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笑步长北最新章节内容_崔笑步长北小说已完结章节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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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笑步长北是小说《仵作太迷人,京城权贵齐追求》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月莫写的一款悬疑恋爱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仵作太迷人,京城权贵齐追求》的章节内容

崔笑步长北最新章节内容_崔笑步长北小说已完结章节试读

崔笑掰开焦尸的嘴,用棍子裹着一点棉花伸了进去,在焦尸喉咙转动了几下取了出来,只见棉花上,明显的粘上了一些黑灰色的物体。

这是她今天检查的第十二具尸体,无一例外,尸体口腔鼻腔中都是烟灰炭尘。

这是判断火场中的死者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再被焚烧最简单的方法。

若是生前烧死,死者挣扎呼吸,口腔鼻腔,呼吸道黏膜表面可见到烟灰、炭尘沉积。若是死后被丢进火场,则没有这种现象。

这是迭水县,平馨绣坊。

一场瓢泼大雨,终于将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浇灭了。

现场一片混乱,焦灼的废墟外一片哭嚎之声,有人要往里冲,被身边的人死死抓住怕他们想不开。失去亲人的痛,撕心裂肺。

平馨绣坊的火着的很蹊跷,在深夜猝不及防,突然就起了冲天之势,无人生还。

十来个县衙差役在刚刚熄灭的废墟中穿梭来往,寻找幸存者或者尸体,将他们统一搬运到院子里。

一色的男人中,只有崔笑一个女子,蹲在尸体边面不改色。

尸体十分可怖,虽然大家都知道死人是不会动的,但从心里还是害怕他会跳起来。更别提这具尸体的死状如此恐怖。

但是崔笑毫无惧色,神情自若。

她上辈子和这辈子见过的尸体,简直比吃过的饭还多。

崔笑原来是现代一个法医,车祸出了意外,不知为何没有烟消云散,反倒是来到这个年代,附身在一个不慎落水刚刚死亡的女孩子身上。

灵魂附上陌生的身体,无数记忆涌上来。

万万没想到,自己魂穿也能专业对口,这姑娘的父亲,竟然就是个仵作。

同行见同行,两眼泪汪汪。

于是崔笑便干脆留了下来,一边替救命恩人尽孝,一边干起了老本行。

目前已经有十二具尸体被发现,而整个绣坊,主人家加绣娘仆从,超过三十人。

外面似乎又来了什么人,闹哄哄的,但没有影响到她。她工作的时候,是不会轻易被打扰的。

崔笑正全神贯注的检查面前的尸体,没注意头顶上一根被烧残的横梁摇摇欲坠。

一声叫人牙酸的吱呀响声,那横梁不堪重负,哐当一下子砸了下来,正对着崔笑的位置。

崔笑听见声音不对,猛的抬头,脸色骤变。正要往一旁躲开,有人喊了一声小心,门外一个人影掠了进来。

然后崔笑就被一把抱住,就地滚出了两米远。

可惜屋子就这么大,不像野外空地可以滚的肆无忌惮,滚势未停,两个人一起撞到了墙上,轰的一声停下。

硬刹车,效果很好,就是有点废人。

崔笑被撞的半边肩膀都有点麻,她惊魂未定睁眼,这才发现救了自己的,并不是外面共事的衙门差役,而是一个未见过的年轻男子。

这男人让崔笑有一瞬间的失神,他长的可真好看。

就算是在一片焦黑废墟中,也显得剑眉星目,俊朗不凡。他从上方居高临下的看过来,这一刻,崔笑想到一段台词。

我的英雄会在危难中驾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但他不是衙门的人,崔笑在迭水县大半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

不过男人好像有点不对劲,微微皱眉,似乎在仔细打量她。然后,男人道:“姑娘,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这是什么套路,这种老掉牙的搭讪梗,这个年代就开始有人用了吗?

“没有。”崔笑毫不犹豫的说。

确实没有,她从来这个年代,就一直在迭水县,从未离开。男人长着这样一张脸,她若见过,绝不会忘。

墙边,是一个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已经烧的七七八八,剩下一些残破的框架本来就摇摇欲坠,被他们刚才这么一撞,彻底坍塌。

楼梯在一瞬间垮塌下来,并没有压着他们,但是楼梯隔板翻倒,上面一个什么东西正好砸在男子背上。

不重,却也将男人压的往下一沉。

从那东西上垂下一个软乎乎的,黑乎乎的,长条形状的东西,挂在男人脖子边上。

连着那长条的,另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几乎靠在男人脸边。

气氛顿时奇怪起来。

崔笑看清楚了那是什么,脸色微变。

男人看自己背上的视线自然不如崔笑方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色巨变。

男人这一瞬间全身都僵硬了,虽然没有立刻蹦起来,但崔笑仿佛看见了他咬紧的后槽牙。

他竟然没昏过去,崔笑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是个勇士。

此时,外面的人也跟了上来,脚步凌乱有好些人。

“大人。”

“大人!”

众人乱七八糟的声音一瞬间停下,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看见了什么?

迭水县县令曹涵育只觉得眼前一黑,他看见从京城来的,奉命调查此次进贡绣品失窃案的,锦衣卫指挥使,步长北步大人,正搂着衙门的女仵作一起躺在地上。

步大人的背上,还趴着一只已经烧成焦炭的焦尸。

焦尸垂下胳膊和脑袋,搂着步长北,脸脸贴贴。

曹涵育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受不了这么刺激的场景,只觉得一阵心梗,然后才颤颤巍巍说:“快,快把步大人扶起来。”

不用他说,步长北的手下已经冲了过去。

焦尸实在有些吓人,但在场都是见过世面的,大家手忙脚乱的将焦尸拿下来放在地上,那是受害者不是什么垃圾,死者为大,也不好太过粗暴。

步长北站了起来,还挺君子,也将崔笑扶了起来。

曹涵育终于松了口气,忙走过来。

“崔仵作。”曹涵育说:“怎么回事?”

崔笑听刚才曹涵育喊步大人,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一个大人,但听曹涵育的语气,肯定比县令的官职高。看衣着打扮如此考究,莫非是京城来的?

“大人。”崔笑连忙解释:“刚才屋顶横梁落下,差一点砸到我。多亏这位步大人将我推开。”

曹涵育松一口气:“那你还不快感谢大人。”

崔笑给步长北行了个礼,低头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曹涵育介绍道:“步大人,这是崔笑。她是迭水县的仵作。崔仵作,这位是步大人,京城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崔笑又给步长北行了个礼。

果然是个大官,锦衣卫指挥使是几品的官?不知道,反正看起来挺威严的,应该不小,还有实权。

步长北对救人一事并不在意,举手之劳罢了,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救的。不过有些意外:“你们迭水县的仵作,是个女子?”

“是。”曹涵育解释道:“我们小地方,仵作不好找。崔仵作的父亲是本地的老仵作,崔仵作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技术精湛,因此才被我留在衙门,也算是子承父业。”

原来是这样,步长北点了点头。

可以理解,仵作确实不好找,不是什么好名声的职业,对人的各方面能力要求却又高,胆大心细还要有学问。

没本事的做不了,有本事的不屑做。

别说,他的锦衣卫里,也总觉得缺一个好仵作,但一直找不到。

不过一个女仵作……步长北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道:“你们照常做事吧。”

端的一副领导的架势。

曹县令忙让大家做事,自己亦步亦趋的跟着步长北走了。

临走的时候,步长北又看了一眼崔笑,但是没说什么。

一定是认错人了,崔笑拍了拍身上的灰,招呼差役:“赵哥钱哥,来搭把手,把这两具尸体搬出去,小心点。”

两个差役过来帮忙,一边干活儿,一边窃窃私语。

迭水县离京城少说也要七八日的时间,绣坊是昨天半夜失火,一直烧到今天凌晨,火才刚灭没有一炷香,京城里的人就到了。那他们显然不是为了失火的事情来的。只是正好碰见了罢了。

那京城来人,是做什么?莫非是出了什么,比绣坊失火死了几十个人更大的案子?

崔笑不知道,她的档次也够不上关心这么高大上的事情,做好本职工作就好了。

她和差役继续清理尸体。

一直忙到天黑。

平馨绣坊烧的非常彻底,秋天,天气干燥,绣坊里又堆积了无数布匹丝绸,还有为冬天囤积的煤炭木料,都是易燃易着的东西,要不是恰好下了一场大雨,这火一时半会儿都不会灭。

最大的院子清理了出来,尸体一具一具的摆放的整整齐齐。

一共三十二具尸体。

步长北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平馨绣坊,一共有多少人,可有名册?”

