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小说娇宠绵绵,重生王妃掌权后宫了推荐_主角顾云珂沈北枭小说新热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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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珂沈北枭是小说《娇宠绵绵,重生王妃掌权后宫了》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万贯入我财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娇宠绵绵,重生王妃掌权后宫了》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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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北枭,不可以……我疼。”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初春的雨来势汹汹,如洪流倾颓,惹得人心头烦闷。

绝色美人被迫倚在那雕了祥云九龙纹的太师椅上。内务府的工匠手艺一向精良且万里挑一,却还是被一阵动静闹得发出了声儿。

男人一双清朗的眸子,此刻染上了不同寻常的光,亮如黑夜繁星,又似那鹰隼紧紧盯着属于他爪下的猎物。

掌心熨帖的丝绸柔软,随着衣裳撕破那一声,玲珑剔透再无遮掩。

她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他则是那一把刻刀,将璞玉上的瑕疵尽数剔除,只剩下那一朵为他盛开的玉蕊。

温度不断升高,窗外暴雨倾盆。

此时他兵临城下,她骑虎难下。

身经百战的将军搅得护城河边人仰马翻。一段玄色的衣摆撩起,遮盖住了大半儿,随着急风骤雨簌簌抖落。

“靖宸王……您好好看清楚,我是太子妃……是沈璟晏的妻!”

顾云珂试图用汗湿的双手捧住男人的脸,她手心染上了他的汗,貌似还有泪。

她有一瞬间惊愕。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流泪?

怎么会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流泪?

他握住她的手腕放在心口,哑声附耳:“九儿,我知道。”

既是温柔缱绻,又是狠戾蛮狠。

恍若佛身慈悲与恶魔厉鬼共存。

他手握权倾天下之大势,睥睨着她。

“沈北枭,你、你既然知道,那你赶紧走啊……”

她含泪咬住嘴角,不让那无法控制的声儿从喉咙里溢出,抬起腿儿去踢了下他。

沈北枭锁住她的眼神愈发深邃坦然。

去他的天道常理!

去他的至高德尚!

他偏要她成为自己的骨中骨、血中血。

被顾云珂踢了一脚,沈北枭也不恼,带着薄茧的掌心轻轻握住顾云珂的脚踝。

侵略的气息继续开疆扩土。

“九儿,同沈璟晏和离,嫁给我好不好?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薄纱凌乱,窗外的桃树在风雨中枝桠乱颤。

低沉的恳求如魔,缠绕着心弦。

男人脖颈处挂着的东珠长串,一下一下晃着她的眼,思绪纷乱。

顾云珂的脸颊沾着泪痕,逃不得、避不得,坐在那玄色衣摆上,就如窗外那棵被风雨打湿的桃树,在狂风暴雨中颤栗。

………

梦醒了。

天玺八年,六月初。

耳畔突然传来聒噪的一阵蝉鸣,和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

“沈北枭,不要!”

梦境中似真似幻的三千世界琉璃火光,几乎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一场和沈北枭苟且的荒唐旖梦,陡然惊醒了顾云珂。

近日,天玺皇帝沈东临病重,加上太子沈璟晏被废,深宫之中波云诡谲,人人自危。

景朝的天,怕是要变了……

皇帝龙体虚弱,还未来得及处理废太子挪离东宫的事宜。顾云珂作为废太子妃,随废太子沈璟晏一同,被囚禁在了东宫。

困于东宫,除了睡和吃,无所事事。

天玺皇帝还算顾念父子之情,没做得太绝情,对废太子的吃穿住行并未克扣太多。

方才午后小憩,顾云珂做了一场噩梦,似真似幻叫人挣脱不开。而梦里的人,恰恰是她最不该亲近之人——她夫君沈璟晏的四叔,沈北枭。

她嫁于沈璟晏,那人便也是她的四叔。

东宫侧殿,顾云珂躺在贵妃榻上,紧张的出了汗,急促的呼吸还没平复,环顾一圈四周,松了口气拍拍心口自我安慰。

“幸好,只是一场梦。可是我怎么会梦他呢?太可怕了,我得再睡一觉压压惊。”

顾云珂不敢继续回忆梦境里的细节,干脆利落的躺回去,把绣着竹纹的帕子盖在那小脸儿上,半遮住了绝色红润的容颜,噩梦过后继续补个眠。

穿越过来这么些年,她也想开了,既来之则安之嘛!日子不算如履薄冰,但也和顺风顺水沾不上边儿。

一开始想着依靠家族身份,为自己谋求一段好姻缘,她第一次见到沈璟晏便很喜欢他,苦苦痴恋终于如愿以偿嫁进东宫,可却换来了冷遇和绝情。

沈璟晏宠爱侧妃苏清梨。

她这个正宫妻子,反倒成了坐冷板凳、独守空闺的大笑话。

既然得不到夫君的爱,她便要自爱。

反正活着就挺好的,死了好像也无所谓,最主要的还是思想要超前。

再次睡着,没有再做什么可怕的梦。

朱窗半敞,这个角度恰好能让这座宫殿的女主人一睁开眼,便瞧见外头的那株快要枯死的桃花树。

初夏的风带了燥热,轻轻掀起那帕子的一角,露出顾云珂那小半张白玉无瑕的脸。

呼吸恢复安稳如常,皓腕搭在榻边疏懒垂落,捏在手中的冷汀琉璃串儿轻轻动了动,耷拉下一圈。

岁月静好,可这静并未持续太久。

宫中传来消息,天玺皇帝沈东临驾崩,废太子沈璟晏起兵谋反,除废太子兵力之外,还有两队人马。

与废太子相抗衡的,则是天玺皇帝沈东临的二弟三弟、如今的二王三王,也是废太子的两位亲叔叔。

两股势力相抵抗,只为了那把龙椅。

最终,废太子沈璟晏造反成功,得了天下。

“天家无情,我早该明白的。”顾云珂苦笑着摇头,“若是早些明白,我绝对不会嫁给沈璟晏,白白浪费这一生。”

身为天家媳妇,哪怕她的夫君被废了权,不管今日过后谁坐上那把龙椅,先帝驾崩,为了不让史官笔下留了话柄,顾云珂还是该做做样子换上缟素进宫一趟。

顾云珂换上缟素孝衣,从东宫修建的暗道避开兵马顺利抵达勤政殿外。

勤政殿肃穆的宫门外空无一人,顾云珂刚要离开,看到里面有人影的轮廓。那人坐在轮椅上,由身后的亲信推着出来,他低头用帕子擦拭着一柄沾了血的长剑。

剑影和血光在瞳孔倒映中一闪而过。

“靖宸王……四叔,您怎会在此处?我听闻噩耗,前来送一送先帝,您为何会从先帝寝宫出来?”顾云珂声音有些颤抖,往后退了一步。

沈北枭看向廊下的顾云珂,不受夫君宠爱的年轻小妻子,满身的缟素显得愈发凄凉柔弱。

在沈北枭的印象里,顾家嫡女应该是明媚张扬的,而不该是眼前这副模样。

他凉凉的扫了她一眼,将手里裹着东西的粗布袋子丢了下去,恰好滚到她的脚边。

是一颗人头!

顾云珂往后退了几步,怔怔的盯着那粗布袋子露出的一角,被砍下的人死不瞑目,正是沈北枭的亲弟弟,先祖爷的第五子——五王沈观德。

那先帝是不是也是他杀的?

先帝沈东临是靖宸王的长兄,生前最信任的便是自己的四弟沈北枭,他……他怎么可以杀害自己的大哥!

“弑兄屠亲,沈北枭,你怎么可以……”

顾云珂喉头发涨,说不出完整的话,不敢去看坐在轮椅上如鬼魅恶魔般的男人,转身跑了出去。

沈北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宫道拐角,冷冷一笑用指腹抹去唇角的血。

“王爷,可要属下让她永远闭上嘴?”

站在轮椅身后的黑影走了出来,他戴着面具和斗篷,看不清面容,恭敬的半跪下。

沈北枭收回目光,抬了抬手。

“不必,她掀不起风浪。终究,到了最后,也无一人会信我。”

“皇兄,错一步,满盘皆输。”

“这个道理,还是幼时你教给我的,怎么到了最后,你却犯了老糊涂呢?”

一声幽幽叹息,回荡在勤政殿内。

废太子登基,改封号为天祁元年。

新帝上位,血光满城。

靖宸王沈北枭麾下的铁骑骁鎏卫,奉废太子沈璟晏之命杀入皇城,杀光了朝中所有反抗废太子登基的臣子,新立帝号为天祁。

五王爷被砍下头颅,挂在城墙的骁字旗上三天三夜……旁边还有二王爷三王爷的两颗脑袋做陪衬,想必兄弟三人黄泉路人倒是不会孤单了。

罪魁祸首坐在轮椅之上,陪伴在年轻的新帝身侧,俯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统一皇朝。

沈璟晏登基称帝,对身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很是尊敬,“还得多谢四叔派兵相助,替朕得了这天下。”

轮椅上的人,正是新帝沈璟晏的四皇叔——靖宸王沈北枭,同时也是出现在顾云珂的春梦中,和她翻云覆雨,妄图上位的男小三。

“陛下,这是臣该做的。”

男人阴鸷的目光缓和了些许,转而落在凰极殿之下。

角落里的女子身穿戴孝缟素低着头,并没有看到他的目光,只是头顶随着颤抖轻微摇晃的珠钗,出卖了她的冷静。

她也有害怕的时候?

沈北枭露出凉薄一笑。

接下去几日,沈璟晏顺理成章成了天下之主,顾云珂身为他的嫡妻,身份也应该随之水涨船高。

可并没有。

新帝忙于处理君王更迭的朝中旧事,没有留任何搬宫的旨意给她,顾云珂只能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先回了东宫。

这几日亲眼所见这一切,简直比噩梦还要令人胆战心惊。

顾云珂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昏昏欲睡。

可是,她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了沈北枭亲手砍下亲兄弟的头颅,他太残忍了,活生生的人啊!说砍就砍。又动用沈璟晏给的私权,先后囚禁了先帝膝下的其他皇子。

最小的孩子也才八岁,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还是先帝生前最疼爱的妃子所生。

正因为幼子孝顺聪慧,先帝才动了废太子,另立幼子的念头,没曾想这一步棋会让朝局发生大变。

沈璟晏登基,更不会放过这个占了龙恩的幼弟。

“太子妃,不好了!”

