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期景御北是小说《佞妃之宠冠后宫》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修色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佞妃之宠冠后宫》的章节内容
霁国。
寒冬腊月,冰雪皑皑,尽处萧条。
霁国皇城内却有一处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人来人往的前庭院,虽冷却随处可闻众人的寒暄笑语,各种名贵礼品被众家家丁络绎不绝地抬进林家府邸。
突然,某一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隔着某一扇房门响起一道女子气恼的声音,“她竟敢回来?!”
身着湖绿衣裳的妙龄女子瞪着乌黑的眸子,眉如细柳,面若芙蓉,身上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娇贵气质。
“她竟敢不把我的驱逐令放在眼里。”林婉之恼得脸色泛红。
房里另一妇人平静地开口,“小姐,这只是流言而已。”
但只不过半日的光景这流言便传尽了城中各处,林逐期从边关回来了,那个勾引林家小姐林婉之的未婚夫的女人。
妇人又补了一句,“况且,也只是有人在城门外看见她而已,小姐你赶她出皇城不许她再回来,你可没规定她不许走到皇城门外。你的驱逐令皇城中人皆知,她一踏入皇城便尤如过街老鼠,料想她也不会回来自取其辱。”声音依旧平静。
虽听她说得如此,但林婉之面上恼愠之气未褪,心中闪过一股报复得逞的快感,“她要是敢回来,我一定会让她比一年前难堪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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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破旧毫不起眼的马车缓慢地驶过来,在林府门前众多华贵的马车堆里,它丝毫也不能吸引人的注意。
“姑娘,到了。”赶马的马夫停下车子,隔着帘子喊了一声。
车里面的人没有响应,少顷,便看见一只素白的手撩开土灰的帘子。
一抹纤细的身影从车沿边跳下平地,她身上只着一袭简简单单的素衣,脸上脂粉未施,大冷的天,连件披风都没有带。
素白的手递过银子给车夫,逐期叮嘱道,“别告诉任何人你今天来过林府。”
车夫接了银子不住地点头,随后驾车离开。
此时还飘着细雪,天气也越发地冷,逐期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抬头望着偌大的林府横额,只不过一年光景,这里竟然陌生到令她觉得像是到了一个从没来过的地方。
时近正午,宾客都已入了府里落座,门庭前便清静了许多。
逐期绕开前门从旁边小径径直走进去,只有对这个地方的熟悉才能证明她曾经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小门锁上了,门上的铁栓甚至已经生锈。
但逐期却并不感到意外,她四下张望着确定无人后从容地从包袱里掏出一根门匙,伸进匙眼里扭动几下,门锁应声而开。
突然扑哧一声,一只黑色的大猫从墙角上猛然跃下来,恶狠狠地“喵呜”了一声,泛着荧光一样的浑圆猫眼透着凶残的味道,它紧紧盯着逐期,像是盯着一件猎物。
逐期起先一惊,随后脱口而出:“嗅嗅!”,这时竟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近,她着急地蹲下身子将那黑猫搂入怀中,一边轻声说着,“嘘!”
奇异地,原本态度不善的黑猫顷刻间变得温驯起来,窝在逐期怀中,微眯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她的手。
逐期低声笑了,“嗅嗅,一年没见,你倒还认得我。”
黑猫懒懒地“喵呜”一声,被逐期紧张地一手捂住它的嘴,她抱着猫躲进一旁边花木丛中。
幸得林府中这小门一带少人来,这边的花树荒木长势茂盛也没有人来打理。
有几人边说着笑从回廊里走了过来。
“九皇子可真是艳福不浅,林家小姐果真是天姿国色,沉鱼落雁。”
是几个年轻的官家公子在这一带闲庭信步,其中一人半是调侃半是艳羡。
那走在几人当中的一位男子身着一袭白袍,腰间系着纹龙绣祥云玉带,身形颀长,五官俊美,身上尽是一股志得意满的尊贵,一双狭长桃花眼却满含着意兴阑珊的慵懒。
“天姿国色?”景御北缓慢地重复着那人的用词,微挑了挑眉,“那小脸蛋儿长得是不错,便是那脾性,不是一般男人吃得消的。”
逐期听到这个声音,心中顿觉一紧,只觉得胸中气抑难舒。
走在景御北身边的几人一阵笑,又有一人道,“此话不假,她虽不是皇亲国戚,但自小生在富商家中锦衣玉食,难免娇纵,亏得九皇子不是一般人,那林婉之在你面前也如小鸟依人般千依百顺。”带着几分奉承的话语。
景御北依旧懒懒的,他摇着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的样子,“比起她来,林家大小姐林逐期模样还更美几分,可惜,是个不会笑的木美人。”
逐期躲在后面,只希望他们赶紧离开,也无意听他们到底在谈论些什么。
怀中的黑猫突然叫了一声,吓得她吃了一惊,急忙把嗅嗅又搂得紧了些。
景御北突然脚下一顿,朝这边看过来,眼中带着探究,像是察觉了些什么,逐期的心为之一紧。
其他几人仍只是走着,其中一个见他突然落了后,回头道,“九皇子,何事?”
景御北微眯着眼,摇了摇头,复又跟上他们的步伐。
逐期听见他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下松一口气,抚摸着黑猫的头,轻声道,“嗅嗅真乖。”
她把背上的包袱紧了紧方要起身,忽听得一个冷淡而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家大小姐好兴致,这会儿还在玩躲猫猫。”
这个几分熟悉如月色一样凉薄的声音突然令逐期浑身僵住动弹不得。
抬头望去,便见景御北正好端端地坐在墙头,闲散地翘着二郎腿,唇畔挑着一抹轻笑,好整以暇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逐期怔愣片刻,很快回过神来,她思量着见了他要不要行礼,但随后她便已经不打算行礼,只是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已然要转身离去。
景御北敛起笑,微带着几分薄怒,“林逐期。”
逐期不加理会,怀中抱着嗅嗅背对着他,暗里恼恨地撇了身后一眼。
当然,他看不到她的眼神中的不耻。
忽然,远远一阵呼唤向这边传来,“嗅嗅!嗅嗅!”
逐期眼色一沉,是婉之的声音。
嗅嗅是林婉之的爱宠,镇日里是抱着团在怀中抚摸着,轻易不许乱跑出去惹一身的尘灰回来的。
那呼唤声将近,逐期转身退回花木丛中,一伸手抓住景御北的衣角使力猛地往后一扯。
一声闷响。
景御北虽没防着她这一手,但就势落了下去,整个人朝着她纤细的身躯压了上去。
逐期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和她都不能让婉之发现。
嗅嗅听到主人的呼唤“喵呜”着跑窜出去。
他已然整个紧紧压在她身上,身躯贴合没有一丝间隙,隔着衾袄却好似不住地暖波流转,紧合得两人仿似要融为一人。
逐期只觉得被一座大山压住般,思绪混乱心跳擂动,却被压得连一切都变得缓重了许多,凝重到不得不屏住呼吸。
他虽削瘦,却着着实实不轻。
外面听到林婉之娇嗔的声音在笑骂,“好你团黑球,随处乱跑,小心把你踢出家门。”
她却还没有马上离开,抱着嗅嗅唤了几声,“芳路!芳路!”
