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杨廷允是小说《妖孽王爷攻略法则》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姜唐写的一款古代言情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妖孽王爷攻略法则》的章节内容
对于吃生煎包不喝水这件事,杨柳本人表示非常后悔。
曾经,有一瓶有点甜的矿泉水摆在她面前,她没有好好珍惜,直到被噎死以后,才追悔莫及,如果老天爷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一口蟹粉生煎一口水,绝对不会让自己死得这么窝囊。
直到头重脚轻,晃晃荡荡地飘到阎罗殿门口,杨柳女士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接受这个事实。
她死了。
噎死的。
殿门口两个小哥穿着制服,冲她点头示意:“你好,请出示一下通行码。”
杨柳擦了擦眼泪,很认真的把手机掏出来划拉了半天,抬起脸很认真地说了句:“没有......”
“人家正经死鬼都有通行码,你为什么没有呢?”
白衣制服小哥走到她旁边,伸出手把她从坐着的石狮子上提溜起来:“女士,请不要用你的屁股侮辱我们地府吉祥物。”
杨柳:“那个,请问我能不能见一下黑白无常?”
来都来了,总得让她见一下管事儿的。
黑衣制服小哥:“我们就是。”
近两年地府讲究高效率、现代化,给所有的鬼差分发了相应的制服和对讲机,还没收了牛头马面的脑袋和黑白无常的红色长舌头,以免给未成年死鬼带来不好的死亡体验。
足足扯皮了半拉小时,黑白无常才听明白一件事:杨柳是真的没有通行码。
黑无常拉下通道的横杆拦住她:“没有通行码,我不能放你过去。”
“这边建议你原路返回。”白无常按下了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钮,干脆利落地把她踢出了阴曹地府。
再睁开眼,头顶的素色帷帐安安静静地挂在那儿,朱红色的床框上挂着个碎玛瑙串成的珠帘。
床上的人一动,珠帘叮叮当当地响,连带着床头的流苏也跟着来回晃。
守在床边的丫鬟见她睁开眼,“蹭”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嘴里不住地念佛:“阿弥陀佛,二小姐醒了,二小姐醒了!”
杨柳,女,十六岁,谏议大夫杨廷允庶女,生母杨府良妾康氏。
同名同姓,她因为这么个巧合,钻进了别人的身体。
地府的鬼差飘忽忽杵在床边:“这副身子,已经昏迷了整整七个月,才堪堪等到姑娘你。”
杨柳叹了口气,好在地府的时间与阳间不同,否则这七个月耗下来,原身的肉身怕是早就风化成絮絮了。
“活该我倒霉。”她直直瞪着床帐上的流苏,“早知道我不叫杨柳了,叫杨桃杨莓杨树林多好。”
从小到大被人嘲笑名字土气也就算了,死了以后还要因为跟别的鬼同名被拉来穿越,阴曹地府的人果真不讲武德。
“我不想当什么杨府二小姐。”她坐起来抻了抻脖子,“那啥,能放我回去吗?”
“不能。”鬼差回答的十分干脆利落。
“我要是不干呢?”杨柳试探着问了一句。
“灰飞烟灭。”
......
霸王条款啊这是。
“灰飞烟灭”这四个字十分提神醒脑,杨柳看着一脸标准职业假笑的鬼差,很怂地点了点头。
二小姐醒了。
康姨娘满心欢喜地赶到棠梨轩门口,正好撞见了下朝回府来看小女儿的杨大人,和他身后一身月白锦缎,墨绿比甲与满头珠翠相得益彰的杨夫人。
夫妻俩一前一后,身后跟着的仆妇丫鬟整整齐齐站成两行。
她这个妾室扶着贴身丫鬟的手站在一旁,怎么看怎么多余。
“老爷,夫人。”康氏规规矩矩行了礼,低着头跟在了杨家夫妇身后。
大夫诊过脉,又开了几副益气养神的方子,这才对着杨廷允拱了拱手:“小孩子家贪玩儿着了凉,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现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杨夫人仔细打量了杨柳一番,看清了杨柳病愈后更加水嫩白净的脸,她脸上的笑越来越僵硬:“老太太一直念叨着你们姊妹几个,现下既好了,也该去萱芷堂好好请个安才是。”
杨柳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听妈妈的话”,虽然原身真正的妈此时正被一堆丫鬟仆妇挤在墙角,连自己亲女儿的床边都近不得。
杨廷允看着小女儿瘦削的肩膀,心里不大是滋味。
他也是庶出,明白庶出的孩子,大多过得艰难,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杨夫人一眼,后者正轻拍着床上小女孩的肩膀,纤长的大红指甲张牙舞爪地刮着孩子的脸。
杨柳躲不开,只能任由杨夫人自顾自扮演慈母,她偏过头看向墙角,康姨娘正踮着脚眼巴巴地往这边儿看。
好不容易等一屋子人走干净,春桃端着热水和帕子进来,伺候自家主子洗脸。
“二小姐,可吓坏奴婢了,算算日子,你可睡了有大半年了。”她一边拧着帕子一边掉泪,“康姨娘每天都在佛堂抄经念佛,佛祖保佑,这病可算是好了。”
杨柳就着热毛巾好好擦了把脸,一脸迷茫地看着她:“我为什么会昏睡这么长时间?”