“薇馨!圣上登基,小姐就是皇后娘娘了,你怎么还这样唤主子?况且小姐还在病中,我让你去找陛下请来太医,可有人来?”

跑在最前头的薇馨,哭丧着脸抽泣着:“芷福,都什么时候了,你我还要瞒着主子嘛!你我都知道……”

话说一半,倒是停了。

大有种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故意吊人胃口的感觉。

两个小姑娘推推搡搡的小跑进来,跪在贵妃榻旁边,哭哭啼啼的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顾云珂扯下帕子团在手心,被扰了清净,俏红的脸儿上除了病态,还显出几分无奈。

“哭什么,我还活得好好的,你俩有什么话一个一个说。”

顾云珂叹了口气,因为高烧未退,嗓音没了往日的清丽。

她转过身去拿起旁边的一杯凉茶,抿了一口润润喉。二十出头的女子,那一双潋滟清澈的桃花眼,清冷中带着绝色之姿。

尝到茶水的苦涩后,那一双柳叶眉微微挑起,她生得眉眼如画,便如那暮烟春雨的江南。

瓷盏的盖沿轻刮过杯口,顾云珂不轻不重的放下杯盏,按了按眉心催促:“真不说?那便下去,我身体吃不消,现在正乏呢。”

芷福抬起头看着顾云珂,被自家主子睡醒的疏懒柔媚稍一愣神,回过神赶紧低下头哽咽着:“主子,方才在大殿上,新帝同大臣商量册封事宜,亲自下了中宫笺表,还把……把本该是您的凤印送到了侧妃手上。”

薇馨附和道:“主子,文武百官对陛下要封苏清梨为后很是不满。薇馨求您去见圣上一面吧,陛下登基,凤位本该是您的啊!”

顾云珂听到这话,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反而嘲讽地轻笑了一声:“本该是我的?可我不想要了,让我去见他、求他,更不可能。”

这世上,没什么就本该是属于谁的。

不管是她的夫君沈璟晏,还是那人人羡慕的后位。

谁要,那就给谁去吧。

都给老娘滚到天边去!

“听闻姐姐病了,妹妹特地来请安。”

温婉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女子一身明黄色的东珠袍服,小腹处微微隆起,看上去明艳又动人,一步一步款款朝顾云珂走来。

薇馨和芷福如临大敌,挡在顾云珂身前。顾云珂心中乱得很,抓紧木椅的扶手:“苏侧妃,不需要你过来假惺惺。”

怀着皇嗣还来炫耀,万一出个好歹,她顾云珂可担待不起。

苏清梨楚楚可怜的捏着帕子:“姐姐,陛下想封我为后,可你才是嫡妻啊?姐姐你难道不想要皇后之位吗?或者,不想要陛下一心一意的爱吗?”

见她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狐媚样子,顾云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压着恶心挺直腰板:“一个奉茶宫女爬上枝头罢了,自以为成了凤凰,苏清梨,凭什么?”

苏清梨娇笑一声,反问道:“凭什么?”

她俯身凑近,用纤纤玉指点了点自己娇美的容颜。

“就凭我这张越来越好看的脸蛋,凭陛下对我一见钟情,凭我怀了他的孩子!顾云珂你还不懂吗?他爱惨了我啊!”

“我一开始还害怕,我拿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会不会遭到报应。后来我转念一想,既然我来了这里,剧情就该由我来改写,我才是主角。”

“天下已定,姐姐你可以先走一步,去黄泉与你家人相见了。”

“你想对我们小姐做什么!”薇馨和芷福哭喊着,两侧的太监将她们制服压跪在地上,同时也将顾云珂双手桎梏。

顾云珂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思绪有些飘忽了,她在回想苏清梨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什么叫她抢走了她的东西?为什么苏清梨话里的有些词,用得竟然这么现代化?难不成苏清梨也是穿越的?

像是为了给她解惑,苏清梨一改方才的淡然,面上浮起狰狞,掐住她的下颚:“顾云珂,我真讨厌你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你知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儿?”

顾云珂冷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跳梁小丑,心如止水。

“不回答我也没事,我可以告诉你,反正你双眼一闭入了黄泉,喝了孟婆汤,来世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清梨笑得有些癫狂,护甲用力擦过顾云珂的唇角。

“顾云珂,你多清高啊,那你记不记得天德二十一年,你入宫觐见贺寿,在御花园内遇到了沈璟晏,你急着在他面前丢人现眼,却没发现自己掉了一块玉佩?”

苏清梨从袖腕中取出一枚莹润剔透的玉佩,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生肖小兔,凑到顾云珂眼前炫耀似的晃了晃。

顾云珂黯淡无光的瞳孔紧缩,身躯微微颤抖,那是……那是她出生那年,祖母送给她的兔儿玉佩!她自小佩戴在身侧,后来十五岁那年进宫丢了,一直没有找到。

“我呢,和你们这群迂腐的古人不同,我来自另一个地方,你们的人生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其他人笔下的一场戏。”

“而我?你问我凭什么,因为我聪明啊,我抢了本该是你的人生。怎么?是不是很生气,想要杀了我?”

原来苏清梨是穿书的。

这块玉佩,就是她一个小小奉茶宫女的转折。可是顾云珂眼下想不明白,自己的玉佩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苏清梨飞上枝头变凤凰?

回想起来,难怪许多的事她都可以做到未雨绸缪,面对一桩桩一件件不利于她的坎儿,依旧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顾云珂从未感到这般震惊过,竟然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察觉。老天是和她有仇吗?把她塞进穿越的赛道,偏又赏赐给她一个穿书的对手。

还未回过神,苏清梨手中的鸩酒已经抵上了她的唇边,“喝了吧,喝下就解脱了。”

顾云珂不想反抗,她的世界观崩塌了,原来这个世界、这段历史,只不过另一段平行时空里的一本小说。

两个小婢女还在哭哭啼啼,殿外传来砸碎东西的声响。

“你们都不要命了,敢拦着陛下!”

太监的嗓音尖利刻薄,是沈璟晏身边的侍奉太监魏三盒。

一抹明黄色的衣角擦过石阶。

殿外的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的跪下:“陛下……”

苏清梨没想到沈璟晏会在这时候折回来,手足无措的丢了鸩酒,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璟晏,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出言不逊在先,我……”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顾云珂呸了一声吐掉口中沾到血渍,嗤笑着看戏精演戏,眼前这一切本该是她的。

沈璟晏刚从大殿回来,身上依旧穿着九龙朝服,面冷如霜寒。看向苏清梨的时候,面色才稍作缓和,轻抚她的娇颜:“梨儿莫怕,你还怀着身孕,别吓到我们的儿子了。你先回去,朕等会去看你。”

计划落空,苏清梨回头剜了眼狼狈的顾云珂,冷笑着走了出去。

此时殿内再无外人。

沈璟晏大步走进殿内,抬脚踢开了门外守着的小太监。

“顾云珂,你是不想要皇后的位子,还是根本不在乎!”

那一双凌厉的凤眸,紧紧锁着贵妃榻上的绝色女子,有不甘和悔恨,还有某种一直以来她根本看不明白,却也不想明白的情绪。

癫公……

顾云珂内心腹诽着,抬头静静的瞧着沈璟晏,神情照样平淡如常,抬了抬手让芷福和薇馨合上门不要再靠近这里。

直到门合上,她擦掉嘴角的鲜血,缓缓起身走近沈璟晏,抬眸打量他那一身龙袍加身的样子,上面的龙纹栩栩如生。

九龙傍身,可真是位尊至极。

谁又能想到呢?

曾经温润如玉的殿下,借她顾氏一族的忠心荡平内外之敌、统一天下,踩着顾氏一族的尸身,啖尽顾氏最后一滴血,坐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

也是怪她,当初一眼看中了温柔体贴的沈璟晏,心生爱慕的同时贪慕沈璟晏的权势,不顾家中劝阻,嫁给他为妻,心甘情愿把顾家和沈璟晏绑在了一条船上。

顾云珂内心波澜不惊,浅浅一笑反问,“殿下这话问的,一个位子罢了,您都给了旁人,还问臣妾做甚?更何况,臣妾既不想要,也不在乎。哦对了,您登基了,统一了这天下,真是千古一帝呢,臣妾应该称您为陛下了。”

阴阳怪气的功夫,谁不会?

以前顾着彼此颜面不想撕破脸罢了。

顾云珂摘下细长精致的护甲,随即话锋一转。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沈璟晏,你觉得你我之间可还有恩情?大概是你明明不爱我,却给我希望,哄骗我嫁给你的那一日吧?又可能是你过河拆桥,下旨诛我顾氏族人那一夜。”

“沈璟晏,你看,我们的恩情,已经断了。”

像是应和她的话,手中的冷汀琉璃手串,突然断了线,价值连城的琉璃珠一颗颗滚落,砸在东宫的地毯上,只换来一丁点的动静。

有爱便生痴,无爱便生恨。

所谓爱,大多是痴人说梦、镜花水月。

清亮的声线透着平淡,顾云珂抬头看着他,波澜不惊的双眸迎上沈璟晏的视线。

她的眼睛告诉他,她早已不爱他了。

沈璟晏恍惚了一瞬间,背在身后的双手止不住的发颤,隐忍了许久的暴怒,终于忍不住发泄在顾云珂身上。

“顾云珂,你给朕听好了,不管你是生是死,都是朕的人。当年父皇早就想对顾家动手了,若非朕拦着,他们早就死透了!朕留到最后才诛杀他们,你该感恩!”

感恩?

顾云珂往后退了几步,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嗤笑道:“你杀我全家我还要笑着感恩你?沈璟晏,你当我傻吗?”

大冤种也不是这么当的。

身后是摆放瓷器的架子,顾云珂被扼制着撞上去,花瓶碎落在地上,惊起窗外停留的飞鸟。

“小姐!”

外头的薇馨听到动静,脸色顿时苍白一片,想要冲进去看看主子,胳膊被太监用力一拽。

魏三盒掐着薇馨,浑浊的双目瞪着她,低声骂道:“圣上在里头,你个贱蹄子闯进去,脑袋不想要了?”