远远地有人应着急匆匆向这边跑来。
芳路跑到跟前不及喘气,先是恭敬地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林婉之今日一袭湖绿锦裙,裙摆及地,外罩着纯白狐狸毛的披肩袄子,大冷的天,她却脸色红润明媚可人,更显得娇贵无双。
“去那边看看是怎么回事。”她抬手指着小门的方向。
逐期心中暗道,“糟了。”方才只顾着摸进门来,一进来就被嗅嗅吓了一跳,还没有来得及把小门关上。
在林府的人都知道,那小门常年都是关闭着的,突然有人看见它呈半掩状态自然会疑惑是否出了什么事。
逐期心跳霎时如重鼓击响,一抬眸,却正见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轻挑笑意,心中顿时更感恼怒,使劲推了他一把想反转身子,奈何他实在太重,分毫不动。
他却是低低地笑了,几分不以为意,几分威胁,“你再乱动我可不保证你的好妹妹不会发现我们。”
逐期才发现差点被他惹得昏了头,听到芳路向小门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声,唯有乖乖任他暂且压着。
却不料,景御北见她如此温驯,突然凑过脸来冷不防在她颈子上啄了一下。
如此轻薄令逐期瞳孔倏地放大,震惊之余清楚看到他幽黑眸子里的轻佻浪荡之意,她甚至感受到他喷出的温热气息直往她脖子里钻,却又不敢发出声音让芳路发现。
他看见她惊得张着嘴巴的样子,竟咧嘴一笑,伸出修长的食指摇了摇,作了个“嘘”的口型,典型的讨了便宜还卖乖。
逐期忍着气,恼恨地瞪他一眼,却也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芳路走到小门边检视着挂在门上的锁头,竟没看出什么端倪,“小姐,没有什么事,可能是这把门锁太久锈坏了。”
林婉之手上逗弄着嗅嗅,轻描淡写地说,“吩咐下去,把这个门堵了,省得锁再掉了有人潜进来,也防着嗅嗅偷跑出去。”
芳路应着,又转过身子把门合起从里面找了一根木棍顶起。
景御北难得有如此大好机会,手上还不停地撩拨着逐期。
逐期实在受不得压在她身上轻浮的男子,她猛然抓过她的手张嘴就咬上去,另一只手不忘捂紧他的嘴巴。
景御北吃痛,皱起眉,她见他如此,更是紧咬着不放,还越使劲了些,眼中清楚映着愤怒之意。
外头芳路和林婉之又说了几句话,随后便向着厅堂的方向走过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逐期口中已渐尝到鲜血的腥甜之味,待确定婉之走得远了才松开嘴巴一把推开他坐起来。
景御北的手上一道深浅不一的牙印子,泛着血丝。
逐期啐一口口水抹着嘴巴瞪他一眼,“你少对我来这一套!”
景御北微微眯着狭长桃花眼,想不到她身子单薄,出口之话竟带着一股森冷之意,尤其眼中闪过的一丝恶狠神色也没有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如有意要激怒她一样,“我记得以前你和我的关系还不止可以这样呢。”
“你休再提以前!”
他反倒来了兴趣,“我若非要提,你又能怎么样呢?小娘子。”好像越把她激怒他就越得意。
逐期听得他轻浮地称她为“小娘子”眼色更沉了一些,可她越是咬牙切齿他便越是愉悦。
本以为她定不会就此罢休,他且等着她爆发,可谁知道,她吸一口气转开头撇了撇嘴轻淡地回道,“你是皇子,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没再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前后不过片刻,却截然不同的态度,前一刻还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后一刻却已经恢复得像无波的湖面,他怔了一下,看着她的背影,接着才回过神来“喂”了一声。
谁知逐期突然拔腿就跑,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
才一个眨眼,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跑什么?”景御北勾起嘴角笑了,“碰上我总比碰上你那好妹妹好吧。”
逐期跑开了很远,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过来才停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四下打量着府苑内的环境,一年没回来而已,基本上没有变化。
因为那个痞子差点耽误了正事,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个痞子很有可能会把她回林家的消息告诉婉之,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在婉之发现她回来之前见到她要见的人,否则这一趟回皇城没有丝毫意义。
正打算往前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交谈声,刚迈出的步子及时一转,逐期躲在墙后面。
险些被人发现,这令逐期更加谨慎,偏生这一天林老爷五十大寿,林府上热闹得很,随处都是走动的人,逐期恨不得身后再长一双眼睛提防着被谁发现。
她低头想了想,这样乱闯不是办法,干脆悄悄潜进了林老爷林长安的寝房里。
林长安的五十大寿办得体面风光,他虽只是个商贾,但其雄厚的家财让人无法小窥,就连当朝皇上都对他礼让三分,还特地将林婉之指婚给九皇子,这使得林长安在朝中地位不同一般,所以今日到场贺寿的除了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商户,更不乏朝中重臣。
这么多重要人物,想必应酬也要不少时间。
逐期进了林长安的寝房,却不敢堂而皇之坐下来休息,毕竟婉之的未婚夫已经亲眼看见她出现在皇城内,很有可能他掉头就和他未婚妻一起来搜寻她,她相信,如果她的好妹妹知道她踏入皇城半步,她一定会有千百种方法让她比一年前难堪千百倍。
林长安的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酒味,桌椅上都落了一层灰尘,房中稍嫌凌乱,看得出是许久没有人来打理过了。
逐期知道林长安的脾气,他是不准旁人随便踏入他房中半步的,不管是有多么重要的事也只能站在门外通报,就连日常的清扫工作也都能免则免,实在到了非清扫不可的地步也必须得在他本人在房中的情况下才会允许林府的老管家进来打扫。
这让逐期多少觉得宽心了些,就算婉之知道她在府中也是不敢随便带人来搜这间房的。
直到下停了雪,夜幕降临,林府中的宾客才渐渐散去。
老管家陈江对林长安说道,“老爷,今日黄大人也来了,我向他打听过,皇后那边前阵子说请了大师去合日子,其实那无往大师只是进宫讲佛道的。”陈江停了一下,看林长安面色如常,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小姐的生辰八字都给宫里这么久了,一年多按说也该合出个成亲的日子来了,怎么迟迟没有消息?会不会事情生变?”
林长安双后背在身后,缓慢地走在前边,低着头似在想些什么事情。
陈江不确定他是否听见了自己的禀报,却也不再出声了。
过了许久,林长安才沉声道,“没消息也不一定是坏事。”
毕竟朝野有别,听说成皇后起先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又点头同意了。
这当中到底又发生了些什么事让成皇后的态度无端转变?
朝廷这池子水深不见底,即使表面风平浪静,可底下的波涛暗涌如果不是置身其中又怎么能看得见呢?
“听说小姐发脾气了?”林长安回过身子,有些疑惑,“怎么回事?”