“外头闹兵乱,米粮和药都缺,夫人说,先紧着大小姐。”春桃低头绞着手里的热毛巾,“康姨娘去老太太那儿哭求,被王妈妈赶了出来。”
杨柳暮地抬起了头。
“老夫人这几日都在萱芷堂吗?”
“老夫人这阵子吃斋,无事不会出院子。”春桃把桌子上的点心碟子往她跟前儿挪了挪,“二小姐真要过去?老夫人吃斋的时候不许我们下人进后院儿的。”
不许下人进去,那就是没人给她带路......
杨柳一口桃花酥饼堵在嗓子里,好险又没咽下去。
在春桃这儿套了半天话,杨柳把来龙去脉理了个大概。
她和大小姐杨婉心一同掉进后院荷花池着了风寒,杨夫人把药都给了自己亲生女儿,让她躺在床上等死。
呸,毒妇!
康姨娘跪在杨老夫人脚下求药,被老夫人身边的王妈妈赶出了萱芷堂,推搡间还挨了打。
“我这就去给老太太请安。”杨柳咬着牙,“老太太这么疼我,我自然也要孝敬她老人家。”
独自一人走到萱芷堂,杨柳长舒一口气,抬腿迈进了院儿里。
她低着头往里走,一不小心跟往外走的人撞了个满怀。
头顶响起一道声音:“小妹?”
杨柳尴尬地掐着自己的指尖。
好消息是她撞进了一个绝世美男怀里,坏消息是这个绝世美男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杨锦谦被自家小妹直愣愣的眼神盯得不自在,轻咳了两声。
“身上好的差不多了?”他伸手从怀里摸了块暖玉佛牌出来,放进杨柳手心,“前两日去了趟贞元寺,住持听说家里有小孩子病着,还特意给开了光。”
杨柳抬着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杨锦谦头上有字。
宋体一号字,加黑加粗的那种。
〈嫡出哥哥,好人。〉
这……
这是重生后地府给的福利?
非得撞头才能领取?
“多谢大哥。”杨柳伸出两只手接过来,佛牌还带着人身上的体温,温润光滑,白莹莹的很好看。
杨柳拿帕子包好佛牌收起来,对杨锦谦福了福身:“谢过大哥,那大哥慢走,妹妹先进去了。”
屋内有些阴暗,阳光照着细碎的尘土在眼前乱飞。杨老夫人坐在堂前,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芝麻花生脆:“来,到祖母这儿来吃点心。”
眼前的老人脸上挂着笑,可那笑意不达眼底。
六个大字在她头顶悬着:〈挂名祖母,坏蛋。〉
杨柳努力挤出一个乖巧的笑,走上前行了礼,挨着桌沿坐下:“多谢祖母。”
很不巧,她花生过敏。
不知道这原主的身子是不是跟她一样。
桌子上的花生脆泛着甜丝丝的香,摆在嵌着青花的白瓷盘里冲她招手:“来嘛来嘛,大爷来吃一块儿嘛。你要是不吃,保不齐一会儿老太太要挑你毛病的哟。”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杨老夫人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下个月初三,皇后娘娘要办诗会。”
桌上的西洋钟滴答响着,跟她苍老沉闷的声音混在一起。
“桃花开的正好,你也在房里憋了好些时日了,正好借这个由头出去走走。”
“二来,你是大孩子了,也该出门长长见识,正好也与你姐姐作个伴。”
“是。”杨柳顺从地应了一声。突然请大夫来给她治病,原来是用的着她了。
杨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一直病着,今春也没做什么衣裳,我这倒是有一套,拿去穿吧。”
王妈妈捧着个托盘出来,托盘上整整齐齐放着一套裙装。
大红色,红的妖冶妩媚。
金丝暗花穿插在袖间,样式简单,却分外惹眼。
杨柳心里咯噔一声。
她一个五品文官的庶女,在王亲贵女们中间穿成这个样子?