像是在回应魏三盒的话,里头的争吵愈演愈烈。

“顾云珂,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你怎么好意思和朕提夫妻之情?成亲多年,你避着朕、躲着朕,到现在都不想让朕碰你。那朕想问问你,你在为谁留着你的贞洁?”

沈璟晏低吼着,掌心掐住了她纤弱的脖颈,白皙的肌肤很快起了红痕。

青丝随着桎梏散落,如同绸缎般滑落在顾云珂单薄的肩上,她紧抿着唇避开,清冷极致的美足以勾人魂魄。

沈璟晏捏住她的下巴,迫使顾云珂看着他,声线阴冷:“怎么?朕没碰过你,但你的身体,怕是早就被你的侍卫情郎给看了遍摸了遍吧。”

顾云珂脸上划过厌恶,扭过头去面无表情地说:“你不爱我,凭什么要求我把什么都给你。”

沈璟晏冷着眼看向眼前人,勾起唇角:“那朕今日,便给你夫妻之实,让你承了龙恩雨露。让你敞开身子好好比对比对,是牧流云能让你舒服,还是朕能让你舒服。”

听到他提起自己的侍卫牧流云,顾云卿眼中闪过狠戾,只觉得恶心。

忠心耿耿的侍卫就死在沈璟晏的箭下,她与牧流云清清白白,可他尸骨无存了,却还要遭他欺辱。

“啪!”

手心甩在沈璟晏的侧脸,片刻印上微红的手印。

他怔怔的盯着她衣袍上的那一抹青竹影,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愤恨。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顾云珂苦笑着闭上双眼,身体贴着架子缓缓下滑,指尖碰到一片锋利的瓷器碎片,偷偷藏进手心握着。

“沈璟晏,如若世上有后悔药,能让人重走一遭来时的路,我绝不会痴痴的以为自己找对了心上人,绝不会答应嫁你为妻。”

“顾云珂,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当时若不是因为你顾家嫡女的身份,我何必委屈了梨儿,让你坐上东宫正妻的位子。”

好啊,说开了才好呢。

血淋淋的事实,都在告诫她,往后若有来生。

智者误入爱河,爱人者必先爱己。

迎上沈璟晏那充满着嘲讽意味的目光,顾云珂嘴角却反而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轻松释然的笑容来。

她缓缓抬起原本紧握着锋利瓷片的右手,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那娇嫩白皙的脖颈划去!

刹那间,温热的鲜血从伤口处迸洒而出,染红了她素白如雪的缟素。

生命力快速被抽离,然而,顾云珂的脸上竟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这一刀,不仅仅是划开了她的咽喉,结束了她在这个时代的命运,更是斩断了她与尘世之间所有的羁绊和纠葛。

“终于,可以离开这儿了……”

沈璟晏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抓住,瞳孔骤然收缩,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鲜红的血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顾云珂,你放肆!”

他本能地伸出双手,想要抓住那只曾经与他紧紧相扣、如今却无力垂下的柔荑,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让人呼吸变得困难。

而那个刚刚还在拼命挣扎、试图挣脱他束缚的女子,此刻紧闭着双眸,静静地倒在了他的龙袍边上,如一朵凋零的花朵般失去了生机。

顾云珂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原本美丽动人的脸庞只剩下颓败。万千青丝散开,遮住了她脖颈的伤口。

沈璟晏双眼无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惊和悔恨。

这个女人,明明只是他布局里的一颗棋子,可为何此刻看到她生命流逝的模样,他的心却如同被千刀万剐一般,钝痛难忍。

顾云珂死前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解脱了吧。说不定这次眼睛一闭,她就可以回到现代,回到她亲爱的上海,结束这悲催的穿越生活。

视线模糊前一秒,另一抹玄色的倒影出现在瓷片的背面。

好像有点熟悉?

在哪里见过来着?

她想要看清那道身影,可已经没了任何力气……

“沈璟晏,你为何杀她。”

男子坐在轮椅之上,声音透着冰冷和颤栗。

血染明黄,溅在那龙目之上,显得颓败而又狰狞。

帝王失魂落魄的看着死去的顾云卿,掌心抓着那枚瓷片颤抖着,含泪道:“四叔,朕没想要她死的,朕没想逼她,朕不过是……”

沈北枭沉痛的闭上双眼敛去眼中的杀意,冷静的抬了抬手:“阿蛮,把陛下扶出去,这里,臣自会替陛下断后。”

影子暗卫静悄悄的出现,搀扶着失魂落魄的年轻帝王离开。

那道朱漆的红门缓缓合上,只剩下他和她的影子重叠。

万籁俱寂……

轮椅之上本该端坐着,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将身体向前倾倒,猛地跪倒在地,才能伸手抱住她。

坚硬的瓷片无情地刺破了他的双膝,沈北枭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双眼紧盯着怀中那已经失去生机的人儿。

他用力地抱紧她,仿佛想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捂热一般。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怀中的人依然毫无反应,冰冷得让人心碎。

宫门开启一道缝隙,风悄然吹过,扬起他黑袍的角边。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顾云珂!”

“九儿。”

…………

快醒来。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死后重生,听着不切实际,可确确实实发生在了顾云珂身上。

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打碎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梦中梦。

有关前世的梦一直困扰着她。

她重生了,重生在十五岁那年,去苏州探亲结束回府的路上。

重生后这一个多月里,顾云珂一入眠,梦境就反复不断。刚才又是那个奇怪的春梦,沈北枭的出现,让她吓出冷汗。

前世她身为沈北枭的侄妻,怎么会做梦和自己夫君的叔叔……

【顾云珂!】

【九儿!】

梦中两道不同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充斥在顾云珂的耳畔,身体颤抖了一会,嘤咛了一声扶额睁开双眼。

恍若黄粱一梦,大梦初醒。

含泪的双眸宛若琉璃,眉眼如画多添了几分水盈盈的光泽,浅寐过后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

“小姐,你刚……可是又梦魇了?”

小丫鬟芷福担忧的凑上前去询问。

近距离瞧见自家小姐这张脸,即使芷福经常能够瞧见,但今日的顾云珂穿着打扮都是男子的规格,她不自觉的红了脸。

软和的帕子带着栀子花的清香,贴在顾云珂的额前。

竟然又是这个令人心惊胆战的梦。

自打重生之后,刚才那场梦境时不时的会出现。顾云珂努力想看清最后一刻,朝她奔来的人到底是谁,可始终捕捉不到。

顾云珂心想:算了,约莫也是无关紧要之人。

不过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死了一回,不仅没能回到现代生活,还重生到了过去。

一朝穿越到娘胎,生下来便是得万千娇宠于一身的顾家嫡女。只可惜走错了一步便满盘皆输,顾云珂看中沈璟晏的相貌和地位,逐渐心生爱慕,赔上整个顾家。

最开始的满怀期待,之后才发现,她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替身。

沈璟晏爱的是侧妃苏清梨,而顾云珂于他而言,只是有利用价值的棋子罢了。

沈璟晏身为嫡长孙,极受太祖爷的器重和厚爱,待太祖皇帝驾崩,沈璟晏的父君沈东临登基后,朝中局势变幻莫测,逐渐对这个儿子产生了猜疑,想要另立皇储。

顾家成了沈璟晏弑君的一把好刀,参与了沈璟晏每一个完美却残忍的计划。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为了不留下权谋的把柄痕迹,沈璟晏竟诛了她全家,只留下顾云珂一人。

想到前世,父兄死在眼前,顾云珂心里一疼,她好歹是个穿越者,没想到最后输给历史的推动和沈璟晏这个心狠手辣的土著。

顾云珂皱眉缓了口气,拿起帕子搭在脸上,宽慰身边一脸担心的小丫鬟:“没事,小小梦魇罢了,我们到哪儿了?”

芷福掀开车帘望了一眼:“小姐,我们眼下还在郸州,估摸着还要三日才能抵达景都皇城。”

只有三日?

那她更不能赶着回景都,前世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沈璟晏,顾云珂还眼巴巴的贴上去,现在最不想见、不想有瓜葛的人就是他。

这回得避开。

顾云卿按了按眉心,唇角扬起一抹笑:“不急,让徐叔往南边去,拐个弯儿先去大觉寺小住几日。父兄下个月就要上战场,我帮不上忙,帮他们去祈福。”

芷福啊了一声,犹豫地说:“可是小姐,老爷让你尽早回去的。少爷他们派人催了好几回,都等着你回府,夫人还说想你想的心都要碎掉了。”

顾云珂如水的眼眸里盛着笑意,伸手过去捏了捏小丫鬟软乎乎的脸蛋。

“行啊芷福,胆子肥了,是谁说一切都听我的?早知道你不听话,我还不如带薇馨回外祖母家探亲呢。”

“别呀小姐,您可错怪我了,是您之前念叨着,要赶紧回去准备的。”小丫鬟委屈的瘪了瘪嘴,到底年纪还小,藏不住心事,不禁吓唬。

顾云珂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我要回去准备什么?”

芷福无奈地提醒:“来年宫中要给三公主选伴读,您想好好念书去宫中做伴读,便能离世子殿下再近一些。而且过几日世子要去近郊围场打猎,您不也想跟着去吗?”

原来是这两桩破事……

“不读了,不去了!”顾云珂干脆利落的摆了摆手,一本正经地强调,“芷福,日后不许再提起沈璟晏,本小姐更不会和以前那样追着他。”

芷福惊讶的啊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顾云珂的额头,犹豫地问:“小姐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怎么开始说胡话了?您不是爱慕世子殿下非他不嫁吗?您还说世子殿下人中龙凤,日后必定位高权重。”

“啧,谁没个年轻、被利益蒙蔽双眼从而为爱疯魔的时候?”顾云珂坐直,扶了扶头顶的男子发冠,清了清嗓子捏出一个还算低沉的声音,转移话题,“鸭头,我和你说过的,你现在应该叫我什么?”

她身着一袭清月宝蓝色的圆领袍男装,身姿挺拔修长。那件袍子剪裁得体,将她纤细的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仿佛量身定制一般。

顾云珂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绘有山水图案,轻轻摇动间,带来一丝清风凉意。然而,这看似随意的举动却无法掩盖住她身上散发出的独特魅力——那种属于女子的勾人媚意。

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微微拂过白皙的肌肤,更增添了几分迷人风情。眉眼如画,朱唇轻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充满了说不尽的妩媚与妖娆。

尽管穿着男装,但她骨子里透出的女性韵味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芷福红了脸:“小姐……”

那柄折扇勾住小丫鬟的下巴微微抬起,顾云珂挑眉:“听话,叫声少爷听听?”

