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栀裴渡是小说《夫人带球跑,大人追妻成狂》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长生铃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夫人带球跑,大人追妻成狂》的章节内容
“诸位姑娘,今日课业便到此处,散了吧。”
裴府家塾中,女先生离去后,坐在最末的一排侍女们纷纷上前走到自家姑娘身边,替她们收拾笔墨。
唯有一人静静坐着不动。
少女低垂着眉目,一丝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家塾中众人散尽,归于宁静,她这站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去捡桌上的废稿。
这些旁人练习所用的废稿,对于谢栀来说,却是最宝贵的存在。
“沐雨栉风……原来是这么写……”
谢栀拿起一张字稿,口中喃喃。
可下一刻,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
“好啊!荔淳,你居然敢偷县主和小娘子们的字稿!若不是我们县主遗漏了耳铛,还真不知你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谢栀立刻回头,见几个侍女簇拥着渔阳县主重新走了进来。
侍女将字稿从谢栀怀里抢过,邀功似地递到渔阳面前。
“郡主明鉴,奴婢是觉得课上用过的字稿被丢弃,有些可惜,这才……”
谢栀一慌,立刻跪倒在地,解释道。
“哼,就算是不要的,那也会有专人焚毁,哪轮得到你处理?若是被你学了字迹伪造出什么书信之类,那可后患无穷!”
那侍女觑了她一眼,继续发难。
暑气蒸腾,谢栀的脸上却留下冷汗。
“奴婢并无此意,奴婢没有书籍,只是想看看课上女先生说的字怎么写,当真没有要害县主的心思。”
正午时分,空气里都漫着一股燥意。
渔阳火气旺,闻言一把将那叠字稿往谢栀脑袋上砸。
字稿散落在谢栀周身各处,有几张飘到了渔阳的脚边。
“荔淳,你到底有没有廉耻心!攀上我三兄进了侯府,三兄外任,你又进了祖母的院子,也不知祖母是怎么想的,让一个连清白身子都没了的婢女来旁听主子的课,膈应谁呢?!”
谢栀依旧伏在地上,闻言沉默不语,脸上是热辣辣的难堪。
她想解释,她是清白姑娘,也有廉耻心,可是,没有人会信。
“喜欢偷学是吗?好,我今日便发发善心,教你怎么学!来人!让她把这些字稿全部吃下去!”
渔阳说完,立刻有两个侍女上前摁住谢栀,另一个侍女抓起地上的字稿便往谢栀嘴里塞。
谢栀一惊,不住地挣扎起来,开口道:
“县主,奴婢认错,可奴婢毕竟是春晖园的人,县主大可告知老夫人,由老夫人处置,您这般用私刑,没有道理!”
她被摁着动弹不得,目光却依旧坚定。
渔阳怒从心来,瞪眼道:
“还敢顶嘴?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你!”
她大步走来,却不料踩到地上的字稿。
那纸张本就光滑,渔阳身子一滑,居然径直摔到了谢栀跟前!
广阔袖袍不慎掀翻一旁桌上的墨盒,墨水尽数洒在渔阳的脖颈里,染黑她大半衣裳,还顺带溅了几滴在谢栀袖口。
一时间,众侍女目瞪口呆,惊讶地都不知该做何反应。
“愣着做什么,扶我啊!”
渔阳率先反应过来,望着自己黑得跟乌鸡一般的脖子,大叫起来。
众人如梦初醒,急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面色惶惶。
“还不快回去给我换衣裳!”
渔阳惊慌失措地大喊,随即剥下侍女的外裳,往自己身上披。
想着她应该无暇再顾及自己,谢栀身子微微一松。
谁知她走到半路,却忽然回头:
“荔淳,你的衣裳也脏了,也去洗洗干净吧。”
谢栀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渔阳一走,便有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架起她,往屋外拖。
“县主赏你去荷花池里洗洗呢,走吧!”
正是聒噪的盛夏,闷热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
两人将谢栀拖出家塾,往对面的荷花池走。
挣扎间,谢栀的发髻松散,衣裳也是凌乱不堪。
如此狼狈,任谁也想不到,半年前,她还是官家小姐——
她乃前扬州刺史谢晋淮之女谢栀。
虽然母亲早亡,父亲漠视,还常常被姨娘姐妹们苛待,但也算安稳长到了十四岁。
可半年前,扬州接连发生了大小不断的走私案,数额巨大,叫人生疑。
消息传回京城,陛下龙颜大怒。
三日后,刑部侍郎裴大人亲赴扬州,奉皇命彻查此案。
裴渡年少有为,又有雷霆手段,就算当地势力盘踞多年,还官官相护,演得一手好戏,但他很快便看透了这群人的把戏,将幕后主使揪了出来。
而这幕后主使正是她那父亲,扬州刺史谢晋淮。
谢晋淮被判斩首,家中男丁流放,女眷沦为贱籍,永世不得销。
那时若不是自己使了手段,跟着主判官,也就是刑部侍郎裴渡回了府里,如今可能真的连清白身子都没了。
不过裴渡……
不提也罢。
“放开我!”