这老太太憋什么坏呢?
整整一个上午,她一边小心应对着老夫人的各种问话,一边绞尽脑汁去想这个问题。
还是没想明白。
直到杨老夫人说出那句:“我这几日吃斋,也就不留你用午饭了。”杨柳这才摁住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迈着小碎步回了棠梨轩。
“小姐。”
春桃迎上来,头顶悬着〈傻白甜丫鬟〉五个字。
杨柳想笑。
春桃把那套衣服收进柜子里,皱着眉头说了句:“这套衣服看起来像新做的,可袖口腰间的线好像都拆过,不会是旧的吧?”
“收起来吧。”杨柳喝了口茶水顺气,“既是老太太给的,我穿就是了。”
衣服不是新的,这算是好事儿,这么招摇的衣服,要再是新的,那可真是哗众取宠了。
“这次诗会,是皇后娘娘要给后宫物色新人的。”春桃苦着个脸,“他们该不是想把小姐送进宫里吧?”
仔细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杨柳叹了口气。
这张脸美的张扬,绝不是长辈会喜欢的长相,一双桃花眼媚得勾人,长眉如远黛,肤若凝脂。
再配上这水蛇腰,实在是,实在是......
人家才十六岁,就出落成这样了。
杨柳回想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好像还在疯狂迷恋甜宠小说。
《霸道王爷俏王妃》《陛下爱我九十九次》《总裁夫人带球跑》......
一阵窒息感把她从神游边缘拉回来,脖子上好像缠了东西,一呼一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姑娘别怕,你这是倒春寒闹得,等暖春初夏,这病自然就好了。”春桃仔细替她梳着头发,从罐子里挑出桂花油,均匀地抹在发梢。
“大小姐的婚事,定了哪一家?”杨柳试着套话,杨府的嫡长女已经二十了,早该定下人家了。
春桃拨弄梳妆台上的架子:“前几日老爷夫人做主,把大小姐许给了荣平王做侧妃。”
二十岁,算是老姑娘了。
亲贵王爷,要挑一个五品文官家二十岁的女儿做侧妃?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春桃补了句:“荣平王今年,已经三十有七了。”
杨柳扶镜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杨廷允,杨婉心的爹,今年也是三十七岁......
老牛吃嫩草啊这是。
荣平王不仅老牛吃嫩草,他还和曹操一样,不禁念叨。
初三这天,杨柳好巧不巧在城郊行宫就撞见了自己这位未来姐夫。
诗会上都是女眷,依着规矩,数丈高的粗布把桃林围了起来,只留一个出口。
杨柳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只有杨婉心头上有字,〈恶毒女配〉四个字,分外显眼。
托那身大红衣裳的福,皇后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杨柳。
粉衣绿衫中间直挺挺一抹大红,想不看见也难。
“你是哪家的女儿?”皇后二十出头的年纪,凤冠霞帔,不怒而威,“本宫以前,倒是没见过。”
“回皇后娘娘,家父杨廷允。”
正五品文官的女儿......
样貌虽美,却实实在在沾了些狐媚。
皇后思索着点了点头,示意她起来。
杨柳晕晕乎乎谢了恩,又晕晕乎乎回了自己的座位。
她一碰见人多的场面就紧张,中学时上台演讲紧张的腿打颤。
诗会上乌央乌央这老些人,她社交恐惧症都要犯了。
好在太后身体不适没来,要不然人会更多,她会更紧张。
有宫人端了果酒过来,放在了她和杨婉心面前的矮几上。
皇后娘娘赏的。
贵人所赐,那就不能不喝,杨柳捻着杯子,不知不觉就喝了小半壶。
饮酒不宜过量,真的。
一旦过量,你就会非常的,想去厕所......
