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泊寒宋辞是小说《灿烂涅槃》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苏辞也写的一款双男主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灿烂涅槃》的章节内容
上海今年的天有些反常,这都八月末了,天气还热得像是捂在蒸锅里。
聚星娱乐的冷气倒是开得足,会议室里一片死闷,众人静悄悄地低着头,连写字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发出声响成为箭靶。
宋辞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你在记者会上骂人,想过后果吗?”他看着边泊寒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忍不住强调:“你今年28,不是18。”
边泊寒把玩着马克杯,两个手指放在杯子边沿试图把它立起来,但是失败了。
他抬起眼皮,身子往椅背上靠:“他先惹的我。”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甚至眼睛里带着一丝思考过后的认真。
宋辞眼神有种自下而上的压迫感,冰凉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火气:“边泊寒。”
边泊寒把杯子放正,略微皱了皱眉,但很快又平展开。他的脸上几乎没有情绪,仿佛被当众臭骂的不是自己:“听着呢。”
宋辞指尖敲了敲桌面:“因为你一个字,昨天公司市值蒸发了六千万。”
宋辞眼下还挂着一整夜没睡的青灰,昨天乱做一锅粥,边泊寒骂人的视频满天飞。股东纷纷给他打电话,宋辞忙着公关,又要忙着安抚股东。
边泊寒看看宋辞,自知理亏,但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样,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先歇会,喝口,老生气伤身体。”
宋辞瞧他一点不当回事,黑着一张脸直接站起来出去了。
大门嘭地一声,被砸得震天响。
边泊寒的睫毛轻颤了颤,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说话。
他看着递过去的黑色杯子,普通到丢在洗碗池里都没人会多看一眼。可边泊寒整整用了六年,杯子上一处磕碰都没有,崭新到仿佛才从盒子里拿出来。
他定定地看着上面的金色字样——VISION最佳导演奖。
那时候边泊寒二十二岁,大学毕业。
当同龄人还在为做什么苦苦思索,或者为了梦想努力奔波,边泊寒已经站在罗马攀登他的金字塔。
金童玉女的影帝影后父母,圈内大佬的一众力捧,轻而易举到手的资源。
多少人拼命想获得的东西,对他而言,不过是随意路过花园,沾在衣角上的露珠。
《蓝色骨头》是边泊寒的处女作,也是这部电影为边泊寒带来声誉和荣耀。
这部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一度让边泊寒成为焦点。
黏腻焦躁的夏夜,两个少年踩过晦暗的积水,从破败阴暗的巷子里冲出来,他们跨上在那停放的摩托,开始一场未知的逃亡。
水蓝色的天覆盖着浅淡的白色雾气,影影绰绰的,朦胧地不真实。
红发少年骑着摩托朝着沿海公路狂奔,身后的人抱紧了,凑到前面说话。
可是风太大,把声音吹散了,少年偏过头,大声地喊:“你说什么?”
身后的人笑了,风把花衬衫吹得鼓鼓荡荡,他很大声地回:“没什么。”
两个人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的手又紧了一些。
夏季的风拂在脸上,他们没有回头,拖拽着拉长的影子撞进柔软夜色。他们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壮阔海洋,空旷又绝望。
有人说他致敬《末路狂花》,也有人说台词很妙,甚至一度有人讨论他会是下一个文艺片标杆。
有讨论就有争议,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可这次的争议来得有些凑巧,选在他的新片《往事并不如烟》上映前。
几天前,有人在网上发布了一篇小作文,控诉边泊寒的《蓝色骨头》抄袭他的《破碎太阳》。
网络上激起一片水花,大家开始纷纷站队,有不相信、支持的,也有痛骂抄袭可耻,原创自由,盲目跟风要求边泊寒给个说法的。
一开始,边泊寒并没有放在心上,踏入电影圈这几年,谣言、诽谤,恶心的事经历太多,他只当是怀有恶意之人故意炒作。
直到网上放出一段录音——我也会去看其他导演的作品,学习他们的拍摄手法和拍摄角度,甚至有时候也会借鉴一下对方的故事结构。
那是边泊寒的声音,无可辩驳。
就算录音里说的是学习和借鉴,可随波的人就像集体失聪。
事情越演越烈,宋辞暂缓新片上映的计划,让公司法务提起诉讼。同时,也召开记者发布会,让边泊寒进行澄清。
“第一,我没有抄袭;第二,录音里的话被人恶意剪辑拼在一起,这是鉴定书;第三,律师会跟进。”
边泊寒言简意赅地说完,平静地看着台下的记者。
或许是从没遇过这么简短的发言,大家拿捏不准主角是否结束,有些不知所措地互相对看,不敢轻易行动。
过了几秒,边泊寒身体往前,他凑近台式话筒,不疾不徐地说:“以上,是我今天的全部说明。”
刚才还犹豫的记者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得到赦令,举起话筒争先恐后地开始提问。
边泊寒难得表现得很有耐心,连不相关的问题都回答了几个,甚至还安慰了一个初入职场的女记者:“不用紧张,你慢慢说。”
女记者看着边泊寒,语塞得更加严重:“没…没了。”
工作人员看时间差不多,刚要说今天就到这吧,就看见站在后排的一个男记者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声带上坠着两个铁球,边泊寒感觉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又想不起来。
他看着边泊寒,敷衍地露出程序性的笑:你的《蓝色骨头》,据说原本有两个版本,我想请问,当初参与评选的是哪一版?
