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白马明阳是小说《半盏残酒,半襟风霜》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贴地飞行的猪写的一款历史古代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半盏残酒,半襟风霜》的章节内容
“平德宗宝鼎七年,狄胡犯边,燕州急报,诏昊白为涿鹿郡太守,充燕州节度使,率中兴军北伐。燕州义勇闻昊白将,操戈以从。平军破狄胡于河北,遂乘胜逐狄胡至马邑、真定,抑胡师,胡师不敢出。当是时,昊白威震天下。”——摘自《后平书.卷一百七十二.李昊白列传》
大平宝鼎七年寒冬之时,自那遥北极寒之渊袭来的凛冽狂风,裹挟着细碎砂砾,犹如远古神祇挥舞的鞭影,无情地鞭笞着苍茫大地与穹苍之间的万物生灵。遥远处,数队铁骑宛若徘徊觅食的狼群,于风雪交加中此起彼伏,蓄势待发,箭矢齐鸣,直指同一标的。
循箭矢所向,一众头戴厚重毡帽、手执斑斓利刃的战士,犹如汹涌潮涌,一波接一波,向着望建河畔那座半环月形的坚固寨堡发起了势不可挡的冲锋。他们似乎决心要与这漫天飞舞的风雪合为一体,誓要将那座低矮的偃月形壁垒彻底淹没于风雪与战火的洪流之中。
寒风怒号,冷冽的空气仿佛凝固,令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艰难,如同背负着无形的重担,在这苍茫大地上艰难前行。
低矮的半月形土垒之后,身披重铠的中兴军勇士们,双手紧握兵刃,眼眸中闪烁着紧张与决绝之色。即便如此,亦无一人擅自离岗,背离其战守之位。手持团盾与环首横刀的刀盾手,与紧握丩字戟的戟士,皆隐匿于土壁之后,蓄势待发,只待敌军步兵逼近,便给予致命一击。而在那外层土壁不远处,一道更为低矮的内层土墙后,弓手与弩士正忙碌地将箭矢自胡禄中倾出,直接插于土壁之上,以备急用。更有耳聪目明之士,以空胡禄为枕,依凭马蹄声之疏密,判断敌军距离,为弓阵指挥反击时机,竟能对狄胡骑兵造成重创。
众人皆知,此战已至生死存亡之际,唯有奋力一战,方能待到援军自风雪困境中脱出。
未几,狄胡大军再度发起冲锋,呐喊之声震天动地。土壁内的士兵们面无惧色,纷纷挺起兵刃,迎向敌军。
刀光与剑影交错间,无数生命在凛冬寒风中消逝……
混战之中,中兴军节度使李昊白,手持长槊,一杆破军大槊在敌阵中舞动如风,槊尖所向,敌寇纷纷陨落。此人年约三旬,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英姿勃发,体魄强健,声如洪钟,力能扛鼎,头戴凤翅金盔,身披大叶乌金甲,宛如金刚降世,屹立土垒之上,守护着那面御赐的日月大纛,其勇猛无双,激励着周围的士兵。
中兴军多为河北道同乡,彼此间情谊深厚,团结协作,屡败强敌。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随着最后一具狄胡士兵的尸身被掷下寨墙,远方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狄胡大军如潮水般退去,四周的光线也随之暗淡。
秋后枯黄的草原,先是被一层铅灰所笼罩,继而完全沉入黑暗。唯有远方地平线处,那如火龙般的毡帐营地,以及不时传来的狼群高亢嚎叫,提醒着众人危险仍未远离。四周,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泥沼之中。
李昊白解开盔绪,摘下凤翅盔,一缕湿发贴于额头,蒸腾的热气迅速从他头顶散去。他如释重负般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干燥的空气,反手拭去脸上的血迹,凝神片刻后,向身旁的几位折冲都尉下达了命令。
