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宴珠梨果是小说《竹马变心?不慌,转头嫁他兄弟》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章阿沐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竹马变心?不慌,转头嫁他兄弟》的章节内容
隆冬已过,冰雪开始缓缓消融,院子里长得好的树枝上已经长出了新绿。
明明是春回大地欣欣向荣的场景,霍府主母的院落却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
倒不是霍府落败,京城中谁不知现在霍大人圣眷正浓,是当今圣上最倚重的大臣之一。
而是霍府的夫人又病倒了,缠绵病榻一个多月了。
之所以是个又字,是因为霍府这位夫人身体不太好,京城中无人不知霍大人娶了个病美人,隔三差五就要病一回,府中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霍府后院内。
梨果担忧地掀开帘子走进卧房,她故作活泼的说道:“小姐,花园里迎春花开了好几朵,黄灿灿的,可漂亮了,您要不要去园子里看看花,您这样一直躺着对身子不好。”
卢宴珠咳了几声,梨果是唯一一个在她出嫁后,会叫她小姐而不是夫人的人了。也因为梨果对她最忠心,所以一直不得霍敬亭的喜欢。
她的身子这次应该是好不了了,卢宴珠不想拂了梨果的好意,她用倦怠的声音说道:“扶我起来吧,我也好久没看过天了。”再不看应该是看不到了。
梨果喜得两眼含泪,她搀扶着卢宴珠从床上坐了起来,唤了小丫鬟进来给卢宴珠梳洗。
起身后卢宴珠的精气神看起来像是好了一些,还吩咐梨果给她上些妆。
梨果这些时日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些,上个月小姐和姑爷吵得实在是太吓人了,所有侍奉的下人都被赶得远远,但她还是听到了从内院传出来的激烈争吵声,因为这件事情丫鬟都被发卖了几个。
从那之后小姐就一病不起,梨果心里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一面给卢宴珠上妆,一面夸道:“小姐,你上了妆气色都好了许多,看起来真好看。”
卢宴珠扫了一眼镜中憔悴苍白的妇人,摇了摇头,语气沧桑:“梨果,我已经老了。”
梨果不服气:“小姐你还不到三十,哪里老了?明明和做姑娘时一样漂亮。”
哪里老了?
是心苍老了。
至于梨果说得做姑娘的时候,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卢宴珠把杂乱的思绪赶走,她的时间不多了,不想用在追悔过去做过的蠢事上。
看着镜中用了香粉遮盖没那么可怖的模样后,卢宴珠让人带了些吃食,在梨果的搀扶下来了霍府花园。
卢宴珠没去看迎春花,只望了一眼天,就在花园的凉亭里坐下。
天很冷,寒气未消,就算穿着斗篷,握着手炉也抵挡不了凉意。
卢宴珠就虚虚望着花园小径的方向,不论梨果怎么劝她都不走。
吩咐带来的吃食,就用暖炉一直煨着,卢宴珠一块也没动。最开始梨果以为卢宴珠是没有胃口。
直到一个时辰后,卢宴珠忽然开口:“风变大了,雪化后地面湿滑,梨果你派一个人去小书房接一接大少爷,记得带一件斗篷去。”
梨果才明白小姐坐在这里原来是想等小少爷,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还只能强颜欢笑的说道:“小姐,因为姑爷不在府上,老夫人就做主免了小少爷每日去小书房的辛苦,把小少爷接到她的院子,让先生到内院来授课了。”所以小少爷根本不会路过花园,不论小姐怎么等,都等不到的。
“被接去了老夫人的院里吗?”卢宴珠喃喃,“对啊,霍敬亭不在,我差点忘了。”她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不在意,但强撑的背脊却像是承受不了重压一样,弯折了下来。
她现在厌恶透了霍敬亭,根本不在意霍敬亭在不在府上,竟然忘了,没有霍敬亭,她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到。
是她对不起这个孩子,以至于她亲生的孩子根本不想见她。
众叛亲离,她卢宴珠这辈子可真像是一个笑话!
“梨果,我有些倦了,我们回吧。”卢宴珠萧索开口,刚走出凉亭,她就一阵剧烈的咳嗽,站都有些站不稳,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吩咐了一句,“你让人给大少爷身边的人带一句话,我身体不舒服,不想有人打扰,让大少爷今天不必来请安了。”
这是霍敬亭安排的规矩,他很重视孝道,所以让霍昀希每三日必须去一趟卢宴珠的院子给她请安。
小少爷对小姐有心结,现在姑爷不在,老夫人又一向疼爱孙儿,其实不用卢宴珠吩咐,小少爷今天多半是不会来的。
梨果明白小姐这样吩咐不过是为了母子间好看些,免得小少爷被姑爷责罚。
去传话的人走了没半个时辰,老夫人院中的嬷嬷先过来传话了,说老夫人体恤小少爷功课辛苦,就做主免了小少爷来夫人这儿请安,要是夫人想见小少爷,可以一同去老夫人的希安堂用膳。
梨果她们几个丫鬟一脸隐忍,只觉得老夫人太过分了,明明小姐已经为小少爷给出台阶,偏偏老夫人还不善罢甘休,非要来往小姐的心中扎针。
“你去回禀老夫人,我已经用过膳了,而且身上还带着病气,就不去叨扰她老人家了。”就在梨果以为卢宴珠会答应的时候,卢宴珠虚弱的开口。
等嬷嬷走后,梨果不解的问:“小姐,你不是想见小少爷吗?为什么要拒绝呀?”
卢宴珠感觉到身体在发热,白日里出去那一趟,还是让她受寒了,她顿了顿说道:“我和他应该是注定没有母子缘分,不见更好。梨果,我的嘱咐你几件事情,你一定要记住。”
“什么事情?小姐只要是你的吩咐,奴婢就是粉身碎骨都会办到。”梨果只差没指天立誓。
卢宴珠虚虚的靠在软榻上,她摇了摇头:“我不要你粉身碎骨,你安稳幸福的长成一个老嬷嬷,我才安心。”
梨果吸了吸鼻子:“那敢情好,等奴婢成了老嬷嬷,依然在小姐身边伺候,做小姐身边的掌事嬷嬷。”
卢宴珠只是包容的笑笑,然后开口:“你差人给我嫂子那边带句话,她的提议我卢宴珠答应了,我唯一的要求是这个人选,必须是昀希喜欢。”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那就让那个孩子自己挑选一个他喜欢的母亲吧。
这是她能为这个孩子做得最后一件事情了。
梨果有些听不明白,她傻乎乎的问:“小姐,你答应了少夫人什么?而且和小少爷又有什么关系?要是少夫人不守承诺怎么办?”
卢宴珠微微挑眉,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终于隐约能看出年轻时的明艳光彩来:“之后你就明白了。她要是反悔了,到时候梨果你就去告诉哥哥,李芷嫣来见过我的事情。”
见她的眼神狡黠,梨果仿佛又回到小姐在外闯了祸,绕着弯让少爷帮忙善后的时光,那时候可真好啊。
“小姐,少爷从小就最疼你了,只要你向少爷服个软撒个娇,少爷一定会谅解你的。”梨果宽慰说道。
那些光彩转瞬即逝,卢宴珠委顿下来,微微摆手:“回不去了,从我执意嫁给霍敬亭那天起,就回不去了。”而且他们之间不是简单的原谅与被原谅就能理清的。
“梨果,我有些乏了,想早些入睡,今晚你就不用守夜了。”卢宴珠换好寝衣,躺在拨步床上,望着梨果吹灭烛火的身影,她的语调轻而浅,“梨果,我今天去花园不是为了等大少爷,别让下面的人多嘴乱说。”
只有卢宴珠自己知道,她的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呼出的气又潮又热,能吸进胸腔里的气息却越来越稀薄。身体被病痛缓慢的折磨,她却是双手交叠在胸前,安然得平躺着。
无牵无挂,无喜无悲。
卢宴珠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对她而言,死亡不是痛苦,而是她这十多年来情与债的解脱。
半夜,还是不放心的梨果,发现了卢宴珠高烧不退的躺在床上。
陷落在床榻里的女子面如金纸,苍白的脸上被烧出两团诡异的殷红,枯瘦得身体没什么起伏的躺在床上,仿佛是一具被画了胭脂的纸人。
卢宴珠闭着眼嘴角上扬,场面凄厉而诡艳,
府里的大夫换了一拨又一拨,都只是摆手摇头。
这些大夫心里都清楚霍夫人的身体如风前残烛,就是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活,更不要说稍微懂行一点都能看出这位夫人根本没有任何求生意志——她根本就不愿意活了。
这些大夫也想不明白,霍夫人出身卢府,赫赫有名的官宦世家,父兄都在朝中为官,嫁得夫君刚从吏部调任到兵部当侍郎,要知道兵书尚书的位置一直空挂着,霍敬亭可以说实际上掌握着兵部,不管哪朝哪代看,都是位高权重。而且这位霍大人也不过而立之年,就是他们这些大夫都能知道,霍大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听说当初还是霍夫人慧眼如炬,执意要下嫁给霍大人,选了如此出色得夫婿,又生下霍府唯一的子嗣,这样好的福气,怎么看都不应该会是要一心求死。
不过高门大院有些不为人知的辛秘阴私,也在正常不过了。
想着方才希安堂老夫人的冷淡,大夫摇了摇头,也不敢多留,只说了无能为力就告辞了。
来来去去好几个大夫都这样说,梨果彻底崩溃,她涕泗横流地跪在床前:“小姐,你别丢下奴婢,你还没看到小少爷长大娶妻生子,你舍得就这样留他一个人吗?”