边泊寒浮在表面的笑收敛了起来,眉头皱了皱,有两个版本的事,很少人知道。
边泊寒的疑惑被看得清清楚楚,对方提高音量接着问道:当年有记者拍到你爸妈和评委一起吃饭,你是否在场?
工作人员意识到了不对劲,拿过话筒赶忙阻止:“无关问题,我们不做回答。”
男记者不依不饶,他的目光像狡猾的蛇,死死咬住边泊寒,阴冷黏腻。他丢出一记重磅炸弹——你参赛用的名字是边泊寒,还是……
他故意停下来看着边泊寒,过了几秒,嘴角勾起,上下嘴唇触碰,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边泊寒的眉头拧成个死结,直直地看着对方。
人群像是闻到腐肉的秃鹫一哄而上,现场陷入混乱,大家都把话筒使劲地往前捅。
“你当年是否知道评委名单,和评委吃过饭?”“两个版本是怎么回事?”“你当初参赛用了什么名字?”
此起彼伏的提问围绕在边泊寒耳边,大家都在要求他给出解释。
和谁吃饭?用的什么名?
边泊寒心想,这一切可真操蛋。
工作人员维持着秩序,人群就像是陷入集体狂欢,疯狂地往前推搡着。
边泊寒看着众人狰狞的脸,浓重的厌恶从心底深深地溢出来。
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像是一个圈,永无止境。
有记者把话筒怼到边泊寒脸上,在混乱中砸到他的眼尾,刮破层皮,然后他的整个眼眶变得血红。
边泊寒摸了摸眼尾受伤的地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工作人员大声喊着“不要这样”,可还是于事无补,没有人停下来。就连刚才害羞语塞的女记者都变得激进兴奋。
他们推搡着边泊寒,一再地挤压空间,踩着旁边人的脚上下起伏,伸长了脖子,唯恐自己错过了这出好戏。
边泊寒觉得可笑又可悲,他们把大家都变成了泳池里即将溺亡的人,为了那一口空气,露出狰狞的表情来。
不知道是谁的话筒撞到了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她的鼻血瞬间流了出来。
边泊寒记得这个女孩子平常讲话温声细语的,从不红脸。女生一只手捂着鼻子,声音里带着哭腔,抑制不住委屈地说:“你们别这样。”
边泊寒看着女孩,又看向乌泱泱的人群。炸弹的引线彻底烧到了头,所有耐心都在此刻告罄。
“操!”
边泊寒的声音不大,话语在几十只话筒的包围下呈倍数扩散出去。
人群静寂了几秒,又炸开了锅,蚂蚁们开始了新一轮的讨伐。
没有人注意到男记者眼眸里燃烧的嫉妒和嘴角那一抹讥讽的冷笑。
当初小作文才出来,宋辞问他,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边泊寒想不起来,在大脑里搜刮不出一丁点与之有关的回忆。
他随口胡诌,得罪过路边的流浪汉吧。
一想到整件事,边泊寒的脑子依旧很乱。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把马克杯丢进垃圾桶。
边泊寒不想去想这些烦心事,在家睡到不知今夕何夕。他的助理李一戈狂打电话无果后,直接上门。
李一戈扒在卧室门口,脑袋伸进去,有些紧张地小声喊:“哥。”
边泊寒把被子往上拉,盖过头,试图隐身。
李一戈看有了动静,走到床边碎碎念:“老大,你起来吧,宋哥让你找他。”
边泊寒不动,接着装睡。
李一戈动手把被子掀开,露出边泊寒的脸来。
边泊寒无奈地睁开眼,声音低哑,威胁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gay?”