“杨斌,多挑些老手,派几队人去墙外面,从敌人的尸体上搜些有用的东西回来,尤其是吃的和能当柴火的燃料,让外出搜寻物资的弟兄不要贪恋军功,等其他友军来了,胡虏的耳朵,要多少有多少。”
“喏。”
“马明阳,去统计一下这回进攻我们又折了多少兄弟,把他们的军牌好生收集起来,想想回去该怎么同他们家人如何说辞……”
“喏。”
“邓无忌,召集还能动弹的火头军,赶紧埋锅造饭,顺便算算咱们带的粮食还能撑多久……”
“喏。”
“剩下没有领受命令的,告诉他们,都给老子贴着马群去睡觉,睡一觉醒来就该有热饭吃了。”
“遵命。”
短暂沉寂后,军营恢复了一丝生机,领受任务的军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机械地执行着主帅下达的命令开始打扫战场、埋锅造饭,没有领受命令的则回到了第二道掩体之后——在这座危城最安全的地方保卫着的,是两千余匹冻得上下牙发颤、相互依偎的战马,马群周围点燃了几座巨大的篝火堆,士兵们尽可能地围着篝火堆,抱着兵器,阖上双眼假寐,以恢复透支见底的体力。
“算上傍晚这回,我们已经打退了狄胡二十二次进攻了。”
一座小篝火旁,那名唤作马明阳的折冲校尉向着李昊白拱手行礼,他身材中等,略微驼背,须发皆白,蓄着杂乱的络腮胡,右眼布满浑浊的白翳,显得狼狈不堪。
他解开一个酱红色的麻布口袋,里面尽是染血的军牌,层层叠叠,堆积如山,军牌上的名字在摇曳的火光中闪烁不定,透出几分诡异,令人心生不祥之感。
见此情形,李昊白眉头微皱,稍作迟疑,而后问道:“时至今日,本部伤亡究竟如何?”
“回郎君,截至今日,轻装北上的三府兵马二千四百人,已有四百三十六名兄弟战死,伤者上千,可用的红伤药物早已告罄,若无法及时突围,他们的死亡只是早晚之事,他们皆是旧历募兵,并无新丁。”
话至此处,马明阳那完好的左眼眼角,缓缓淌下一行清泪,他单膝跪地,沉声道:
“郎君,我军已被狄胡围困三日,初时所携干粮可供人马十日之用,然至此地已耗五日,断粮之日近在眼前!忆及此前我军受监军催促,轻装出战,那阉人实乃不知兵之徒,胡搅蛮缠!后我军被敌诱入王庭腹地,中途遭伏,援军久候不至,数万敌军于我等眼前如撒豆成兵,将我部重重包围……种种迹象表明,老夫以为,朝中必有奸人欲陷我等于死地!”
“马叔之语,李某岂会不明?”李昊白凝视他片刻,沉声道,“然时至今日,历经数起冤案,陛下对我等之忌惮,实不亚于狄胡。汝以为我等尚有犯错之资本乎?司马令公、契苾大夫与吾先祖荥侯,一文两武,辅佐光宗平定天祚之乱。外间皆道彼等封王拜相,风光无限!实则不然,彼等一生皆处于功高震主之质疑与皇室之猜忌中,所异者,契苾大夫不堪奸臣中伤,曾起兵对抗朝廷,以致晚节不保,司马令公与吾先祖则忍辱负重,直至离世,方得解脱。”
“为了我等家国之安宁,虽知此战必死,然我等亦不得不战。若我等抗命举旗造反,我等所珍视之家人、朋友,皆将被清算殆尽。唯有我等死于此战,彼等方能存活。”
话毕,两人沉默良久,李昊白缓缓从腰间摸出一根乌黑锃亮的铁笛,横于唇下,两手缓缓抚上笛身的膜孔与音孔。
悠扬的笛声像一缕轻烟,缓缓地飘荡在如墨般漆黑的夜空中,宛如倾诉着杜鹃啼血的哀痛。这凄美的旋律似乎穿越了时间和空间,让人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哀怨和悲苦。
沉闷的号角声从四周接连响起,再次打破寂静的夜色,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八方如骤雨般变得密集的马蹄声,颇有踏碎山河的气势。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李昊白收起铁笛,大声问道。
“大人,狄胡增兵了!这回来的恐怕不是一直在消耗咱们的鹰师,极有可能是狄胡的豹师与虎师等主力兵马!”