陈江面有难色,叹了口气说,“九皇子今日来了,但是没有去看小姐,小姐暗自恼着呢。”
林长安宠溺地摇摇头,“你去看看,九皇子今日送了几匹上好的缎子,还交代说请人给她做几身新衣裳。”
陈江点点头,明白其实那缎子是送给老爷的,说要给小姐做新衣裳当然也不过是些客套的场面话,但现在,他要带着这些场面话安慰他的小姐去了。
林长安走到自己房门前,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停止了动作,像是察觉出某些异样。
屋内的逐期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心头一紧,紧接着门外的人又停在了原地,好像要转身离开。
“爹!”逐期生怕错过良机,心急之下喊出了口。
林长安听到屋里传来的喊声时一阵惊讶,原本他只是忽然想起还有些事要交代下人因而想转身回去找陈江,没想到屋里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又心急的声音。
他推门而进,扫了屋内一周,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从门背后走出来。
“逐期?”林长安有些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对逐期擅自闯进他房中感到生气。
逐期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喃喃地开口道,“林老爷。”此时她已经改口。
林长安关上门后才又继续问,“你……一个人回皇城的?”他似乎是想问她娘是不是也一起回了皇城,最终却没有提起。
逐期点点头,在他面前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自始至终不敢看向他的眼睛。
林长安还想问些什么,突然,逐期在他跟前重重地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林长安更感惊讶,“起来。”
逐期执拗地跪着,面色无奈,即使在心中设想过千百次的话语到了嘴边却还是说得不自然,“林老爷,我、我想……”
毕竟是哀求人的话,逐期不知道要怎样开口,但一想到此时尚卧病在床的母亲陶沛瑶,咬咬牙便说道,“我想向您借一些银子。”
“出什么事了?”虽然逐期并不是林长安的亲生女儿,但他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她少时身子柔弱,然实则一身傲骨,轻易是不会向人低头的,七岁跟着陶沛瑶改嫁入林家,她从未拿过林家一两银子。
逐期紧抿着唇在犹豫,似在斟酌怎样开口。
“是……我身子不好,旧病犯了,想向您借一些银子抓药。”她说着低下了头。
到底是不会说谎的孩子。
林长安叹一口气,沉声道,“你先起来吧。”
逐期仍只是跪着。
他也不再劝,又说,“你七岁时来林家,身子弱得走几步就倒在一边,吃了好几年的药才调养好身子,从那以后再没复发,你若是旧病复发又怎能一个人千里迢迢从边关赶回皇城?只怕在半路上就病死了吧。”
逐期不出声,谎言被拆穿也并不辩解。
“病的,是你娘吧?”
逐期只觉心头一颤,低声道,“林老爷,我知道是我娘对不起您,但她始终是我娘,看在她和您做了这么多年夫妻的份上,您大人有大量,救她一命。”
林长安既不说答应,也没有说不救。
一只带着皱纹的手搭在逐期肩头上,继而他一手扶起她,“放心吧,我和你娘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我们之间的事,再怎么样我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他醇厚暗哑的声音极大的安慰了逐期一直紧揪着的内心,此时听他说出这样的承诺,总算松一口气,她知道,这次来皇城,没有白来。
“爹……”逐期感激不已一时脱口而出,但很快又改了口,“林老爷……”想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爹,却又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格。
一心想说些感谢的话语,可是喉头一哽,竟连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所幸的是林长安深知她从小沉默寡言,自然是不会说这些场面话的。
在决定回皇城时逐期就知道林长安一定会帮她,他对陶沛瑶的宽容逐期心知肚明,虽然早就料到,但是当真的接受这一份仁慈的帮助仍然让她有些难以置信和说不出的感激。
“只是个称谓而已,你无需区分得这么明白,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至于驱逐令……”
林长安话还没有说完,逐期便接道,“驱逐令一事您不必介怀,一年前我娘执意出走边关,婉之的驱逐令也只是正好给我一个离开的理由陪我娘去边关照顾她而已。”
林长安一时也默然。
逐期趁机打开一直放在身边的包裹,“我娘嘱我送来的寿礼。”说着将一个将两个巴掌大的墨台小心翼翼地拿出摆在桌面上。
那是一个用天然岩石加工而成的墨台,浑身没有一丝缝隙,左角一个茶杯盖般大小的天然平滑的凹槽,面上则凿刻成一副月夜山林图,天然的乌墨色看起来静谧深沉。
这也许是她能够筹备到的最好的寿礼了。
逐期笑了笑,带着些讨好,“边关兴产这个,我以前在皇城见得少,寻思着给您带一个也算是新鲜。”话说到这里她突然住嘴了,发现自己话里已经说漏了嘴,这样一说不就把其实寿礼是她自己准备的并不是陶沛瑶嘱她带回来的事抖了出来。
当然,她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个墨台是她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林长安也并不介意,好像已经不怎么在乎,只是点了点头,话题一转,“我请个大夫和你一道去边关。”
逐期忙摇头,“我娘有药单子,只要有银子继续抓药坚持服用就好。”这药单子还是费了不少功夫托当地一名告老还乡在家的前宫廷御医给开的。
林长安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千里迢迢回边关也不行的,毕竟是女孩子家。”
逐期知道他担心,心中涌过一股暖流,“我这次来回都是跟着边关当地的商队一起,平素是相识的邻居,他们会照顾我。”
虽然如此,林长安面上仍是有隐隐担忧,经逐期再三保证才松口,并又派人去确认了那个商队才终于打消了派人送她回边关的念头。
这次只是短暂的见面,临别之际,逐期欲言又止,显然想说些什么,却又一直没有说出来。
林长安也没有再更多地打听陶沛瑶的情况。
临转身时,逐期终于忍不住,双眼有些泛红,轻轻唤了一声,“爹……”那里面包含着许多感激,敬仰和一股无法消掩的愧疚。
林长安只是慈爱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好似她想说的一切他都懂。
逐期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由衷地说道,“遇见您,是我们母女俩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却也是他的不幸,她娘是他心中永远的一根刺,时刻刺痛着他的心和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她们是他的累赘,可他在她的生命中却不仅仅充当着亲爹的身份,他还是恩人,是她们的救世主。
他抬起手,抚摸着她的头,像对待一个小女孩,充满关怀和慈爱。
这让逐期鼻子一酸,几乎当场落下泪来,然而她只是吸了吸鼻子,又轻轻地说了一声,“您珍重。”随后便低着头转身在管家的带领下走出林家。
回到客栈才得知边关一起来的商队已经出城了,原本预计是交收完货物后今晚在皇城留一晚等明日一早再出城的,但是根据他们留给掌柜的话说是临时接到消息要出城去收些货物带回边关让逐期明日一早出了城汇合。
逐期收到留话,看一眼天色,此时城门已关,想出城寻去商队那也是不可能的了,唯有花了些银子在客栈住一晚。
这样的夜晚,寒风凛冽,却是一夜安稳无梦。
翌日,天大放晴,在连刮了近半月的寒风后第一次阳光普照,给冬月里带来融融暖意。
逐期先是去药店买了些药材,药材铺的掌柜见她虽一身外地人的装扮,脸上围着的粗布麻巾掩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但她一口皇城本地口音却熟练流利,因此也并没有以名贵药材的借口抬高价。
幸好是在冬月,包得这样严严实实的装扮也并不会显得太引人注目。
一路向着城门走去,紧了紧围在脸上的麻巾,这样的小心谨慎,也是因为林婉之在下驱逐令的同时还贴出了悬赏通告,任何人只要有皇城内看见林逐期都可向林家小姐揭发其行踪,并因此重重有赏。
眼看着城门近在眼前,逐期心中缓缓舒一口气,如此小心翼翼她只是不想白白浪费时间在和林婉之的纠缠上。
然而,命运弄人,在即将跨出城门的那一刻,一个人从背后蓦地一把抓住逐期将她拽得后退两大步,那人同时极快地伸手过来揭开她脸上的麻巾。
“想跑?!没这么容易。”
一个幸灾乐祸又等着看好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逐期一个踉跄,等稳住身子,还来不及惊愕便看见眼前一张熟悉的脸。
穿着桃红色罗裙身披绒毛袄子的娇俏女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逐期想要抽回手,却被一个高大结实的女人紧紧擒住,她转头看了她一眼,沉声说,“你放手,我不会跑的。”
高大的女人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开她,只喝道,“你给我老实点。”
林婉之双手环在胸前,一副高高在上的得意神色,冷冷地盯着她,“真没想到,你还敢回来。”
逐期毫不避让地回望着她,“你想怎么样?”