曹县令汗颜道:“名册想来是有的,但是一场大火已经尽数烧毁,实在是找不到了。但是三十二人,是合的上数的。”

曹县令掏出来自制名册。

“这是什么?”

“这是下官根据周边百姓的回忆,统计出来的。绣坊在迭水县已经开了几代人,里面所雇绣娘,绣坊掌柜一家,都是周边百姓熟悉的,所以这个人数,应该是不会错的。”

不但有人数,名字性别年纪都有,可能有误差,但不会有太大误差。

步长北将名册拿过来看。

绣坊掌柜包茂典,自家一家五口,夫妻二人,一位老母亲,加上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六岁。

管家蒲向笛,厨娘丫鬟小厮,再加上绣坊里的绣娘和工人。

三十二人,三十二具尸体,一人不多,一人不少。

步长北沉吟着:“这虽然对上了,可是能不能确定,这三十二具尸体,就是绣坊里的三十二个人?”

曹县令被堵了一下,垂首道:“这个确实无法保证。”

尸体要是能辨认出长相,周围的邻居都能认认。可现在面孔能辨认的尸体不过十来具,剩下的都已经焦黑,就算是再熟悉的人,也无法辨认。

对活人,这里的很多人都有办法。

对死人,也只有仵作了。

但仵作毕竟只是仵作,也不是神仙。

步长北走到崔笑身边:“崔姑娘,你可能看出这些尸体,是死于火场,还是在着火之前,就已经死亡?”

步长北的怀疑很明确。

这些人,是烧死的。还是被害死,然后再放火的?

崔笑叹了口气,她不是心累,是身体有点累。

一次死三十二个的大案子,就算是她从业多年也没遇见过,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是她一个人忙活。衙门里,就真的不能成立一个仵作部吗?

“回大人。”崔笑说:“我已经检查了二十二具尸体,这二十二具尸体口鼻中都有烟灰,他们确实是活生生被烧死的。但是……”

最可怕的但是,最充满希望的但是。

崔笑说:“但是这些人并非在正常状态下被烧死的。”

步长北忙道:“怎么说?”

崔笑说:“大人您看这一具尸体的眼睛。”

崔笑面前的尸体,是在众多尸体中比较好的一具,也是少有的几具能看清脸的尸体之一。但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烧光了,头发也烧没了,脸上是烧焦的皮肉。说能看清脸,也是那种非常勉强的看清。

因为大部分尸体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五官,只有一团烧焦的黑炭。

崔笑说看眼睛,大家都一起看向尸体的眼睛,不过没看出有什么。

只看出烧的一塌糊涂。

“我检查了他的眼睛。”尸体眼部的皮肉都烧化了黏在一起,崔笑用工具将尸体的眼睛撑开:“他的眼睛里面,也被烧的非常厉害。”

众人一看,还真是。

睫毛都烧没了,眼睛里全是黑灰。

曹涵育不由的道:“这说明什么?”

崔笑说:“说明他曾经睁着眼睛在火场里待了一段时间。”

看的出来,曹涵育对崔笑十分信任,只问结果。

但是步长北不同,他问:“何以见得。”

崔笑道:“火场中,由于烟雾刺激,出于人体的自我保护,受害人往往反射性紧闭双目,因而在外眼角形成未被烟雾熏黑的“鹅爪状”改变,称为外眼角皱褶。”

众人都面无表情听着崔笑说。

本地县令和差役们都习惯了,崔仵作就是那么专业,她对尸体的判断每次都非常准确,就是说话有时候听不懂。可能是因为家学渊源吧,毕竟每一行都有自己的独门技术概不外传,不能多问。

问了人家也不说,那叫偷师。

而步长北和他带着的一行人,想问,但是不太好意思问,一问,好像就显得自己还不如当地差役。

于是焦黑的废墟中,崔笑继续道:“而且眼内无烟灰和炭末沉着。同时,由于双目紧闭,睫毛仅尖端被烧焦,称为睫毛症侯。这些表现均是生前烧死的征象。”

但眼前这具尸体,显然不是。

步长北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在火场里,睁着眼睛看着自己被烧?”

“对。”崔笑说:“这是不合理的,没有人能在烟熏火燎里睁着眼睛,除非,他既感觉不到害怕,也感觉不到疼痛。”

在进入火场前,他就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不是胆子大就能办到的,一个人就算是下定了决心让自己被烧死,该闭眼还得闭眼,这是身体对自己的保护,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崔笑的话显然超出了大家的认知,还是步长北从京城来的见多识广,说:“除了烧伤,他身上是否有其他外伤?比如被人威胁。或者,生前服下了什么药物,让他的神智失常。”

崔笑挺意外的,没想到步长北果然有两把刷子。

“他身上没有外伤,至少没有致命外伤。”崔笑说:“唯一的可能,就是如步大人所说,生前服下了某种药物,神智失常,不知恐惧,不知疼痛。”

可惜,这个年代没有可以检验血液成分的仪器,要不然的话,只要一验便知。

步长北道:“我也怀疑这场火有蹊跷,刚才我在绣坊里看了一遍。这绣坊虽然堆了许多易燃物品,可是并非封闭房间。众人住处也不在一起,就算是深夜,除非天降大火,将整个绣庄罩在里面,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无一生还。”

火都是从小到大烧起来的,年纪大的年纪小的,腿脚不利索跑不了。还有那些年轻灵敏的呢,怎么可能都一个都跑不出去。

如果是中毒,那就可以解释了。

可能不但没跑,反正站着不动,或者,在幻觉中看见了什么,跑进火场。

听步长北这么一说,曹县令汗都下来了,觉得自己的仕途可能到此为止了。

一场意外的火烧死了三十几个人,这已经是重大的事故,作为本地父母官,肯定是要负责的。

如果这场火不是意外是人为,那完蛋了,怕是要用乌纱帽去抵。要是更严重,说不定要用他的命去抵,冤枉啊!

现场的气氛很沉重,只有崔笑,兢兢业业在干活儿。

其实已经是很粗糙的检查了,要是按她以前的习惯,这三十二具尸体,靠一个人可能一个月都检查不完。

别说她受不了,诸位大人应该也受不了。

见崔笑还在忙,曹县令低声问:“步大人,您从京城过来查平馨绣坊,这绣坊,可是有什么不妥?”

步长北从京城风尘仆仆而来,直接到了县衙,到了一问,县令在绣坊,绣坊已经烧完了,就立刻一口气不歇的赶了过来。

据衙门带路的人偷偷观察,当步长北看见烧成一片废墟的平馨绣坊时候,那脸色,比烧焦了的平馨绣坊还黑。仿佛被烧焦的是他家一样。

步长北却不说话。

曹县令一看,明白了。

虽然只是个县令,那也是官场上混的。步长北不搭话,证明这事情,他的位置还够不上知道,那就别问了。

步长北沉吟了一下,唤道:“崔仵作。”

崔笑连忙应一声。

步长北说:“辛苦崔姑娘今天劳累,把这些尸体都检查一遍。我想知道,这里的三十二具尸体,到底是不是绣坊的三十二个人。如果有困难的话,至少可以确认出重点的人员身份。”

曹县令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崔笑,快快快,还不答应大人。

“是。”崔笑只能叹口气。

谢谢你们如此信任我,这一刻,我也觉得自己是神仙。

步长北说:“听闻,技艺精湛的仵作可以和死尸对话,可以从尸体上还原,生前的一切蛛丝马迹。崔仵作既然是名家之后,想必不会差。”

崔笑有一瞬间的呆滞。

步长北这是嘲讽呢,是奉承呢,还是鼓励呢?

该不是失心疯了吧,他在京城锦衣卫,就是这么忽悠手下干活儿的?