从正面出去,要经过皇后跟前,杨柳看了看围着皇后的那一大圈儿桌子,打消了这个念头。
围布围起来的桃林很是宽阔,众人的桌子都是围着皇后的主桌摆的。
偷偷从最后面钻出去,应该没人会发现吧......
杨柳悄悄离了桌,溜到后边,趁着四下无人,弯下腰来了个杭龙摆尾。
翻改过的裙子不甚结实,裙角勾在围布架子上,“呲啦”一声。
桃树上有人笑出了声。
“本王以前倒是不知道,这盛京的夫人小姐们,都喜欢钻围布。”
沈怀夕倚在树杈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姑娘这是在......捉老鼠?”
他手里的酒壶倾斜,里面的酒“哗啦哗啦”浇在草地上。
太致命了,杨柳本就涨得发麻的小腹雪上加霜。
沈怀夕的头上,写着〈好人〉
好人?
杨柳一头雾水。
沈怀夕瞟了她一眼,随即蹬着树干转过了身:“青天白日的,烦请姑娘把你那纤纤细腰遮一遮。”
杨柳只觉得腰间一阵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刚才钻出来的时候衣服挂在了木桩上,撕下去一大块。
腰上的布料被挂了下去,露出雪白纤细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她慌忙扯下批帛系在腰上,仔细打量了一圈,确认了周围没有人。
要是给外人撞见杨家的庶女衣衫不整地站在男人面前,她也就不用活了。
“多谢王爷提醒。”杨柳敷衍地道了个谢,提起裙子往东南角一路小跑。
茅房是不是在这儿来着......
沈怀夕跳下来,三两步挡在她面前:“你是哪家的女儿?”
肚子又酸又胀,还被拦在通往茅房的路上,杨柳实在是笑不出来了:“民女倒是还没问王爷,您怎么在这儿?”
先发制人,才能更好的岔开话题。
“哦?认得本王?”沈怀夕把酒壶盖好别在腰上,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这个问题一点儿也不难,杨柳盯着他脸上缠金镂空的半张面具,回了他一句:“除了荣平王,这盛京还有别的王爷戴面具吗?”
沈怀夕敛了笑意,低眉打量她。
杨柳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荣平王几年前征战沙场之时不慎毁了容貌,自那以后一直以半张脸示人。
二人身份相差悬殊,此时此刻,杨柳却是一点儿也不怕他。
一个来赴诗会的女眷钻了围布,这倒不算什么大事儿。可荣平王一个男人提溜着酒壶爬上了女眷们背后的树,这可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他荣平王的过错更大。
被戳穿身份,沈怀夕借着几分酒劲儿耍起了流氓,伸手将她腰上的香囊扯到手里:“你叫杨柳?”
在香囊上绣名字什么的,实在是太坑人了。
“依依袅袅复青青,好名字。”
“谢王爷夸赞。”杨柳不着痕迹地弯了腰,眼角憋出了泪。
这叫什么事儿啊,她不过是出来参加个诗会,喝多了想找个厕所,她招谁惹谁了?
半路上还撞上这么个老不正经的王爷,你都三十七了,还扯人家小姑娘衣服。
呸,为老不尊!
准姐夫调戏小姨子,呸,禽兽不如!
万一有人撞见,她八成还要名节不保,到时候就只有两个选择摆在她面前:被人浸猪笼和“自尽”。
这万恶的封建制度。
美人儿落泪,沈怀夕看了觉得头疼,他最烦女人哭了。
还是这么个娇滴滴的漂亮小丫头。
“哭了?”
“没。”杨柳尝试挺直腰板。
尝试失败。
荣平王生平第一次放下身段:“本王将这香囊还你,再许你一个心愿,权当赔罪了。说吧,想要什么?”
既然当王爷的开了金口,杨柳也没含糊,强忍着腹中不适行了个礼,张嘴就是一句:“还请王爷指条路,茅房在哪?”
沈怀夕脸上绷不住了。
“茅房?”
“茅房。”杨柳加重语气,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对着面前的男人眨呀眨。
沈怀夕嘴角抽了抽,抬手指着最南边儿的白色帐篷:“那儿......”