李一戈捂住心口,郑重地说:“也不是不行。”
边泊寒懒得搭理他发神经,拄着坐了起来,半长的头发垂在白皙光洁的肩上,脸上带着几分愠怒。
李一戈还没出戏,拿手欲盖弥彰地捂着眼睛:“哎呀,这大好春色我可不该看。”
边泊寒无语地看着他:“出去,我换衣服。”
李一戈看人起来了,往外走,还贴心地把门拉上锁好。
两个人开车往公司走,边泊寒坐在后排。
李一戈单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的路:“老大,你好好和宋哥谈,别生气。”
边泊寒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把电台打开。”
午间新闻一条条播报——今天我市迎来本年度最大降雨。
——昨日第三医院发生病患家属医闹事件,心脏科医生疑似受伤。
——今日一网络作家被指控……
李一戈快速地换了个电台,抄袭这两字没播出来。
他往后视镜小心地瞄一眼,没话找话说:“最近有个电台,放的歌挺好听。”
边泊寒闭着眼,含混地“嗯”了声,耳朵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新闻——医闹。
宋辞的办公室坐落在三十六楼,灰白色调冷静又克制,就连灯光都泛着清冷。
唯一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的是他桌上的那盆绿色仙人掌,不仅矮,还干瘪。
边泊寒瞟一眼,心知肚明送给宋辞的人是谁。
宋辞靠在沙发上,开门见山直接说:“现在有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是你出国进修,等事情调查经过出来后,你再回来;另一个是有部宣传片,之前三院的公益项目,拍留守儿童,去的比较偏远,叫花梅村。时间也赶,后天就要出发。”
边泊寒半天没说话,宋辞刚想开口,公司股价掉得厉害,先避一阵,就听见边泊寒说:“二吧。”
宋辞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着边泊寒的脸,不动声色地劝道:“等股价上来,我再召开一次董事会,你先去国外待一阵。诉讼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法务跟进。”
边泊寒看向窗外,外面黑压压的,云层叠积木一样地摞起来,像是不堪重负般要坍塌。
边泊寒的声音含在嘴里,极低:“也不会比这更坏了吧。”
宋辞没听清,问:“什么?”
边泊寒站起来,拎起沙发上的衣服往外走:“到时候让小十一过来接我去机场。”
宋辞还有话没说完,叫他,边泊寒没停下,走了。
抽屉里还有要还边泊寒的东西,算了,之后给他吧。
——
三院的院长办公室里,院长坐在周泽楠对面,从桌子上把纸推过来:“之前你提交的支医申请,我怕你触景伤情,扣着没让。我之前去,那里变化很大,你回去看看也好,就当做歇一歇了。”
周泽楠垂眸扫过申请表,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院长满头白发,鼻梁上架着瓶盖厚的眼镜,他把眼镜往上推,语气里充满疼惜:“小周,我知道昨天的事对你冲击很大。我没有办法劝你说别放在心上,毕竟那是人命。我也没办法告诉你,让你不愤怒。失望可以,但我希望,你失望的只是人,而不是人性。”
他慈爱地看着周泽楠,顿了顿,接着说:“医闹的人可能还会来,你先避一避。我保证医院这边,一定会给大家挣回一个公道。”
周泽楠的腰杆微微弯着,坐在黑色的沙发边缘上。
室内透着压抑的灰暗,看样子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周泽楠动了动嘴唇,多向上的话在这天气里也显得落寞:“我没有失望。”
——因为我的存在,曾是人性丧失的最好见证。
周泽楠看着白花花的纸上爬满了字,可他还是一眼看到了曾经无数次想逃离的地方:花梅村。
李一戈站在机场,一边清点着包里的东西,一边叮嘱边泊寒:“落地会有人过来接你,你电话我微信发给对方了。过敏药我给你放在这个夹层里,肠胃药,感冒药都在,相机……”
边泊寒一把捂住他的嘴:“行了行了,你再唠叨下去,路人该误会了。”
李一戈眼珠子提溜溜地看看四周,发现根本没人在看他们,他拍掉边泊寒的手,刚要回嘴。
边泊寒举着手投降,重复李一戈的话:“落地有人接,过敏药在夹层……”说完补充一句:“你自己三岁小孩,还念叨我。”
李一戈吐槽:“你顶多两岁,要不是你非要自己一个人先去勘景,谁愿意讲你。”
边泊寒踢他一脚,挑着眉笑着瞅他一眼:“说谁呢?”