“赶来驰援的是狄胡王庭的虎师?”李昊白喃喃着,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可狄胡五大虎师,不应该都被参战的河东兵马牵制在了他处了么,怎会这么快回援?莫非……”
不祥的疑窦浮现于心头,不待他细想,擂鼓之声从敌阵中传来,狄胡虎师漠然而迅速地将队伍从中分开,露出了藏在军阵之后的东西,当看见数十具组装完毕的木制巨兽以及摆放在一旁熊熊燃烧的火油罐后,李昊白心中终于生出深深的绝望之感。
“炬石砲来袭!避砲!避砲!”
他声嘶力竭朝周围的将士们大声咆哮,却为时已晚,火流星,数十枚火流星咆哮着拖拽着尾焰,即将落地……
与火流星划破夜空的几乎同一时刻,身具高度素质的中兴军士兵们顾不得疲惫,集体暴起,操起兵器进入各自战位。
巨大的火流星从天而降,带着耀眼的光芒和炽热的温度,如同一颗燃烧的星辰,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撞击产生的冲击力使得地面剧烈震动,扬起一片尘土和沙石。随着尘埃落定,一个熊熊燃烧的深坑展现在眼前。
火光瞬间照亮了漆黑的荒原,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切都清晰可见,随即转瞬即逝。在火光升起之处,更多的狄胡兵马和大纛被映照出来。他们整齐排列,形成一片黑压压的海洋,充满了力量和威严。
在这清一色的黑甲黑马之中,一抹银白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是一名身穿白袍银甲的将领,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如一杆挺拔的银枪。仔细看去,这名将领有着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以及深邃的五官,展现出一种独特的魅力和威严。他棕色的头发扎成数十根辫子,细心编织并束在脑后,增添了几分不羁的风采。
他头上戴着一顶镶嵌着红绿宝石的金质头冠,闪耀着夺目的光彩。这顶头冠不仅彰显了他的高贵身份,更显示出他在狄胡军队中的重要地位。再看他胯下的坐骑,一匹毛色鲜亮的栗色骏马正小步疾驰而来。这匹马儿步伐矫健,毛发柔顺,显然是一匹上乘的良驹。骑手与马之间配合默契,相互映衬,更是让这位胡将显得威风凛凛。
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这名胡将的地位非同凡响。他的出现引起了周围士兵们的敬畏和欢呼,仿佛他就是这片战场上的主宰。
此人正是大魏朔北王庭大可汗亲自点将负责指挥大军围剿中兴军前锋的大叶护——慕容延庆!
“慕容叶护。”
“叶护大人。”
栗马所经之处,狄胡武士无不恭敬行礼,神情狂热。
“叶护大人,华族人那边的使者到了。”一名狄胡将领迎上来禀报。
慕容延庆皱眉,冷哼一声道:
“嗯,我知道了,让炬石砲再对那座土屯子打上几轮,就让虎师与豹师交替进攻,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要给他们留。”
不多时,三名身穿皮袄,头戴毡帽,普通牧民打扮的男子被带到了慕容延庆面前。他们低着头,抚胸行礼,态度十分恭顺。
慕容延庆看着他们,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你们就是华族的使者?我们之间的情报交流早就该交割完毕了,还有什么事没交代的,尽快说吧。”
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微微抬起头来,眼神闪烁着不安和敬畏,他用带着讨好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尊敬的叶护大人,在下是受河东节度使梁光世大人的命令前来商议求和的。梁大人让我告诉您,河东新军跟随中兴军北上,实在是因为皇命不可违,他们也是身不由己啊!梁大人表示,河东三军如今已经全部撤回大平境内,中兴军不会有援军了!您可以放心大胆收拾李昊白!同时他愿意献上一份丰厚的礼物,希望能与您交换被俘的将官,并承诺绝不会主动侵犯大魏的领土。”
说着,男子小心翼翼地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取出了一个沉重的木盒,双手捧着递到慕容延庆面前。木盒打开后,一道耀眼的金光立刻从盒子里散发出来。众人定睛一看,只见盒子里静静躺着数十条金铤,每一条都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这些金铤看起来沉甸甸的,显然价值不菲。
接着,男子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慕容延庆,继续解释道:“这封信里详细记录了河东准备献上的礼品清单。梁大人还特别交代过,如果能把人质换回来,河东愿意将经营多年的军械敬献给您和大可汗陛下。这些军械都是经过精心制作的上等品,可以说是非常珍贵。”
慕容延庆伸手抚摸着冰冷的金铤,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啊想不到,仅仅只是百年以前,我大魏二十一部只有仰大平鼻息生存的份,与我大魏接壤的四大藩镇,不管是卢龙,范阳,河东,朔方,随便哪支大平边军单独拉出来都可以轻易毁灭我们,不比捏死一只蚍蜉困难多少。”
“谁又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攻守之势异也!”