崔笑被堵的笑了一下。

“是呢。”崔笑说:“我爹说,厉害的仵作,可以直接揪着尸体的领子,让尸体说话,告诉别人自己是怎么死的呢。”

众人:“……”

“可惜。”崔笑叹息道:“我们家学艺不精,还做不到这一步。”

崔笑说的可认真了,一时众人也不知她是认真的,还是被眼前这工作量吓的快要疯了。

只有步长北,他被崔笑的眼神看的有点心里毛毛的。

别说他也是曾经刀头舔血,见过无数尸体的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然感觉到了小丫头的怨气堪比杀气。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逼急了会咬人。

也能理解,迭水县这个小地方,几十年也死不了三十几个人。这姑娘在衙门当仵作大半年,未必真见过尸体。

一下子劈头盖脸砸下来三十几具,也怪不容易的。

步长北十分懂得御下之术,怎么才能让手下任劳任怨的干活儿,而不是糊弄敷衍,阳奉阴违。

步长北当下看了一眼身边手下奚乐山。

奚乐山明白,当下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来。

“崔仵作辛苦了,这是大人赏的。”奚乐山将荷包递给崔笑,转头对众人道:“诸位兄弟这几日辛苦一些,案子破了,大人都有重赏。”

步长北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顿时,笼罩着整个绣坊上空的浓重怨气消散不见,一群加班狗的心都被治愈了。

崔笑毫不客气的将荷包塞进袖子里。

“大人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都是分内之事。”崔笑说:“我一定好好干。”

来到迭水县大半年,她缺钱。

以前看现代人穿越到古代,不是发明这个就是发明哪个,做生意卖东西,混的风生水起。一不小心就成了京城首富,跺一跺脚,古代经济圈就得地震。

但崔笑真到了这个年代之后,发现谈何容易。

首先自己没有经商经验,没有启动资金,没有人脉关系。

发明创造,摸着良心说,现代社会的那些日常见过的,都是会用不会造。

什么唱一个爱你一万年,跳一个科目三就能让人惊艳砸钱,不现实的,现在人欣赏不来,何况秦楼楚馆有从小调教的歌姬舞姬,一颦一笑甩你十八条街。

崔笑只能老老实实的当仵作,再做个兼职。虽然有收入,但是因为家里有重病的老父亲,每日用药还要请人照顾,花费不小。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改善生活,但一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不过她没有怨言,崔笑的父亲,也就是崔老仵作,是个疼爱子女的好父亲,也是个好人。她占了人家的身体,自当替她尽孝。

大家都知她家情况,一个孤女照顾老父亲,非常值得敬重。因此对她单独拿了个荷包,一点儿也不羡慕妒忌恨,还都挺高兴。

虽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大家还是精神抖擞的投入到工作中去。

绣坊里的核心人物,那首选绣坊的主人,也就是掌柜包茂典一家。

包茂典今年五十,有这么大的绣坊,自然有钱,保养的不错,和京城里的高管富商不能比,但也算是锦衣玉食,日子过的十分舒适。

不过现在,他也已经是一个焦炭。

包茂典的尸体是在他的卧房找到的,烧的已经完全无法辨认,衣服什么的都烧没了,辨认出他的身份,靠的是手指上的一个扳指。

迭水县只是个小县城,平馨绣坊做的大,每年产出的丝绸不仅会被当成贡品送进京城献给皇帝,也让迭水县许多人吃上了饭,比如养蚕的,织布的,给来往商贩提供衣食住行的。

因此很多人对绣坊里的人是很熟悉的,常见面,对他们穿什么戴什么,都有印象。

一个常给包茂典送饭的酒楼掌柜就被叫来辨认尸体。

“这脸……这脸小的实在是认不出来。”掌柜为难说:“但是这扳指确实是包掌柜的,小的印象中,他一直戴着,肯定不会错。”

一个翡翠扳指,水头很不错,冰种飘花,在大火烧了一夜半天,也没见裂开。

扳指被粘在皮肉都已经焦黑的手指上,若是想强行拿下来,怕是要沾上厚厚的一层。

“崔仵作。”步长北说:“虽然这是包茂典的扳指,但是你是否能确认,这具尸体,就是扳指的主人?”

随身物品,不等于本人。

步长北这么问,想来对这个人是有怀疑的。

崔笑尽量小心,但还是难免粗暴的将扳指给取了下来,用帕子沾水,将上面黏着的焦黑的肌肉皮肤组织都擦了个干净。

然后拿过尸体的另一只手。

这个扳指,包茂典没有戴在大拇指上,而是戴在食指。

崔笑捏了捏包茂典另一只手的食指,问刚才辨认扳指的酒楼掌柜。

“这个包茂典,他胖吗?”

酒楼掌柜摇头。

“手是粗是细?”

酒楼掌柜一下被问住了。

“这怎么说呢?”酒楼掌柜皱眉道:“不是特别粗的,也不是特别细……”

就正常一个人,又不是常年干体力活儿的,但也不是书生那样纤细的手指。

崔笑干脆叫过好几个差役,让他们伸出手来。

“你看看。”崔笑说:“包茂典的手,和哪个像?”

酒店掌柜看半天,感觉好像哪个都没有感觉。

好在这会儿人多,崔笑又让他多看几个。

就连站在一旁的步长北和手下,也都奉献出了自己的手。

万万没想到,酒楼掌柜一眼就相中了步长北的手。

“这……这位大人的手指就挺像的。但是大人皮肤白,包茂典的手,没有大人白,粗细差不多,皮相也差不多,就是没大人好看。”

步长北只听的一脸黑线。

他有一种被调戏了,但是调戏的不明显的感觉。

不过不好说什么,他当然知道酒店掌柜只是就事论事,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对自己不敬。

曹县令又叫来了几个和包茂典熟悉的人,让他们辨认。

辨认手指和辨认五官可不一样,没有那么容易,大家犹豫商量了一番,最终确定,步长北的手指,确实和包茂典的最像。

步长北也很坦然,你们说像就像吧,随便看,那还能怎么办呢。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扭扭捏捏不成?

崔笑紧接着便问:“大人,我能捏一下你的手指吗?”

随便捏,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崔笑当下就不客气,立刻就要上手。

步长北还是忍不住挡了一下。

崔笑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连说对不起,摘下刚才一直在摸尸体的手套,恭敬的伸出手来。

步长北这才矜持的把手给她。

摸吧,随便。

崔笑其实也就捏了两下,然后将已经擦干净的扳指拿来,给步长北戴了一下。

“这尸体不对。”崔笑说:“包茂典一个扳指戴了十几年,尺寸一定非常合适。但是这具尸体的手指,虽然皮肉已经烧毁,可是从骨头看,覆上皮肉,也要比包茂典的手指粗。他戴上这个戒指,应该非常非常的紧,要把手指勒出一截一截的那种。”

步长北的声音很冷:“你说这具尸体不是包茂典,有几分把握?”

崔笑说了一声等一下,回到包茂典的尸体旁边,掰开了他的嘴。

崔笑说:“拿个火把来一下。”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秋天的白天已经开始短了,还有些寒凉。

有人连忙举着火把过来,崔笑接过火把,对着尸体的口腔里仔细的看了一回。

就算尸体外表烧的再厉害,口腔里总是完好的,舌头牙齿都没有损伤。

“确实不是包茂典。”崔笑说:“包茂典是绣坊老板,身家殷实,锦衣玉食,吃的都是很精细的食物。但是这具尸体,牙齿的磨损很厉害,可见平时吃的,是很粗粝的食物。”

包茂典的饮食喜好,这不是秘密。以前在绣坊里做事的厨子,他常去的酒楼掌柜伙计,都能确定,他是个衣着饮食无一不精的人,十分会享受。

众人从未听过如此说法,但崔笑很认真。

这具尸体和之前的一样,眼中也有黑灰,合理推断,也是被下了药失了心智,被活活烧死的。

一个替死鬼。

还不知道在这三十二具尸体中,有多少个替死鬼。

甚至还有两具孩子的尸体,看身量和包茂典的孩子一样,但是不是包茂典的孩子,谁也不好说。

终于,曹县令说:“莫非包茂典犯事遁逃,害怕被抓,找了人来顶罪,妄想假死逃脱?”