李一戈不服气地嘟囔:“谁踢我,谁三岁。”
边泊寒“哟”一声笑着说:“小十一,胆子大了,等我哪一天辞了你。”
威胁听多了就成了放屁,李一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辞你还比较快。”
边泊寒挑眉,这破孩子。
他看看时间,摆正脸色说正事:“行了,我进去了,你在公司好好干你的活,别天天像个猴似的在宋辞身边上蹿下跳。”
李一戈被说中心事,急着辩驳:“我哪有,你才猴。”
边泊寒接过李一戈手里的包:“行了,回吧,皮卡丘。”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叮嘱道:“你帮我查下那天的那个记者,是哪家的,我总感觉在哪听过他的声音。”
李一戈说知道了。
边泊寒随着人潮往前挪动,他站在安检口,没转身,两根手指并拢,抬起手来挥了挥。
李一戈脑子一闪,像是想起来什么大事,往前跑了两步,朝着边泊寒喊:“接你的人叫周泽楠,三院的医生。”
人太多,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边泊寒才下机,迎面的热浪就扑了过来,毒辣的太阳明晃晃地,叮得人疼。
他从包里随手找了根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
他打开手机,跳出条短信:到了联系我。
边泊寒打电话过去:不好意思,我到了,你在哪?
——你到停车场C2,白色面包车,牌照为洛G339。
边泊寒拿着行李依照指示找到地点,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面包车,一再质疑,这车……确定能坐人?
车身旧黄,到处充满时间残留的痕迹,门把处经常摩擦的地方露出底色来,边缘爬满斑驳的锈斑,车头原本粘着的hellokitty现如今褪了色,脖子上的蝴蝶结斑斑脱落,像是戴着块年岁已久的抹布。
他伸出个手指想要戳一戳,验证一下这车是铁皮做的。
边泊寒还没戳到,面包车的驾驶座上下来个人。
边泊寒顺着视线看过去,当看清面前人的容貌,他不自觉地在心里发出声“靠”。
硬朗的五官,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看起来冷峻又疏离,但他的眼眸清亮,眼尾往上,天生带着柔软的幅度,让人觉得沉稳又包容。
周泽楠走到他身边,覆盖下一小片阴影,伸出手去:“你好,周泽楠。”
边泊寒回握住:“边泊寒。”
简单地打过招呼,周泽楠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走吧,今晚要到新野镇,还要开好几个小时。”
边泊寒想说不用,他自己来,周泽楠已经拉开侧门把行李放好了。
周泽楠径直走到驾驶座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边泊寒识趣地坐到副驾驶:“我俩换着开。”
按照常理,一般不熟的人都会客气地说不用,可是周泽楠很淡地“嗯”了声:“到下一个服务区换你。”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卷到小臂处的衬衫,矜贵的脸。再环视一下这张又破又旧的车,止不住地觉得有些好笑。
周泽楠感受到,递过来询问的一眼。
边泊寒笑着说:“你不觉得这个画面很……”
他没想好后面的词,可爱嘛,还是分裂?
周泽楠解释道:“昨天凌晨开完会过来,只带了西装。”
边泊寒刚要脱口而出,你昨天到的怎么现在才走?
终究脑子比嘴巴更快一步,很明显的,这是在等自己。
边泊寒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车是你找的?”
“最近旅游旺季,车行就剩这一辆了。”
边泊寒心想,你肯定被人坑了。
但没打击对方积极性,他用手弹了下车载娃娃,夸赞道:“很别致。”
要是别人说这话,周泽楠肯定觉得在嘲讽,但是边泊寒的表情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直白,让周泽楠觉得这是一句真诚的赞美。
周泽楠客气地说道:“嗯,谢谢。”
他居然还说谢谢。
边泊寒确定了,他不仅可爱,还很有意思。
他牵了牵嘴角,笑了笑。
边泊寒往后座拿自己的包,想找水。
周泽楠从座位侧边递过水来:“忘了给你,我提前买的,不太冰了。”
瓶身上凝着一圈细小的水珠,边泊寒接过来,附着在手上:“我不挑。”
从停车场驶出来,两边都是连绵的戈壁和荒漠,丁点绿色见不着。
面包车没有空调,窗户开到最大,也还是热,汗水不断从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周泽楠的衬衫解开了两个扣,露出削利如山脊的锁骨。
边泊寒穿着短袖都觉得皮肤烫得吓人,他看着周泽楠,还想说都是男的,你热的话可以脱掉。突然想到自己是个同性恋,瞬间收了口。
边泊寒被热得有些心烦气躁,问:“听歌吗?”