芷福哪还记得要反抗,软软的开口:“少……少爷。不过您刚才的姿态,可真像二少爷呢。”

二少爷是她的龙凤胎哥哥顾云瑞,兄妹二人性格迥异,但皮囊倒有几分相似的。

顾云珂满意的松了手,拿起旁边的铜镜照了照,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和二哥是龙凤胎,肯定是像的。但总感觉还是娘里娘气了些,你帮我的包袱里的眉墨拿来。”

芷福不明白“娘里娘气”是什么意思,乖乖的把眉墨找出来递给自家小姐。

一身男装,英气和柔美并存。

对着模糊的铜镜,顾云珂拿起眉墨涂抹自己的远山眉,几笔勾勒修改成了俊朗大气的剑眉。

“嗯好多了,再点颗黑痣。”

眉墨往左眼下方点了一颗泪痣。

对妆容满意之后,顾云珂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按住芷福的手背,一本正经地问:“芷福,我先前是不是有一块玉佩,上面是小兔子的?”

“有的小姐。”芷福很快回想起来,“那是老爷和夫人去大觉寺求来的,您满月那日戴上了。”

“那现在在哪儿?”顾云珂赶忙追问,时间过去太久,她确实想不起自己把这块玉佩放在哪儿了,最后竟然到了苏清梨手中。

“记得您幼时有一段日子时常生病,后来请大师来瞧了,说是您年岁太小,生肖压不住您的病气。老爷便把玉佩摘下让大师放在大觉寺的清池洗涤,给您戴上了银项圈。话说!玉佩放在大觉寺都快五年了,您这回去刚好把它取回来。”

看来玉佩现在还在大觉寺,这回去一趟刚好把玉佩取回来,待到太后生辰寿宴,她要再次戴着玉佩进宫。

只不过这回,苏清梨别想再捡漏了。

顾云珂若有所思。

前世从苏州探亲回去,沈璟晏对她虽然不存在男女之情,但还是像照顾妹妹一样和颜悦色。

直到苏清梨的出现,沈璟晏的眼中心中再也装不下顾云珂,而沈璟晏和苏清梨相遇,应该是在太后千秋生辰,宴请朝臣家眷入宫那一次。

前世,是大哥顾云瑄去大觉寺给她取回了玉佩,后来进宫贺寿,顾云珂觉得玉佩能衬衣裳的颜色,便戴了回去。

苏清梨说过,那枚玉佩就是在那时候,被顾云珂不小心丢在了宫里,才让还是奉茶宫女的苏清梨给捡到了。

不过她想不通,玉佩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懒得再去想这些烧脑的事,顾云珂往后懒洋洋的一躺,打了个哈欠:“我再睡会儿,等到了大觉寺,再叫醒我。”

去寺庙祈福,反正也耽搁不了几日。

芷福欲言又止,乖巧捧着脸点点头,掀开帘子让徐叔驾车往大觉寺的方向驶去。

血红色的夕阳燃烬了最后一抹云熙。

冬去春来,春日里的气候两头寒凉。

郊外的官道上,唯有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前行。马车的车厢外悬挂着标有顾字的灯笼,红色的灯笼随风摇曳,车辕上坐着一名车夫,挥舞着马鞭,驱使着马匹稳定地前进。

临近昏沉的夜幕落下之前,总算抵达了大觉寺山脚下。

顾云珂跃下马车,轻轻推开芷福想要搀扶的手,舒舒服服的展开手臂伸了个懒腰,扭了几下腰身,“不错不错,深山里的空气就是香。”

芷福没眼看的捂住脸:“小……少爷,斯文斯文。”

难得换一身男装扮俊俏儿郎,顾云珂才不愿继续做那些闺阁女儿的虚礼。

门口清扫落叶的小和尚瞧见傍晚还有客造访,黑亮的眼睛里满是不解,迎上去说道:“施主留步,夜里起了风上山路不好走,寺内夜间也不留客。施主若是上香祈福,不如明日再来?”

顾云珂见这小和尚胖乎乎的,站在她跟前才到她腰间,忍住摸一把小光头的冲动,取下腰牌递给他。

“小师父,今夜叨扰了,明日再上山我怕耽搁回京的时辰。”

小和尚揉了揉眼睛,看到汉白玉上面刻着的顾字,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原来是顾家公子,请施主随我上山,寺内一直备着干净的厢房。”

顾云珂抿唇笑了笑,心想家族的身份果然好用。

顾家世代出名将。

如今的顾家家主是顾云珂的祖父——顾国章,也是当今太后的母族兄弟,战功赫赫且深受帝王器重封为驻国大将军。

她生在这样的世家,皇亲国戚外加高门贵府,人生的红蓝双buff也算是加满了。往后人生只要不和前世那样选错了人,基本不会再出现意外。

至于为何小和尚看到顾家腰牌,态度发生了极大转变,那也要从顾家老夫人说起。

上战场杀敌难免沾染血腥和亡魂。

顾国章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但他的结发妻子叶氏一心向佛,平日里无事,顾老夫人时常会带着后嗣来京城最灵的大觉寺拜访,守得灵台方寸心,洗去身上的杀戮。

顾家赈济战乱灾民,捐进寺庙里的香钱,都足够在景都“连锁”好几家大觉寺了。

那些香钱救助了许多战乱逃荒的贫民,守得一隅安稳,所以小和尚一看到顾家的腰牌,态度便截然不同了。

顾云珂微微提起衣摆一步步踩着石阶。

小和尚一只手抱着比他个头还高的扫帚,一只手还提着灯笼替顾云珂照亮脚下的路。见他圆乎乎的脸都累红了,顾云珂伸手想帮他:“小师父,我帮你拎一段路?”

小和尚喘着气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师父说了人生吃得苦便是一种修行。施主您先请,我可以的。”

顾云珂乐了,终是忍不住捏了捏小和尚的圆脸:“年纪不大,道理倒记得听牢,那你说说你师父还说了什么?”

“师父还说,顾家对我们有恩。”小和尚气喘吁吁的扶着膝盖,“您有顾家腰牌,肯定也是大好人嘞!”

莫名其妙被发了好人卡,顾云珂心情愉悦,摇了摇折扇说道:“你师父是个有趣的,有机会要去见上一见。”

“您想见师父还不容易?等会我带您去瞧瞧,我师父很好说话的,他做饭很好吃。”小和尚有些骄傲的挺起胸膛,随即想到了什么赶忙改口,“今晚恐怕不行了,寺里来了贵客,改日吧。”

顾云珂扯了扯嘴角,谁家寺庙里的徒弟夸自己的师父做饭好吃的?

不过……大觉寺一向不留香客夜间留宿。

除了她有顾家这层身份可以留宿之外,寺里还有哪位贵客能够这种待遇呢?

脚下的石阶越来越窄,顾云珂来不及细想,跟着小和尚走几步休息几步缓缓上行。

大觉寺主阁偏殿。

烟雾缭绕,香气弥漫,香火供奉源源不绝,即使在夜晚也未曾停歇。

那座巨大的金身佛像端坐在莲花座上,手中执着一本厚重的八字佛莲经,双目微阖却庄严肃穆,令人向往敬畏。

佛像身披金装,光芒四射,微微低垂着眼眸,以一种淡然的姿态俯瞰着世间的芸芸众生。

“殿下,这么晚了您特地来找贫僧,真的只是为了与贫僧斗一盘棋?您看您,刚封了王爷,怎么不在宫中多陪陪你父王,反倒来贫僧这里唉声叹气呢?”

年轻的和尚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拿起一颗白子,从容的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白玉棋子与棋盘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

棋桌的另一侧。

沈北枭一身玄色窄袖蟒袍,眉眼疏朗,薄唇微抿着,拿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心不在焉地开口:“无檎,本王最近反复做一场梦。”

被唤作无檎的年轻和尚,原本带着困倦和不耐烦的眼中浮起几分趣意,停下了手中的木鱼,身体往前倾,声调上扬:“所以殿下此次来,是特地来找贫僧解梦了?我可先和你丑话说前头,解梦我不在行,殿下您的出去左拐找贫僧的大师兄,他擅长解梦。”

沈北枭把玩着手中的黑子,眸色深深,“景、冀两都国战在即,本王即将出征。这梦如果不解开,心里总有牵挂,便没办法全心全意投入战场,替父王和太子长兄开疆扩土。”

一场梦,竟能牵扯上他的思绪?

这可不是他认识的沈北枭啊。

无檎愈发好奇了,丢了棋子追问:“哦?贫僧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殿下您常做的梦,总不能是春……”

沈北枭抬眸瞥了他一眼。

无檎倒吸一口气,还真被他猜中了?光头和尚敛去眼中的好奇,立刻不再继续问了,认认真真的下棋对弈。

他太了解沈北枭的性子了,这人从小看上去就又冷又闷坏的,其实藏不住太多心事。那些个藏心里的话,忍不住了自然而然就会倒豆子似的全都说出来。

捏着黑子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沈北枭想起梦中的旖旎场面,耳朵忍不住发烫。梦里的女子就是个妖精,一边说着不行不要,又一边越缠的他越紧。

【“四叔……不要。”】

娇软的嗓音仿佛是魔咒,一想起来就烧得他耳廓发麻,偏偏她还叫自己皇叔。

这般禁忌的行为,不论是皇家还是寻常百姓家,都是不允许的。

沈北枭是景王和景王后的嫡四子,与太子沈东临一母同胞,至于其他几个兄弟皆为庶子,能称他为皇叔的,唯有太子大哥膝下的几名嫡女。

可思来想去,年纪最长的一个小侄女,也才六岁而已,小脸圆圆的很是纯稚可爱,和梦里的狐狸根本不是一个类型,怎么都不可能入他的梦,搅乱他的心神。

无檎见他失神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打断:“殿下呐,你快要三十而立了吧,早该成亲了吧,否则一身蛮力无处使,难免要入那活色生香之梦。”

檀香袅袅,模糊了思绪。

沈北枭眉头一拧,扯了下唇角:“无檎,你确定你已入佛门清净修行了?这话说的实在不中听。”