而步长北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是抓人的,可是到了一看,人已经烧死了。难怪当时他的脸那么黑。

能让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来抓人,这包茂典犯的事情,看来不小啊。

步长北现在脸也有点黑,吩咐手下。

“乐山,同和。”

步长北一行一共十五人,其中十二人是手下锦衣卫。另外两人穿着和那十二人略有不同,崔笑分析,应该是亲信一类的。

步长北说:“通缉包茂典,让我们的人进来。”

两人应了一声。

就在众人都云里雾里的时候,奚乐山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筒点燃,一道绿色光芒冲向天空。

夜已深沉,绿色烟火呼啸上天,崔笑的目光一路跟随,喃喃道:“真好看。”

可怜见的,这大半年在这穷乡僻壤,很久没见人放过烟花了。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今年过年肯定也很心酸。

步长北离的近,听见了崔笑这很小的一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大概在想,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哪怕是做仵作的女孩子,也还是用漂亮与否的眼光看新鲜东西。

半个时辰后,整整齐齐的一支队伍,足足有好几百人,进了县城。

曹县令看着一溜儿的高头大马,只觉得心梗,腿抖,喘不过气。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如果人家还带了一堆人马呢?你说你还软不软。

步长北吩咐,所有和平馨绣坊有来往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要查。包茂典涉及的是一桩和谋权篡位有关的忤逆案,是这个年代能想象出最大的案子了。

在平馨绣坊送进宫的绣品中,发现了京城布防图。在给平馨绣坊的赏赐,也就是送出宫的布匹中,发现了边界驻守军队驻扎,人员配置等详细资料。

眼皮子底下啊,皇帝差一点炸了。

京城此时也在严打之中,步长北就被派来查平馨绣坊。

如果平馨绣坊一切正常,那可能是被利用。可绣坊在这个关键时刻一把火没了,这是赤裸裸的毁尸灭迹了。

小小一个平馨绣坊,成不了那么大的气候,包茂典一定不是一个人。

半夜的迭水县,灯火通明。虽然步长北对曹县令很客气,但是他心里明白,现在他只有听话的份儿,没有说话的份儿了。

曹县令现在已经不想保住乌纱帽这事情了,保命就行。

崔笑也是这么想的。

她已经不想再拿一个红包的事情了,只但愿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动荡,不要扯上自己。

平馨绣坊被步长北的人看住了,不允许外人进入。崔笑一直忙到天微微亮,将三十二具尸体每一具都仔细验过,这才站起身。

崔笑甩了甩胳膊,按着自己酸痛的脖子,叹气。

然后她恭恭敬敬的验尸结果写了下来,交给步长北。

大人请过目。

步长北看了一下,点头:“你回去休息吧,不要乱跑,若是后面有什么事情,我命人去找你。”

步长北还是有一些善良之心的,崔笑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看这一夜熬的眼睛都红了,怪可怜的。

崔笑打着哈欠,感恩戴德。

临走的时候,她却又被叫住了。

“我们……”步长北有些迟疑:“当真没有见过?”

可这张脸,怎么就觉得似曾相识呢?但仔细看,又确实想不起来。可自己这二十年的记忆清清楚楚,也没有失忆过啊。

崔笑摇头:“确实没有,大人,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离开过迭水县。”

若这么说,确实不可能见过。因为步长北也是第一次来迭水县,以前连周边都不曾路过。

步长北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退下吧。

崔笑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步长北见过自己,可自己确实没见过步长北,那步长北见到的,会是谁?

莫非,是他?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那滚滚江水,风大浪大,也从未听说他有水性,莫非竟是被人救了?

崔笑心里犹如擂鼓,咚咚直跳,十分兴奋。恨不得现在就抓住步长北好好的问一问,让他绞尽脑汁的想一想到底在哪里见过自己。

但现在确实不是个好时机,她和步长北也不熟。步长北是京城来的大官,她只是个小小仵作,云泥之别。

崔笑离开绣坊,却没有回家,而是匆忙的上了街,她今天还约了几个人,要替她们复查。

迭水县一夜之间仿佛变了天,本来热热闹闹的街道,有许多店铺都没有开门。

林立的店铺中,有一家叫做千金的医馆。

崔笑拿出钥匙,打开医馆的小门,走了进去。

想了想,崔笑也没将店门打开,只留了小门,熟客自然会在约好的时间,从小门进来。

医馆里很安静,这是个非常小的医馆,大体布置和一般的医馆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一般的地方外面围着厚厚的帘子。

崔笑先是进了一个小房间,过了一会儿出来,换了一身男装,头发也扎了起来,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英俊小生呢。然后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粗一点。然后就在帘子后面的躺椅上坐了下来,抓紧时间打个盹。

睡了也不知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被敲门的声音惊醒了。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很客气,敲了三下,便停了。

“崔大夫。”是一个妇人的声音:“您在吗?”

崔笑应了一声:“在。”

崔笑忙起身走到门口,将妇人迎了进来。

“崔大夫。”妇人笑道:“麻烦你了,我来做治疗了。”

“好。”

都是熟悉的,妇人也不是第一回来了,自己进了帘子,宽衣解带,准备治疗。

帘子里,不时的传来对话。

“张婶,你这好的差不多了,后面不用再来啦。我给你开点药,回去熬水出来,每天晚上洗一洗。”

张婶连声应着:“好好好,崔大夫太谢谢你了,我这几日也觉得舒服不少,痛痒都减轻许多,特别是晚上,能睡个整觉了。”

崔笑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以后一定要注意清洁,贴身的衣服啊,洗完了用滚水烫一烫,然后再晾晒。”

这是最基本的保持个人卫生的方法,再多的,这个年代也不好施行。

就在崔笑给张婶抓药的时候,步长北忙完了一个阶段的询问,动了动肩膀,觉得有些不适。

“少爷。”奚乐山有些担心:“您不舒服?”

“不碍事。”步长北摆摆手:“大约是刚才撞了一下。”

刚才救崔笑的时候,先是撞了一下墙,再被焦尸砸了一下。撞也没撞出什么,砸也不重,但是焦尸身上卡着一块被烧焦的木头,在他脖子后面刮了一下。

刮出了一道血痕。

不是鲜血淋漓那种血痕,只是一道浅浅的血痕,破了一点皮,不太严重,所以刚才他也没在意。

这会儿松乏下来了,才觉得隐约作痛。

这种程度的划伤,两天就不太看的出来了。

但是奚乐山还是皱眉道:“少爷,还是处理一下,上些药,免得感染了,毕竟是……那种东西伤的。”

一具焦尸,就算面对的时候大家都是面不改色,但是谁不忌讳呢?

也好,步长北点了点头。

奚乐山正想说要么先回衙门去,步长北一抬头,这不巧了,他们正好走到了一家医馆门口。

千金医馆。

医馆虽然没开大门,但是一旁的小门半掩着,里面还隐约有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有大夫在的。

“不必回去。”步长北说:“就去这家医馆,让大夫处理一下吧。”

小小的一道擦伤,其实他觉得小题大做了。不过手下也是关心,正好,他也想和本地的老百姓多接触一下。

有时候,最真实,最重要的消息,往往是不经意间得来的。

奚乐山应着,便上去敲门。

咚咚咚!

里面立刻就传来了回应。

“请进。”

崔笑还以为是约好的病人,也没想太多。

奚乐山却听着皱了下眉,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呢?好像刚在哪里听过一样,虽然有点不一样,又好像有点一样。

奚乐山和步长北疑惑的对视了一眼,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很普通的医馆,只在一边围住了厚厚的帘子,淡淡药香味在医馆里飘散,乍一看倒是没什么异样。

医馆里拉着布帘子,也是正常的布置,因为难免有些病人伤在隐蔽之处,不好当众展示。

布帘里面悉悉索索,显然是有病人正在医治。

“请稍等一下,这边马上就好。”

崔笑没有多想,只是公事公办的喊了一声。

外面的人没有应,但是也没离开的脚步,想是坐下了。

崔笑手脚利落的给受伤的病人敷药换药,外面的人也已经听出来了。

奚乐山看了一眼步长北,步长北点了点头。

没错,这就是刚才的女仵作崔笑,看不出啊,不但是仵作,还是个大夫,这姑娘真是巾帼英雄。就是刚才说话还是个正常的姑娘家的声音,这会儿怎么粗粗的,乍一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男人呢。

奇奇怪怪的。

两人在外面又等了一会儿,听着崔笑在里面说好了,然后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好的好的,我明白,我回去一定照做。”

病人是个中年妇人,先一步走了出来。

崔笑在后面收拾东西,慢了一步。

妇人走出来后,看见步长北和奚乐山,显然愣了一下。

“额……”妇人看着布帘子里面说:“两位公子,你们是来看病的吗?”

这不是很明显吗,来医馆不看病,难道聚餐吗?

奚乐山点了点头,觉得妇人疑惑的眼光也很奇怪。

但是他一开口,妇人就恍然道:“二位公子不是咱们这的人吧。”

奚乐山再点头。

这也不奇怪,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口音,虽然不严重,但多少是有一点的,一听声音,就知道了。

“难怪呢。”妇人笑道:“两位公子,你们进来的时候可看了,这是千金医馆。”

两人茫然点头,看了呀。

刚才没明白什么是千金医馆,现在明白了,因为是个姑娘开的医馆,所以叫千金医馆。

妇人忍了一下笑:“这千金医馆,顾名思义,是专门给女子诊病的,咱们崔大夫是妇科圣手。您二位公子,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可以往前走几步,前面还有一家医馆。”

两人目瞪口呆,竟然有这样事情。

不过,好像这也没必要骗他们……因为世上绝大多数的大夫都是男性,很多女子生病之后,因为种种不便诊治,十分痛苦。因此若有一个女大夫,专门为女子诊病,确实是好事。

两人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崔笑就从帘子后面一边擦着手,一边出来了。

同时,外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儿子。”那声音说:“你在里面吗?”