床榻上的人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汤药完全喂不进去。
眼见着卢宴珠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梨果擦了擦眼泪,像是下定决心,闷头就要往外冲,差点把另一个大丫鬟椿芽撞倒。
“梨果,你冒冒失失的做什么,这位是宫里出来的刘老太医,你要把人撞出个好歹,谁给夫人看诊呢。”椿芽挡在了刘老太医前,揉了揉肩膀,面色沉稳说道。
“这位是太医?”梨果眼睛一亮,“椿芽,你从哪里请来的?”说着忙退开身,让太医进去。
椿芽年纪比梨果小,但做事却更有章法:“我去前院找了张管事,他亲自套马去叶儿胡同把刘老太医请过来。”
听到是张管事的请来的人,梨果的眼神暗了暗,她不相信霍府的人,霍老夫人巴不得她家小姐一命呜呼,好给她的侄女腾位置,至于姑爷,之前或许他还会念着小姐对他的恩情,上回那次争吵后,保不准姑爷也想换一个身体康健的夫人。
事关小姐性命,梨果不敢赌。
“椿芽,院里的事情就先交给你打理了,我要出府一趟。”梨果当机立断。
椿芽不解:“这么紧急的情况了,梨果你出府干什么?”
“椿芽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找能救小姐命的人。”也是现在梨果唯一能相信的人。
椿芽脑子灵活,看着梨果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她吓得一个激灵:“你不会是想去找裴家二公子吧?”梨果的神情给出了答案,椿芽再也控制不住声量,“梨果,你疯了!二爷知道会杀了你的!而且你清醒一点,他早已经尚了公主,是皇家的二驸马了!你这样会害了夫人,也害整个霍家和卢家!”
“你不懂。再说小姐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说完这句话,梨果没有一点的犹豫的冲进风雪中。
椿芽气得跺脚,梨果不是霍府的家生子根本不知道二爷的性子!但是现在夫人的身体更重要,她没时间去阻拦梨果,只能接过担子,先让刘老太医给夫人看病。
进到屋内看清卢宴珠的状况后,椿芽的脸有些白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梨果会那么冲动了。自从上次夫人和二爷吵架,二爷处置几个下人后,夫人就把他们这些霍府的奴婢支开,只留了她从卢家带过来的下人伺候。
没想到二爷离府短短的半个月,夫人竟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椿芽的膝盖有些发软,完了,全完了。二爷性格酷烈,一旦夫人出事,二爷一定不会放过她们这些伺候的人。
可惜上苍没有听见椿芽的恳求声,曾经的御医圣手在给卢宴珠施针用药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提前准备后事吧,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了。”
椿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刘太医,求求你救救我家夫人,她还不到三十呀。”
一直候在屋外的张全也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早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霍敬亭,依照这样的情形,就是马儿跑得再快恐怕二爷也赶不到回来见夫人最后一面。
他从小就跟在霍敬亭身边伺候,其他事情他都自诩能猜出霍敬亭三分心思,唯独在夫人的事情上,他完全猜不透霍敬亭的想法。
是爱,还是恨?是恩惠,还是利用?是真心实意,还是假意算计?
张全想不明白,他只能揣测,毕竟夫人与二爷结謧十二载,还是二爷唯一子嗣的生母,不论现在二爷对夫人是什么感情,总归是不能接受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
“刘老太医,烦请你再想一想法子,你的仁心高义霍府必然铭记在心。”张全言辞恳切,以霍府的人情作为筹码,见刘老太医有所动容,他又添了一句,“我家二爷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夫妻一场,还请刘老太医施妙手,至少让夫人与我家二爷告别一番。”
刘老太医闻言眉毛舒展了一点,起死回生他是做不到,不过只是给卢宴珠拖些时日他还是能想出法子。就是依卢宴珠现在的心境身体,还不如归去,少受些折磨。
强留不愿意留的人,其实有违天和,只是霍府霍敬亭的人情太有诱惑力了,他倒是活够了,该享受的荣华富贵都享受了,唯独放不下的就是家里不成器的小孙儿,霍敬亭深受皇上看重,之前在吏部任职当侍郎,没上任几年之前的三朝元老吏部的龚老尚书直接丁忧致仕,吏部可以说在霍敬亭的掌控下,以霍敬亭的权势能力,给他孙子补个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想到这里,刘老太医忽然记得一桩事情,霍夫人有位嫡亲兄长,在去岁吏部考功司循例对京官考察时,给卢家大公子评了个“不谨”,不仅升迁无望,还被降了一级,好似因为这件事霍家和卢家这两姻亲还起了嫌隙,在朝堂上不时发生龃龉,也不知是皇上授意还是霍大人有意报复,被罚降调的卢公子,因为下面没有合适的空缺,现在就闲赋在家,等待任命。
也不知道霍夫人的心如死灰,是否与这件事情有关?
不过刘老太医能在皇城宫帷中活这么长,深谙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能有的道理。
他摸了摸胡子,飞快的写了下一个秘方:“用这个方子试试,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再辅百年以上的参片含服,再保霍夫人几日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张全捧着药方,暗舒了一口气:“多谢刘太医妙手。”
他这个管事能做得都做了,现在就只等二爷回来了,再行定夺了。
耳边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卢宴珠睡得不舒服,蹙了蹙眉头,娘亲不是说是好事吗?好端端的,她的院子里怎么会有人在哭??
昨日她娘亲拉着她的手,亲热得把她搂在怀里,又是欢喜又是不舍得告诉她,他们家已经正式和永宁侯府交换了庚帖,往后,她与裴子顾就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了。
卢夫人说着不舍之情占了上风:“几年前永宁侯夫人就上门为她小儿子提过亲,你在娘心中还是一团孩子气,娘舍不得你那么早就定下亲事来。”
在旁人眼中永宁侯府这桩亲事是一等一的好亲事,永宁侯府从建朝起就世代袭爵是京中有名的老牌勋贵,永宁侯夫人出身宗室,性格爽利不爱管事,绝不是会磋磨媳妇的恶婆婆,而裴子顾身为次子,不用袭爵,他的妻子不用操持中馈,而他本人生得芝兰玉树,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往后的前途肯定差不了。
再说裴子顾还是她家儿子的至交好友,与珠珠也算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而且就连她那个不开窍的儿子都看出来裴子顾是真心喜欢珠珠,那眼里的爱意根本藏不住。
卢夫人清楚怕是找遍整个京中也找不到第二个如此完美的夫婿人选了。
但为了怕出现变数,也是存了考验裴子顾的心思,她还是拖了两年,如今珠珠也十六了,这桩婚事她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毛病来,她才终于松口。
“娘狠心多留了你几年,没想到你这两年还是没什么长进,你让为娘的怎么能放下心呀!”卢夫人搂住卢宴珠,“珠珠,娘的心肝,如果有得选,娘真得舍不得你嫁人。”
卢宴珠明艳的脸上,是理所当然的灵动神气:“那我就不嫁人,永远陪在娘亲身边。”
“傻孩子,姑娘都是要嫁人的,娘不能留你一辈子。”卢夫人辛酸说道。
卢宴珠这个年纪已经隐隐明白世道对女子的限制了,她没用稚气未消的话哄卢夫人开心,而是轻轻拍了拍卢夫人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道:“娘亲你放心,裴子顾不敢欺负我的,他功夫没我好,打不赢我。反正他现在也是整日来找哥哥玩,我成亲后,也天天带他回家,这样娘亲你每天都能看到我,就不要因为舍不得我掉眼泪了。”
卢夫人假做严肃:“珠珠,你怎么能直呼裴公子的名字?”