白子落下,轮到黑子。

无檎双手合十,叹息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休要怀疑贫僧的道心。殿下您日有所思自然夜有所梦,忆梦无非是忆过往人事物欲罢了。”

沈北枭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怅然,挥了下手:“你那些话我听不懂,也没耐心去听。我能看清她的面容,好似见过却好似从来没有遇到过,何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梦中,她的神态稍有模糊,缠着他之时,偶尔翻身露出那诱人雪背,汗水滴在雪背上的画面倒是很清晰。

恍惚的,好像又在什么时候见到过她似的。

欲如凝珠滚绿叶,叫人心猿意马。

饶是吟哦间嗓音动人心弦,犹在耳畔一般。

沈北枭自己画了她的五官画像,特地让人暗中去寻过,但苦寻无果。

棋子敲了敲棋盘,无檎继续双手合十念叨着:“阿弥陀佛!恕贫僧说话不中听,殿下您还是思春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勿听勿念勿看,殿下做自己的梦,切莫扰了贫僧的净心才是。”

沈北枭眯了眯眼睛,看着无檎欠揍的嘴脸,再低头一看,棋盘上的黑子快要被无檎的白子给吞并完了。

沈北枭伸手打乱了棋盘,略有些孩子气性的摆了摆手:“不下了,我明日上了香,便要回去了。祖母六十大寿快要到了,我得早些准备寿礼。”

“嗯也是,殿下记得替我向太后她老人家问声安,明日我备一份礼你帮我顺手捎上。”

月色游弋在石阶上,玄袍的衣角随着走动擦过泠泠石阶。

无檎看着沈北枭的背影轻轻一笑,这臭棋篓子,输了便不下了?看来他认识沈北枭这么多年,这位潇洒王爷还是这么个性子。

“王爷,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有可能在灯火阑珊处呢?”

无檎拿起手边的佛珠,挂在虎口绕了一圈,悠哉悠哉的跟在沈北枭身后。

“寺庙南边有片桃花林,近几日正是桃花盛开之际,花香怡人可入梦,王爷今晚若是难以入眠,不如随贫僧去走一走、瞧一瞧?”

沈北枭单手负立在背后,回头指了指无檎:“好你个光头和尚,变着法儿的说本王桃花运不成?”

无檎微微低头:“贫僧没说,王爷心里想,那便是了。”

沈北枭抬起腿,习惯性的想踢他,一想佛门净地,不能踹和尚,有损气运不是?

沈北枭轻笑一声,越过无檎走向南边的桃花林。

月光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颀长,在石阶上落下修长模糊的影子。

………

“施主先歇息下,等会就有人送素斋和热水过来。另外,寺庙中堂南边儿有处桃花林,施主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去逛逛。”

小和尚带着顾云珂和芷福抵达了后山的厢房,说了几句便客客气气的准备离开。

顾云珂出手很是阔绰,给了小和尚几两香油钱,“多谢小师父了。还有件事劳你帮忙,五年前我留了块玉佩在清池浸泡,这回想把玉佩取走,该向谁要去?”

到底还是六根未净的小孩子,推拒了一会高高兴兴的接过,小和尚思索片刻:“清池里的东西嘛,那我和师父说一声,明日交给施主可好?”

“可以。”顾云珂笑着答应。

寺庙里的厢房干净整洁,这间房是娘亲和爹爹先前来礼佛常住的,虽然简陋了些,但她也不挑地方。

吃了寺庙送来的素菜斋饭,顾云珂让芷福留在厢房内休息,想自己出去四处逛逛。

月明星稀,寺庙各处角落放了灯,树丛里的萤火虫缓缓煽动着流萤月火。此处远离了都城的繁华和喧嚣,俨然是一处僻静自在的小天地。

依稀记得前世第一次来大觉寺,是顾云珂十五岁那一年。

当时一心想要嫁给沈璟晏,但沈璟晏对她爱搭不理,便想着来寺庙求个姻缘,没曾想让一位大师算出了她的命格尊贵。

命格尊贵,太子殿下便不会再拒绝她了。消息很快传到了沈璟晏那儿,那次之后他对顾云珂的态度稍稍转变,后来也欣然接受了皇祖父的指婚。

原因不多,只为一条——大师测出顾云珂身具凤命,谁娶到她未来便是帝王之尊。

成婚后后顾云珂还存着女儿家对夫君的美好幻想,对沈璟晏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想着婚后撒撒娇,再让沈璟晏一起陪她来寺里祈福。

当时沈璟晏以国事繁忙为由拒绝了她,结果第二日就带着大病初愈的苏清梨出了城,陪心爱之人城外踏青,倒是动人的爱情故事。

现在细细想来……

顾家和沈璟晏联姻,本就是各有所求。

沈璟晏突然肯娶她,也是为了莫须有的凤命。

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心有所属,顾云珂只难过了一小会儿。毕竟她受的可是现代教育的熏陶,大不了花着男人的钱,享受着太子妃的权利,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

没曾想苏清梨一心要她死,她的尊严到最后还被沈璟晏给践踏在脚下。

重生一遭,这回顾云珂既然知道苏清梨穿书的秘密,更不会主动往那对狗男女身上凑。

苏清梨身上肯定是有某样金手指的,否则怎么会让沈璟晏一见钟情呢?

先前她就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奉茶婢女,竟然能让尊贵的王孙,屈尊降贵捧在心上。

那么,苏清梨的金手指到底是什么?

月色微凉如水,前世的月和今世的月,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却再也无法重叠。

大觉寺内的小荷塘,里面养了不少胖锦鲤,看到有人过来,摆着喜庆的尾巴将鱼嘴浮出讨食儿。

顾云珂在池塘边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逐渐从思绪里回过神,唇角扬起轻蔑的笑,自顾自感叹:“狗屁爱情,都是浮云。”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

嘿嘿,死的早。

夜里微风浮动,隐隐传来一阵阵幽香清甜,是桃花夹杂着青草的气息。

“刚才小和尚说桃花林是在南边来着?”

顾云珂顺着宽敞的步道,看到不远处星星点点的微光。幽静的桃花林在夜里也不会显得昏暗,隔了几步就会有一盏灯笼挂在桃树上,照亮了脚下的石板路。

月光如水,花影攀上佛门斑驳墙沿。

顾云珂捡起地上粉嫩的桃花瓣放在掌心,吹弹可破的两颊微鼓,吹了一口气儿将那花瓣随着清风夜影拂去。

她很喜欢桃花,一直都很喜欢。

前世东宫有一片桃花林,后来被一株株梅树给占据。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太子侧妃苏清梨喜欢梅花。

沈璟晏为了讨爱妾欢心,大手一挥让奴才们砍了桃树,换上了苏清梨喜欢的梅树。

爱一人,便可将就对方所有的喜好,那会儿沈璟晏满心满眼都是苏清梨,根本不会过问顾云珂这个正宫太子妃的喜好……

“喵呜~”

头顶传来一声委屈的猫叫,打断了顾云珂的思绪。

抬头一看,好大一辆……

呸!一只圆润肥厚的大胖橘猫趴在枝头,蓬松的尾巴晃来晃去的。

它龇着牙叫唤,圆圆的脸被桃花花瓣给遮挡,两条又胖又短的毛绒腿卡在枝桠中间,尝试着用爪子扒拉树干,但好像是在做徒劳挣扎。

“胖咪咪,你受伤了?”

顾云珂捡起地上的灯笼举高,这才看到肥喵的后腿被枝条卡住应该是受了伤。

寺庙里养的畜生日日听经念佛的,大概有了灵性,圆溜溜的胖脸朝她转了过来,又是一声委屈的“喵呜”。

仿佛在说:别光看热闹,救我啊,人!

“我很想救你,但我恐高,要不我给你去叫小沙弥来帮忙?”顾云珂嘬嘬两声试图安抚躁动的肥喵。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胖橘眼泪汪汪的,盯着她又是一声“喵喵”,胖乎乎的身体眼看就要晃下来。

顾云珂倒吸一口气:“你别动,我救!我这就爬上去抱你下来。但是你乖乖的别动,否则你这么胖一辆砸下来,能把我砸出脑震荡。”

【一辆胖橘:人,你礼貌吗?】

顾云珂是个猫奴,平日里看到猫就走不动路,这时候轮到她英雄救“胖”,该出手时就出手。

幸好现在穿着一身男装方便爬树,顾云珂把衣摆提起一截,抬脚踩在桃树树干的疙瘩上,往上攀了一点距离。

一直往上看,就不会在意脚下的恐惧。

顾云珂在心里用心灵鸡汤给自己鼓劲,终于伸出一条腿放在了最高的枝桠间。

不远处,无檎和沈北枭一前一后走进桃花林。

光头和尚笑眯眯地打趣身边友人:“殿下,听说春日里的桃花林会出现桃花精,说不定能解你的梦呢?”

沈北枭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瞥了无檎一眼:“精怪之事,也只有你从小就相信。”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夜晚的桃林里很清晰。但趴在桃树上一心救猫的顾云珂压根没听见,她正伸出胳膊和卡在猫腿上的断枝条抗衡。

“喵呜!喵呜!”

猫叫声在夜里显得很是凄厉。

无檎刚要说些什么,听到猫叫停下了脚步:“这不是无月半的叫声吗?”

沈北枭低声重复道:“无月半?无胖?”

迎上沈北枭不解的目光,无檎转了转手里的佛珠解释道:“没错,寺里养的一只大狸子,希望它少吃点少胖一些,给它取了个喜庆的名儿。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打小讨厌这些毛球之物,不过月半性子懒惰身子胖,不会抓人挠人的。”

无檎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叹了口气:“估计这家伙又上树掏鸟窝,结果身子太胖被卡着下不来了。”

沈北枭对猫没什么兴趣,跟在无檎后面欣赏两侧的桃林,忽然听见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常在军中的敏锐让他拽住无檎。

“等等,那边有人。”

“殿下莫要惊慌,寺内晚间不留香客,约莫是哪个进林子偷懒的小和尚。”

昏暗的视线下,树干上盘旋着一只细小的银环蛇,吐着狭长的蛇信子,躲在枝桠间盯着那一人一猫。

“大肥喵,你忍着点,我现在得把这段枝条掰开,否则上面的倒刺儿会弄得你有点疼。”

顾云珂紧张的背后出汗,没注意到树下面走过来了两个人。

掌心托住大肥喵软乎圆润的肚子,顺利的把它解救了出来。顾云珂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细想怎么下去,听到树桠之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眼睁睁看着里面钻出一条细长的蛇。

“施主小心!”无檎及时出声提醒,看向旁边的沈北枭,“殿下,赶紧救人!”