说完,慕容延庆一挥手,示意手下去释放河东战俘,使者千恩万谢,卑微退下。
“说说吧,你又为何而来?”慕容延庆心情大悦,颇为得意,恩赐一般问向第二位以围巾蒙面的使者。
“咱家见过叶护大人。”一道尖细的嗓音从围巾之后传出,只见他拉下围巾,露出一张阴柔清秀的姣好脸庞,仔细一看,嘴边竟无一根胡须,此人竟是一名太监!
“阉人?”慕容延庆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隐隐然嗅到阴谋的气息,十分不客气道,“你们阉人不在大平西京好生伺候你们的大皇帝,只身犯险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所为何事?”
“咱家此番,并非奉了陛下之命前来,冷公公最近一直挂念着与大可汗商量好的事,为免夜长梦多,因此派咱家前来盯着。”太监微笑着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谄媚之意。
“哦……你是冷公公的人?”慕容延庆眼中闪过一丝嫌弃之意,摆了摆手。“原来是丽景门中人,大可汗与你们之间的事,做臣子的,我不便多问,还请公公自便吧!”
太监讪笑,恭敬作揖行礼,很快被几名侍女接走。
慕容延庆的视线落到最后一人时,却不禁微微皱眉。眼前之人既不是军人,亦非阉寺,反倒是个眉目间带着圆滑市侩气息的人。
只见那人连忙跪地行礼,口中高呼:“草民李富,参见大魏慕容叶护,祝慕容叶护万事顺遂,战无不克!”
慕容延庆眉头微皱,感受到对方谄媚讨好的态度,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厌恶。他毫不客气地问道:“少来这套,直接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那名叫李富的男子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抖,但很快便调整好状态,继续陪着笑脸说道:“回叶护大人,小人……是荥侯府管家李贵之子,此次受当代荥侯大人之托,特此前来拜见您老人家。”李富拍了拍手,只见几个狄胡士兵从不远处推着一架雪橇走了过来。他们解开了捆绑货物的麻绳,将其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物品。
李富从雪橇中取出一样东西,然后走到慕容延庆面前,将手中的物品递给他。慕容延庆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后,脸色瞬间变得惊喜异常。
原来,李富递给慕容延庆的是一块被压实成方形的茶砖!
自从大平和大魏关系恶化之后,除了通过走私等非法手段外,大魏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办法大量获得茶砖了。而在高海拔的草原地区,人们的饮食习惯以肉食为主,油水较多,能够吃到的新鲜蔬菜非常有限。因此,不管是对于草原上的普通牧民还是王公贵族来说,能够刮去胃中的油脂、促进消化的茶叶成为了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成为了大魏和大平之间重要的互市物资之一。
“岭南出产的茶砖千两,这是荥侯给您准备的见面礼,荥侯他老人家说了,这只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李富点头哈腰道。
当听到【荥侯】家门之时,对于对方来意,慕容延庆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不是李昊白本家么?当今荥侯李严霆正是中兴军节度使李昊白的亲父,说起来荥侯的家门能够恢复,这其中李昊白居功甚伟。
荥侯肯下这么大手笔讨好自己,大概是希望自己留他儿子一命吧?
慕容延庆暗忖,刚准备说些什么,李富便抢先开口道:“实不相瞒慕容叶护,荥侯向您所托之事,便是要让那万恶的不肖子孙李昊白,今日葬身于此,最好挫骨扬灰!”
慕容延庆:?????????