“他一直想让我像叫哥哥那样,叫他子顾哥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想占我便宜,现在我们定亲了,我们以平辈论,我叫他的大名也没有错啊。”卢宴珠理直气壮的说道。裴子顾在她心中的形象就是长得好、脾气好,卢宴珠并不怕他。
因着两人还算亲近的关系,卢宴珠也并不排斥与裴子顾成婚。
她已经明白,她是必然要成亲,那嫁给裴子顾好像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哥哥喜欢他,父亲娘亲也喜欢他。
卢夫人看卢宴珠一片坦然没有半点羞涩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你呀,还是没有开窍。”既然两人已经定了亲,卢夫人做了决定,往后对裴子顾要少些限制,让这对未婚夫妻多相处一下,这世间的情爱都要你来我往才能长久。
卢宴珠不懂卢夫人的深意,定了亲的这天,与往常的任何一天没有区别,她高高兴兴的出府玩了一天,还了救了一个落水的小孩,刚睡着没多久就被耳畔的哭声吵醒。
卢宴珠起身睁眼,却发现身上绵软无力,只完成了一半的动作——睁开了眼,身体还软绵绵的躺在床上。
“夫人,你醒了?”声音充满了惊喜,卢宴珠见一个报剑小丫鬟兴奋得对着门外传消息,“夫人醒了!快去通知主子,那神药真起作用了,夫人终于醒了!”
卢宴珠没见过这个小丫鬟,她蓄了一会儿力,才缓缓从床上坐起:“我是生病了吗?”身上好难受,她长这么大从未这样虚弱过,不过她还是对着脸生的小丫鬟嘱咐道,“你替我告诉爹爹娘亲,我的身体无事,只是偶感风寒,有些乏力,有些困顿——”
说完卢宴珠大喘了一口气,又软到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就这样半梦半醒过了好几日,卢宴珠都是清醒时少昏睡时长,她估摸这次是病得有些严重了,梨果嘴严,应该不会泄露她下水救人的事情,早知道那日就不该玩得那么疯了。
等她好了,肯定免不了爹爹娘亲的训斥,这次哥哥应该也救不了她了。
她可不想被禁足。
忽然想到一个人,不知道她新晋未婚夫的面子够不够用,能不能让她爹爹免了对她的责罚。
朦朦胧胧中,已经好了许多的卢宴珠隐隐感觉她的床榻前站了一个男人,高大沉默渊渟岳峙:“爹爹——”
卢宴珠可怜巴巴的嗫嚅出声,她的嘴巴里好苦,她得了教训了,并不想再被严肃的爹爹责骂了。
那个男人俯身靠近了些,他身上有股很陌生的味道,仿佛是墨香。
卢宴珠眼睫颤动,睁开一条细缝,长时间不见光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只看到一个肩背挺直的剪影。
“裴子顾?”这个男人并不是她的父兄,卢宴珠能想到可以来到她闺房的人就只剩下刚刚成为她未婚夫的裴子顾了。
嘴里又被喂了一勺苦药,卢宴珠的泪水打湿了眼睫,鼻尖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更加清晰了。
他不是裴子顾。
裴子顾偶尔身上也会有墨香,却是温和的,不会这么凛冽,仿若肃杀的寒冬。
卢宴珠睁大眼睛想看清喂药的男人是谁,药液在喉咙里流淌过得地方,升起一股灼烧的痛意。
刚刚她被喂得不会是毒药吧?
卢宴珠正想呼喊救命,她的闺房好像进了刺客,一股热气窜过她的四肢百骸,直冲她的天灵盖,她拼着最后的力气狠咬了一口刺客的手掌,当嘴里尝到血腥味后,她才不甘心得又晕了过去。
卢宴珠再次醒来时,身体的不适感已经好了一大半。
“来人——”她还记得晕过去前的事情,“我的屋里进了刺客,快把人给我抓起来!”
进屋的不是那天那个小丫鬟,但依然是卢宴珠不认识的人。
椿芽小心的扶起卢宴珠:“夫人,你好些了吗?”又盛了一碗药递到卢宴珠旁边,“院外一直有奴婢们守着,这几日并没有人进过夫人的房间,是夫人您病迷糊了吧?”
“夫人?”卢宴珠大病初愈,脑子也清醒不少,注意到了丫鬟称呼的异常,她打量下房间里布局,这里明显也不是她的闺房,“你是谁?”
卢宴珠表面镇定,内里心肝怦怦直跳,她不会被那刺客掳走当压寨夫人了吗?
卢宴珠摸了摸身上光滑的锦被,现下劫匪都这么富贵了吗?她略略一看,这间房里的布置比她娘亲屋子都要豪奢了。
椿芽奇怪的看了眼卢宴珠:“夫人,你别再逗奴婢了,奴婢是您的贴身丫鬟椿芽呀。”
椿芽?她并没听过卢府上下有叫椿芽的丫鬟。
“椿芽,你把妆台上的镜子拿过来一下。”卢宴珠疑心是椿芽认错人了,便又问道,“你一直叫我夫人夫人的,那你说是哪家的夫人?”
椿芽神情奇异,她动了动唇,小心翼翼的回道:“当然兵部侍郎霍大人府上的夫人了。”
她记得父兄口中的兵部侍郎并不姓霍呀,而且她认识的公子中也并没有一个姓霍的人,所以她微扬着头,带着少女独有的矜骄:“你们一定是找错人了,我并不是你家夫人。我姓卢,家父是太常寺卿卢文峰,不论你们主子是谁,只要你们把我送回卢府后,我父兄必有重谢。”
椿芽张着嘴,双眼含泪得望着卢宴珠。
卢宴珠觉得这个小丫鬟的表情太怪异了,垂下眼帘,手中的水银镜就清晰的映照出她久病初愈的面容。
哐嘡一声,价值连城的水银镜摔在地上,光鉴可人的镜面中印着卢宴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之所以熟悉,是镜中人她几乎是日日相对,她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脸来。
而陌生在于,镜中的人面色苍白,除了一双眼眸,已没有半点青春朝气的影子,美则美矣,但眉梢眼角的倦意,让人无端想到迟暮的晚霞。
椿芽再也忍不住,她在乡间听闻过有人重病恢复后脑子却烧坏了,她没想到这样的情景竟然会发生在自家夫人身上。
椿芽头一次觉得夫人有些可怜,前头夫人与二爷吵过很多次架,二爷身边却从未出现过其他莺莺燕燕,但上一次是不一样的,她分明看到了当时二爷的眼神里是带着杀意,那些被杖责的下人是替夫人受了过。
二爷心狠果决,现下是彻底对夫人冷下心肠了,不然也不会在昨日回府后,到现在都没来看夫人一眼。
听人说昨日二爷回府时,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里面影影绰绰似乎是个身材曼妙的女人。
而今日老夫人更是把孀居的表小姐叫到府上,从前夫人性情如火又有傲人的家世,曾当着老夫人的面下令,不准表小姐再踏入霍府半步。
夫人不过昏迷了几天,老夫人就迫不及待打破了夫人立下的规矩,让表小姐上门,其中的意图不言而喻。
看着夫人天真如稚子的眼神,之前有二爷有卢家撑腰,夫人都斗不过老夫人,现在心智懵懂忘了一切的她该如何应对着府里的风刀霜剑呀。
卢宴珠摸着脸,瞪圆了眼睛:“镜中的人是我?”
语气难以置信。
“当然是夫人你了。”椿芽轻声哄着她,担心她接受不了,还宽慰道,“兴许夫人你只是病得久了,等你痊愈了,过去的事情也都想起了。等会儿奴婢再让刘老太医来给您瞧瞧,他医术高明,一定能把您治好的,您不要害怕。”
椿芽不敢再刺激卢宴珠,只是暗地里忧心夫人这种情况到底该如何处理?
她要不要把夫人的情况告诉二爷?
而此时的卢宴珠并不如椿芽担心那样害怕,她也是背着父母看过许多志怪传奇话本的,什么烂柯人、黄粱一梦她都如数家珍,比起转眼百年过、人变兽、男变女等志怪情节,过了最初的惊讶后,卢宴珠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成为另一个自己。
只当是一场有去有回的奇遇。
“椿芽,如今的我几岁了?我爹娘身体都还康健吗?”卢宴珠兴致勃勃的问道。
椿芽被卢宴珠晶亮的眼神看得一愣,慢了一拍才回道:“夫人你春秋正盛,如今不过二十又八。”
“哇,我都二十八岁了吗?”对于十六岁的卢宴珠来说,二十八岁是一个很遥远的年纪,如果不是来到了二十八岁,她永远也想象不出来二十八岁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水银镜,新奇又认真地看向镜子的面容,她低声喃喃,“原来十二年后的我是这个模样。”她弯了弯唇,无视镜中人的苍白与憔悴,自信又肯定的说,“嗯,真好看啊。”不愧是我呀,从出生起到二十八岁都没丑过,一直这样漂亮!