杨柳十分真诚地道了谢,提着裙子一路小跑。
“主子。”
一直站在暗处的沈铎走了出来:“要属下跟着这位姑娘吗?”
“怎么。”沈怀夕没好气儿的把酒壶丢给他,“你也想上茅房?”
“奴才不敢。”
“事情办完了?”
沈怀夕摘下脸上的面具擦了擦,重新戴好:“看准了没有?”
“看准了。”沈铎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靴子,“江家小姐的席位离皇后最近,认不错。”
“去查一查,这个女人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是。”沈铎应声,退了下去。
看她的样子,应当真的只是无意,又或者,她城府太深,心机重到旁人看不出她在扯谎。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有资质来赴皇后诗会的杨家女。
沈怀夕心中浮现出一个人名。
杨廷允。
那个滑不溜溜,狐狸一样的人。
杨柳整理好衣服溜回宴席的时候,整个桃林正乱成一团。
一头野牛闯了进来,在席间乱窜。一众女眷被吓得惊声尖叫,有跳到桌子上的,还有吓晕过去的。
杨柳看着那头牛直直冲自己顶过来,两条腿灌了铅似的钉在地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野牛却直接在她面前拐了个弯儿,顶翻了两张桌子,把尖叫着往外跑的杨婉心撞在地上,又冲着皇后冲了过去。
一个鹅黄长裙的女孩喊了句:“护驾!”张开手臂护在了皇后面前。
一场诗会下来,太后的亲侄女,左丞相幼女江蓠为救皇后被伤,昏死着被人抬回了江府。
杨家大小姐杨婉心伤到了脸,人虽然清醒着,可伤口实在吓人。
一个是慎王府没过门的正妃,一个是荣平王府马上就要下聘的侧妃。
太后本来也是要出席的。
无论如何,皇后这一个失察无能的帽子是躲不掉了。
诗会上那么多人,独独伤了这两位,皇后百口莫辩,只能脱簪待罪,跪在了坤乾殿门前。
皇宫内到处都是太后眼线,皇帝拍着桌子训斥了皇后“粗心失察、管理无方”。
而后夫妻俩一前一后,去慈宁宫向太后请罪。
入夜,康姨娘偷偷端着食盒来了棠梨轩。
“二小姐。”
她没敢直接叫杨柳的名字,妾是奴婢,小姐是主子。
杨柳被她盯得心里发酸:“姨娘进来坐。”
康姨娘摇头:“夫人不让我来,怕耽误二小姐养病。”她伸手握住杨柳的手腕,眼中满是怜爱。她已经很久没能和女儿好好说话了。
母女二人站在廊下,只互相抓住对方的手,再没有多余的话。过了许久,春桃说了句:“姨娘该走了。”
康姨娘抬头看了杨柳好一会儿,才扶着丫鬟的手走远了,背影一停一顿,似乎有些跛。
门口有几处地方坑洼不平,差点儿把她绊倒。
“姨娘的腿是怎么回事儿?”杨柳对着春桃问道。
“二小姐忘了?康姨娘生你的时候,夫人说生产之人身上有血,怕扰了老太太院中神佛,给挪去城外庄子了。”
原来是月子里落下的病根。
又是那个女人。
杨柳心里堵了好一阵儿,才被桌子上的食盒勾回了魂儿。
水晶肘子和荷叶卷饼躺在食盒里,一阵一阵冒着香气。
春桃摆出碗碟,盛了热粥,又把肘子拆好,摆在盘子里,把食盒擦干净,提着去了康姨娘院子。
杨柳刚举起筷子,就听见吱呀几声,眼睁睁看着房梁上簌簌一抹灰掉进了她热气腾腾的饭碗里。
房梁上,有人。
“出来吧。”
梁上的黑影愣了一愣:“你知道我在这儿?”