“好,”周泽楠学他说话,“我不挑。”
边泊寒笑笑,打开手机开始放歌。
柯本嘶哑又迷人的嗓音充斥在一望无际的柏油公路上,黑色的路面冒着滋溜的白烟,风里夹带着沙子和泥土,车辆快速驶过,带起细小砂石,弹起又落下。
焦阳不予余力地炙烤着,连石头都滚烫。
边泊寒用手撑着脑袋,眼前的荒芜无穷无尽。
他有些犯困:“你待会叫我。”
周泽楠的声音混在歌里,变成了一个轻柔的漂浮的音节,嗯。
边泊寒还在做梦,忽然听见有人喊他:“醒醒,到了。”
边泊寒睁开半眯的眼,他朦胧地看着周泽楠,缓慢地转了转眼睛,睡懵了。
周泽楠说:“回宾馆睡,蚊子多。”
才睡醒,边泊寒的思维和动作都呆滞,他慢慢地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这是哪?”他手揉着后脖颈,睡太久,有些酸痛。
“新野镇,太晚了,开车不安全,明早再走。”周泽楠拿着行李,带着边泊寒往里走,他们住二楼。
旅店的门牌灰扑扑的,在黑夜里发出不太明亮的光。玻璃门上贴着“50元一晚”的红色胶纸。
老板穿着发黄的白色背心,托着腮在打瞌睡,有蚊子嗡嗡地飞在耳旁,他无意识地扇了扇,抓了抓脸。电视机里,女人绝望哭泣的声音沦为夏夜背景,撕扯着平静。
他听见走路声,抬起眼皮半睁开看看,见是刚才的来人,又阖上了。
有了面包车的经历,边泊寒看到这家旅馆都没感觉了。
他现在只想赶快洗个澡,身上黏得像是裹了一层酸腐的馊汁。
周泽楠打开门,开灯,昏黄的灯光一晃一晃,窗边有张掉皮的红色沙发,绿色的老旧风扇支在椅子上,垂头塌脑,两张大床并排。
边泊寒跟在他身后,四处打量,看见卫生间时,皱了皱眉,这……
卫生间正对着床的那一面,是块磨砂玻璃。
周泽楠刚忙着去放行李,没注意,现在一回头,也看到了,他皱了皱眉。
他注意到边泊寒的沉默,问:“怎么了?”
边泊寒想,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自己不直,怕别人不舒服。
边泊寒喉结上下滚动,第一次觉得有些尴尬:“那个,我不直。”
他静静地看着周泽楠,夜晚的风激起皮肤上的一小层颗粒。
边泊寒等着这场才开始没多久就不欢而散的宣判。
周泽楠的语气淡淡地,像是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哦,我也是。”
边泊寒瞳孔睁大了,眼神不由自主地盯着周泽楠,睫毛眨啊眨的,为这始料不及的答案。
周泽楠看着他的表情,笑了:“很奇怪吗?”
他的笑容浅浅淡淡的,说话的声音还带着柔和的笑意,仿佛他的坦诚只是一句类似“你好吗”这样简单的问候。
边泊寒摇摇头,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他诚实地说:“没,只是没看出来。”
周泽楠笑了笑:“同性恋有什么特征,我下次明显点。”
边泊寒听出了周泽楠话语里的打趣,放松了,笑着看向周泽楠的鞋:“那怎么着,也得穿个白袜子吧。”
周泽楠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不太巧的表情:“今天穿的黑色,下次一定。”
两个人这么一说,空气里的丝丝尴尬也就散了。
边泊寒卷着点笑,开玩笑道:“记得啊。”
周泽楠接着说:“最近旅游的人多,附近的旅馆都满了,这家还剩一间,只能先将就住了。”他扫一眼卫生间的玻璃:“这个,我事先也不知道。”
边泊寒笑笑:“没事,也挺别有风味的。”
周泽楠笑着“嗯”一声:“你想睡哪边?”
边泊寒随便一瞟,答:“靠门吧。”
“那行,”周泽楠转回身,从行李箱里拿了换洗衣物,把携带的沐浴液洗发水也拿出来:“我待会放浴室,你自己拿。”
两个人捂了一身的汗,边泊寒都觉得自己快馊了,不洗个澡没法睡。
边泊寒看看周泽楠的长衣长裤,从自己箱子里拿出套短裤和短袖递过去:“新的,没穿过,你明天可以换。”
他怕周泽楠多想,解释道:“我是看你热。”
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边泊寒恨不得把舌头打结。
周泽楠看着边泊寒脸上一闪而过的郁闷,猜到边泊寒想到了什么。
他笑笑,没揭穿,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洗漱间巴掌大的地方,稍微高点的人进去后都施展不开。
周泽楠笑着问:“介意我在这,换个衣服吗?”