林婉之的脸色忽然变了,她敛了笑,变得有些咬牙切齿,“我想你一辈子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可你居然回来了!”
逐期皱起眉,语气尽量缓和,“婉之……”
“不许叫我的名字!”林婉之粗暴地打断她,“我讨厌从你的嘴里听到我的名字!”
逐期向来就沉默少言,此时看她正在气头上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林婉之恨恨地瞪她一眼,好像两个人之间天生就有仇,她的视线最后落在逐期手上抓着的药包上,她抬手一把打掉逐期手上的药包,边道,“我爹就是心软,你们两母女向他要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逐期手上的几包药应声掉落在地上,散乱开来,众人便看见里面露出来的都是些人参鹿茸之类的名贵药材。
逐期抬起头来,“林婉之!”
林婉之抬高下巴,“闭嘴!我还没有说完。”她只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当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你娘做的那些和野男人勾勾搭搭的事情,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逐期脸上血色尽失,吸了一口凉气般。
林婉之根本没有打算照顾她的心情,话说得越刻薄她脸色越难看她才越高兴,“你甚至比你娘更不要脸,林家养你十年,要不是我爹你早就病死了!口口声声说把我当成妹妹,呸,你根本不配!你只是一个无耻的婊子,暗里学尽了你娘的那些狐媚功夫,我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人尽可夫的母女!”
话说得越来越恶毒,林婉之本以为她会发怒,可是逐期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脸上连计较的表情都没有了,平静得就像只是一只苍蝇从她面前飞了过去。
可她越是平静,林婉之心中就越恨不得揭掉她平静的面具,这样反而令自己越来越气愤恼怒。
“你说话啊!”她伸出手推了一把逐期,瞪着她,“求我爹的时候难道不是伶牙利齿么?!”
逐期被推得又是连连退后两步,最后一屁股跌在地上。
林婉之心头怒火更盛,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一脚就踩在了药包里散落出来的药材上面,始终一副凌辱姿态。
逐期缓缓抬起头来,“你够了。”声音平静中又带着一丝疲惫。
林婉之紧抿着唇,“你错了,还远远没够!我警告过你,你要是敢回来我一定会让你比一年前更难堪一百倍!我甚至可以剥光你的衣服在你身上刺上狐狸精三个字游街示众,然后把你丢入军营当军妓,反正这本来就是你想要的!我一刻也不想看到你,可是我无数次想过当你真的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你痛苦到生不如死!”
逐期皱起眉头,“你别忘了,在你让我难堪的同时,我和九皇子那些事也要被一并抖出来,丢脸的不会单单只是我一个,就连你甚至你的未婚夫,也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说得很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我自然能堵住他们的嘴!你难道不知道林家什么都不多只有钱最多?”林婉之语气中夹带着几丝得意,“给我搜她的身!”她突然命令身边的几个侍从。
两个家丁闻言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挟住逐期,一个侍从抬手便搜她的身,一路从领子摸到腰际,毫不避讳,就连胸前也并未放过。
逐期到底是女子,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又何异于被男人轻薄,连叫几声“住手!”都阻止不了,脸上已然是恼得一片赤红,在大冷的冬天,她竟觉得如置身于熔炉中。
“林婉之!”逐期大叫一声,此时半点也不能平静。
“你求我?”林婉之只是挑了她一眼,轻嗤一声,得意又不屑,“装什么清高,你不就爱和男人偷摸苟且?”
逐期脸上满是怒色,一阵红一阵白,胸口起伏着,已经被她恶毒的言语气得难堪到几乎不能自持。
“小姐,她身上有不少银票。”侍从面无表情地把逐期身上摸了个遍,最后在她的包袱里找出一沓银票,呈到林婉之面前。
林婉之只瞟一眼,“是林家钱庄的银票呢。”
逐期本能地抬手想去抢,却被死死按住。
林婉之斜着眼看她,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才又缓缓说道,“想要?”这时候她多少猜测到逐期千里迢迢回皇城就是为了向她爹爹要银子的。
逐期只是瞪着她,她太过了解林婉之,她是不会轻易让她如愿的。
“给你,也不是不可以。”林婉之轻柔地笑着,只有逐期知道她这样的笑容意味着什么,果然,她接着又说,“我要你做一件事,我允许你拒绝,如果你拒绝,现在就空着你的双手走出皇城,我当你没回来过。”
实际上,她知道逐期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做什么?”
接着,逐期被连推带攘地押到一间青楼前。
“牡丹苑”,整个霁国人尽皆知的妓院,三教九流齐集之地,这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什么身份的客人都能招待,要高雅便能往高雅了去,要低俗,帘子一拉也能给客人上低俗的戏码。
整个牡丹苑看起来甚至比官府还要气派阔绰,逐期抬头望着檐下龙飞凤舞的额扁,突然觉得后脊骨一阵发凉,婉之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和厌恶。
尽管天气寒冷,牡丹苑前却不乏酒色之徒,来来往往的男人和风情万种的姑娘,谁也没有闲暇去注意一个穿着粗麻布衣裳的女人如果不是她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桃红色罗裙身披绒毛袄子的娇俏女子。
“林家小姐林婉之?”有人认出了林婉之,但却又并不是太确信的声音,“你看错了吧,林家小姐怎会来青楼?”
又看见逐期被押着,渐渐在旁边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林婉之也并不太在意,她只是神情高傲地扫了四周一眼,她的丫环芳路上前去低声问着,“小姐,来青楼这种地方如果被老爷知道了会被责骂的。”
林婉之恼恼地看她一眼,斥道,“你不说我不说我爹怎么知道?”
“可是……”芳路仍是一副踌躇的样子,她想说今天知道她们来青楼的又不止她们两个。
林婉之撇撇嘴,“给点钱打发了他们不就行了?”
逐期被押进牡丹苑的前厅,一阵暖流扑面而来,为了不让上门来的大老爷们受冷,牡丹苑里每个角落都放置了柴火旺盛的火炉。
很快有妙龄女子走过来,看见上门来的同是两个妙龄女子显然怔了一下,有些不解,“这位姑娘……”
林婉之双手环胸,“我要见你们这儿当家的。”
妙龄女子怔了一下,随即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身上衣着非富即贵,料想不是普通人,便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去命人通传。
逐期第一次来青楼,她似乎猜到林婉之要做些什么,咬了咬牙低声道,“你不要太过分!”