“本来不知道的。”杨柳放下手里的筷子,“现在知道了。”
慕容珹哑然,他倒是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吃瘪的一天,只好从梁上下来,伸手摘了脸上的黑巾。
说话的是一个人,从房梁上下来的却是两个人。慕容珹双腿无力地垂着,趴在暗卫背上。
杨柳好半天才看明白,这人是个残废。
残废两个字不太礼貌,可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别的词儿。
再加上他头顶〈老相好〉三个大字,杨柳的大脑一时有点儿短路。
都这样了还来爬别人家房梁,这敬业精神实在可歌可泣。
“依依。”
慕容珹坐在椅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了杨柳的手腕:“你我的书信往来,已然断了数月。你是生我的气了?”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本王”。再加上两人抓在一起的手,显得暧昧又亲昵。
杨柳等着他说下文。
见面前的人没有反应,慕容珹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把人拽进自己怀里。
“男女授受不亲”六个大字在杨柳脑袋里炸开。
慕容珹抓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着自己数月来的思念,情到深处,唇间呓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杨柳被箍在他怀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个一米六出头的瘦弱闺阁女子,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过两个男人的。
强攻明明白白摆着行不通,杨柳盘算着智取。
摆在她眼前两条路,要么装晕倒,要么装失忆。
晕倒......
照眼前这个姿势,她要是晕倒,势必会倒在慕容珹怀里。
倒在慕容珹怀里,一会儿回来的春桃见了,势必要吓得大喊大叫。
她这么一喊,不出半个时辰,阖府上下从杨老夫人到后院洗马的小厮,怕是都会知道二小姐房里进了两个外男。
他们都知道了,自己离浸猪笼也就不远了。
或者,会有一杯毒酒和三尺白绫......
不不不不,这可使不得。
权衡利弊一番,杨柳决定:装失忆。
她眼眶含泪,柔柔弱弱抬起脸来,朱唇轻启:“你到底是何人?”
慕容珹一番心意表了半截,被她这么一问,直接卡壳了。
“依依?”
他捏住杨柳的肩膀,跟她四目相对:“你说什么?”
趁着他愣神的这么一瞬,杨柳抬起一条腿给他来了个直捣黄龙,一把推开他,躲到了屏风后面。
慕容珹吃痛,碍于面子,又不好直接伸手捂着自己二弟,只能死拧者眉毛,满脸通红。
“这位公子,小女子与你素不相识,你带着人深更半夜潜进我的闺房,是想要行窃不成!”杨柳压低声音,字字有力,顺道儿伸手把衣架子旁边儿的鸡毛掸子攥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我怎会......嘶......”慕容珹疼地皱眉。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杨柳高举着手里的鸡毛掸子,“昏睡了半年,我记不清什么阿城阿镇了,你再不走,我可就要喊人了!”
等了半天没回应,杨柳大着胆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正好跟疼地满头是汗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疼成这样,怕是没办法再让人背着回去了。
她十分好心地竖起鸡毛掸子指了指后窗:“后院儿西北角就是马厩,马厩后的墙上,有狗洞。”
狗洞?
慕容珹本就沉重的表情又沉重了几分:“依依,你要我去钻狗洞?”
杨柳拿鸡毛掸子对着他鼻子:“再不走,我可就真的喊人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
普通人明白的道理,慎王明白的更透彻。
临走,他还留下一句:“我还会再来的。”
棠梨轩闹了这么一出,舒月阁也没消停到哪儿去。
大小姐伤了脸,请了盛京名医来看,却也只得了一句:“须得好好养着。”
这句话等同于手术室外主刀医生的“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说了等于没说。
宋氏忧心不已,亲自留下来给女儿上药,仔细对着伤口看了半天。
灯光明灭,一条狰狞的伤疤从杨婉心的眉角蜿蜒至下巴,疤痕泛着深浅不一的淡粉深红,骇人的狠。
一个粗使婆子吃了酒,在后院儿跟丫鬟杂役们议论:“那荣平王的脸上也有疤,咱们家大小姐脸上也有疤,这可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待嫁的女孩儿毁了脸,这是说不得的。
侧妃跟王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更说不得。
荣平王虽是异姓王,可沈家那是实打实的“三代忠良”,沈怀夕手里握着兵权,在朝中的身份是半个摄政王。
跟荣平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的,只能是他未来的正妃。
这粗使婆子一句话,把杨府里面最不能得罪的人和杨府外面最不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
宋氏气得摔了东西,下令把人捆好,摁在了院子里,又差人把二小姐叫到舒月阁。
杨柳今天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她并不是平白无故被叫过来的。
那说的疯话的粗使婆子,是康氏院子里的。
“想你姨娘生性纯良,不大可能唆使下人说这些话。”
宋氏坐在椅子上,眼底晦暗不明:“可好歹也是她院子里的人,你姨娘胆子又小,便叫你来看看,这婆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柳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封建家族当家主母的威压,她攥着帕子说了声“是”,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今日并非年节,一个妾室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哪来的酒吃?