顾云珂已经看到了那条蛇,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出来:“啊——!!!妈妈呀救命啊!”

沈北枭踢起地上的一颗东西,伸手抓住腾在半空的石子儿,指尖用力往树桠间弹去,精准的打到了那条银环蛇的七寸。

顾云珂抱着猫一垂眸,目光穿过粉嫩的桃花海,冷不丁撞进一双如星辰般深邃的眼眸中去!

怎么是他?沈北枭……

心头的惊惧陡然一跳,前世梦境里那张狷狂汗湿的俊容与眼前的这一幕重叠。

顾云珂呼吸一滞。

她忘不了男人鹰视狼顾的目光,压她在身下如侵占猎物。更忘不了那抹玄色的黄袍随着晃动,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腿侧。

哪怕是梦境,但是那种酥麻的怪异太过真实,像是一群蚂蚁攀爬上心头,让顾云珂害怕到颤栗。

国战在即,他怎么会出现在大觉寺?

原来方才小和尚说的贵客,就是他!

毫无防备的,顾云珂忘记了呼吸,惊吓之余脚下一滑,身体往后侧仰倒下去,她认命地闭上眼祈祷别摔个脑震荡什么的。

沈北枭没看清爬在树上之人的面容,来不及想太多,身体的动作先行做出反应,双臂往前伸去。

须臾,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那一瞬,飞花漫天,绮罗幽香。

一个桃花精抱着一只大肥猫,身上头上全是桃花粉嫩的瓣儿,随着那人一齐落下,落了沈北枭满怀。

一团团如痴如醉的粉红,惹了桃林旖旎多姿,树叶和花瓣齐齐掉下来又急又杂,倒是一时让他没看清怀里的人。

只觉得怀中之人身子软乎乎的,被他抱作一团,唯有嗅觉占了上风,鼻尖是桃花和一股甜淡的香味。

直到沈北枭看清了怀里的人,心头猛地发颤,梦境中的痴缠渴念的妖精和眼前的人重叠,两者的五官和神态是如此的相似。

桃林深深,花海茫茫,只遇一人。

“你……是何人?”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缓,带着疑惑和仿佛失而复得的喑哑,深邃的眼底是散不开的希冀还有化不开的贪恋。

顾云珂的耳朵刚好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说话时伴随的胸膛震颤,整个人更像落入猎人陷阱的惊弓之鸟。

无檎作为旁观者,呆愣住了。

四殿下为何抱着一个半大的少年犯痴?换作平时早就该把怀里的人给扔下去了啊。

难不成真抓到桃花精了?

可是桃花精什么时候变成少年郎了?

桃花精不应该是女的吗?

“四……”

下意识的,顾云珂想按照前世的记忆喊沈北枭四皇叔,幸好颤抖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漂浮的尾音被怀里大肥猫的叫声给吞并掩盖,“嘶,好疼。”

无檎皱眉看向那只猫儿:“无月半,还不快下来,压着施主了!”

顾云珂回过神,臂弯里的猫已经跳出去了,一瘸一拐的跑到光头和尚的脚边趴下,用毛茸茸的胖脸去蹭无檎的腿,像是在讨好和抱歉。

沈北枭盯着顾云珂,眼里的神情化作浓浓的探究,还有抹不开的笑意。

被活阎王这样盯着,太可怕了。

“咳!这位兄弟,对不住了!可否先放我下来?”顾云珂咳了一声,脑子快一步反应,粗着喉咙用偏向男音的语调说话。

这一世沈北枭还不认识顾云珂。

幸亏她现在穿得是男装,加上年纪不大又化了粗眉妆,此刻稍微压低声音,看上去、听上去确实只是个半大的绝色少年。

揽在她腰侧的掌心微微收紧,沈北枭这才注意到他抱着的是个少年,眸中的情愫褪去,同时松了手任由顾云珂一屁股掉在地上。

“哎哟!”

她后背着地,落在地上的桃花瓣儿全都沾在月牙白的衣裳和散开的发尾。那一对经过眉墨粗描的剑眉皱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瞪着把她丢在地上的男人。

他……怎么可能这个把人给随手扔了?

顾云珂这副惊诧委屈样子,活脱脱成了吃瘪的少年郎。

沈北枭看清楚了,炙热的心也跟着冷静了,朝平躺在地上的少年郎伸出手:“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公子家中可有适龄的姊妹?”

顾云珂心里有气,拍开他伸过来的大手:“我家就我一……总之我家中没有别的姐妹了。这位爷您这样问,更唐突了,所以别问了!”

很少有人敢这样同他说话。

沈北枭狭长的眸子微眯,他敢肯定眼前这个少年郎,和他梦中的女子长相有九分相似。

如果不是家中有血缘关系的亲姊妹,世间又怎么会有两张如此相似的面容?

沈北枭的薄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知道了,眼前的“少年”是在骗他。

月色迷人眼,惹人醉几分。

可再怎样迷人眼,冷静下来之后,他又怎么可能会分不清眼前之人是男是女?

沈北枭伸手紧握住顾云珂的手腕,几乎是拎小鸡似的,一把将瘦削的少年郎给扶了起来,桀骜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男生女相的很多,但像她一样的软乎的,少之又少。

掌心感觉到少年纤细手腕的体温,沈北枭心头微颤,低声笑了起来:“便是唐突了,又如何?”

他这么问,倒让顾云珂无话反驳。

好生霸道……

因为前世偶尔的见面相处,她还算了解沈璟晏这位四叔的脾气。

因是圣上和王后的最小的儿子,沈北枭从小难免被偏疼了一些,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长大后天生古怪且难驯服,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练武打仗。

上一世沈北枭在国战中断了双腿,狼狈的回了景国又恰逢母后病逝,脾气就愈发乖戾暴虐。

长了张多情郎的脸,做得却都是蛮横之事,无妻也无子嗣,日日与轮椅相伴,哪怕瘸了残了,行事依旧心狠手辣。

坊间给这位爷取了活阎王的外号。

这一世再次见到沈北枭,顾云珂平复了糟糕的心情,先瞥了眼男人衣袍之下修长笔直的双腿。

他的腿,此刻还没废呢。

顾云珂站直了也只能看到沈北枭的胸膛,鸦青色披风表面那一对儿暗纹金边所绣的大蟒栩栩如生。

她的手腕还被桎梏着,只能低下头:“请你放手,我站稳了,不劳烦你扶着。”

他的眼神缓缓移动着,最终停留在了她身上。目光所及之处,是她那绝美的小脸,宛如雪山之巅盛开的冰莲花般清丽脱俗,令人心生好感,却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

而此时此刻,她身上穿着一件月牙白色的男子款式衣袍。或许是因为刚刚爬了回树,衣袍在摩擦和拉扯中略显凌乱,衣领处已经松开了一个角,使得那一段原本被隐藏起来的白皙纤细脖颈,若隐若现地展现在眼前。

泠泠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恰好映照在她的肌肤上,仿佛给她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唯有女子,可以美至如此。

她就是他的梦中之人,那个顾盼生姿、明艳勾人的妖精。一阵恍惚后,沈北枭终于想起来,他曾经何时见过她,只不过那会儿她年纪尚小。

沈北枭压下心底的好奇,松了手:“这位……公子,请便。”

他的眼神带笑掠过她的眉毛,这傻姑娘大概还没发现,刚才蹭来蹭去,眉墨早就蹭掉了一些,露出一点柳叶眉的娇俏尖尖儿。

身体没了支撑,顾云珂崴了脚,往后退了几步,被他抓过的右手背在身后嫌弃的蹭了几下。

哪怕这一世她不会嫁给沈璟晏,和沈北枭之间更不存在叔叔和侄妻关系,可她就是不想和他有再多的瓜葛。

不管是因为那场不切实际的旖旎梦境,还是因为其他。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帮着亲侄子沈璟晏屠杀血脉亲人的活阎王,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无檎见两人之间气氛怪异,甚是不理解,抱起脚边喵呜叫唤的无月半上前一步:“多谢施主抱这小畜生下来。”

顾云珂收回打量沈北枭的小眼神,脸上写满了抗拒,她可不想再和这位活阎王有任何瓜葛,转而看向光头和尚笑了笑:“顺手的事,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有劳施主。”

无檎微微低头道谢。

抬头看到小施主跑走时一瘸一拐凌乱的脚步,无檎好奇地看着沈北枭,“王爷,你和这位施主认识?”

沈北枭微微偏头:“不认识。”

月色的光影浮动,一半侧脸隐藏在昏暗的树影下,只能看到他淡漠的另一侧。唇角冷冷的扬起一点弧度,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情很不错。

沈北枭转身沿着来时的小道走回去。

无檎跟在他身后,摸了摸怀中月半受伤的腿,狐疑地嘀咕:“不认识你们这般剑拔弩张做什么?你还突然殷勤的问他家中是否有姐妹。怎么,一向禁欲的靖宸王开窍了?”

沈北枭继续一言不发。

无月半咧着嘴打了个哈欠,寻了个合适的角度趴在光头和尚怀里开始打盹儿。

无檎摸了摸佛珠,忽然提高了嗓音:“我的好殿下,你一直不娶妻,莫不是个断袖的喜欢男子?刚才那个少年郎他……”

“闭嘴,你看不出她是个姑娘吗?”沈北枭皱眉打断了无檎的胡话。

无檎哑然失笑:“什么?姑、姑娘?!世间真有生得这般俊的姑娘?不过你如此说来,贫僧方才听那小徒弟说顾家来了人,难不成就是这位?”

沈北枭嫌他啰嗦,加快了脚步离开这片桃花林。

末了,沈北枭回头看了眼那棵桃树,轻轻一笑,至少这次来大觉寺,并非毫无收获。

小狐狸精,被他给找到了。

无檎离开厢房之后,一道黑影落在厢房的院子里。

“王爷,有何吩咐!”

“派人查一查她,是不是顾家之女。”

“是!”