林婉之脸上是得意的笑,“你怕了?还没开始呢。”
这家青楼的老鸨九姨娘见了林婉之起先有些惊讶,很快迎上来亲亲热热地道,“哟,这不是林家大小姐嘛,真是稀客。”当家的毕竟是当家的,没有几分眼力恐怕是揽不下这个差事。
九姨娘只是被人叫老了,实际上她十分年轻,模样并不比楼里的姑娘们差,一双眸子像狐狸般精明,笑容好像天生就挂在脸上的一般。
林婉之对她冷淡地点了点头,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九姨娘眼珠子转转,闻言视线在逐期身上溜了一圈,有些为难,“这……不太合适,她不是我们楼里的姑娘,我们牡丹楼虽是烟花之地却也有自己的规矩,只有自愿卖身入楼的姑娘才能如此。”
她的视线让逐期从骨子里生出寒意来。
林婉之笑了,“素闻九姨娘八面玲珑却又有规有矩,可能最近牡丹楼太过太平了,方大人许久没来了吧?”
九姨娘眼色一沉,她的话中有话,那方大人刚正不阿见不得歪风邪气,他向来是主张取缔青楼最积极的朝廷老臣,方大人要是来了,就表示牡丹楼要出乱子,九姨娘当然希望这个姓方的老不死永远不要来。
“林大小姐有话好话。”九姨娘很快地展露出微笑,她知道林长安和方大人是有些交情的。
林婉之笑了,她掏出几张银票递过去,“我保证这桩交易你稳赚不赔。”
九姨娘抿抿嘴,她略一思索,看了逐期一眼,随后笑嘻嘻地说,“多谢林大小姐。”接过银票招手唤来丫环吩咐道,“把祈先生请过来。”
丫环去了半晌,回来的时候一个身形颀长的白衣男子跟在她后面,面容清俊,眼神漠然。
九姨娘指了指逐期,他的眼神看过来,扫了她一眼。
逐期只觉得有人突然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人往前扑去趴在一张桌面上,后颈一凉,有人掀开她的领子。
逐期惊叫一声,怒道,“住手!”却哪会有人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林婉之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逐期大叫,“婉之!让他们住手!”好像这时开始她才知道要恐惧,脸上显露出焦急之色,却被一块破布塞在嘴里,只能发出“唔唔呀呀”的声音。
祈先生是牡丹楼中的乐师,也是负责给牡丹楼的姑娘们雕青的技师。
所谓雕青,就是在人的身体上用针刺出某些图案,然后在创口处敷以颜料巧妙地做成花纹,雕青是每个进入青楼的姑娘必须要承受的苦,牡丹楼里每个姑娘的后颈上都雕着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这也是一生的印记,按照霁国的国律,要将妓女和良家女子区别开来,妓女的身上必须要有雕青,即使妓女从了良,她曾是个妓女的身份也永远不会被人遗忘,所以雕青在青楼以外的地方代表着卑贱和耻辱,没有人会愿意在自己身上刺上雕青。
祈先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挣扎的逐期,细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长针,淡淡地道,“别吵了,越挣扎受的苦越多。”
逐期怒而转头,看进一双淡漠的眸子里,他身上有一种沉静的气质,像是静到死寂一样,逐期打了个冷颤,看向林婉之,只见她得意地笑着冲她晃了晃手中的银票,“怕什么,我又不是真的把你卖身作妓,只不过在你身上刺个雕青而已,我保证刺完以后把银票给你,这么多的银子,你总该付出点代价吧?”
逐期的眼神暗下来,她咬着牙,浑身都在抖,却渐渐地不再挣扎了。
祈先生不知道拿了些什么擦在她的后颈上,一片冰凉。
冰冷尖锐的第一针落在颈子下方的位置,他的手法娴熟而利落,针越发下得绵绵密密,每一针都带来刺骨一样的痛感,逐期身上一层冷汗一层热汗地交叠着。
有许多人围在旁边引颈争看,逐期喘着气,感到悲愤又耻辱,但是就像林婉之说的一样,这么多银子,她也并不想白拿林家的,虽然就跟在身上雕青一样二者同样令她感到耻辱。
丫环早就拿着花色调成的颜料候在一边,看到逐期痛苦的样子以及颈子上的一片又红又肿的肌肤,她不由得转开头不忍再细看。
逐期几乎以为自己要痛晕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雕青终于完成。
林婉之啧啧道,“祈先生的手法果然精湛。”
押着逐期的两名侍从终于松手,逐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拉好衣服冷冷地看向林婉之,冷冷地开口,“玩够了吧。”
林婉之甜美地笑着,满意地说,“你今天表现得不错,这几百两银子是你应得的。”她抬起手将银票放在逐期跟前。
逐期脸色难看,长喘一口气,然而就在她抬手刚要接过银票的时候林婉之蓦然收回手,她哈哈大笑着突然当着逐期的面将那叠银票撕得粉碎。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逐期,她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她,待到她反应过来时林婉之手一扬漫天的纸屑在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
周围一片“哗”声,不胜唏嘘之情。
“你在干什么?!”逐期气得浑身发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婉之冷笑,“林家有的是钱,我不在乎这几百两,我高兴就拿去填海,不高兴就拿去喂狗,但是你,休想再从林家拿到一个铜板!”
逐期脸色涨得通红,又气又怒,瞪着林婉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婉之正得意间,逐期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她开始纵身大笑。
林婉之一怔,逐期的笑令她觉得她根本只是玩了一出别人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恶作剧。
“你笑什么?!”
逐期笑到无法停止,她没有理会林婉之。
林婉之显然有些恼了,“你疯了!”
逐期终于止住笑,她看向林婉之,“我只是突然想起九皇子的一句话罢了。”她的话里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九皇子?”林婉之脸色果然一变,连声音也随之变得尖锐,“什么话?!”
逐期只是意味深长的笑,故意卖着关子就是不说。
林婉之咬着牙,恨声又问,“这么说,爹爹大寿当天,你果然见过他?”
逐期仰着头,用漫不经心的语气不缓不慢地说着,“他那时,身着一袭白袍,腰间系着纹龙绣祥云玉带,头上束发的朱雀发冠应该是你特地挑了送给他的吧?你猜我见没见过他?”
林婉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想起当天景御北确实是这样的装束,相比起那时的他对她避而不见,逐期的话成功打击到她,这令她有一股被背叛的感觉,她脑子里不停地想:他们除了见面还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这样的疑问令她焦躁不安。
逐期又笑起来,“他说你……”故意停顿,挑眼看着她,却没有再接下去。
林婉之皱起眉,瞪着她,等了半晌却不见她再说下去,不禁有些恼怒,“他到底说了什么?”