椿芽去扶赤脚就下床的卢宴珠,闻言,手上得动作都慢了一拍。
往常夫人不是应该哀婉又颓然地说自己已经老了,年华不在了吗?
冷不丁听到夫人自信的话语,她心底的悲观都被冲淡,抬眼见夫人歪头揽镜自照的动作,只觉得娇俏可爱。
椿芽没忍住露了点笑,她赶忙敛声,生怕惹了夫人不高兴。
结果卢宴珠只是催促着看着她,让她继续讲卢家的事情,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得话有什么问题,也完全没在意椿芽刚才的笑声。
椿芽朦朦胧胧感觉到现在的夫人与之前的她不一样了,失去记忆也会改变人的性格吗?
“卢老夫人和卢老太爷身体都很康健,卢老太爷致仕后就在府上含饴弄孙,去年才过了六十大寿。”椿芽一面给卢宴珠梳妆,一面语气轻柔的说道。
卢宴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椿芽口中的老夫人和老太爷说得是她的爹娘,她觉得有些好笑,听起来好像爹娘都七老八十了一样。
听到含饴弄孙,她前几日才知晓嫂嫂怀孕的消息,真是一眨眼哥哥的孩子都十多岁了:“我哥哥的孩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椿芽顿了一下说道:“卢舅爷如今有一子两女。”
“什么?哥哥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卢宴珠太震惊了,哥哥知道要当爹后的傻样就在前几日,现在他竟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椿芽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不该提大少爷,她知晓夫人与大少爷关系紧张,若不是有二爷强压着大少爷低头,母子俩怕是连仇人都不如。
但如今这个光景,要是二爷真对夫人冷了心肠,大少爷才是夫人唯一的依靠了。
“夫人,其实你也——”
卢宴珠兴致勃勃的追问:“那我哥哥最大的孩子,几岁了?是男孩还是女孩?”等她回去后,她要好好给哥哥一个惊喜,她眼馋卢修麒的袖箭好久了,就用那个做赌注,提前知晓答案的她,肯定能赢。
“卢舅爷家中最大的孩子,比大少爷还大上两岁,是个女孩。”椿芽小心说道。
“原来是个小侄女吗?”卢宴珠脸上带着喜气,刚梳妆好,她就按捺不住说道,“椿芽,你陪我回家去看看。”椿芽说得再多,都比不过她亲自回家看一眼。
相处这一会儿椿芽已经明白,夫人口中的家绝对不是指霍府,而是她出生的卢府。
“夫人,您不能去卢府。”椿芽面露难色的开口。
“为什么呀?”卢宴珠不解道。
“因为——”椿芽看着卢宴珠纯净期待的眼眸,之后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咯吱——悠远绵长一声,屋门被人缓缓推开。
卢宴珠被声音牵走了注意力,她自然而然看向门口,一玄衣男子正缓步走入屋内。
男人的身量很高肩宽腿长,一身家常的长衫被他穿出不怒而威的气势来,察觉到卢宴珠炯炯的目光,男人抬头,深邃而锐利的眼神就与卢宴珠盈盈的目光相触。
没有敌意,没有憎恨,只有好奇与打量。
预想中的短兵相接落了空,男人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眼神中得锐利散去,语气沉稳得说道:“听府上的人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语气不带温情与关心,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你是谁?”卢宴珠目光探寻似得落在男人的脸上,男人长了一副好皮囊,五官深邃英俊,因着岁月的沉淀,又给他平添独属于成熟男人的神秘深沉。
不过这些都不是卢宴珠挪不开视线的原因,她只是觉得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些——眼熟。
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椿芽见到霍敬亭又是惊喜又是害怕,惊喜的是虽然晚了一天,但二爷终归是来看夫人,可见他心里还是记挂着夫人。
害怕得则是二爷出府后,夫人差点一病不起,如果不是刘老太医妙手回春治好了夫人,她怕是更脱不了干系,椿芽只盼二爷的处罚能轻些。
想到至今都没有音讯的梨果,希望她现在平安待在驸马府,如果她回来,椿芽轻颤一下,把所有心思都掩藏在肚子里。
“二爷万福。”椿芽赶忙行礼,她有心想替卢宴珠解释,“夫人她——”
她只开了个头,发现霍敬亭目光都落在夫人身上,没分她半点眼神。椿芽的声音弱了下去,不敢自作主张的开口了。
卢宴珠坐在妆台前,手里捏着朵珠花,仰着苍白尖细的小脸望着男人:“你姓霍?”
霍敬亭的眼眸深了下,似在评估,然后他上前几步走到卢宴珠身前,取走她手里把玩地珠花,簪进了卢宴珠有些枯黄的发髻间。
他的眉头一蹙,又很快舒展,用行动告诉两人的关系后,他才淡漠的回答卢宴珠的问题:“霍敬亭。”见卢宴珠没有闪躲,他又添了句,“夫人,你没必要玩这些把戏,我不会改变主意。”
卢宴珠细长的眉毛皱了皱,男人进门那一刻,她就猜到男人的身份应该就是椿芽口中的霍大人。
只不过她明明昨日才和裴子顾定亲,未来夫婿从板上钉钉的裴家公子变成了霍府二爷,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而且霍敬亭冷淡的语气,让她有些不高兴,他看起来并不喜欢她这个夫人。
那他们为什么会成亲呢?
刚才不是卢宴珠不想躲开霍敬亭面无表情又充满亲昵的动作,而是当霍敬亭靠近后,在他强势气场下,她没办法动。她全身都在高度防备中,霍敬亭很危险,而且她清楚的知道就是全盛时候的自己,都打不过霍敬亭。
更不要说现在半分武功都使不出来的自己。
卢宴珠面目纠结,娘亲总爱说她不开窍,总不会她开窍后,喜欢的就是霍敬亭这样危险莫测的男子吧?
话说霍敬亭这个名字确实有些耳熟,卢宴珠忽略霍敬亭后半句听不懂的话,突然出手对霍敬亭的面门袭去。
她想起她为什么觉得霍敬亭眼熟了,他的身形很像那天的刺客!
卢宴珠出手突然,看似果决狠厉,实际上这招有形无力,很轻易就被霍敬亭抬手挡住。
霍敬亭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冷淡提醒:“夫人,你这样是伤不到我的。”
卢宴珠才不听霍敬亭故弄玄虚的话,她的目光专注扫过霍敬亭的手掌。
皮肤光洁如新,除了手指上的薄茧,没有任何伤痕。
难道是另一只手?
卢宴珠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就要抓住霍敬亭的另一只手细看。
霍敬亭侧身轻巧避开她的动作,单手负在身后,眉心微隆,似是不耐烦道:“卢宴珠,你到底要做什么?”他已经做好要和卢宴珠针锋相对大吵一架的准备。
但卢宴珠的神情并没有生气,只是用会话说的眼睛,不解又失落望着他。
她本来就瘦弱,这一病,身体更瘦削了,下巴尖尖的,眼睛就显得格外大,看起来分外的可怜。
“我不是你的夫人吗?难道现在的我连你的手都不能碰吗?”
霍敬亭深深看了卢宴珠一眼,把另一只手掌心摊开放在了卢宴珠面前,依然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齿痕。
那天的刺客真得不是霍敬亭吗?
“没发现你想找的东西,夫人很失望?”霍敬亭一双深黑的眼眸,仿佛别有深意。
“我什么都没找。”刚刚只是稍微运了下气,卢宴珠就觉得胸口闷痛,她坐回到绣凳上,完全没上霍敬亭套话的当。
卢宴珠不搭理霍敬亭后,气氛顿时就冷了下来。
霍敬亭的神情反倒更泰然自若起来,他并不在意卢宴珠是否回应他,继续说道:“听下头的人说,夫人这回病得不轻,现下好些了吗?要是还有不适,只管差人拿霍府的拜帖去请太医来瞧。霍府寻医问药的银钱还是出得起。”
这话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从不吃亏的卢宴珠,趴在妆台上,并不看他,只轻哼一声:“好多了,放心,我还死不了。”
霍敬亭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毕竟这才是他熟悉的卢宴珠,他自顾自坐在了檀木圆凳上。
修长的手指接过刚上的茶盏,他用茶盖拨了拨黄绿的茶梗,也不喝,等茶叶吸满了沸水没有任何反悔余地得沉入瓷白的碗底后,他漠然的开口:“老夫人把茗烟表妹接到府上的事情,你应该知晓了吧?既然你没有意见,过几日就把人迎进府吧。”
仿佛是错觉,卢宴珠好像从霍敬亭的话里听出了疲惫与倦意。
“等等,茗烟表妹?”卢宴珠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你说得不会是周茗烟吧?我想起我在哪见过你了!你是裴子顾的好友,前些时日我在大慈寺见过你!”