“在呢。”崔笑应了一声,声音有一种特意压着的低沉粗重。

这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学着男人说话的样子。

步长北和奚乐山惊讶的发现,从布帘里面出来的崔笑,穿了一身男装。

这……

他们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了。

崔笑看见他们,也是一脸的惊讶,嘴巴张了张,显然就要开口。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老爷子就从外面进来了。

“我看你昨天没回去,想是很忙,给你送些吃的来。”老爷子颤颤巍巍的,一手拎个食盒,一手拄着拐杖,往里走。

刚才和奚乐山搭话的妇人一看,连忙上去扶住老爷子。

看来都是很熟悉的。

“崔大爷。”妇人笑道:“你可太心疼儿子了,还特意来送饭,年轻小伙子随便吃点什么不行?”

妇人说的,也是儿子,还年轻小伙子,这显然不是口误啊。

步长北和奚乐山又仔细看了一眼崔笑,他们没瞎,是男是女,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一男一女。就算是孪生兄妹吧,也没有长相身高气质都一样的。

“就是。”崔笑迎了过去,接过崔老爷子手里的食盒:“爹,不用给我送饭,我这有吃的。”

崔老爷子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步长北和奚乐山:“我知道你忙,你忙,我不吵你,给你送了饭就走。这是周婶给包的饺子,可香了。”

“好,我马上就吃。”崔笑应着。

崔老爷子果然不耽误崔笑,放下东西就要走。

妇人说:“正好我回去,我顺路送崔大爷回家。”

崔老爷子笑呵呵的,崔笑连声道谢,将一个药包递给妇人,看着他们出去。

送出门的时候,又来一个病人,也是个差不多的妇女,搭了一句话。

“崔大爷来看儿子啊。”

“来送点吃的。”崔老爷子笑呵呵的应着。

崔笑在外面和她爹嘱咐几句,后面来的妇人已经熟门熟路的先进门等着了。

也是一进来就看见两个大男人站在堂中,愣了一下。

不过妇人还没说话呢,奚乐山就先说了:“大婶,我想问问,这崔大夫明明是个女子,为何你们都说她是男人?”

要是崔笑自己,可能是兴趣爱好,女扮男装为啥都行。可是不但她爹认为她是儿子,镇上其他的人,都认可这个说法,这就诡异了。

莫非这镇上有什么独特的风俗,管女儿叫儿子,管姑娘叫小伙子?

奚乐山这话一问出口,妇人连忙嘘嘘的摆手,让他快别说了,一边摆手,还一边往外看,生怕被人听见似的。

“……”两人一头雾水。

然后妇人叹了口气:“两位公子,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在咱们这,崔大夫,就是个男儿身,是崔老爷子的儿子。不过这是专门接待女病人的医馆,您二位要是不舒服,可以去前面那个。”

步长北确实有一点点不舒服,但不严重,本来也没放多少在心上。此时比起脖子后面若有若无那一点痛,更好奇崔笑到底是男是女。

被几个大婶一说,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他都要开始怀疑。

到底是当大夫的崔笑女扮男装,还是当仵作的崔笑男扮女装了,十分难懂。

崔笑终于送走了爹,转身进来,看见站在厅里的大婶,直接走去柜台,从下面拿了一包药出来。

这位大婶不是来治疗的,是来拿药的,拿了药之后有些迟疑的看着步长北两人,显然有点担心。

“这两位公子……”大婶试探着说:“要不然,我带你们去前面的医馆?”

那眼神明晃晃的写着,这两个不是坏人吧,来找麻烦的?不行,我不能留崔大夫一个人在这,得把他们支走。

可见崔大夫在镇上的人缘是非常好的。

“哦,不用不用。”崔笑忙说:“认识的,是熟人。婶子你先回去吧,这些药吃了要是没有好转,再来找我。”

一听认识的,大婶就放心了,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这下医馆里,就剩下了崔笑和步长北,奚乐山三人。

步长北审视的再一次打量崔笑。

“崔仵作?”步长北语音上挑:“崔大夫?还是崔小姐,崔公子?”

崔笑站直了,朝步长北拱了拱手。

“步大人。”崔笑说:“在下崔有,是崔笑的兄长。昨日多谢步大人对我妹妹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在下一礼。”

然后崔笑给步长北鞠了个躬,礼毕。

步长北看着崔笑不说话,也没反应,他觉得,崔笑应该再给自己一个解释吧。

不然的话,真当自己是傻子?

崔笑说完,走到门口,贼头贼脑往外一看,老爷子已经走的不见背影了。

崔笑拍拍胸口表示松了一口气,正好有疑惑想要问问步长北,便索性关了门,转身回来。

“大人。”崔笑说:“你之前说,你见我觉得十分熟悉,可是我并未去过京城,你也未来过迭水县,你仔细想想,可能是在哪里见过我?”

步长北还是不说话,看着她。

“……哦……”崔笑一拍脑袋:“步大人,忘了跟你解释一下,我是崔笑,但是没办法,我在医馆里的时候,会女扮男装冒充我哥哥。”

看出来了,但是步长北不理解:“为何?”

“哎。”崔笑请两人坐下,叹了口气:“我本有个同胞兄长,叫做崔有。年前的时候,我们在河边碰见涨水,兄长为了救我,落水被冲走。自那之后,我爹就疯疯癫癫,难以接受。”

步长北听着微微皱眉,刚才那老爷子,细想想确实有点精神不佳。

崔笑说:“眼见着我爹要不行了,有人给我出了个主意。说我爹是对我哥哥思念成疾,我和哥哥长的很像,让我穿上我哥的衣服扮做我哥的样子,看看有没有用。”

两人明白了。

如今看来,是有用的。

“所以现在就这样了。”崔笑无奈道:“我爹是仵作,我跟着爹学了仵作的手艺。我哥哥是大夫,他跟着我娘学的大夫的手艺。哎……幸亏我也会一些,所以现在我是又当仵作,又当大夫……”

崔笑一番话说的心酸,奚乐山眼中都多了一点同情。

这姑娘也不容易。

本来父兄顶门立户,如今一夜之间,家里男丁都轰然倒下,只剩一个姑娘养家糊口,还要照顾生病的父亲。难怪大人给她赏钱的时候,一旁的差役不但不妒忌,反而很欣慰。

奚乐山立刻就觉得,当时的赏钱给少了。

“就算是扮做兄长安抚父亲,也不必演得那么真吧。”步长北说:“找个理由说兄长外出营生,偶尔穿上男装回去见见你爹,不就成了?见多了,不是更容易露馅。”

“哪有那么简单。”崔笑说:“我爹虽然精神上出了点问题,可是身体挺好,在家待不住,杵着拐棍到处跑。没事儿就来医馆,要是总看不见我,会起疑心的。好在邻居们心善,大家都知道我家的事情,也愿意帮忙。”

所以迭水县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大家见着女装的崔笑就喊崔仵作,见着男装的崔笑就喊崔大夫,切换丝滑,从不叫错。

就是外地人不知情况,乍一见还以为大家都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崔笑总算是把这事情解释清楚了,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饺子,算了,等下再说饺子,还是先说大人。

“步大人。”崔笑说:“你来医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额……”步长北这下真有点犹豫:“也没什么大事……”

如果这真是个千金医馆,崔笑一个女大夫,专给夫人看妇人病的,那这……但是崔笑已经开始卷袖子了。

“大人你坐下,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崔笑说:“我虽然没有从小跟娘亲学医术,但耳濡目染,加上装我哥这段时间临阵抱佛脚,小毛病我都能看。”

法医也是医,崔笑也没有说谎。

她有家学渊源,上辈子的医学知识加上这辈子恶补的知识,简直堪称一代神医。不过志不在此,又可怜如今的女子连看大夫也诸多受限,这才对外宣称,只给妇人看病。

步长北犹犹豫豫的坐下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天在火场……”