颈子上的雕青传来森冷的刺痛感,逐期望着地上的碎纸屑,那曾是她走投无路时求来的全部,居然就这样被她轻佻地碎成碎片。
“他说……”逐期抬起头来,露出一抹报复得逞的微笑,“说得有点儿难听,如果你非要知道……”
“住嘴!”林婉之突然打断她,她一手拽起她的胳膊向其中一扇门走去,一边背对着身后的侍从下令道,“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门梢被人从里面反锁上。
“小姐!”芳路着急地上前,面前的门砰一声关上,她吃了个闭门羹。
九姨娘见多识广,不以为然地说道,“识趣点,你就随你家小姐吧,反正那林逐期也不会拿她怎么样。”依目前情况来看,倒是那林婉之将逐期欺负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房中。
逐期一把甩开林婉之的手,林婉之气势凌人地瞪着她,“快说!北哥哥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逐期慢吞吞地揉着自己的胳膊,婉之本来就已经没有什么耐性,此时见她如此更是恨得牙痒痒,尤其现在只有她们二人在场,她突然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边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再和北哥哥纠缠不清!”
逐期眼见她扑上来,似乎早料到般灵巧地往旁边一闪并且顺势从后面一把捂住她的嘴,为防她发出尖叫声惹来外面的侍从。
林婉之嘴里发不出声音更加挣扎得厉害,最后两个人一同滚在了地上。
逐期虽然身子单薄,但是在边关时并不少做体力活,而林婉之则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千金,所以相比起林婉之来她在力量上占了绝对的优势,最后干脆扯了床边的枕巾堵在林婉之的嘴里,两手死死地抓住她的双手,一边伸手去扯旁边的帘子,帘子“嘶“地一声裂下来一块布条,她一边拿布条捆林婉之的手一边喘着气怒道,“我打小让着你,无论你怎么欺侮我,哪一次不是顺了你的意?!就连这次你下的驱逐令,我不作任何辩解!现在实情告诉你也罢,我从未勾引过你的北哥哥,是你那北哥哥缠着我不放!我远走边关也并不是怕了你,是因为林老爷是我母女的恩人,我敬重他!我对你所有的忍让都只是因为你是他的女儿!你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投生在一个好人家,如果林长安不是你爹,你什么都不是!”
林婉之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手脚都被捆住,整个人像虫子一样在地上挣扎蠕动着。
逐期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怒气未消,脸色绯红,神情凛冽。
林婉之头一次见着她发这样的脾气,打小到大欺侮她欺侮惯了,却从来没有见她反击过,这一次逐期倒让她怔了一下,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逐期瞟地上的人一眼,抿着唇蹲下身来去拉林婉之腰间的荷包,荷包绣得精美,打开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这让逐期感到失望,一个富户千金身上竟连一文钱也没有带。
林婉之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此时她庆幸自己身上没有带银子,反正林逐期越是不如意她就越高兴,她得意地望着她。
逐期气愤,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时,空荡荡的房中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如月色般凉薄的声音,“许久没看过姐妹相争的戏码了。”带着微微的笑意。
逐期回过头,恰好看见景御北动作利落地从窗口跳进来,落地无声。
那扇原本关着的窗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打开,也不知道他站在窗口看了多久。
林婉之眼前一亮仿佛看见救星。
逐期防备地瞪着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然而景御北只是绕过桌子,看了一眼地上被俘虏的林婉之,但是并没有救她,反而是一副袖手旁观的轻佻模样。
林婉之一双眸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却看见他转了个身背对着她对逐期嘻嘻笑着说道,“你倒是跑啊,昨日同我呆在一起不就没事了?你看你现在。”说着摇了摇头,啧啧道,“银子也没了,还白白被刺了雕青,多冤枉。”
从这句话里,逐期猜出他隐在一旁看了也有些时候了。
九皇子的风流在皇城中人尽皆知,只是逐期没有想到当着他未婚妻的面竟也如此,一时倒为林婉之感到不平,冷冷地回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但反一想,风流如他,出现在皇城里无论是哪一间青楼都根本不足为奇!
景御北依旧是一身白袍,面容英俊,看起来是个干干净净的男子,如果不去看他眼睛里那一抹邪性的话,他忽然欺身过来,伸出两根手指去撩她的领子,不意外地看见她裸露在领子外红肿皮肤上的一半牡丹雕青。
逐期大吃一惊,伸手去拦他同时大退一步,怒道,“你想干什么!”
他砸砸嘴,满不在乎地说,“看来那祈先生的手法也不怎么样嘛,那丽春院的跛子刺的都比他好。”
她一则退,他一则进,两个人退到了桌子的另一端,圆木桌子便挡住了另一端地上的林婉之的视线。
逐期抓着自己的领口,瞪着他,她已经几乎要退到床边。
景御北的嘴角挂着不正经的笑,痞痞地靠过来,一手撑在床边的圆柱上,身子顺势向前倾着,用着哄猫咪的口吻邪邪地说,“别跑了,干脆你两姐妹一起嫁过来,岂不两全其美?”
逐期凛冽的眼神扫过他的脸,带着不屑,不作任何语言上的反击,却充满防备。
他微微眯了眼,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带着一抹笑懒懒地说,“有时候,我还真爱你这副不说话却又不妥协的样子。”满是调戏的意味。
逐期这回没有再退后,她仰起脸直直地迎视他戏谑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他。
他的手指在她小巧的下巴上流连,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她的脸颊,“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逐期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似乎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能性。
“嘿。”他笑了,“小娘子——”突然,他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咙里。
原来,逐期趁他不备极快地拨下自己头上的一根发簪并且用它抵住景御北的喉头。
景御北脸色一凝,连带声音也似乎变得认真起来,“别玩火。”
“闭嘴!”逐期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手上又用了三分劲,那枚簪子几乎要刺进他喉头里去。
“好好好,听你的。”景御北一脸无奈,“小心你的簪子,我可不想死得这么可笑。”
逐期冷笑一声,这样的一个男人,风流成性,贪生怕死,自认为风流倜傥其实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除了有一副好皮相和一个好的身份,其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令人不屑,婉之怎么会爱他?甚至就连自己在与他初相识时,她怎么会坚信那时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九皇子也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看起来柔弱单薄的女人挟持,她很有技巧地先塞住他的嘴巴随后命令他双手环抱着屋内的圆柱才捆绑上他的双手,这样他就算是个孔型有力的男人也无力挣扎。
逐期很冷静地伸手搜他的身,幸运的是,他的身上竟真的带着不少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子,她不由得眼前一亮。
逐期把那些官银又塞回他怀里,抽了其中几张在边关也有分号的银庄的银票,一并将那些碎银子也拿了,她冷冷打量着的景御北,道“这是你未婚妻欠我的,我不介意你替她还。”说完没有再看屋内狼狈不堪的两人,她从景御北进来的窗子跳了出去,单薄的身子很快消失在窗外。
她必须如此,她从边关千里迢迢来皇城,她不可能空着两手回去,尤其事关她娘的性命。
而她也很清楚她现在必须逃,在那些侍从发现之前逃出皇城。
等到下人发现不对劲撬门进来的时已是近半个时辰之后。
林婉之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倒是景御北依然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好像被绑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九姨娘也不知道九皇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牡丹楼里,一群人忙着谢罪请罪。
景御北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喝茶,修长的双腿搭在茶几上,整个人的重量靠在椅背上,听到窗外隐约飘来的小曲儿还享受地摇了摇椅子。
林婉之气急败坏,“一帮蠢才!你们还不快去把她抓回来!”