回到厢房,顾云珂顾不得腚疼,坐下拍了拍自己身上沾到的花瓣,狼狈的松了口气。

“真是吓死人了。”

光是站在那人面前,顾云珂就觉得一阵压迫感和禁忌感扑面而来,根本不敢正眼去看那活阎王。

“小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芷福啃着白馒头走过来,看到顾云珂身上沾到的桃花,睁大了眼睛,“小姐,你是去桃花林滚了一圈吗?”

“不小心被绊了一下。”顾云珂吹灭了烛火,没有心思再和芷福聊下去,“我困了,明日上完香祈了福,咱就赶紧离开这里。我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芷福啊了一声,“小姐,你不是说要待几日吗?为什么突然这么赶着要回去了。”

顾云珂扯过被褥,小声嗫嚅道:“唔,你十万个为什么啊,哪儿来的那么多为什么要问。我是见到了不该见的人罢了……不说了我睡觉了。”

小姐这是怎么了?芷福不敢问下去,啃完小和尚送来的白馒头,躺在对面的短榻上休息。

顾云珂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眼看着侧面木漆的墙板。这几日被那诡谲的梦困扰着,结果刚才又见到了前世那位心狠手辣的靖宸王,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重来一次,她可以保全自己、保全亲人吗?

多想无益,顾云珂闭上眼睛,无声数着羊,迷迷糊糊便也睡着了,一觉直到翌日天明。

天边刚延伸出一点鱼肚白,正殿传来念诵《金刚经》的声音。

这才过了五更,顾云珂睡眠很浅,迷蒙的醒来坐在榻沿哈欠连天。

对着铜镜一看才发现描绘的眉墨早就蹭了精光,等补了妆容,换了身水蓝色的竹纹春衫,整理好头顶的发冠,她又变回了潇洒俊俏的少年郎。

“小姐,包袱都整理好了,随时可以下山。”芷福说着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包袱。

“那我们尽快,这天气随时会变天,得赶紧下山去。”顾云珂指了指包袱说道,“芷福你拎上包袱随我一道去正殿上个香,给家中祈福之后,我们就下山离开。”

去正殿上香祈福的路上,顾云珂一直在心里祈祷千万别再碰上沈北枭了。结果一路上未曾碰到,却还是在正殿遇见了。

沈北枭刚走进殿内,余光瞥见那一抹靓影,只见那少年郎见到他,像是老鼠见到了猫,脚下步子猛地一顿,拽着身边一脸懵的小丫头转身就想跑走。

“施主,来都来了,不上炷香再走吗?”

无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堵在殿外开口挽留。

顾云珂尴尬地笑了笑:“要上香的,方才我以为走错了,多谢这位师父。”

无檎低了低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看到小丫头肩膀上的包袱,他出言提醒:“施主可是急着今日下山?若是今日,恐怕不行。”

顾云珂皱起眉头:“为何不能今日下山?”

无檎转着佛珠淡然地解释道:“昨夜劈了一道雷光,庙门外的山口被塌下的巨石块给挡住了。贫僧已经遣人去清理小道,但是估摸着要等到明日,请施主谅解,多住一晚可好?”

还要多住一晚?变数实在太大了。

顾云珂有些犹豫,瞥了眼不远处的男人,正要拒绝,芷福挽着她的手臂晃了晃,小声的说:“小姐,先留下吧,起风了要下大雨了,一路湿滑也不安全。”

此处距离景都还要两日车程,途经附近的勉斗山,山路崎岖湿滑确实有点危险。

“这雷也是奇葩,好劈不劈的,非要劈寺庙外面的大石头。”顾云珂自言自语的嘀咕,感谢命运奇妙的捉弄,只能多留一晚了。

芷福折回去放包袱,无檎温和一笑:“阿弥陀佛,贫僧的小徒弟方才告诉贫僧,施主有一块玉佩放在清池洗涤,可是这块?”

无檎从袖口取出一个小锦盒递给顾云珂,打开一看确实是她的生肖兔儿玉佩。

“是这个,谢谢师父。”顾云珂松了口气,将玉佩收好走进正殿,里面只有她和沈北枭两人。

檀香袅袅,香烛缥缈点缀着青铜鼎,那一缕一缕薄烟缭绕,仿佛飞升的虚无窄道,预示着凡人妄想通天的渴望。

隔着薄薄的雾气,隐约能看见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跪在佛前。下方只有两个蒲团,站着祈福显得不诚心,顾云珂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跪在右侧。

沈北枭目不斜视,展开手心里那一张纸条,看到里面的内容,唇角微扬,抬了抬手将暗卫一大清早送来的纸条丢进手边的火盆。

火焰吞噬了纸条边缘,清晰的【顾】字被火舌燃成灰烬。

顾云珂一心只想快些上完香离开这人身边,没有心思去注意他烧了些什么。拈起一根香拜了拜,在心里默念:希望此次国战,父兄出征凯旋归来,希望全家安康顺遂。

“公子好像很怕我。”

沈北枭主动打破了安静,他不急着顾云珂回应,慢条斯理的净了净手,骨节分明的手浸泡在清水中左右反复撩了撩水,接过小和尚放在旁边的帕子擦干。

早晨的嗓子微哑,顾云珂不需要太过掐着嗓音,咽了口唾沫沉声道:“这位兄弟说笑了,怕你是不至于的。只不过我年纪小,头一次来如此气派的大觉寺,难免紧张,倒是您这般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理解我也是正常的。”

旁敲侧击说他年纪大?

沈北枭挑了挑眉,目光在顾云珂身上停留了片刻。记得今早暗卫送来的消息里,写着她的年纪刚满十五,是顾家的幺女。

他如今已是二十又五,年岁确实比她稍大了些许,转念一想,十岁罢了。父王和母后的年岁也差了八岁有余,照样携手至今。

“真是只牙尖嘴利的猫儿。”沈北枭盯着她,嗓音染上了玩味的笑意,但顾云珂能够清晰看到他深邃眼底的占有和趣意。

他看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甚至像饿狼撞见了温软可口的小羊羔,想要把她拆入腹中给吃了似的。

“我、我上完香了,您请自便。”

顶着沈北枭莫名其妙的眼神,顾云珂一刻都待不住了,起身便跑了出去。

门外等着的无檎看到少年郎脸色苍白的跑出来,待顾云珂走远了,他走进殿内,“殿下又吓唬那小施主了?恕贫僧直言,你喜欢逗孩子,应该自己生一个。”

沈北枭飞了一个眼刀过去:“你哪只眼睛瞧见她像孩子的?和她相比,本王的年纪有这么显老吗?”

十岁而已,他年长于她一些,才能好好疼着宠着。

气压突然变低了,无檎感觉身上一阵冷,叹了口气赶忙转移话题:“殿下您何时出发?”

“一月后,率景国大军直压冀国边境。”沈北枭站起身掸了掸衣摆的尘土,犹豫了片刻问道,“此去冀国,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帮你带过去的?”

无檎扯了扯嘴角,冷冷地笑了:“不必了,那些陈年旧事,贫僧既心向佛门,脱离了凡尘,便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此间无恨无怨,只求破城之后,王爷莫要伤害冀国无辜的百姓们。”

国与国之间战乱,最苦的就是百姓。

女人妇孺,若是遇上残暴的将领,那便不会有任何活路。

“好,本王答应你。”

沈北枭眯了眯眼睛,看着殿外佛墙一角升起的朝阳,手中转动扳指的动作加快。

寺庙三餐全是素斋。

早晨上完香,顾云珂回到厢房没多久,小和尚手脚麻利的送来了早膳。

“小姐,大觉寺的素斋都好精致!”

相比昨晚的清粥小菜白馒头,芷福对今早的素斋很是满意。

顾云珂心不在焉的托腮看着窗外逐渐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再精致不也是素的嘛,本想着下山能去镇子上吃一顿驴肉火锅。现在好了,还得吃一天素。”

香浓的南瓜汤冒着热气,一小碟香酥百合看上去和小酥肉挺像的,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儿,上面铺满了菇片和青菜小葱。

闻到香味,令人食欲大动。

顾云珂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尝了一根面条,咂巴咂巴味道,倒是比肉丝面还要鲜美许多。

晌午刚过,几声闷雷过后,迎来倾盆大雨,山间落石本就多,雨季来临石壁松动,山路的羊肠小道更加零碎难行。

今日香客极少,寺内除了雨声和木鱼声,格外的悠闲宁静。

顾云珂闲来无事,搬了长椅子坐在檐下听雨煮茶,算得上是一件雨季雅事。寺里送来的是竹叶茶,入口微涩但回味甘香。

厢房采用小四合院的形式,顾云珂这间坐落南檐面朝北,中间隔了一片雅致的竹林,雨水顺着竹子淌进泥地,泛起清香的潮湿味道。

雨声淅淅沥沥拍打着竹林,顾云珂喝了一杯热茶,舒舒服服的靠着椅子,微阖双眼有些昏昏欲睡。

竹影摇曳,北边厢房的木窗缓缓被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窗边,他下意识的望向竹林的另一边。

是她……

那一瞬,春困秋乏,色若春晓,雨打竹林依旧失了颜色。

沈北枭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指尖搭在木窗边缘一下一下的轻叩。眼前这一幕,和他梦中的旖旎重叠,女子轻倚着木椅,饶是一身男装也遮掩不去她身上的娇艳和青涩。

露出的那一截皓腕胜雪,他好似曾在梦中往那儿留下过浅浅的咬痕。

顾云珂闭着眼眸小憩,依旧能让沈北枭一眼沉沦。他收敛了眼中的情愫,合上木窗转身回到屋内。

睡梦中,顾云珂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脖颈起了一层薄薄的香汗,迷迷糊糊又做了奇怪的旖旎之梦……

藏匿于身体深处的渴望,千丝万缕的被梦中之人给勾连出来,他的薄唇、他的修长指尖,还有那贴在耳畔极尽暧昧的呼唤——“九儿,别躲着我,给我好不好……”

像是榨出来的糖汁儿,拉了丝。

梦中的沈北枭怎么这么会撒娇?

“不能!不可以!”

顾云珂的心口随着急促呼吸起伏,不远处的芷福拎着食盒走过来,察觉到不对劲,小跑过去叫醒了她:“小姐?您又梦魇了。”

春梦散去,顾云珂背后起了一层热汗,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茶水,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不行不行,下雨天不适合做梦。”

黏黏糊糊的,又潮又热……

“小姐,我听说大觉寺里有位师父擅长给人解梦,您要不要去问一问?”