马蹄踩碎指骨的声音极清脆,挤出了指骨主人最后一丝哀嚎的气力。
数根铁枪骤雨般捅下,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在最后一丝猛烈的抽搐后,便瘫在了地上,再无法动弹。
全身黑甲的骑士们从死者身上拔出铁枪,血淋淋的枪头上白气稀薄。他们驱使着战马向别处逡巡,在遍地尸骨间寻找着气息奄奄的敌人,木讷机械地用铁枪送他们上路。
不觉间,薄薄的雪花徐徐落下,落在了带血的枪尖,很快被温热的鲜血染红、融化,变成血水流了下去,又被低温凝结成冰,牢牢地附着在枪尖上——铁与血的结合竟在此时展现出浑然一体的和谐。
望建河畔的中兴军偃月土城,在数倍于己的狄胡军队的连日猛攻下,被朔北大魏王庭直属虎师以炬石砲砸出数道缺口,紧接着虎师协同豹师突骑踏营涌入其中,大行屠戮。
硝烟弥漫之间,中兴军的日月大纛仍然高高矗立,但此时它的基座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本的砖石土方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三个紧紧相拥、面对面紧贴在一起的人,他们以身体为倚靠,使沉重的大纛屹立不倒。这三个人便是此次跟随李昊白北上的三位折冲都尉。此刻,他们的目光已经变得空洞无神,每个人身后都插满了数十支羽箭,黑色和红色的血迹早已凝固,他们显然已经断气多时。而在三人脚下踩着的地方,是一座由中兴军将士与狄胡武士的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山。这些尸体生前相互厮杀,如今相互枕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惨不忍睹的奇景。
尸山之上,浑身是血的李昊白,一手杵着步槊,一手紧握铁锏,傲然矗立在重重狄胡骑兵的包围之中。他的身形高大威猛,如同山岳一般不可撼动。他的眼神坚定而冷漠,仿佛对周围的敌人充满了蔑视。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让周围的狄胡骑兵们感到一阵恐惧和敬畏。
狄胡骑兵们紧紧地围着李昊白,他们的马匹不安地踢踏着地面,发出阵阵嘶鸣。这些狄胡骑兵们手持弯刀,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残忍的光芒。然而,面对如此强敌,李昊白却毫不畏惧,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敌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就在这时,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刺透灰色的天穹,洒在李昊白的肩头。逆光之中,他傲然矗立的身影,宛如金甲的武神法相降世。他的身体散发出耀眼的金光,仿佛一尊战神降临人间。他手中的步槊和铁锏也变得格外耀眼夺目,让人不敢直视。
在这一瞬间,李昊白的身影成为了战场上最耀眼的存在,狄胡骑兵们也被李昊白的气势所震撼,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在这一刻,李昊白用自己的实力和勇气向世人证明了他的强大。他以一人之力,震慑住了万千敌军,展现出了他作为一名绝世猛将的风采。
“这华族的将军,好生勇猛,其武德如此刚烈,甚是值得钦佩,只怕今日他是不能成活了。”
不少参与围堵的狄胡士兵心中隐隐生出敬意,继而从箭囊中抽出箭矢,张弓搭箭,准备将李昊白射杀在原处。
“且慢,大汗有令,务必留下此人性命。”
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狄胡士兵不由纷纷放低弓箭扭头望去,只见一名鹰目高鼻,留着浓密胡须,头戴镶嵌红绿宝石的金饰头环,脑后蓄着数十根发辫,身着白袍银甲的魁伟男子骑着一匹栗色毛发的骏马缓步而来。
见到此人前来,紧张的气氛一时间竟然产生了松弛,狄胡士兵们纷纷自行列成甬道为他让路,就连刚才战意满满的李昊白,生人勿近的锐利气息都弱上了几分,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相顾无言。
“慕容延庆!今日我原来是败在了你的手里,这些年你的长进很大,当世名将应有你一席之地,我输得不亏!”