侍从回,“逐期姑娘现在恐怕也出了皇城了。”
要抓也不是容易的,虽然知道她要往边关,可是边关这么辽广,无数条路可以通往边关,而林家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逐期两母女在边关什么地方,南关还是北关?甚至连个大致的方向都没有。
“我不管!天涯海角你们也要把她抓回来!”林家大小姐这回是真的动了气,自己又觉得无比丢脸,誓是不肯就此罢休的。
景御北只是摇头晃脑,修长的手指磕着手中的杯盖沿,不痛不痒地说,“大家玩玩而已,何必当真呢?”
侍从看九皇子也没有就此事追究的意思,也只是定在跟前不敢妄动去发散人手找。
林婉之一肚子的气,还没有细细找他算帐,但这会儿许多家丁外人在,也不好说些什么。
景御北看她的脸色,忽然凑过来,笑嘻嘻地说,“起码我玩得挺开怀的,三几百两银子对我来说小事一桩,爷儿今天高兴赢了不少银子,扔些碎银子给她又何妨,再说了,几百两银子你还不是说撕就撕了?”
林婉之觉得他有些袒护逐期,脸上显然不悦,却忽然又见他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来,笑眯眯地说,“给她的都是小头,你看我还有这么多,别恼了,我带你去买些漂亮首饰。”说着来拉她的手,哄道,“我是见她老来纠缠你,拿些银子打发她罢了,省得她再有借口回皇城来惹你不高兴。”他不露痕迹地给她摆着下台阶。
林婉之的气忽然都消了,狐疑问道,“那当时在房中,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当时景御北和逐期退到圆桌的另一边,林婉之看不见,而他们之间谈话也压低了声音,所以她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景御北翻了个白眼,“什么也没说,你姐姐倒是够野蛮的,二话没说就把我绑上了。”
“她可不是我姐姐!”林婉之情绪有些激动,突然又想起来,“你不是自小练武吗?怎么会敌不过一个女人?”
“练武?”景御北挠了挠头,“那都是做样子给父皇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婉之挑了他一眼,“偏巧你今日带了这么多银子在身上?”她记得他出门向来是不带银子的,回回招摇过市都是记了帐差宫人送银子去结帐。
“我在赌场赢的。”一说这茬景御北便心情大好,“今儿个手气好得不得了,一文钱都没带押了个坠子赢了这么多。”他扬着手中的银票。
林婉之没看见银票上的官印,便也不追究了,只是心中仍有疑虑,这疑虑隐隐令她不安。
为什么这么巧他出现在青楼?更巧的是他身上竟破天荒地带了银子?而且,他似乎也无意追究此事,在林婉之看来,这当中的疑因比派人去把逐期抓回来教训一番要重要得多。
而皇城之外,如果逐期好好想一想为什么凭她一个人能斗得过九皇子,为什么偏偏这么巧九皇子身上带了这么多的银票,如果她知道答案,那么今日的她便不会如此惊惶。
毕竟是袭击皇子,这罪名不小,担惊受怕了几日才终于确定皇城方面没有派人来追捕她,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便也没有好好去深究当中的原因了。
南关,南边关临海,南海过去便是邻国——郦国。
南关一年四季都刮着凛冽的海风,带着浓重的咸腥味,冬天更甚。
陶沛瑶带着逐期离开林家里并没有带走林家的一个铜板,甚至就连林长安买给她的许多金银首饰都原封不动地留在了林家,以至于她们两母女在边关的日子如此清贫拮据。
幸得边关民风淳朴,逐期回皇城期间有邻居代为照顾陶沛瑶。
海边山林下一间寒碜木屋,里面传来一阵婴孩啼哭声,时起时落,凄厉又动听。
逐期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面巾下白皙的脸带着一股柔情,她加快步子推门进去。
“娘。”
屋内看起来简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简陋的床边摆着一张婴儿床,陶沛瑶披着外衣坐在婴儿床边轻柔地拍着床中的婴孩。
她听见唤声转过脸来,一阵惊喜,“逐期!”她的脸色十分苍白憔悴,说不到到半句话就弯下腰开始咳嗽。
逐期忙上前拍着她的背,扶她上床休息。
床中才几个月大的婴儿好像感觉到什么,他止住了哭声,反而咯咯笑起来,柔嫩的小脸分外惹人爱怜。
“宸宸也知道你回来了。”陶沛瑶止住咳笑着说,“他就是爱跟着你。”
逐期将包袱里的药材拿出来准备生火煎药,陶沛瑶看见包袱里的银票时脸色变了变,她一把抓住逐期的手,“逐期!你……见到长安了?”她喘了口气,显得十分忧虑,“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逐期脸色平静,“什么都没有说,我只说你病了需要银子。”
陶沛瑶松了口气,逐期皱起眉,不解地道,“娘,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宸宸是他的儿子,爹他老来得子,你也知道宸宸对他对林家有多么重要,为什么你要瞒着他?这对宸宸太刻薄,他的爹是皇城富商,他却跟着我们两母女在边关吃苦,他本来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咳咳咳——”陶沛瑶一阵大咳,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逐期丢了手中的药包过来拍她的背,“好我不说了,你别激动。”
陶沛瑶许久才咳停,昔日美丽的脸庞如今变得苍白,她虽憔悴却不减风韵,只是脸上的神情苦涩难言,“你别问了,逐期,我是为了宸宸好才不能让皇城里的人知道他的存在,尤其是长安。”
“所以在你得知自己怀孕时就带着我逃离皇城?”逐期的眉皱得越发紧了,她看着陶沛瑶苍白的脸,咬咬牙道,“娘,你隐瞒他,你确定不是因为你想对他报复?因为他发现了你和……柳大人……有私情,让你难堪丢脸,所以你连宸宸的存在也不愿意告诉他?”
陶沛瑶摇着头,眼神闪烁。
逐期察觉些什么,追问下去,“娘,到底为什么?”
陶沛瑶眼神闪烁,许久,终于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不是不想让长安知道,我是不敢。”两行清泪自她清瘦的颊边落下,“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确定宸宸的爹到底是不是长安。”
尤如一道晴天霹雳,逐期浑身一僵,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一直以为陶沛瑶和柳大人之间所谓的私情只不过是每月里私下见见面诉诉衷情而已,纵使她很理解她娘的心情,毕竟柳仲书是她青梅竹马的情人,他们自小指腹为婚,后来因缘际会被迫分开,陶沛瑶嫁给家乡的一名猎户生下逐期,然而命运弄人,陶沛瑶年纪轻轻守了寡便带着逐期去皇城投靠亲戚,逐期年少时身子弱,陶沛瑶连大夫都请不起,万幸遇到林长安,嫁入林家,只是没有想到,原来柳仲书竟入朝作了官也定居皇城……
“娘!”逐期大叫一声,“你怎么可以这样?!爹他待你不薄,你——你对旧情念念不忘就算了,这么多年他知道,他也纵容你,可你竟然还和柳大人……”逐期难堪得说不下去,也无法指责自己的娘亲,“娘,他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不能这样,这十年来,他待我如亲生女儿,我们不能这样对他……”
陶沛瑶一时竟泪如雨下,“逐期,娘是不是让你感到羞耻?”