精致的茶盏忽得出现几道细纹,滚烫的沸水从裂口渗出,蜿蜒流淌到霍敬亭手掌上,烫得霍敬亭手上发红,但他却像是完全没察觉一般。
椿芽颤抖着声音提醒:“二爷,你的手——”
霍敬亭回神,不太在意的一拂袖,刚刚还上好的一盏茶,洒落在地上,原本该沉底的茶叶,又狼狈又显眼的铺陈在织锦地毯上。
卢宴珠说话的声音,被茶盏摔碎的声音打断,但她的情绪完全没被打断。
等下人收拾好残局换上新的地毯后,卢宴珠迫不及待接上刚才被打断的话语:“霍敬亭、周茗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裴子顾明明告诉过我,你们俩在很小的时候就定了亲!”
卢宴珠没想到十二年后自己的姻缘会这么曲折离奇!
她和裴子顾这对定亲的未婚夫妻没有在一起,霍敬亭和他定亲几年的未婚妻也没有在一起,什么时候定亲变得这样草率了?
明明她哥哥卢修麒对嫂嫂李芷嫣没那么喜欢,就是因为两人在年少时由祖父做主给两人定了亲,李家再败落不堪,卢家也是风风光光把嫂子娶进了门。
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十六岁时她和霍敬亭唯一的交集就是他是裴子顾的好友,十二年后他们俩却成为了夫妻!
“卢宴珠,你刚才说什么?”再次听到裴子顾的名字,霍敬亭终于意识到卢宴珠的不对劲了。
她好像并不是在伪装,好故意让他难堪。
“你和周茗烟定了亲?”卢宴珠脑子也有些混乱,重复上一句话。
和未婚夫分道扬镳另嫁他人,与分道扬镳后嫁给未婚夫的知心好友,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不是这句。”霍敬亭脸微黑,提醒她道,“你说你前些时日在大慈寺见过我?”
卢宴珠一无所觉的点头,她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她才会做出这样出格的行为来。
难不成十六岁之后的她会爱惨了霍敬亭?
霍敬亭紧盯着卢宴珠的脸,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奉命剿匪,并不在京城,你不可能在京城大慈寺见过我。你真正在大慈寺见过我的那次,是在弘正二十五年三月初八,那是十二年前的初春。”
卢宴珠并不遮掩她的来历:“你说得都没错,不过对我而言不是十二年前,而是三个月前。”她有些意外,霍敬亭竟然也还记得当初他们见面的事情。
霍敬亭面色有些沉重,进屋后他毫无破绽的神情第一次露出些在意,他扬声唤人:“张全,去把徐大夫叫过来。”说着,他把手搭在了卢宴珠的脉搏上。
没有任何异常,脉象反而比往常强健了不少。
霍敬亭冰冷锐利的目光扫向椿芽,椿芽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把卢宴珠醒来后的异常禀告给霍敬亭。
霍敬亭安静地听着,看似不为所动,手指却在桌面上轻点。
卢宴珠不明白只是问个话,椿芽怎么吓成这样,她院里规矩并不严格,瞧着不太忍心:“霍敬亭,我本人就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直接问我就行了。椿芽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拿点清粥小菜。”
椿芽看向霍敬亭,得到首肯后,才匆忙告退。
霍敬亭挥了挥手,其他下人就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还记得什么?”霍敬亭率先开口问道。
卢宴珠并不认为自己是失忆了:“我什么都没有忘记,十六岁的我一觉醒来,来到了二十八岁的身体里。”
霍敬亭眉心微蹙:“这样的话,你别让第三人知道,我也当做没听见。”
卢宴珠不满:“你不相信我?”
霍敬亭垂下眼帘,遮掩眸中的深思,没正面回应:“等会儿大夫就来了,先让大夫给你瞧瞧。”说着他又加重语气,仿佛是给卢宴珠一个保证,“不管能不能治好,你都是霍府的主母,我的夫人,这个身份不会有任何改变。”
卢宴珠直视着霍敬亭,目光不管不顾:“你不仅不相信我,还觉得我有病?”
霍敬亭真得在意他的夫人吗?
如果夫妻之间连这点信任与了解都没有,那在卢宴珠看来,霍敬亭一点都不喜欢卢宴珠,十二年后的她。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无论如何都要回卢府去,就算“刺客”不是霍敬亭,她也不敢待在这个心思难测的人身边。
霍敬亭抬头正视卢宴珠,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一双眼眸却如同星星般明亮,他低声感慨:“你和之前很不一样了。”
卢宴珠想听的不是这个,她把试探藏在了看似无关痛痒的小事上。
霍敬亭正色:“我并不是不信你,只是人心叵测。你在深闺可能没听说过,民间发生过不少借怪力乱神之事,动私刑闹出人命的案子。所以不论是病还是奇遇,你只托是病了就行,对我而言也无甚区别。”
卢宴珠闻言脸色一变:“闹出人命?”
“你莫怕,霍府护得住你。我提醒你,只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霍敬亭淡声道。
“我并不是害怕。”卢宴珠心知刚才是她误会了霍敬亭,他也是好意,于是收了质问,半是服软半是好奇问道,“霍敬亭,你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事情吗?”
很久没有这样平和的与卢宴珠说话了,霍敬亭都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勾了勾唇,难得耐心回道:“人心可比鬼怪可怕多了,闹出那些事端的人,也不是真信鬼神,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卢宴珠不满嘟哝:“你这人怎么总是喜欢答非所问,明明我问你得是信还是不信?”
霍敬亭的视线从卢宴珠微皱的鼻头与微嘟的粉唇上轻轻掠过,他脑海里浮现出十二年前在大慈寺竹林中惊鸿一瞥的鹅黄长裙女子,他淡淡道:“好吧,我的确不信。”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这世上如果真有神鬼之力,就不会有这么多怨憎会爱别离了。
霍敬亭漠然得想。
就像心有灵犀一般,赶在卢宴珠胡搅蛮缠前,霍敬亭又添了一句:“当然,我也并不认为你在撒谎。”
很快,张全就领着徐大夫到院子里来给卢宴珠瞧病。
事关自己的身体健康,卢宴珠自然乖乖配合大夫的动作。
不过眼前的大夫和她之前见过的很不一样,一身粗布麻衣,脚下穿着草鞋,手指粗大长着老茧,一头花白的头发用树枝簪起,看起来不像是大夫,而像山野里的村夫。
之前椿芽不是说,给她看病的人是刘老太医吗?
卢宴珠把疑问先咽下,等大夫看诊后,她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大夫,我醒来之后发现我的武功尽失,这是什么缘故?”
她没注意到当她问出这个问题时,霍敬亭的眼眸一深。
“徐大夫,我夫人如今身体情况如何?”他在如今两个字上加重了音。
徐老怪扣了扣耳朵只当没听见,他见卢宴珠神色如常,并不像其他达官贵人那样面露嫌弃,于是好心解答道:“你这武功废了起码有十年了,看你这脉象当初生产的时候,应该是极为凶险。”
“什么?”卢宴珠睁圆了眼睛,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生产?谁?她吗?好像椿芽之前是提到了一句大少爷。
可她以为是霍府其他女子生育的孩子!
卢宴珠慌了,求助的目光看向霍敬亭。
然而霍敬亭说得话却打破了她的侥幸:“是的,我们有个孩子。”
卢宴珠手指轻颤指向自己,艰难问道:“我生得?”