互相才坦诚完,要是说介意好像有些奇怪。
学生时代上游泳课,男孩子挤在更衣室里,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有些猖狂外向的,还要互相比一比大小。
边泊寒想到这,忙笑着说:“你换吧。”
周泽楠侧对着边泊寒,宾馆的灯影影绰绰的,不明亮。
边泊寒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玩着手机,浏览着微博上的消息。
关于他抄袭的事,营销号纷纷带节奏,他以往的采访都被挖了出来,被剪辑成断章取义的视频。
再结合那天的记者会,边泊寒最近在网上的风评一落千丈。
边泊寒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但污蔑他抄袭这件事他忍不了,也没法忍。
电影承载的是一群人的心血,他不希望他以后拍的每一部作品,后面都跟着抄袭者三个字。
边泊寒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周泽楠换好,想着边泊寒头发长,问:“你要不要先洗澡?”
“不用,”边泊寒抬起头来,随便找个理由:“你先洗吧,我回个信息。”
“嗯,”周泽楠拿了东西往浴室走。
边泊寒转过身背对着洗漱间,低着头翻手机,打了宋辞的电话。
他和宋辞对外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实际上,两个人一起长大,是发小。
浴室里的动静在夜色里像是被无限放大,混着电话的电波声,不断地往耳朵里钻。
宋辞的声音因为才睡醒带着平日里不常见的柔软,但说出口的话照样气人:“杀人还是放火了?”要不然,宋辞实在想不出边泊寒半夜给他打电话的原因。
“没事。”边泊寒胡扯,“问问你最近的情况?”
宋辞已经坐了起来,睡意消退大半,以为边泊寒是在担心抄袭的事,冷静地说:“律师已经在处理了,诉讼需要时间,会尽快。”
边泊寒“嗯嗯”地支吾着:“那你呢?”
他和宋辞除了说正事,很少闲聊。
这下,宋辞真觉得他今天不对劲。
“现在凌晨1点43分,你昨天中午12点45分的飞机,我们昨天才碰过面。”宋辞不解风情地说,“哪来的最近?”
边泊寒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急赖赖地吼:“你管我,睡你的觉。”
边泊寒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他看着窗外,苍茫的戈壁荒漠,在月色下空晃晃的,白日的炽烈偃旗息鼓,四下落寞,连鸟叫都敷衍。
边泊寒拿出只烟叼在唇边,风有点大,打火机的火苗总是倾斜。他偏过头,一只手放在嘴边围着,一只手凑近了点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猩红色的光亮在这无边黑夜里扑闪。
周泽楠洗完出来,一眼望见的是边泊寒有些瘦削的背影,风把衣服撑大了。
他出声:“我好了,你去。”
边泊寒转身,周泽楠换了睡衣,头发半干半湿乖巧地耷拉着,脸颊微红,身上散发着蓬勃而潮湿的水气。
周泽楠边走边摁着毛巾上下摩擦头发,清瘦的小臂随着晃动显出清晰的线条。
“还有一口,马上。”
周泽楠看了眼:“给我吧。”
“嗯?”边泊寒疑问地看着周泽楠。
周泽楠侧侧下巴:“医生也抽烟,一口不算过分。”
边泊寒抬起手递过去,周泽楠顺势接过。
大多人抽烟都不怎么好看,脸上都会露出愁容或颓唐,可周泽楠还是清朗的一张脸,明亮亮的。
他微扬着头,脖颈拉长成好看的弧线,朝着月色,轻吐出一团白色烟雾。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湿润的脸庞,半眯起来的眼睛,心里很安然,松松软软的。
周泽楠夹着烟转过头看他,边泊寒反应过来:“我去洗澡。”
卫生间还残留着余韵,边泊寒把门关上,湿热的水汽扑过来。
他注视着布满雾气的镜子,用手抹开,看见自己眼里被水气围绕的葱郁。
他往玻璃那看了看,原本的磨砂玻璃被拉下来的百叶帘遮住,外面的一切被隔绝在外,看不见周泽楠的身影。
他伸出手指,在镜子上就着雾气鬼使神差地画了个月亮。
第二天一早,周泽楠先醒的,摁开手机一看,九点半了。
边泊寒提溜着一耳朵,睁开眼醒过来。
周泽楠看向他:“早啊。”
边泊寒翻转了下身体,半边脸埋进枕头,抓了抓手臂上的疙瘩,明显没睡够地答:“早。”
边泊寒闭着眼还想再赖会床,周泽楠问:“你过敏了?”
