就是了。
宋允棠直接拒绝,“我不会给你做妾!”
“不做妾,那就是想做我黄家的少夫人?”黄和玉望着她那张清丽脱俗的脸,笑道,“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入我黄府,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宋允棠蹙起眉头,这种脑残,她真是半个字都不想跟他多说。
“可能我说的不够明白,我对黄公子无意,妾室也好,少夫人也罢,半点兴趣都无,还望黄公子莫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黄和玉并未生气,只是脸上神情有些阴郁。
“小姑娘家家的,话不要说的太满,感情嘛,都是可以培养的。”
他说完,给周围的家丁使了个眼色,便见周围的一群人朝着宋允棠的方向包抄靠拢。
宋允棠拿着自己的东西缓慢往后退,直到背靠大树,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大树后走出。
徐青野叹了口气,“本是来这里透透气,没想到这么热闹。”
见是徐青野,黄和玉当即规矩起来。
理由无他,徐青野出身虽一般,却是十里八乡唯一的秀才,还是和安阳县县令有交集的人,自家老爹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他就更没有在他面前猖狂的资本了。
黄和玉抬手作揖,“徐先生。”
徐青野不动声色的望了眼四周的家丁,“黄公子这是?”
黄和玉神色恭敬,“处理一些家事,让徐先生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