步长北话没说完,崔笑已经看见了,一道略有些肿,长长的划痕从后脖子延伸到衣服里。

划痕上有一点淡淡血迹,倒是不严重,但是步长北挺白,看起来碍眼。

“这是今天在火场,被焦尸砸的吧。”崔笑一下就想起来了,立刻道:“大人你受伤了?都是我的不是,当时也没注意到……”

崔笑立刻内疚起来,这是救命恩人啊,救命恩人因为救自己受伤了,还自己跑出来找医馆,这不合适啊。

说着,崔笑就去扒拉步长北的衣服领子:“大人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看看……”

崔笑那可不含糊,说脱就真去脱步长北的衣服,步长北吓了一跳。崔笑有些凉的手指碰着他脖子上的皮肤的时候,他差一点跳了起来。

“唉唉,等下一下……”

步长北刚要站起来,又被崔笑往下一按,一手已经抓住了他的领子。

现在这天不冷不热,穿的不是很多,步长北的衣服也都是简单的款式,领口一扯就开……

关键是他从未遇见这种情况,要是对面是敌人那就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拍过去了,可是个娇弱姑娘家……步长北也不好用多大力气,生怕伤着不会武功的崔笑,一时之间十分被动。

一阵凉飕飕的感觉,步长北突然涌上一种危机感,这是清白不保啊,他连忙说:“奚乐山。”

奚乐山冲过来,手忙脚乱从崔笑手里抢领子。

“崔大夫崔大夫。”奚乐山说:“我家大人只是皮外伤,你别激动……”

你不要一副流氓混混占大姑娘便宜的样子,而且你现在还是男装,看着好可怕。

一副想要对大人做什么的样子。

崔笑的动作缓了缓,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步长北和奚乐山都松了一口气。

女仵作果然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一般人做不了。

“咳咳。”崔笑清了清嗓子:“大人你别怕,我不动,你自己来,把后面的领子往下拽一点,我看看你的伤口。”

医馆没有镜子,崔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就像是个正打算诱拐小红帽的大灰狼。

这也是意外,因为她上辈子做过一段时间的儿科医生,每每遇到害怕的小朋友,都是这么哄的。

要多假有多假的笑容,假的令人发指。

步长北现在十分后悔怎么就进了这家医馆,哪怕多往前走两步呢,应该也会碰上一个正常一点的大夫吧。

但现在要是拔腿就走,好像有点怂。

于是步长北强作镇定的应一声,侧了侧头。

奚乐山连忙上手,将步长北的衣服领子往下折了折,露出伤口。少爷的便宜,自己人占点还行,可不好叫外人占了。

崔笑走过去检查了一下。

伸手按了两下:“痛吗?”

“不痛。”

笑话,那一点点痛,叫什么痛。

“痒吗?”

“不痒。”

然后崔笑稍微用了一点点力。

“嘶……”步长北不得不承认:“用力按上去,有轻微的痛。”

“好的。”崔笑知道了:“没什么大碍,就是一点划伤。伤口也没有,嗯,中毒。大人你稍微等一下,我给你伤口上点药。”

先消毒,再上药。

其实这点小伤,啥也不做明天也好了,不过来都来了,不严肃一点对待,怎么能显出自己对救命恩人的重视呢。

更别提恩人还给了自己一个荷包,要是殷勤一点,说不定还能给第二个。

崔笑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给步长北伺候的周周到到,奚乐山站在一旁,觉得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以为少爷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呢。

给步长北抹着药,崔笑突然想起来了:“大人,我有件事情,想请大人帮忙。”

步长北脖子上的刺痛消失,药膏冰凉凉的还挺舒服,他半合着眼,欣然道:“什么事儿?”

他一向欣赏有能力的人,特别是有能力的女子,又要照顾病父,十分不容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崔笑说:“大人,您到底是在哪儿见着和我相像的人的。我哥哥落水之后,我们多方寻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因此我总还抱着念想,他是不是还活着。”

崔笑这么一说,步长北也认真思考起来,但是很遗憾,想了半天,一直到崔笑检查上药把所有能做的都做完了,他也没想起来。

步长北很抱歉。

“不过我常年在京。”步长北说:“你哥哥有没有可能落水之后,被人搭救,或者有其他机遇,去了京城。”

崔笑一听,认真皱眉:“可是他为何不回来?”

“这不好说。”步长北也都是猜测:“比如受伤,比如失忆,此去京城路途迢迢,若你哥哥是顺水流下,也许现在尚在养伤。何况他身无长物,即便是想请人回来报平安,也未必有能力。”

崔笑眉头皱的更紧了,她觉得步长北说的很有道理。

世上人千千万,但每个人都长的不一样,步长北又不是要搭讪她,确实没道理一见面就说眼熟。

可是去京城哪有那么容易。

在崔笑那个年代,出门很简单,不管再远,定一张票,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就能到。但现在可不一样,就算家里可以安顿,老父亲可以托人照顾一阵子,可这离京城千里迢迢,去一趟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啊。

看着崔笑陷入了沉默,步长北突然心念一动。

“崔姑娘。”步长北说:“你想去京城找兄长?”

“是呀。”崔笑没有多想便应着:“之前我们都以为哥哥死了,可如今看来,他很可能还活着,自然是要找的。若是找到了哥哥,说不定我爹就突然好了呢。”

思念成疾,那么最好的药,就是把他思念的找回来。崔笑借了这身体重活一世,想着最好的报答,就是能够将崔有找回来,让他们父子团圆。

但是想着进京寻亲这一路,一定各种艰难险阻,崔笑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崔笑头痛的时候,步长北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看似无意的说:“崔姑娘,其实你有一身本事,去哪里不能有立足之地呢。就算是京城,如你这般的女子,也不多见。”

崔笑只是对这个年代不熟悉而已,不是傻。

相反她还很聪明,不然不能一边当仵作,一边当大夫,大半年的时间,在这小县城也算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去路上 随便问一个人,说起千金诊所崔家的姑娘,谁不竖起大拇指。

又孝顺,又能干,又和气,又善良。其实这大半年挺多人上门提亲呢,不过都给崔笑用各种理由推脱了。

崔笑立刻就道:“大人,你是不是要回京城?”

步长北欣然点头,小姑娘的脑子转的很快啊。

崔笑又道:“大人,您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里,缺仵作吗?”

这是BOSS直聘啊,如果能跟着步长北进京,至少路上是有保障的,到了地方也不会两眼抹黑,比她孤身一人进京,那要好不知多少倍。

“缺,也不是那么缺,再多一个也可以。”

本来步长北是有这个意思的,但是崔笑一开口,他反倒是矜持起来。

崔笑毛遂自荐:“大人,你看锦衣卫里,缺一个女仵作吗?这世上能做仵作的不少,女仵作可不多,要是有什么案子需要查验的对象是女性,男仵作诸多不便,我多方便啊。”

仵作不仅死尸,也验伤。男女有别,别说放眼整个京城,还真没有一个女仵作,女大夫都非常非常有限。

步长北打量了崔笑一番:“你想跟我回京,在锦衣卫做仵作,顺便找你哥哥?”

崔笑一点不遮掩的点头。

“你一个小姑娘,我们只见过一面,你就不怕我是坏人,不怕我半路把你卖了?”步长北觉得这姑娘胆子挺大。

崔笑坦然道:“大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会是坏人。再说,你是高高在上的大人,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卖了也卖不了几个钱啊。”

她看人一贯还是挺准的,步长北身上有一身正气,还有一身贵气,不像是坏人。

在火场里,素昧平生,当时那种情况,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步长北没有一点犹豫的扑过来救人,就这种行为,那种高高在上,思想歪斜的人,就做不出。

救命之恩,那是实打实的。

步长北确实是救了崔笑,虽然不想报答,但是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让他很舒服。

他想了想:“也不是不行,那你准备准备,把你爹安置好。明日我们启程,你若是愿意,就与我们同行。去了京城,我不能保证你找到哥哥,但衣食住行,不会少了你。”

崔笑倒是很意外:“明天就走?”

步长北点头。

崔笑非常顺口的问了一句:“绣坊的案子查完了?”

这话一问,步长北的表情立刻不对劲了。

“你知道什么?”

崔笑连忙摆手:“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死了那么多人呢,大人又是特意从京城来的,我觉得怎么都是个大案子,既然是大案子,怎么不得查个十天半个月?”

昨天到今天走,这一趟出差,来回不是三两天啊,是半个月一个月啊,来了就走是不是太仓促了一些?

步长北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情。

“你会骑马吗?”