李昊白苦笑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无言的沉默。
“……”
只见那位名为慕容延庆的胡将,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李昊白面前,向他微微躬身,以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胡礼,开口说道:
“我亲爱的安达(朋友,贵客之意),如今我的身份是我大魏的使者,为你带来了大可汗招降的旨意,先不要急着拒绝,我需要告诉你的是,平朝的援军不会来了。”
听到这句话,李昊白心中一悚,他紧盯着对方,想要从慕容延庆的眼神和表情中找到一丝破绽,但慕容延庆却一脸平静地回望着他。
“你为何如此笃定?”李昊白皱起眉头问道。
慕容延庆笑了笑,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他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今年秋天,领受长生天的旨意后,我们南下进攻大平河北河东之地,两地藩镇只想着自保完全不顾百姓死活,在我们的打击下本不堪一击!直到你带领的中兴军北上,七战七捷,彻底打碎了我草原诸部的胆气。”
“正是因为你一手带出来的中兴军表现得太出色了,你们当今的大皇帝早已经对你产生了深深的忌惮之心!我听闻你早就因为某些冤案,左迁多次,这些奸贼如此算计你,你就不感到气愤,不想着杀了他们全家么?”
“冬季本不是在草原用兵的良时,为何大皇帝连下六道圣旨逼你们冬季出征朔北王庭犁庭扫穴?为何本该与你首尾呼应的河东豹韬、飞熊、虎贲三军突然消失不见?你们一步步走向朔北王庭的道路为何会如此顺利?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其中隐藏着巨大的陷阱吗?”
“且不说,五日之前大皇帝已然宣布你同中兴军一同叛出平朝,褫夺授予你的一切封赏,平朝上下,尽唾骂你是巨寇,将你与百年前敲响渔阳鼙鼓的两大恶贼:延钊运与扈骁庆相提并论,你觉得这公平么?你这些年整理军田的成果,已被大皇帝与地方豪强们重新瓜分。其中所得最多者,便是你父亲和幼弟,真是个偏心的父亲啊,为了让小儿子顺利继承你家荥侯之位,不惜与丽景门的酷吏们同流合污,共同参与对你的构陷!”
“为了防止你死得不够彻底,他们甚至派出家仆不远万里为本叶护送来千两茶砖,只求让我将你彻底击毙于此!”
“至于你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也早已放弃对你名誉的维护,投身掠夺你遗留的财产的行列之中。”
“至于你一手培养的中兴军……如今已是死的死,散的散,已然再无崛起之机了。”
李昊白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紧紧地咬着牙关,心中满是苦涩和无奈。是啊,事已至此,自己又何必再对圣人的所谓“善意”抱有任何幻想呢?回想过去,自己一心为国,尽心尽力地辅佐圣人,可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自己这位忠心耿耿、一心报国的臣子,竟变成了朝中那些所谓“清流官员”眼中不可理喻的政敌?圣人欲建新军,自己便为其清丈范阳、卢龙的军田,开府草创中兴军,圣人欲要削藩,自己便义无反顾地成为其手上的利器,重创那些不服王化,以图自立的藩镇;而当圣人因遍地民变而忧心忡忡时,自己则毫不犹豫地带领着中兴军的将士们,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农民起义军连根拔起......
至于他的家人……他一直珍视的血脉相连的家人们……在数年的漂泊之后,他终于在长安的郊外找到了他那些血脉相连的亲人。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瞬间活跃了起来。家,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字眼,此刻却真实地摆在他的眼前。
他再也不用在荒野中过夜,忍受风雨的侵袭;再也不用在旅途中提心吊胆,担心被匪盗袭击;更不用在睡梦中惊醒,恐惧自己会成为饥饿人群的下一顿食物。那些朝不保夕,生死未卜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然而,先前母亲的离世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无法弥补的遗憾。他有许多苦楚,许多辛酸,都希望能向母亲倾诉。可是,那个曾经给予他温暖和安慰的人,已经不在了……
多年的流浪生活,让他过早地体验了生活的艰辛与时代的灰尘落在当下的每个个体身上是何其沉重,养成了他坚韧而独立的性格。他学会了如何在困境中求生,在孤独中自处。但无论他变得多么坚强,多么独立,他内心深处,始终保留着对家的渴望,对亲情的依恋。
然而,命运似乎对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从记事起,他就感受到来自家人那异样的目光,仿佛他身上背负着某种可怕的诅咒一般。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家人们对他根深蒂固的看法——不祥之人。