边泊寒只是觉得痒,都没仔细看,这会眼皮掀起看了看,不当回事地说:“嗯,过几天就好了。”
他闭着眼没动,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边泊寒感觉到丝丝清凉落在皮肤上,他睁开眼,周泽楠左手拿着药膏,右手拿着棉签蹲在床边,涂他身上的疙瘩。
两个人都才睡醒,身上热乎乎的,有股懒散的劲。
边泊寒直直地看着周泽楠,早晨的阳光铺满一整面碎花窗帘,温度适宜,屋里像是加了滤镜,色彩浓重的老电影。
周泽楠的动作很轻,垂着眼问他:“眼睛呢?”
边泊寒侧趴着,浓而密的睫毛扑闪,眼尾指甲大小的疤露出来。他老老实实答:“被人打的。”
“小心点,”周泽楠换了根棉签,给他涂下一处,“身上还有吗?”
边泊寒本来想说没有了,可他莫名说不出心里那点窸窸窣窣的劲是什么。他翻身坐起来,指了指自己后背:“背有点痒。”
周泽楠淡淡地笑了笑:“那脱了涂?”
“嗯,”边泊寒一本正经地同意,“别影响你发挥。”
边泊寒背上的确红了一片,排成片的红疙瘩,周泽楠问:“查过过敏源没有?”
“不用查,我从小就这样,去新的地方都会长。”
周泽楠拿着棉签的手顿了顿,新地方。
边泊寒偏过头,眼睛去找周泽楠:“今天我开车吧。”
“不用,”绿色的药膏不小心滑落到周泽楠的小指上,凉沁沁的,“山路你不熟。”
边泊寒奇怪:“你不也是第一次?”
周泽楠眸子里的光沉了沉:“以前来过。”
抹完药,两个人收拾行李,下楼退房。
老板还在追昨晚的连续剧,手里拿着根牙签在剔牙,看见他俩,以为来旅游的,随口问道:“去哪呀?”
边泊寒答:“去花梅村。”
老板叼着牙签,嗤之以鼻道:“那破地方,丢人。”
边泊寒有些纳闷,还想接着问,周泽楠已经把房卡放到桌上:“退房。”
两个人在旁边吃了碗面,周泽楠照旧坐到驾驶座上,边泊寒扯着安全带:“要不我来,有导航,不会错。”
“嗯,”周泽楠说,“没事。”
边泊寒打量着周泽楠,从刚才吃面开始,他就觉得周泽楠不对劲。
边泊寒把安全带放回去:“我来吧,刚好补我昨天的份。”
周泽楠侧过头来,想说不用,可边泊寒坚持着。
周泽楠只好妥协:“好,你来。”
两个人换了座位,边泊寒手握着方向盘,看周泽楠系好安全带,才开车。
周泽楠眼睛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边泊寒开着车,时不时瞟过来一眼。
周泽楠最后无奈地笑了,转过去,也不说话,就笑着看边泊寒。
边泊寒笑笑,胡乱扯了个话题:“你以前不是来过,和我讲讲那什么样?”