“不然是我生得?”霍敬亭语气微妙,似乎夹杂着不满:“夫人,我对你许过誓言,此生绝不会有异生之子,霍某再不济,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诓骗你。”
黄老怪诧异得看了霍敬亭一眼,无异生之子?在子嗣为大的月朝,这可是非常罕见的承诺,多少令人称赞的恩爱夫妻,膝下都有庶子庶女存在。
再说这位霍大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儿女情长的人。
卢宴珠低头看着平坦的腹部,又想了想霍敬亭无异生之子的诺言,脑子更乱了。
她原本以为霍敬亭是不喜欢她的,可这样的誓言不可能轻易许下。
“他,多大了?”卢宴珠心慌意乱,旁得事情她还能在霍敬亭面前强撑理智,一想到她竟然有个孩子,顿时就有些无措了。
霍敬亭眉梢微动,神情有些异样:“霍昀希,今年十二。”
“不可能。”卢宴珠脑子转得很快,一算就发现了不对劲,“他明明比我侄女小上两岁,而且,怀胎十月,我不可能那么快嫁给你。”
十六岁时她已经定亲了,就算悔婚也不可能那么迅速,而且那时候霍敬亭对她而言还是陌生人,他们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就有了孩子。
霍敬亭诧异地看了眼卢宴珠:“你想起什么来了?他是腊月出生的,虚岁十二。”
“我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是失智了。”卢宴珠摇头:“是椿芽告诉我的。”
“哦——”霍敬亭所有的情绪起伏又归于平静。
对于只比自己小四岁的儿子,一向张扬肆意的卢宴珠都踌躇不已,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
卢宴珠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想见霍昀希的要求。
黄老怪觉得这对夫妻真是怪异,如果不是知道两人身份,他都要怀疑两人这夫妻身份是假扮的,这也太生疏了。
“你运气不错,连百年雪蝉都找到入药。只是这雪蝉药性刚猛,要想母子平安,就只能舍弃你的一身根骨。你就别多想了,那种情况下你能保下一条命已经是阎王爷开恩了。”黄老怪啧啧称奇,雪蝉少见,怕是皇宫也不见得有,上了年份的雪蝉更是难得,所以在那样凶险的情况,还能保住母子两人的性命,只是可惜了卢宴珠的一身武功与健康的身体。
“按理说,你筋脉虚弱,就是日日用上好的药温补着,也是气若游丝久病缠身的体质,可我刚才号你的脉,发现你的脉搏沉缓有力,沉疴已好了大半,之后好生将养,说不准能痊愈。”黄老怪还没见过这么奇特的脉象,与之前相比,就好似换了个人似的,破败的筋脉不断修复,脱胎换骨恍如新生。
霍敬亭在黄老怪诊脉的时候非常沉默,直到黄老怪说完诊脉结果后,他才淡淡吩咐了几句:“那我夫人的身体就劳烦你调养了。”
好冷淡呀,如果是爹娘哥哥在,肯定不会是霍敬亭这种波澜不惊的反应。
卢宴珠撇了撇嘴,不过想到自己身体能痊愈,就不在意这些小事,又开心起来。
没等到她的讥讽咆哮,霍敬亭看了卢宴珠一眼,才继续道:“我夫人醒来后,忘了许多事情,记忆好像停留在了十多年前,黄大人可看出是什么缘故?”
卢宴珠刚想开口,一盏茶就被霍敬亭单手递到了她的唇边。
“夫人,茶凉了,润润喉。”
卢宴珠不好推拒,只能把话和着茶水咽了下去。
黄老怪抓了抓花白的胡子:“我是没发现尊夫人的身体有什么其他异样。看她的情况,不是外伤,可能是癔症,老头我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大病一场或者受了巨大刺激,记忆出现错乱的。这种说病也不是病,可能第二天就好了,可能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黄老怪语气平常,远不如之前那样热切。
霍敬亭沉吟了下,吩咐道:“那黄大夫你只管负责调养我夫人的身体,至于失忆的事情,我会寻其他大夫来看诊。”
黄老怪当然没意见,对达官贵人他只医疑难杂症:“那诊金?”
“照旧。”霍敬亭干脆道。
“霍大人果然大气。”黄老怪喜笑颜开的吹捧了霍敬亭一句,就下去亲自给卢宴珠配药了。
等人走后,卢宴珠搁下茶盏,动作不轻。
霍敬亭斜睨她一眼,没开口。
“为什么不想让我说话?”卢宴珠不满开口。
霍敬亭面容冷静,沉默纵容着卢宴珠发泄情绪。
“你以为我会在被你提醒后,还说自己是来自十二年前?”卢宴珠直视着霍敬亭的脸。
脸上的平静被打破,霍敬亭脸上浮现波澜。
嚯,还真得被她说中了。
“霍敬亭,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卢宴珠语气轻缓,带着点疑惑,“还有,为什么你不直接和我解释?对我,你这丁点的耐心都不愿意给吗?”
他们不是夫妻吗?
她爹爹与娘亲不是这样,她哥哥和嫂嫂也不是这样。
卢宴珠细数完身边的夫妻,没有一对如霍敬亭和她这样,她没成过婚,却还是觉得怪异。
她一向又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她心里困惑,也就直接问了出来。
霍敬亭屈了屈手指,轻笑一声,带着点冷与嘲讽:“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坦荡直白吗?”
啊?卢宴珠微启着唇,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罢了,她现在前尘往事俱忘,再去深究过去的事情也没有意义。
霍敬亭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变得漠然:“既然你自己明白,我就不多费口舌解释了,这几日会有太医来替你医治‘失忆的癔症’,往后要是其他人发现了什么,也能圆过去。”
说着他站起身,这是要离开的前兆。
“霍敬亭——”卢宴珠也跟着站起身,她喊住他的名字。
虽然她来到十二年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他,但见到他要走,卢宴珠还是叫住了他的名字。
是因为他是未来自己的夫婿吗?
还是因为她在霍敬亭身上没察觉到恶意?甚至他看着冷漠,所作所为好像都在保护她?
卢宴珠自己都搞不明白。
霍敬亭停住脚步,但却没有回头:“这十二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情,你要想知道可以问府中的老人,只是别暴露了你的身份来历。”
霍敬亭疏离的话,让卢宴珠不自觉后退一步,她摸了摸鼻子:“那我能回——回卢府看看吗?”她没说家这个字,直觉霍敬亭会不高兴。
霍敬亭转过身,有些冷酷的问道:“不能。”
“凭什么?”卢宴珠不高兴了,眼里像是藏着火焰。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都这么会操纵人心啊。
霍敬亭有些走神的想,不论是歇斯底里的卢宴珠,还是现在天真懵懂的卢宴珠,她们总会抓住自己的软肋,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偏偏,他就是亏欠了卢宴珠。
“岳母岳父本来就一直忧心你的身体,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来自十二年前,他们年事已高,万一一时不能接受,伤了身体怎么办?当然,我不是让你一直不去,等你先适应好现在的一切,保证不露出异常,我会亲自陪你去卢府探亲。”霍敬亭安抚她道。
卢宴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所以然:“你不会骗我吧?”
霍敬亭看向自己略带薄茧的手,这次剿匪,让他彻底坐稳兵部侍郎的位置,如果不是他刚过而立之年,父亲还背负着那桩案子的嫌疑,六部尚书必有他一席之位。
“当然不会。”权势正在他手中汇集,如果他亲自上门,就是累世公卿的卢家也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那时候,只要你想,我肯定会让你见到。”
听霍敬亭自信满满的话,卢宴珠也不再纠结,转而问向另一件事情:“还有一件事情——”
她绞着手指,语气也变得期期艾艾。
霍敬亭心中暗叹了口气,语气也温和了下来:“有什么事情你但说无妨,你是霍府的主母,只要不过分,你的要求我都会满足。”
话一出口,霍敬亭就觉得自己昏了头了,竟然真把眼前苍白憔悴的妇人,当做十二年青春鲜妍的卢宴珠,那个还未与他反目成仇、两看相厌的卢宴珠。
卢宴珠没察觉出霍敬亭的复杂心境,她就是不知道这个要求过不过分,才不好开口呀。
不管了,就算过分她也要提,她是不在意,但总不能让另一个她一觉醒来后,自己的夫婿就多了一个小妾吧?
“你表妹的事情,我没同意过。”卢宴珠挺直了腰,让自己更有底气一点。
霍敬亭面上浮现一丝迷惑,因为卢宴珠的异常,他早把周茗烟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而卢宴珠却误会了霍敬亭的沉默,想想也是,周茗烟与他青梅竹马,又早早定下婚约,两人之间的感情肯定非比寻常吧?不然也不会在经年之后,依然想要迎周茗烟进门。
卢宴珠莫名其妙就成了那棒打鸳鸯的祸首,她心里念了几声罪过,继续开口:“我也不是故意拆散你们,等‘记忆’回来时,她同意让周茗烟进门,我肯定没有异议。”被霍敬亭再三提醒,卢宴珠也谨慎了,用记忆来指代十二年后的自己。
霍敬亭恍然,才想起他来时对卢宴珠说得话,那不过是他用来敷衍母亲的权宜之计,而且如果卢宴珠一如往常,她也绝对不会同意周茗烟进门。
说来真是可笑,卢宴珠会真心实意的为他寻觅美人良妾,却绝对不允许周茗烟进门。
她曾双眼通红,用一种恨入骨髓的眼神看向他与周茗烟,她宁死也不同意他们两人重新有牵扯。
“只要有我卢宴珠在霍府一天,我就绝不允许周茗烟踏进霍府的门半步!”