就算是她运气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了酒,可她吃完酒不在做活的院子里待着,平白无故跑到后院去做什么呢?
再者,今日杨婉心回府的时候,是戴着兜帷帽下的马车,舒月阁的口风又严,这婆子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呼吸一紧,杨柳又开始觉得喘不过气来。
杨廷允此时正在同僚家中参加一个喜宴,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回来。
“母亲。”杨柳攥着拳头,努力让自己思路清晰,“女儿斗胆,请母亲先关起这婆子来,等她酒醒了再审。现下她这副烂泥样子,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
“你说的在理。”宋氏手里端着杯茶,漫不经心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杨柳咽了咽口水。
宋氏头上一个字也没有。
也用不着那个,她只要不傻,就能明白这位这位杨夫人不是好人。
眼下只能想办法拖着,拖到杨廷允回府。
他虽然不会偏向康氏,可他在这儿站着,宋氏就不得不公允。
“可惜不能依你的意思了。”宋氏一句话把杨柳的思绪拉了回来,“这婆子胡言乱语,编排主子,要是不敲打敲打她,下人们明天就要有样学样了。”
几个家丁举着碗口粗的木棍围过来,把那粗使婆子摁在了地上。
杨柳闭上了眼睛。
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
还是这么一种既暴力又变态的方式。
那婆子一开始还哭嚎了几声,被堵住嘴以后,嚎叫声就变成了闷声呜咽。捱了十来棍人就晕了过去,立马就有丫鬟提着水桶泼了冰水在她身上。
醒了再打,晕了又泼。
到后面棍子上沾了血,水已经泼不醒了,宋氏身边的大丫鬟就捏着钢针走过来,死命扎那婆子的手指尖。
自始至终,杨柳一直跪在不到五步远的地方。
当家主母没说让她起来,她就不能起来。
耳边是木棍敲打血肉的声音,血渍飞溅,染脏了她的鬓发和衣襟。
侧脸有液体划过,温热、腥咸。
足足打了小半个时辰,家丁们才停下手里的动作,上前探了探鼻息。
“夫人,人已经没气儿了。”
“打几桶水来,把地洗干净。”宋氏捏着手帕遮了遮鼻子,“拿麻袋装了,丢到郊外乱葬岗去吧。”
家丁们应了是,架着人拖了下去。
“你怎么还跪着?”宋氏的语气带着惊讶,好像她确实是才发现杨柳还跪在地上一样,“你这孩子,地上多凉,还不快起来。”
“谢母亲。”
杨柳的腿已经跪麻了,只能两只手撑地,试图撑起身子,春桃跪着挪到她跟前,架着胳膊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夫人!”康氏从门口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宋氏身前,“孩子还小,无论做错了什么,还请夫人让我替她受了吧,别打她......”
人是杨婉心身边的大丫鬟叫到舒月阁来的,路上不知道说了什么,让康氏一门心思以为挨打的人是她的女儿。
“姨娘!”杨柳拽住她的胳膊打断她,“姨娘糊涂了,夫人怎么会打我,您先起来,地上凉。”
蒙在鼓里的队友是会坑死人的,杨柳下意识想要堵住康氏的嘴,免得她再说出什么话来让人抓了把柄。
康氏流着泪从地上起来,掏出帕子要去ct脸上的血渍。
杨柳偏头躲开:“这些脏东西我一会儿回自己屋里去擦,别弄脏了姨娘的衣服。”
这些血渍必须留着,留到杨廷允回府。
人总是下意识偏向弱者,她这一脸的血污就是最好的卖惨工具。
“二小姐脸上脏了,你们去给她擦一擦。”宋氏扶着大丫鬟梅香的手站起来,把手上的帕子递给了身边的小兰。
小兰接过帕子走到杨柳跟前,作势要去ct的脸。
“谢母亲好意。”杨柳不着痕迹地推开小兰伸过来的手,“只是这脏污已经干了,寻常帕子也擦不干净,还是等......”