曾经,他怀揣着满心的期待和渴望,试图去讨好家中的四位姐姐。他默默地为她们做着一切力所能及之事,只为能换来哪怕一丝的关怀和认可。他会精心地准备礼物,用心记住每一个重要的日子;他会在姐姐们遇到困难时挺身而出,不惜付出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甚至,他还努力学习各种才艺,只为能够在她们面前展现出自己优秀的一面。
不仅如此,对于家里那个年幼的弟弟,他更是竭尽全力想要树立起一个可靠兄长的形象。他耐心地教导弟弟读书写字,陪他玩耍嬉戏,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为弟弟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尽管如今掌管家务的大娘子已经不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他依然选择像对待生父那般去敬重她。他尊重她的决定,听从她的吩咐,从不曾有过半句怨言。
至于他的妻子,二人乃是因政治联姻而结合,他深知妻子为他做出诸多让步与牺牲,故而夫妻二人始终相敬如宾。他们之间或许萌生出类似亲情的情愫,但若论及爱情,恐怕他们早已将各自心底那份珍藏的爱意深埋,永无发掘之日了——毕竟那份爱意,从不属于彼此。
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怎样付出,始终感觉与这个家庭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屏障。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如同薄纱般轻柔却又坚不可摧,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地融入其中。这层看似透明却无法捅破的障碍,令他感到无比的孤独和无助。
似乎是看出了他深沉的心事,慕容延庆无奈地叹息一声,语气诚恳地劝解道:“安达啊,你又何必如此固执己见呢?那种主君,那样的家人,丢了就丢了吧,什么好可惜的,我们的大汗对你可是十分欣赏,一直都想把你招揽到麾下。只要你愿意归降,大汗定会给予你们丰厚无比的赏赐和崇高的地位。临行之前,大汗还特意给了我一道口谕,他有意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许配给你,让你成为他的女婿!这样一来,你不仅能得到荣华富贵,更能与大汗结亲,有足够的能力完成复仇,这难道不是一件美事吗?”
说话间,只见慕容延庆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对折的绢巾,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他轻轻将绢巾展开,一只做工古朴的白玉镯子静静躺在绢巾之上。这只镯子通体洁白如雪,温润而有光泽,散发着一种宁静而高贵的气息。虽然它并非出自名家手笔,但从那细腻的质地和精湛的工艺可以看出,原主人对它的珍视与呵护之情。
李昊白凝视着镯子,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凝视着镯子,感受着它的光滑质感,仿佛能触摸到岁月的痕迹。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他仍是一介白身,尚未功成名就之时,能够给她最好的东西了,她,居然还留着啊。
“她同样不希望你这等英雄汉因为华族文人鼓吹的愚忠而殒落于此,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未嫁,像华族女子一样为你守节,你还不明白她的心意么?她……是在等你啊!”
“只要你愿意投降,我这叶护的头衔尽管让给你,让我成为你手下一员偏将我都情愿!”
慕容延庆急切劝解道。
李昊白眼神空洞,思绪飘远,仿佛还沉浸在刚刚慕容延庆劝降的话语之中,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意。
“安达啊……我又怎么会不了解你的想法呢?”李昊白喃喃自语道。
然而,话锋一转,他的声音变得坚定而决绝:“可是,作为臣子,应当尽到忠诚;身为儿子,应当尽到孝道;作为兄长,应当尽到悌道。如今经历了这场大难,选择投降,那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但是,大丈夫在世,怎能再次受辱!!”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愈发激昂,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听闻此话,慕容延庆深知再无劝降的可能,他深深向李昊白行了一礼,随即缓缓举起腰间的金色短杖。
“虎师听令,张弓!”
“恭送无双国士!”