万幸,崔笑会。

“你会骑马?”步长北非常意外:“何时学的?”

“就这半年。”崔笑实话实说:“哥哥在的时候,他把什么都安排的好。他离开后,我就觉得日后我得把家撑起来了,自然什么都要会一些。所以特意去学了骑马。”

这理由一半一半吧。

其实是崔笑在发现骑马是这个年代最快捷的出行方式后,特意去学的,万一以后能用的上呢,技多不压身。

步长北非常满意。

“平馨绣坊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不便与你细说。”步长北说:“要查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这就要回京复命,其他的事情,自会有其他官员来接洽。你若要随我回京,明日一早来衙门汇合。”

说完,步长北起身道:“你收拾吧,我还有事。”

然后步长北便走了。

崔笑看着步长北的声音,急匆匆的将门关了,回家去找崔老爷子。

她要是一个人,就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了,但是还有一个要照顾的老爹,必须安顿好。

好在崔家在迭水县的名声不错,崔父是个老仵作,县里有不少案子都是他协助破的。崔母生前是个大夫,乐善好施,治病救人。崔笑的哥哥崔有,继承了母亲的医馆,也救过不少人。

听说崔笑要去京城找哥哥,一众邻居都又担心,又赞成。

特别是几个家里有大姑娘,还想着要高大英俊的崔有做女婿的,更是一万个支持。

隔壁张婶表示:“笑笑你尽管去京城找你哥,老爷子一日三餐都交给我,你不用担心。”

隔壁刘叔也表示:“笑笑你尽管去京城找你哥,家里挑挑扛扛的活儿,都交给我。”

崔笑十分感激,远亲不如近邻,确实如此。

不过也不能叫人白帮忙,崔笑将家里的钱分了分,留下一点儿给自己傍身,剩下的都交给了几个邻居。

他们家不算富有,但是又在县衙当仵作,又开医馆,和普通的人家相比,日子还是好过的,有一些积蓄。

至于老爷子,崔笑先是女装回家一趟,告诉她爹,衙门有个差事要出一趟远门,大约要一年半载,不过是跟衙门的大哥们一起,很正规的,让他放心。

崔老爹眼泪汪汪的送走了女儿。

一会儿,儿子又回来了。

崔笑男装又回了一趟家,说是和几个兄弟一起,有个挣钱的生意,要出去一年半载。

崔老爹又眼泪汪汪的送走了儿子。

崔老爹虽然现在精神有些混乱,但对儿女的事情一向支持,从没有将他们绑在身边的想法,无论儿子女儿,一视同仁。

等家里全都安排好,天也黑了,崔笑就在医馆里随便睡了半夜,清晨就带了小小的包裹去了衙门。

她给邻居都说了,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不管找到找不到,都要回来。要是回不来……崔笑是个有决断的,找了本地德高望重的几位老者做了见证。

此去千里迢迢,前途未知,若是真没回来,就请两家邻居善待父亲,为他养老送终。作为回报,崔家的老宅和街上的医馆铺面,作为赠送。

一时间,本来出一趟门的事情,搞的有点悲壮起来。

邻居大婶都抹起了眼泪。

没办法,这个年代,出远门真的太难了。

崔笑按照约定时间,到了衙门门口,来的挺是时候的,步长北带着的一行十来人正在做最后的整理,看样子,是打算出发了。

步长北也没有刻意等崔笑,但是远远的看见崔笑过来,表情略柔和了一些。

崔笑想的周到,为了出门方便,她穿着一身男装。而且可能是女扮男装久了,她穿男装的时候,没有女儿家的纤细感,就像是个斯文公子哥。

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人,无论男女,他都欣赏。而且崔笑擅长千金医术,在这方面,他是有私心的。

“乐山。”步长北说:“去把那匹马牵来。”

崔笑可以会骑马,但是肯定没有马。

这没办法,一匹马,特别是一匹可以走远途的好马,价值不菲,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起,买的起的。崔笑学会了骑马已经不容易了,不能指望她自己有马。

崔笑果然是步行来的,只带着一个小包裹。

形单影只,看着有些可怜。

奚乐山牵来一匹马,看着崔笑过来,忍不住道:“这姑娘真的怪不容易的,少爷,进了京城,你也别光利用人家,帮她找找兄长吧。”

步长北本来也沉浸在,这姑娘真不容易的感慨中,听奚乐山这么一说,差一点没忍住踢他一脚。

“我什么时候要利用她了?”步长北无语:“我是那样的人吗?”

奚乐山利落一躲,没踢着。

“没有,没有。”奚乐山忙说:“没有想利用人家,但是少爷你肯定看中了人家的手艺吧。”

步长北倒是没有否认,但是纠正手下。

仵作的手艺就罢了,虽然女仵作凤毛麟角,京城也没有一个,但普通的仵作还是有的。

可是医术高明的女大夫确实少。

昨天从千金医馆出来之后,步长北细细去查了一下崔笑,镇上的妇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唯一的不好是,她只给妇人孩子问诊看病,男人不管。

倒不是崔笑矫情,做大夫还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主要是崔家几代从医,就是专攻妇人科的。

当然若是救命时刻,也不会对男病人见死不救。但正常情况下,千金医馆只对女病人开放。

步长北说:“我看中她的手艺,这不叫利用,也不是居心叵测,这叫知遇之恩。如果我没看中她的手艺,又愿意带她回京城,这才叫居心叵测。”

奚乐山想想,觉得少爷说的也有道理。

图钱图手艺图财图脸,总得图一样吧。

说话间,看见崔笑一个单薄的身影走了过来,确实挺可怜。

于是奚乐山带着几个兄弟便迎了过去。

去了京城,进了锦衣卫,都是自己人,体现他们对同僚春天一般温暖的时候到了。

一个漂亮又和气的年轻姑娘,锦衣卫里大多是血气方刚的单身小伙儿,谁不想在她面前露露脸,卖乖讨个好。

就在众人同情心爆棚,已经把崔笑想成了那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的时候,一群人从后面赶了过来。

是镇上的一些人。

崔家的邻居,崔笑诊过的病人,还有崔老爹的朋友,咋咋呼呼,热热闹闹的好几十个人。

手里都拿着东西。

都是普通老百姓,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力所能及的,点心果子,衣服鞋子,你一样我一样的。

崔笑一看,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特意没打招呼偷偷走的,就是害怕这个。她只是进京寻个亲,硬生生搞出状元游街的架势来。

然后衙门里的人也出来了,曹县令不但让人给牵了匹马,还给准备了一点银子,然后看见奚乐山牵着的空马,愣了一下,摆摆手叫人牵回去。

京城来的大官就是不一样,不得不承认,步长北随随便便给准备的马,比衙门准备的好。

既然没偷偷走掉,那就得走流程。

崔笑不得不面带笑容,听完大家的叮嘱和担心,还有曹县令的叮嘱和担心。

那些各种各样的东西,就算是精简了一番,她的马也带不下,于是一人分了一点。

七十多岁的老婆婆,握着步长北的手:“步大人,咱们笑笑,就交给你啦,她小地方的女娃,不懂事,您可要多担待。”

步长北别说只是锦衣卫指挥使,就算是京城来的一品大员,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耐着性子说好。

那么多人看着呢,你自己选择是要个平易近人的名声,还是嚣张跋扈的名声。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事情要做,表面工作也要做。

本朝官员,讲究一个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不然皇帝不答应。

终于众人出发。

崔笑骑在马上,十分抱歉的对步长北说:“步大人,那些婆婆婶子这辈子也没出过县城,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要是有说话不周的地方,您见谅,不要和他们计较。”

步长北笑了笑:“你觉得我是这么难说话的人吗?”

“……”崔笑被问住了,连连摇头:“当然不是。”

“那就不必担心。”步长北转头看向前方:“你隔壁那婶子送来的煎饼,我也挺喜欢吃的。”

这大人,不但平易近人,还很接地气呢。

崔笑放心了。

步长北策马往前,奚乐山靠过来朝崔笑挑挑眉头。

“小崔姑娘,别拘束。”奚乐山说:“等和大家熟了你就知道了,其实锦衣卫的兄弟们,都是很好说话的。”

崔笑对大家笑了笑。

熟悉,很快。

白天骑马赶路,晚上若是遇着客栈就住客栈,若是没有客栈,就宿在外面。那么多人都会武功,也没有什么危险。

辛苦自然是有一些,可是崔笑真不娇弱。晚上停下休息的时候,挑水拾柴准备吃的,大家也不叫她动手。

奚乐山说的很实在。

“你是仵作,又是大夫,也不是锦衣卫收的小丫鬟,这么多大男人在呢,还能叫你干什么体力活儿吗?”