那含恨泣血的语气,仿佛痛彻心扉,仿佛对他情深似海。
可惜痛彻心扉是真,对他深情似海是假。
霍敬亭没告诉卢宴珠他的真实打算,只是顺着她的话问:“要是你的记忆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呢?”
“不可能。”卢宴珠下意识否定道,所有的志怪话本都有结局,她也肯定能回去,她安慰着自己。
霍敬亭冷静地看着卢宴珠的慌张:“万一呢?”
卢宴珠平复心里的慌乱,她不满得瞪了霍敬亭一眼:“放心,我不会阻拦你们再续前缘,要是我真的回不去,你就休了我,到时候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和周茗烟在一起了!”
“不可能!”太快太果决的回答,泄露了霍敬亭的失态,他顿了下,才继续说道,“霍家祖上从未出过休妻的荒唐事,我此生也绝不会休妻。”
霍敬亭看着卢宴珠气鼓鼓的神情,他有些后悔故意逗她了:“你放心,周茗烟的事情,就听你的安排,不会迎她进门的。”
卢宴珠轻哼一声,脸颊总算没那么鼓了。
霍敬亭弯了弯唇说道:“我前院还有些事情,你好好养着身体,有什么直接吩咐下头的人就是。”
卢宴珠达成目的,就不耐烦再应付霍敬亭了:“知道了,你去忙吧。”
等霍敬亭走出房门后,卢宴珠小声嘀咕:“我那日见到的霍敬亭明明还是清风朗肃的俊俏公子,现在怎么变得又老又阴晴不定了呢。”
仗着对方听不见,卢宴珠一边拍胸口,一边说着霍敬亭的坏话。
和他说话压力太大了,她惯常打交道的人,是与她岁数都差不了太多的公子小姐,而位高权重的叔伯们,看她就是晚辈,都是收敛了气势,看上去都是和和气气。
唯独霍敬亭并不把她当小孩,又显露出威仪气势来的人。
卢宴珠还是第一次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她弯了弯唇,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她果然就如同爹娘哥哥夸奖的那样冰雪聪明!
屋外,霍敬亭蓦地停住了脚步。
他硬生生忍住回头找卢宴珠问个清楚的念头,不过就是一句话,哪值得他如此在意。
屋外有些飘雨,张全撑着伞赶紧迎了上来。
“二爷,老夫人刚派人传话,让您过去一趟。”张全瞥见霍敬亭隐忍的神情,就知道二爷又是在夫人这里吃排头了,他赶忙低下头,躬身说道。
幸好,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夫人病了,闹得动静并不大。二爷身上也没有挂彩,不然让老夫人瞧见了,又是一场事端。
霍敬亭抿着唇:“你差人告诉母亲,我前院有事,忙完再去看她,还有顺便告诉母亲,夫人不喜欢表妹进府,让她寻个理由把人请走吧。”
“可是表小姐她——”张全想要劝一劝,这几年二爷与夫人的关系越来越差了,二爷没必要因为夫人而误了大事。
张全所有的话都被霍敬亭的一个眼神制止。
“就按我说得做。”霍敬亭睨了张全一眼,难得耐心解释了一句,“有些事情不一定在府里才能做,那些人藏得那么深,是得给他们些香饵,等他们上钩了。”
张全略略一想,就懂了:“属下明白了。”
霍敬亭回府得匆忙,昨日刚到府上就接到圣旨让他进宫面圣。
和圣上汇报完剿匪的事情,宫门已经下钥,圣上特许他在宫里住了一晚,他是今早才回得府。
“张全,你好好给我说说,我不在时,府上发生的事情。”霍敬亭拨开伞,大步流星向前院走去。
昨晚圣上的态度,让他察觉到只差一步,只要能洗清父亲的污点,他就能彻底得到陛下的信任。
吏部,兵部,他已经在这三品的位置上坐得够久了,是时候该更进一步了。
他得与幕僚好好商议下一步的动作,还有丽州剿匪的事情,他剿灭了匪首,就回京述职,剩下的收尾工作同样重要,这是份好差事。不过要是处理不当,不仅无功,反而会有损他前面的功劳,他得寻个得力的人。
浴血剿匪的人是他,那这个功劳,旁得人休想瓜分一分好处。
张全快步追着霍敬亭的身影,把这期间府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报告给霍敬亭。
霍敬亭一心三用,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办事效率,张全见霍敬亭面露深思,正以为二爷根本没在意他的话。
结果刚走到霍敬亭议事的前院,霍敬亭的贴身侍卫石墨就候在门口,显然有事情禀告。
霍敬亭站定,直接对张全命令道:“不敬生母,好得很,霍昀希把我的话当耳旁风,那好,就按家法处置,让他去给我跪祠堂,抄二十遍《孝经》。”
张全这才发现原来他回禀的话,霍敬亭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只是打算等他回禀完后一并处置。
“二爷,不是大少爷不想去拜见夫人,是老夫人她——”他想替大少爷说话,却从霍敬亭的神情中看出,这件事情还没完,只是现在二爷腾不出手来,之后肯定还有其他责罚,他再说下去只是火上浇油。
“还有那个离府的丫鬟,必须把人找回来。三日内,要是还寻不到人,拿我的名帖去找京兆府尹,就说府上有逃奴。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厚颜无耻觊觎别人的东西!”
霍敬亭语气平静,张全却从中听出一丝戾气。
“这梨果要是成了逃奴,罪名可不轻,夫人要是知道了,怕是无法善了。”张全小心说道。
“那就别让夫人知道。”霍敬亭不耐说道。
张全张了张口是有苦说不出,梨果是夫人从卢府带回来的陪嫁丫鬟,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以夫人的脾气,一旦知道梨果成了逃奴,逃奴被抓可是要充军流放,怕不得把霍府闹得翻天覆地。
而且夫人不是旁人,他们这些下人是轻不得重不得。
霍敬亭脑海里闪过卢宴珠生动的面容,他收了心中的戾气,皱眉说道:“罢了,先把人找到,到时候只说是误会,京兆府的人难道还敢来霍府拿人不成?”
张全擦了擦汗,连连点头。
“夫人生病这么大的事情她院里的人都不知道,可见是没把主子放在心上。除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其余人都发卖了。”霍敬亭冷酷下令。
就当张全不明白,这次二爷下如此重处罚时,就听见他说:“夫人大病初愈,没了回京后的记忆,你新派去夫人院中的人,一定要机灵懂事,不要让无关紧要的小事,污了夫人的耳朵,扰了她的清净,明白了吗?”
夫人失忆了?
难怪今天二爷去了清辉院后,会那么安静,张全能想象二爷与夫人和离的场景,但都没预料到夫人竟然会失忆了?
若是旁人,张全还会怀疑一下是不是后院争宠的把戏。
可那是夫人,性烈如火又傲骨铮铮的卢家嫡女,她绝对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
所以,夫人肯定是真的失忆了。
张全一时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不过,这样他就明白二爷命令的深意了。
夫人院中的人多口杂,要是谁利用夫人的失忆,刻意灌输些是什么,怕是对二爷与夫人的关系不利。
“属下明白二爷的意思了。”张全正要告退。
霍敬亭想起希安堂插手的霍昀希拜见卢宴珠的事情,他蹙了蹙眉:“时辰不早了,尽快让周家表妹归家吧。这几日,若有周府的拜帖,统统拒了,不见。”
时辰不早?现在明明还不到晌午呀。
张全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只是二爷一向孝顺老夫人,这次竟然连老夫人一起敲打了。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除了二爷和大少爷外,最挂念的就是娘家的亲戚。
老夫人要是知道了,该得有多生气呀。
张全看出霍敬亭心情不佳,也不敢多留。
石墨很有眼色,一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等张全走后,他才走出屋檐,抱拳恭敬道:“二爷,属下已经警告过椿芽了,让她明白轻重缓急,往后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事关夫人,她都会及时禀告。”
“当初我派她到夫人身边,是看她机灵。这次如果不是夫人吉人天相逢凶化吉——”霍敬亭冷哼一声,“她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石墨没有替椿芽辩解是夫人把霍府的下人赶走,他清楚二爷想听的不是理由。
“二爷放心,椿芽绝对不敢再犯了。”
霍敬亭看着院内顶着冰雪,长出新绿的老树,他神情悠远又寂寥。
下人出来提醒霍敬亭,府中的幕僚已经到齐了。
霍敬亭收回视线,一面缓步往小山居里走,一面问道:“石墨,你还记得我十二年前的样子吗?”