周泽楠神情里闪过一丝愣怔,撞入脑海的是狭小肮脏的窗户和锁住自由的镣铐……
边泊寒看他愣神,笑着抬起手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呼叫呼叫。”
周泽楠回神,抱歉道:“昨晚没睡好。”
边泊寒保持着通话的手势,继续佯装:“收到请回答,地球需要你,请立刻返回。”说完斜着眼睛瞟瞟周泽楠。
周泽楠笑笑,倚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看过来:“已降落,生命体征稳定,请司机专心开车。”
边泊寒快速地看一眼视线收回来,笑着把手放下来。
山路弯多路窄,边泊寒没再分心往周泽楠那边看,两个人时不时聊几句。
当导航显示已接近目的地,刚好遇到黄昏。
边泊寒看着窗外的景色,停稳车,从包里拿出相机:“歇会。”
两个人站在崖边,望过去,苍凉的黄色土地连绵蔓延,看不到头,山那边还是山。
云霞被鸟衔着一个角,轻轻一扯,翅膀扇动,拉着由远至近,颜料从缝隙中抖落下来,像是丝绸滑落,又像是瀑布倾颓,铺天盖地漫下来。
天与地置换,紫蓝色的云犹如海水倒灌般遍地流淌。贫瘠的山丘短暂地披上虚伪外衣,一切变得璀璨、明亮、充满生机。
日暮之下,蒲公英的绒毛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在边泊寒发间,一簇散落的洁白。
边泊寒回望,恰巧周泽楠回头。
周泽楠的眼眸淡淡的,是漂亮的浅褐色,像被阳光晒透的琥珀玻璃。
他的眼尾有浅浅的小细纹,仔细看,有颗精巧的小痣埋在叠起来的眼皮上,一笑,就特别明显。
边泊寒摁下快门,齿轮轻启,胶片成型的嘶嘶声拉扯在转动之间。
一眼刹那,万千尘世流光溢彩,微风波动,彼此的瞳孔映出玫瑰色的自己。
边泊寒放下相机,视线隔着光线直接相撞。
周泽楠抬起手,拾起边泊寒发间的蒲公英,松开。
他浅浅地笑着说:“好了。”
暮色迅疾,天色将晚。
学校建立在村庄的最高处,导航到这里就不太好使了。
边泊寒脑袋探出去想问路,还没开口,路边的老人乐呵呵地指着说:“你往上顺着开。”
没多少距离,转过个弯,往上开一小段就到了。
车才停稳,教室里就有人出来打招呼:“泽楠,你可算到了,孔主任都问好几遍了。歇会,待会去乡亲家吃饭。”
他看到边泊寒,迟疑地问:“这是?”
周泽楠介绍:“这次公益短片的导演,边泊寒。”
陈晨爽朗地笑着说:“我还以为哪里来的演员,你这长得可太精致了。”
边泊寒笑着说:“和周医生比,那还差得远,小巫见大巫。”
“他是院草,你是系草,”陈晨笑着,伸出手去,“陈晨,三院的医生,有事可以找我。”
边泊寒回握住,打趣道:“那我还是希望我长命百岁。”
陈晨反应过来,笑了笑,帮他们俩拿行李上楼:“你俩来得晚,这次来的人多,房间不够,你俩挤挤。”
他看着边泊寒,问:“边导,有没有什么不方便?”
边泊寒“啊”一声,瞟一眼周泽楠又收回来:“没有,方便。”
陈晨挺热心地和边泊寒说:“泽楠会照顾人,和他做舍友,一百个放心。”
边泊寒看看周泽楠,笑着说:“那我可捡了个大便宜。”
周泽楠听着陈晨夸张的形容:“少用修辞手法。”
“这不事实,”陈晨把人带到门口,“待会吃饭,我叫你俩。”
他掏出把钥匙:“钥匙只有一把,你俩谁拿?”
周泽楠接过来:“给我吧。”
门一关,边泊寒问:“他们叫你泽楠?”
“没有,大家一般叫我周医生。”周泽楠笑着,缓缓地说,“也有叫泽楠的。”
“那我跟着叫,会不会不合适?”边泊寒眼神坦荡荡的,不躲也不闪。
周泽楠看着他,也没躲开,但也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也可以叫我周大夫。”
“那不行,听起来像是周大福。”他顿了顿,“那我以后就叫了啊。”
周泽楠被他逗笑了:“你叫。”
边泊寒掏出手机:“这一路,都没问你要个电话,微信也加一个吧。”
他瞥瞥钥匙:“以免哪天我被锁在门外进不来。”
周泽楠笑笑,念了号码,边泊寒打过来,他挂了,写上备注。
“微信我添加了,你通过一下。”
周泽楠看着通讯录里闪烁的头像,摁了添加。
三院每年都有支医活动,村子里老人孩子多,去一趟医院不方便。
三院除每年在村里定期给他们看病外,也派一两个医生留驻。
乡亲们为了感谢,请他们吃顿饭。
村长举着杯子,朝着大家朗声说:“都是些家常菜,别介意。多亏你们,不然我们这个村子,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都是些老人孩子。大家没知识,字也不认识几个,出门看次病不容易。你们都是些好心人,我替乡亲谢谢你们。”
这话说的真诚,在场的人听得窝心,可没人敢当。
陈晨每年都来,和乡亲们都熟。他坐在村长旁边,抬起酒杯:“老石,这话可不兴说,多见外,你快自罚一杯。”
老石古朴的脸憨厚一笑,带着紧巴巴的局促:“我多话了,我自罚一杯,大家尽兴。”
陈晨大声说:“喝酒喝酒,不说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