崔笑确实很感激,很快就和大家都熟悉起来。

这一熟悉,本性难免放飞,于是相处的更加融洽。

离京城还有四五日的路程,今晚运气好,路上正有个客栈。

“前面那个镇子我去过,很热闹繁华,今天可以舒服洗个澡了。”边同和骑马在前面,一边说话,一边咦了一声。

崔笑正听着他介绍,边同和也是步长北的贴身亲信,开始没有奚乐山那么自来熟,熟悉后,嘴也是不停。

正好,崔笑也愿意听他多说说京城里的各种风俗人情。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从未去过京城,多听一听,也算一种了解。

“怎么了?”崔笑看边同和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杂草中。

“这里好像有人摔倒了,将草压塌了。”边同和说:“还是新鲜的痕迹。”

崔笑拍了拍马往前快走几步:“还有血。”

草丛被压塌的地方,有一点点红色,似乎是血迹。

就在此时,崔笑又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

边同和也听见了,停下马下去查看,崔笑也跟着下了马。

虽然不是在自己辖区,但是步长北有一些公职人员的义务感,若是路上遇见什么不平事,有危险的人,都是愿意帮一帮的。

崔笑跟着边同和爬上一旁的山坡,没走两步,果然看见一个女子趴在上一处凹陷的土坑里。

两人连忙走了过去。

崔笑蹲下,喊了一声:“姑娘。”

女子在半昏迷状态,没有睁眼,但是似乎听见有人喊,低低的应了一声。

其他人都在后面,看着两人的马在路边,人上了小山坡,知道是有什么事情,便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奚乐山在路边喊:“出什么事了?”

边同和喊回去:“发现了一位受伤的姑娘。”

姑娘被崔笑喊醒之后,挣扎着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她也没有完全昏迷,但是醒不过来,发出低声的,痛苦的呻吟。

“痛,好痛。”

崔笑往山上看了一下,一路的草都有被压过的痕迹。不远处还落着一只竹筐,已经被摔坏了,里面倒是没有什么东西。

崔笑说:“你忍一下,我给你检查一下。”

她伸手捏了捏姑娘的肩膀,胳膊,腿……还好没有骨折现象,也没有明显的外伤。

内伤就不好说了,要看具体的后续反应,一时看不出来。

崔笑说:“她可能是从山上落下来的,边大哥,现在怎么办?”

碰不上也就罢了,既然碰上了,见死不救似乎不太好。

边同和说:“我去和大人说一声,看能不能顺路把她带到前面的镇子上。”

镇上有大夫,有客栈,请大夫给她诊治一下,然后找个客栈,她可以自己休息几天回家,也可以帮她去联系一下家人。

对于有钱有人的步长北来说,这都不算什么,他是愿意做的。

其实芸芸众生,大部分人都是好人,都愿意做好人好事。但是,赠人玫瑰,要手有余香才行,如果做好人好事要冒着风险,要用自己的平静幸福生活去置换,那就不合适了。

步长北果然没有考虑便同意了。

不过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时也找不到马车轿子。

崔笑主动说:“我带她吧,骑慢一点就行,她身上的伤应该是无碍的。”

这里其他都是男人,只有崔笑方便,而且在这一路走来,崔笑的骑术也精进了许多,载一个人问题不大。

“也好。”步长北说:“你们在旁边稍微看着点,若是有什么不稳当,也好扶一下。”

众人都应着。

崔笑先上了马,其他人将姑娘扶上去,坐在前面,靠在她身上。

姑娘混混沉沉意识涣散,只在坐在马上的时候略睁了一下眼,然后又闭上了。

崔笑虽然和步长北一群大男人比起来略矮了些,可是在女子中算是身材高挑的,姑娘依偎在她怀里,看着还挺郎才女貌的。

边同和不由的笑道:“别说咱们小崔,乍一看真是个挺俊俏的公子哥,可以和大人媲美。”

大家都笑。

步长北看一眼崔笑,觉得不至于,自己怎么也跟气宇轩昂,高大威猛一点,不能这么比吧。

崔笑也觉得不妥。

“那我可比大人厉害。”崔笑不客气挑衅:“你看我敢搂着姑娘,大人敢不敢。”

“……”步长北认输了:“我不敢。”

步长北要是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打,可不敢试。

大家说说笑笑,没多久便进了县城。

一问,县城里只有一家医馆,医馆还没开门。

大夫出远门去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他们现在有什么不舒服,要么忍着等大夫,要么,就去隔壁的镇子,还有半天路程。

这下众人傻了。

现在天已经黑了,要是去隔壁镇子,又是一两个时辰。可是没大夫,你就是把镇子翻过来,也没啊,谁也变不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崔笑说:“那就找个客栈吧,我给她看看,如果不是多严重的问题,我也能治。实在严重了,再去找大夫。”

帮人帮到底,他们肯定不会丢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在外面。

大夫虽然出门了,家里有人,医馆能进,大不了自助,给钱自己配药就是了。

众人一想也行,而且崔笑是个姑娘,给这姑娘治疗也没什么问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当下,就在离医馆最近的地方落脚。

边同和帮忙将姑娘送进房间,崔笑关了门,挽着袖子给她检查。

确实是从山上摔下来的,身上有大大小小的淤青擦伤,不过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连草药都不必,抹了点药,崔笑陪了一会儿,姑娘便悠悠转醒。

“你醒了?”崔笑见她睁开眼睛,凑过去一些:“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

姑娘皱眉想说话,一张嘴,有些作呕。

“我头晕。”姑娘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崔笑明白,可能是撞着了,有点脑震荡。不过问题不大,休息就行。

“我给你检查过了。”崔笑温和说:“放心吧,没有什么大问题,休息一夜就好了。”

姑娘微微的点了点头,想要睁开眼睛,但是估计一睁眼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又赶忙闭上了。

“谢谢公子。”姑娘小声说:“我……”

“你先别说太多话。”崔笑说:“要是需要联系家人,你告诉我家人在什么地方,我去帮你喊一声。我是看你昏倒在路边,将你带到镇上找大夫的,没有别的意思。”

姑娘嗯了一声,但是没有说话。

没有质疑崔笑的话,也没有说要去何处联系家人。

崔笑觉得这姑娘有点奇怪,但是也没多想。

谁还没有一点困难,特别是这个年代,女子本就艰难,一个人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在黄荒山上也不知挖草药还是野草,更是艰难。

不找家人,她还能安稳在这休息一夜。找了家人,还不知是什么情况,说不定根本不顾她的身体,直接就拽回去接着干活儿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崔笑叹口气:“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姑娘又嗯了一声,还是像蚊子一样低声说:“谢谢公子。”

崔笑将烛火熄灭,便出了房间。

“怎么样?”边同和等在门口,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不碍事。”崔笑说:“只是撞的有点头晕,休息一夜就好了。”

这下大家都放心了。

虽然素不相识,可是正常人也不愿意看见陌生人出意外。

姑娘没事儿,那也不必多提,大家该怎么休息,还怎么休息。明日一早看看她的情况,若是无碍,给些银两,让她回家。

若是依然不舒服,也只能给些银两,让客栈照顾几日给她休养。或者给些银两,让掌柜帮忙去找大夫。

救人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重点是给些银两,而且还给不了多少。要是崔笑自己要掂量掂量没这家底,步长北没什么压力,随手的事情。

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好事,对步长北来说不算什么,对大家来说也不算什么,于是谁也没多想,就这么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步长北起身之后,见崔笑还没醒,那姑娘也还在睡,便让一部分人先走。

崔笑昨天陪了姑娘半夜,也是辛苦。

既然人是步长北点头让救的,便没有让崔笑一个人辛苦的道理。步长北留下奚乐山,等崔笑多睡一会儿,晚一步出发,其他人想先。

崔笑确实是累了,白天骑马赶路对她来说就是有点超负荷的事情,晚上又怕姑娘有什么不适陪了一阵子,躺上床就睡了,一夜无梦,天光大亮,这才迷迷糊糊的醒来。

还不是自然醒的,是被吵醒的。

吵闹的声音就来自隔壁。

隔壁,就是昨天他们救回来的,到现在也不知道名字的姑娘。

这是出什么事了难道是姑娘有什么乍一看不显的伤,这会儿恶化了?

崔笑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赶紧穿上衣服,就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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