石墨缀在霍敬亭身后,闻言愣了愣,努力的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回道:“那时候的二爷,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正是少年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那时候老爷还是太子太傅,先皇对嫡长子的太子并无任何不满,任谁都以为太子会是下一任皇帝,霍府自然会是水涨船高。
而二爷不仅仅是老爷唯一的嫡子,又生的仪表堂堂,要不是老爷压着不让二爷科考,想磨一磨他的性子,二爷怕是早都金榜题名了。
那时候的二爷可谓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如果不是老爷卷入了谋逆案,二爷应该依旧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所以与一直守着京城霍府的张全不同,石墨很理解二爷对夫人的纵容与优待。
夫人对二爷有恩,就算这些年夫人的性情大变,但那些雪中送炭的恩情不会变,他不曾忘,二爷也不曾忘。
“你觉得我比十二年前老了吗?”霍敬亭问完,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好笑。
石墨摸不着头脑,只能实话实说道:“属下一直跟在二爷身边,不觉得二爷与之前有什么变化。”
“无事,我也想不起十二年前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不过,霍敬亭可以肯定的是,十二年前的他肯定不会蠢到认真去思考女子的一句戏言。
椿芽回来时,提了一个红木的食盒,上下四层,除了一碗百合薏米粥,其余都不是卢宴珠点的。
椿芽把各式点心小菜拿出来后,白的红的绿的,摆满了一张桌子。
“这么丰盛?”卢宴珠本来只是找借口把椿芽支出去,看着色香味俱全的吃食,她也跟着来了胃口。
卢宴珠接过椿芽舀得一碗粥,她尝了一口,空荡的胃除了苦涩的药汁,终于尝到其他吃食,熨帖极了。
卢宴珠又喝了几口粥,等胃变得暖暖的后,她开口让椿芽坐下陪她一起用膳。
椿芽先是推辞,卢宴珠用旁人陪着她更有胃口来说服椿芽,怕椿芽不信,她用她之前身边的丫鬟举例。
“当初,梨果她们也是这样陪我用膳的。”其实就在昨天,也不知道她们在卢府过得好不好,卢宴珠怅惘的想着。
椿芽听到梨果的名字,手抖了抖下,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坐下,开始陪夫人用膳。
没有二爷许可前,她不敢把梨果的消息透露给夫人。
“这就对了嘛。”卢宴珠说得都是真的,她喜欢热闹,喜欢旁人陪着她一起吃饭,她也记得先前椿芽眼中对她的关心。
她给椿芽夹了一个红豆糕。
然后就开始给自己夹她感兴趣的吃食,卢宴珠惊讶得发现椿芽端来的每一样吃食都很符合她的胃口。
但她只是每样都尝了点味道,鼓胀的胃就告诉她,她已经吃饱了。
“我现在的胃口变得这么小了吗?”十六岁的她,桌上的吃食不说全部吃光,她至少可以吃完一半。娘亲时常担心她的好胃口,会撑大她的腰身,又是见不得她饿,又担心她暴食没了窈窕的身材,经常愁得叹气。
哪曾想十二年后的她,胃口比鸟儿大不了多少。
卢宴珠摸了摸自己纤瘦得能摸到骨头的腰身,默默叹了口气,难怪现在的她这么瘦。
椿芽原本是打算,筷子沾唇做做样子,但看到夫人口齿生香的模样,她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等她吃饱回神时,就见卢宴珠撑着脸,笑眯眯得看着她。
“好丫头,我就喜欢胃口好的小姑娘。”只有胃口好,力气才能大,才能陪她行侠仗义嬉笑玩闹。
椿芽被卢宴珠看得不好意思:“夫人,是奴婢失态了。”
她已经从石墨那儿知晓,现在夫人只有十六岁的记忆。
心智也停留在了那时候,明明她应该是更成熟的那个人,却被夫人看得有些脸热了。
卢宴珠摆了摆手:“椿芽,你给我讲一讲我的事情吧。霍敬亭说这几年我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情,他让我问问府里的老人。可我现在只认识你。”
椿芽听到是二爷安排,放松下来:“夫人你想知道什么?”
这倒把卢宴珠问住了,她想了想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你先和我说一说府上的大少爷吧。”
卢宴珠没好意思称呼霍昀希为自己的儿子。
太羞耻了。
一听卢宴珠主动想了解大少爷,椿芽更有精神了,几乎是知无不言,恨不得夫人立马修复与大少爷的关系。
“大少爷名为昀希,是二爷膝下唯一的孩子。大少爷生辰是弘正二十八年腊月十二,前几个月,大少爷才过了他十二岁的生辰。二爷很看重大少爷,六岁就给大少爷开蒙,八岁就寻了专门的师傅到明镜院给大少爷授课。大少爷天资聪明,十岁起二爷就安排他到前院小书房听课。前院的事情,奴婢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二爷给大少爷寻了好几位老师。”
卢宴珠安静听着,心里暗暗咂舌,他们卢家世代为官,对她哥哥都没这样严苛教育过。唯一和霍昀希遭遇有些相似的,好像也只有裴子顾的哥哥裴子源了,可对方是永宁侯世子,生来是要继承爵位,撑起整个永宁侯府的门楣。
而霍府又没有爵位留给他继承。
不过换个角度看,霍敬亭是真心把霍昀希当做继承人培养。
只是霍昀希能承受这样的严厉吗?他还这样小,卢宴珠担心他过得并不开心。
卢宴珠悄悄捂着胸口,这就是做母亲的感觉吗?
明明还没见到那个小人儿,就开始心疼怜爱他了?
听着椿芽与有荣焉的语气,卢宴珠并没泼她冷水。
“昀希他长什么样子呀?他长得像我,还是像霍敬亭呢?他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呀?”等椿芽介绍完霍昀希的学业,卢宴珠开口询问她好奇的事情,“除了进学,他在习武吗?我有把我的绝学传授给他吗?”
“夫人你说慢点,奴婢脑子要记不过这么多问题了。大少爷像夫人又像二爷,完全是挑着夫人和二爷的长处长得,从小就生得玉雪可爱,就连老夫人都对大少爷疼爱有加,阖府上下就没有人不喜欢大少爷。”
除了夫人你以外。
椿芽把最后一句话咽了下去,现下夫人对大少爷没有恶感,说不准母子就能和好了。
她才不会多嘴,坏了母子俩之间的感情。
卢宴珠眼眸一转:“就连老夫人都对大少爷疼爱有加?这话说得有趣,老夫人疼爱孙子不是理所当然吗?这样看来,霍府老夫人是不喜欢我了?”
椿芽干巴巴的笑了笑,没想到失忆后的夫人会这么敏锐。
她委婉说道:“老夫人与夫人您的关系平常,不是非常亲近。当然并不是夫人您哪做得不好,只是老夫人之前属意的儿媳并不是您。”
“那她属意的是谁?”卢宴珠合了下掌,“是周茗烟吧?我听裴子顾说过,周茗烟是霍敬亭的嫡亲表妹,那周茗烟就是老夫人的亲侄女了。”
椿芽的眼皮猛地一跳,她有些着急:“夫人,您当众还是不要直呼二爷的名讳,有些不庄重。也莫要喊驸马爷的名讳了,旁人听到会生出是非的。”
“那我之前怎么唤霍敬亭的?”卢宴珠问道。
椿芽卡了一下,夫人之前也时常对二爷直呼其名,她赶紧打住:“夫人你有时唤二爷敬亭,有时唤他二爷或者霍二爷。”
卢宴珠动了动唇,发现都不顺嘴,但她也知道椿芽是好心提醒,她向来善解人意:“放心,以后有人在时,我会唤他二爷。”
“等等,椿芽你方才提到了驸马爷,谁成了驸马爷?”卢宴珠脸上的笑影消失,瞳孔缓缓睁大。
椿芽攥紧了拳头,咽了咽唾沫说道:“永宁侯府的二公子尚了二公主,早已经是当朝的驸马爷了。“
“你说得尚公主的侯府的二公子而不是大公子?”卢宴珠又追问了一次。
“永宁侯世子娶得是华阳县主,尚了公主的人是二公子。”从夫人苏醒后,一直是笑意盈盈的,好似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这是椿芽头一次看到卢宴珠露出伤心的表情来。
“夫人,你不要难过了,你还有二爷,还有大少爷。”椿芽真情实感的劝道。
“我没有难过啊,”卢宴珠的指尖点在眼睑下,她怔然看着,那是一滴眼泪,“奇怪,我怎么会哭了呢?我明明并不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