逐期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我只是……替爹感到心痛,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对你用情这么深却默许你离开皇城。”她看了一眼仍然望着她咯咯笑着的宸宸,讷讷问道,“这么说,宸宸是柳大人的儿子?”
陶沛瑶却又摇头,“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那夜见仲书,我喝醉了,我不知道……也许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有……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之前一直恪守禁礼,只是那夜我们都喝醉了……我醒来时他已经离开,我想问个究竟都没有机会,后来此事被长安知晓,我心中对他有愧便带着你离开皇城,其实到了边关我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因为这样,陶沛瑶根本无法判断宸宸到底是不是林长安的儿子,所以她只能隐瞒一切。
逐期心中震憾,又见她实在伤心,不忍再说些什么,只轻声安慰道,“罢了,现在不要去想,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管怎么样,宸宸都是我的弟弟,你是他的娘,我们好好抚养他成人。”
许久,陶沛瑶情绪平稳了些,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来又问道,“那你这次回皇城,可有见着九皇子?”
逐期一怔,抿抿唇站起来背对着她丢下一句,“我先去煎药。”再没任何回答。
景御北,这个名字,像是烙在逐期心头的一道印,她不想承认,她的心中对这个人还有任何一点惦念。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逐期是相信的,只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景御北,去了哪里?
那个少年——
穿着一身的白衣从桃子树上跳下来,问她,“喂,要吃桃子吗?”他的怀里抱着五个比拳头还大的熟透的桃子,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摔了,他生得眉目干净,笑得纯良无害,眼神清澈,像是心中无忧虑的最普通的少年。
她只是傻傻地看着这个突然蹦落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怯怯地伸出手去挑了最大的一个,开心地笑了。
那天她的精神很好,穿着桃红色的罗裙,因为先前下过雨的缘故头上还戴着斗笠,压得她的小发髻扁扁的,斗笠沿边还哒哒地滴着水珠,见了他她就把斗笠给扔了。
那一年,他十三岁,她不过才十岁。
在十岁之前逐期的身子都并不好,七岁时病重,跟着陶沛瑶进了林家,林长安请尽皇城内的名医,逐期日日拿着汤药当饭吃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一直调养到十岁总算稍有起色却总也不能根治,直到十岁,听闻青州有神医,陶沛瑶便带着逐期去了青州求医。
那一年的九皇子,是被废的太子,他因犯了罪失去圣宠以至被流放青州。
青州,是离皇城千里之外的南方小镇,也叫桃子州,遍地都是桃子树,三月时分整个霁国最美的地方是桃子州,远远地望去,只见是无边无际的绯红桃花,满树满树地盛放,美得就像仙境,赏过的人都说不负盛名。
逐期到青州时是五月中下旬,五月半恰好是桃子成熟的时节,逐期喜欢吃桃子,尽管身子并不好但一路上却显得很雀跃,可是真不巧,据说在她们到达桃子州之前不久一场暴风的袭击,桃子州的桃农们看天色不对纷纷赶在暴风来之前抢收了尚未完全熟透的桃子,逐期到底是去迟了,别说挂满树的桃子,就连青州街上都已少有人贩卖桃子了,桃子节为期只有短短的几日,逐期到青州的时候大部分的桃子都已经被霁国各地的商户运走了。
逐期难掩失望,却仍然不死心,央着陶沛瑶一定要去桃园里看看才作罢。
陶沛瑶正和大夫讲起逐期的病情,大夫细细地交代一些事,她却也不忍扫逐期的兴,难得见她满心喜悦,便找了顶斗笠替她戴在头上嘱她只在大夫的桃园里转转不要走远。
那日,逐期穿着陶沛瑶亲手作的桃红罗裙,精神很好,小小的脸蛋因为兴奋而染上一抹绯红,她在桃园里转来转去,仰着头看桃树上稀拉拉的叶子,竟真连一个桃子都没有发现。
天色阴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雨,逐期的绣花鞋都叫草地上的水迹濡湿了,她一会仰头看桃树一会低头看自己的鞋子,突然“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树上重重地落在她面前。
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年,以一种开天辟地似的方式出现,带着她最喜欢的桃子。
她挑了一个,他想了想又拿过去就着衣服蹭了几下才又递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逐期只顾着吃,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也让人听不清,他也并不介意,一下子把怀里所有的桃子都堆给她,问,“拿着,我带你去摘更好更大的桃子。”
逐期赶忙又捡了斗笠,把斗笠倒过来桃子都装在里面面,有些怀疑,“还有吗?”
他得意洋洋地,“别人找不到,我能。”
逐期笑得好开心,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他说,“你笑起来真好看。”还恶作剧地拿手指戳了戳她的酒窝。
逐期顾吃不顾躲,乖得像个木偶人,漂亮的木偶。
他是个爱恶作剧的少年,忽然大叫一声,“有蛇!”
也许他是成心想吓吓她,但是她一点都没有慌乱,只顾着吃桃子,含含糊糊地说着,“我才不怕蛇,蛇怕我。”那说的是真的,逐期从七岁就吃各种补药,有一种用蛇和草药泡的药酒是她每天的例汤,她每次喝,都能看到一条完整的蛇浸在药缸里,栩栩如生,似乎还会吐信子。
但是,逐期真的看见一条活生生的草黄色花蛇从草丛中游爬过来,清晰地看见它的眼珠和咝咝吐着的信子,吓得惊叫一声斗笠连同桃子都一同抛开拉着景御北飞快地逃跑。
景御北边跑连哈哈大笑,那爽朗清脆的笑声,是逐期少年时最喜欢听到的声音。
他揄揶着,“还说你不怕?你要不是拉我我就把它捉起来了。”
逐期一张脸通红通红的,鼓着腮帮子不理他。
他又说,“你知道纸鸢吗?我以后抓一条这么大的蛇把蛇皮剥了做成纸鸢给你玩儿。”他边说边笑眯眯地把两条手臂围起来形容给她看有多大,“你见过吗?蛇皮纸鸢飞上天,里面灌满风可好看了。”
逐期感到惊奇,猛摇着头,他又得意地说,“我以后给你做各种各种的纸鸢,我家的兄弟成亲时还会有专门制作的纸鸢,是天下最精美飞得最高的纸鸢。”
后来逐期才知道,那是凤鸢,是霁国皇族太子成婚时的既定礼俗,在太子成婚的那一天,太子会为太子妃放飞一只凤鸢,用天下最坚韧的丝线,婚宴三天后再把凤鸢收回来,如果三天内纸鸢的线都没有断,是好的兆头,则象征婚姻完满。
后来他还说,“逐期,我想回皇城。”
“逐期,我想你一直在我身边。”
“逐期,别忘记喝药,把身子养好。”
“逐期逐期,起风了,你躲在我身后我帮你挡风!”
……
在桃子州的那段日子,是逐期感到最无忧无虑最轻松开心的时光,虽然那只是两个普通的少年最普通的相遇,她感到轻松并不单单只是因为远离了林婉之的冷眼,而是因为有他,他还说“逐期,等回了皇城你做我的小娘子好不好?”
只是怎么想到,再见面,这个人成了她“妹妹”的未婚夫?
他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少年,而是一个俊美风流,轻佻浪荡的男子。
那个少年,他真的存在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