“那倒也不用,我这……就是寻常的梦。”

顾云珂心虚的干笑几声,说这话她自己都不怎么信,正常的梦怎么能让人浑身火热呢?如果换成其他男人她倒也乐意,偏偏是沈北枭那个活阎王。

千不该万不该,少女思春的梦中情郎,也不能是这位主儿啊。

沈北枭以后废了腿要坐一辈子轮椅,她才不要和一个身残志坚、心狠手辣、心怀狡诈的男人扯上关系。

如今沈北枭在顾云珂心里,假如满分十分的话,顶多给他打个零分,经历了前世目睹的那一遭屠戮,不给他负分都算她善心大发了……

一想到还得和某位心狠手辣的活阎王在同一个屋檐下多待一晚,顾云珂整个人便像枯萎的芦苇,蔫巴了。

芷福手里捧着一碟瓜子花生,隔着竹林看了对面的厢房好一会儿,好奇地问:“小姐,半个时辰前我瞧见小和尚给对面送了吃食。您说对面住着谁?”

顾云珂捏着茶盏的手一抖:“你说对面住人了?”芷福点了点头:“是啊,但是不知道是何人,会不会是今早遇见的那位贵人?”

造孽,绝对是沈北枭那厮。

顾云珂放下茶盏,踮着脚就要往回走,芷福诶了一声:“小姐,您不喝了茶了吗?不听雨了吗?”

“听什么雨,喝什么茶!”

顾云珂溜回房中,坐在榻边双手捧住泛红的脸颊,刚才做了场春梦,现在脸还红着呢,真是臊死人。

角落里有个半人高的檀香柜,昨夜芷福打开看过,是顾云珂娘亲留在这里的几本书和一张古筝。

这间厢房是专门给顾家女眷准备的,里面的摆设和物品,全是按照原先娘亲的喜好所布置。

取出古筝略微擦拭,顾云珂小学三年级就学了这种乐器,前世沈璟晏喜欢琵琶,她还特地去临时学了琵琶,就把一直以来喜欢的古琴给落下了。

“小姐你要弹琴了?!”芷福显得很兴奋,眼珠子一转双眼发亮。

顾云珂虽然生于将府门第,但她娘亲可是苏州的书香世家,自幼琴棋书画,没一样不精通,其中古筝才是她弹得最妙的。

“想听?”

顾云珂冲着小丫头莞尔一笑,脸上未施粉黛,身上的青蓝色便装衬得她灵动狡黠,一颦一笑间尽是张扬明媚。

芷福用力点了点头,小声抱怨:“小姐弹琴一绝,近些年忙着选夫婿,您倾慕上了世子殿下之后,许久都没有弹古琴了。”

当今的圣上是沈璟晏的皇祖父,太子沈东临是沈璟晏的父君,他是太子爷的嫡长子,一出生便被赐了世子太孙的尊贵身份。

芷福以为提起世子殿下,小姐会和往常那样害羞或者气恼。

结果顾云珂一反常态,淡定的撩了下眼帘:“我何时倾慕沈璟晏了?你给本小姐好好记着,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可是、可是上个月出发去苏州探亲之前,您还告诉老爷老夫人,您……非世子不嫁。”芷福低下头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嘀咕。

原来她以前这么犯贱?

顾云珂翻了个白眼:“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他对我爱搭不理,以后他对我高攀不起。”

芷福噗嗤笑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家小姐哪儿来的这么多大道理,不过现在的小姐比以前长大懂事了许多,不再嚷嚷着要嫁给世子殿下,老爷老夫人可以放心了。

将古琴摆放在棋桌上,顾云珂抬起纤纤玉手,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拨动琴弦,空灵悦耳的琴音于她指尖流淌而出。

简单几句琴音便能令人陶醉其中。

曲水流觞,雨声混合着乐音,婉转悠扬的琴音从琴弦间流淌而出,如同天籁之音,萦绕在竹林前后。

无檎路过厢房,想找沈北枭手谈几盘。

两人刚在棋桌边坐下,就听到对面厢房传出的琴音。

无檎摩挲着指尖的棋子,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轻轻摇头:“琴技还算不错,但曲子太过绵柔,难登大雅之堂。”

沈北枭抿唇一笑:“我听着挺好的。”

无檎诧异的瞧了他一眼:“你一向挑剔惯了,竟然觉得此等庸俗曲子挺好的?”

像是在反驳和尚的话,绵软的琴音急转直上九重霄!忽如高山流水般激昂澎湃,迎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银瓶乍破水浆迸,每一道转音都充满了力量和情感的爆发,让人不禁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这是……入阵曲?鲜少有人弹这支曲子了。”无檎的眼底划过欣赏,丢了棋子爽朗地笑道,“不过曲意有些变了味道,看来弹此曲之人心里怨气仇恨挺大的,把自己想象成了上阵杀敌的将军,那曲子里充斥着想要取人首级的快感啊!”

曲势如破竹,流畅自然,直逼人心。

沈北枭微抬起头,唇边挂着一抹笑意,朝院外守着的黑衣侍卫吩咐:“阿蛮,取本王的箫来。”

四殿下独爱箫笛,去哪儿都要带上一支偶尔把玩吹奏。

名唤阿蛮的侍卫很快取来长箫恭敬的递上。

“看来殿下今日心情不错,很久没听到你吹箫了,更何况还是和外人琴箫合奏,难得难得啊!”无檎期待的起身,随着沈北枭走到竹林边的长廊下。

箫声如丝丝缕缕的情愫,打乱了充满了气势的琴音,配合着雨声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琴箫暧昧。

这厢,忽然出现的箫声,让顾云珂指尖的动作乱了些许,听得出箫声是在有耐心的引导她柔和下来,顾云珂有些不情愿的再次急转直下。

箫声带领着琴音,逐渐柔和放下了曲子里的冲劲和仇恨。

一曲毕,顾云珂气势汹汹的推开门,小声地抱怨:“哪个混蛋这么讨厌,非要……”

雨声淅沥,竹影深深,她再次撞进男人深邃的眸中。

顾云珂扯了扯嘴角,相隔这么远又挡着几片竹子,那人也不是顺风耳,应该没听见她骂人吧……

沈北枭饶有趣味的扬了扬手中的箫:“小公子,在下真有这么惹人讨厌?”

孽缘!绝对是孽缘!

顾云珂怂得像只鹌鹑,这种事越解释越模糊,她转身利落的躲进厢房,却没来得及躲开无檎那一句玩笑话——“她弹琴来你吹箫,好一个夫唱妇随啊!”

少女挺直的背影僵了一下。

谁和谁妇唱夫随了?

顾云珂差点被门槛给绊着,芷福搀扶着她,小声地问:“小姐,他们在说什么?芷福怎么没听明白。”

“你听不明白才最好。”顾云珂咬牙切齿地说道,抬脚跨进门槛,转身瞪了沈北枭一眼,甩手就关上了木门,动作可以说是一气呵成!

沈北枭勾起唇角:“无檎,你吓着她了。”

无檎抬起右手掌心:“阿弥陀佛,殿下您也是滑稽,人家不待见你,你倒是护断上了。话说贫僧还未来得及问您一句,难不成这顾家小女,就是你那梦中之人?”

光头和尚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禁欲的四殿下竟然有梦中情女了,这可不一般啊!

“你最近话有些多,这道还修不修了?清心咒好念不念了?”沈北枭的目光凛冽的向无檎扫过去。

“您看您这说的,贫僧不是个多嘴多舌之人,是想替王上和王后问一问,毕竟孝道大过天。”无檎笑上一笑,清俊的五官搭配他身上的佛香隽气,一身素灰的僧袍,显得脱俗清朗。

沈北枭一直未成婚娶妻,偏巧景王和王后偏疼最小的儿子,劝了一回两回,选择了不少世家贵女让沈北枭相看,但他没一个瞧得上的。

儿子不想成亲,做爹娘的总不能逼迫。

反正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子嗣,沈北枭不愿娶妻生子,便也由着他逍遥快活。

只不过近些年宫中已起谣言。

知道的人便能理解沈北枭为人禁欲高冷。

先前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凑到跟前的姑娘,还有厚着脸皮爬床的宫女,轻则不被这位爷的冷脸给吓着都是好的,重则还要被发配到奴隶所。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北枭是某方面举不得且不能人道。

和他同个年岁的男子,生下的孩子都能组一队儿蹴鞠了。也就他冷着个脸孤家寡人,除了带兵打仗,没有其他能提起他兴致的事了。

沈北枭也以为自己身体有毛病,直到梦见了这只小狐狸。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玉箫,薄唇微微扬起一侧笑意的弧度。

“本王要她。”

男人低沉的嗓音并未被雨声盖过去。

无檎愣了一下,怕自己听错了,特地关上窗又问了一回:“你、你方才说什么?”

沈北枭低头擦拭着玉箫,轻笑道:“我说,本王要她,而且只要她一人。”

“什……什么?没想到啊殿下,您竟然是这么痴情的人?贫僧不太懂,你和她见了没几面儿,怎么就……到了非她不要的地步了?”

“无檎,爱慕一人,有时候一眼便足够。你真要问我为何,我也一时与你说不清道不明。”

她入了他的梦,与他巫山云雨,唯有这只调皮的狐狸精将他弄得满身热汗,醒来后却无处发泄。

好不容易逮着人儿了。

放手?自是不可能。

这事儿有些突然,无檎没来得及消化这件天大的八卦,圆头圆脑的小徒弟忽然从门外探出脑袋:“师父师父,方才师兄他们上山来了,说半山腰堵着的大石头有些难清理,估摸着要过了今夜,明早才可下山呢。”

沈北枭薄唇微勾:“好事。”

无檎挥了挥手让小徒弟出去,无奈的说道:“对你是好事,对人家姑娘就不一定了。你是不知道早晨前院那会儿,她躲你躲的有多利落。殿下您是一头狼,她就是一只兔子,可怜劲儿的。”

沈北枭悠然散漫的在窗边坐下,推开木窗瞧着对面门窗紧闭的厢房,笑的有些高深莫测:“是兔子还是狐狸,要亲自猎进网中才能知道。”

无檎闭上眼睛:“阿弥陀佛,贫僧就当什么都没听见。殿下,您可真是坏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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