梅香端着宋氏喝剩下的茶水走过来,尽数倒在了那帕子上,抓起浸湿的帕子,十分粗鲁的一下一下擦着杨柳的脸。
一番纠缠过后,杨柳的脸上浮起几道红痕。
有丫鬟取了芙蓉粉递过来,梅香抓起粉扑,三两下就遮住了那些红印。
杨柳叹了口气,这下什么都没有了。
杨廷允赴宴归来前脚踏进舒月阁,萱芷堂老夫人后脚就扶着王妈妈的手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还要惊动母亲,实在是儿子的罪过。”杨廷允一揖深作,眉眼之间尽是愧疚。
“儿媳治下无方,惊扰了母亲,儿媳有罪。”宋氏低着头,满脸隐忍与委屈,外人打眼看过去,倒像是康姨娘和杨柳欺负了她。
“怎么一回事?”
杨老夫人看着杨柳,话却是对宋氏说的:“好端端的,一院子的人吵吵嚷嚷做什么?”
杨廷允极在意面子,不等宋氏开口答话,他先是挥手遣了家丁丫鬟们出去,又亲自走到门口关上了大门。
“老爷在外忙碌一日,还不曾知道,婉心受了伤。”宋氏开口,眼泪顺着话音淌了出来,“已经请张大夫来看过了,说是没法子治,只能慢慢养着。”
“婉儿受伤了?”杨廷允吓了一跳,“伤到哪儿了?怎么就没法子治了!”
这个男人的焦急没掺一分假,他是真的担心女儿,也是真的害怕女儿突发什么急症耽误与荣平王府的亲事。
杨柳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好笑。
“今儿早上孩子好好的去赴了皇后娘娘的诗会,回来就......就伤了脸。”
宋氏不顾礼节,抬起衣袖拭泪:“大夫又说没办法治。一个女孩子家毁了脸,这可叫她怎么活呀!”
“杨柳。”老夫人开了口,“你不是跟你姐姐一同去的吗?可看清了是什么东西伤的你姐姐?”
“孙女愚钝。”
康氏紧张起来,死死抓着她的手:“孩子,没伤到你罢?”
杨柳轻轻摇了摇头。
“你这脸怎么了?”杨廷允注意到她右半边脸,她皮肤白,即使擦了粉,那脸上也有没擦干净的血渍和盖不住的红印子。
“女儿没事。”
这所谓的父亲回来的太晚,多说什么已经没有用了。
宋氏捏着帕子,极力控诉着那促使婆子如何造谣,如何抹黑她的女儿,又说自己女儿的脸如何如何,孩子眼下已经哭哑了嗓子,羞于见人了。
康氏渐渐反应过来,看着杨柳:“蔡婆子死了?”
杨柳攥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杨廷允起先说了一句:“康氏温良,或许与她无关。”而后就在老夫人的训斥声和宋氏的哭声中闭上了嘴。
宋氏这种人,是很适合作高门大院里的正头夫人的。
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该软弱的时候软弱,心肠又足够狠。
杨柳甚至有些佩服她。
她扮弱装哭的时候,眼睛里其实是不情愿的,可她表面上哭得真心实意,哭得让人心软。
争执半天,杨柳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关到暗室的。
似乎是老夫人骂了康氏几句,而后说了句“不服管教,没有规矩。”
真没意思。
她看过不少的宫斗宅斗小说,可从没想过,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会这么憋屈。
好像有只活苍蝇飞进嘴里,贴着舌头和牙齿爬,让人恶心。
关了三天,杨夫人亲自踏进了柴房的门。
她用脚尖踢了踢杨柳的肩膀,“我这里倒是有条明路指给你。”
杨柳抬头看了看,却没有力气站起来。
头一天杨婉心对着杨廷允哭诉了半晌,哭得杨廷允默许宋氏断了暗室的粥饭。
第二天宋家派遣人来探望外甥女,顺道在杨老夫人面前说了些什么。
王妈妈带着老夫人的吩咐来了暗室门口一趟,丫鬟们进来端走了屋子里的水。
整整两天水米未进,杨柳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盯着宋氏的织锦鞋面,心里想着,康姨娘那边,怕是更艰难吧。
“你和你母亲一样,生的美。”
大丫鬟梅香取了凳子过来,宋氏扶着她的胳膊坐下:“女子的本分是相夫教子,侍奉长辈。长得美,可没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