“宝鼎七年冬,李昊白率孤军二千四百众,追亡逐北望建河畔,以寻狄胡王庭。不期叶护慕容延庆领兵三万,四面合围。昊白力战五日,矢尽粮绝,终不敌而陷。延庆欲招降之,昊白慷慨言曰:‘吾为臣则尽节,为子则尽孝,为兄则尽悌,降则易耳,然丈夫岂可再辱乎!’言讫,奋然不屈,遂捐躯报国。”——摘自《后平书.卷一百七十二.李昊白列传》
宝鼎八年,恰逢上元佳节,大平西京沉浸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中。皇城内华灯如林,到了夜晚,流光溢彩间,将尽显繁华盛景。
在这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之中,明道宫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静静地镶嵌在皇城的深处。宫内的清思阁,更是这片宁静之地的心脏所在。它坐落于灼华园的北侧,环境清幽,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仿佛是一处人间仙境。
清思阁历史悠久,见证了数代帝王的兴衰更迭。作为西京皇城最早建筑的一批宫殿之一,它向来都是皇帝们读书修禅、清心论道的圣地。殿内陈设精美绝伦,北壁之上,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装潢风格既融合了佛教的庄重与神秘,又体现了道教的飘逸与超脱,彰显出一种别具一格的美学韵味。书架前,银质的砚台熠熠生辉,碧绿镂空的象牙笔杆透露出丝丝文雅之气,而银质信函装着纸张,则散发着浓郁的书卷气息。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进殿内,斑驳的光影与静谧的空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美妙的画卷。微风轻轻拂过窗帘,带来一丝丝清凉与宁静。
在这清幽宁静的清思阁内,当朝皇帝高珪正安处其中。这位已年近不惑的帝王面相沉稳威严而又不失儒雅之风。他的眉宇宛如卧蚕般柔和有力,透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深邃的丹凤眼则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长年累月的勤勉理政在他的眼角刻下了细密的鱼尾纹,这些岁月的痕迹并未减损他的风采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与稳重。他的鬓发与美髯被打理得一丝不苟,既彰显出帝王的不凡气度又流露出仙人的超凡之姿令人心生仰慕之情。
高珪身着窄袖浅绿襕袍腰间束着一条皮革金饰腰带,简约而不失尊贵;脚蹬黑色布鞋更显得他朴素无华。他身材约莫七尺出头,挺拔健美,龙体横陈在一张低矮的茶床上,慵懒地斜倚着,一只手支撑着头,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腿上。他的双眼微闭,仿佛正在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又仿佛在沉思着国家大事、民生疾苦。在这繁华盛景之中,清思阁内的高珪仿佛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让人不禁为之驻足、为之凝望。
在天子高珪的前方不远处,两个小黄门正蹲踞在一座精致的小火炉旁。他们面容憔悴,双目之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显然已是劳累过度,却仍坚守岗位。他们手中执着火钳,不时地拨弄着炉膛内燃烧的炭火,以保持其旺盛的火势。那跳动的火苗,如同调皮的精灵,轻轻舔舐着炉壁,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静谧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为这份宁静注入了一缕活力。
整个清思阁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详与和谐,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刻凝固,不愿打扰这份宁静。天子高珪的呼吸深沉而均匀,仿佛已忘却了尘世的纷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那两个小黄门,则如同守护者一般,默默地守候在火炉旁,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然而,当那殿外隐约传来一阵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时,高珪那紧闭的双眼竟缓缓地、仿佛承载着无尽岁月沧桑般地睁开了。他的目光,犀利如鹰隼,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的虚妄与真实。他微微动了动身子,那低沉却充满磁性的声音便在空旷的大殿中淡淡地响起,宛如远古的回音:“何事?竟如此匆忙?”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的宦官便急匆匆地踏入了殿内。他跪倒在地,那恭敬的姿态仿佛是在朝拜天地间最尊贵的存在:“陛下,冷公公求见。”
高珪微微点头,那示意准许入内的动作中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威严。片刻之后,一名头顶乌纱幞头、鬓角已然斑白的无须老者稳步走入了殿内。他身穿窄袖圆领紫袍,那紫袍上绣着繁复的图案,腰间则挂着象征身份的金鱼袋。他怀中紧抱着拂尘,神色略显晦暗,但那双眼睛却透露出历经沧桑的深邃。此人,便是那权倾朝野、一手掌控神策左军的中尉、内侍监权宦——冷成美。
他恭敬地跪倒在地,向那高高在上的天子行礼道:“臣,参见圣人!”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更多地是坚定与忠诚。
高珪挥了挥手,那语气平淡得仿佛没有丝毫波澜:“冷爱卿,平身吧。”说罢,他坐直了身体,端起一旁的香茗轻抿一口。那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炬,紧紧地落在冷成美的身上,“何事?要如此急切地面呈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