眼下,谢栀不住挣扎。
两人充耳不闻,已然将她拖到了荷花池边。
谢栀无奈,在她们要将自己扔下去时,反手使了个巧劲,从两人手底下挣脱。
那两人身子不稳,却是齐齐掉入了湖中,扑腾起来!
“你!荔淳!你完蛋了!”
两人便往岸边游边喊。
阳光依旧炙热,烤得谢栀眩晕无比,她慌慌张张往回跑,半道却遇见了周嬷嬷。
“姑娘,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嬷嬷,我……”
望着熟悉的人,谢栀有些委屈,语气带了颤音。
“可叫我好一通找!快,世子爷从颍州回来了,老夫人命你去见他。”
什么?
裴渡回来了?
半年前那些不堪的回忆顿时涌上谢栀心头,叫她生出了些许退缩之意。
“可是……”
“别可是了,世子爷这会刚从宫中述职回来,听说晚些还要去刑部呢。”
周嬷嬷见谢栀仍无动静,便直接上前拉着她回了春晖园。
春晖园是裴老夫人的居所,半年前裴渡将谢栀带回府时,便将她安置在此处。
浴房里已经备下了香汤,谢栀沐浴后,又换了身湖碧色曳地望仙裙,对镜整理过面容后,绕过楠木雕梅屏风,道:
“嬷嬷,咱们走吧。”
她淡然一笑,却叫周嬷嬷晃了心神。
柔情绰态,我见犹怜,美好得宛如一幅雨后荷花图。
这般模样,怪不得连向来不近女色的世子都被她迷了心窍。
…
长平侯府世代簪缨,到了这一代也算人丁繁盛。
裴老夫人与已经过世的老侯爷育有三子一女,长子裴廵便是如今的长平侯,裴渡的父亲。
各房人口再加上表亲侄甥,以及不计其数的下人,府上林林总总共有四五千人。
不必想,便知长平侯府占地极广。
但足足占了大半个永兴坊的府邸,还是叫当初刚进府的谢栀乍舌。
不仅如此,因着十五年前邓国长公主下嫁给裴廵做续弦,先帝便将公主府也修建在了长平侯府相邻处。
两边府墙再一打通,说整个永兴坊皆为裴家人所有,也不夸张。
…
但府邸大归大,对谢栀来说却是苦不堪言。
酷热之下,两人走了一炷香时辰,这才到了裴渡所居的仰山台。
仰山台地势极高,从底下上去,还有数十层台阶要走。
四周甬路相交,山石点缀,郁郁葱葱,仰山台便隐于茏葱佳木上。
好容易爬上去,谢栀还不敢表露什么,周嬷嬷却是气喘吁吁,倚在石门边,一叠声地叹道:
“唉!累煞老婆子我了。”
谢栀望着院里那清幽的水廊楼阁,又生了退意:
“嬷嬷,要不我扶您去后头的亭子里歇歇吧。”
不料周嬷嬷听到这话,却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别磨蹭了,进去吧。”
她说完,一改疲态,健步如飞地往前走。
“长明小郎君,世子可在里头?”
周嬷嬷走到正院廊下,问持剑而立的少年。
长明见到她,点了点头,拱手道:
“郎君在,可是老夫人有何吩咐”
“天气炎热,老夫人体恤世子,便命荔淳做了一盅荔枝膏水和糖霜玉峰儿送来。”
长明闻言,眼神略过周嬷嬷,落到她身后提着食盒的小娘子身上。
这小娘子如今生得乖巧娇柔,周身一股恬淡宁静的气息。
哪还有半年前刚被郎君救出时浑身是伤,惊惶不定的样子?
思及此,长明不敢再看,只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荔淳姑娘,请随我来。”
谢栀跟着长明进去,见正堂中一张黄花梨大案后,裴渡手持玉笔,正低头写着什么。
桌案上垒着不少公文书卷,并各类笔架,笔洗等物。
“郎君,老夫人遣人给您送吃食来了。”长明出声。
裴渡头也不抬,手上动作未停,只淡淡道:“放下吧。”
长明与谢栀对视一眼,随即告退了。
谢栀悄悄抬眸,去瞧上首的人。
半年未见,他同从前一般,虽生得极英俊,但一双眉眼凌厉,看着总有一股疏离之感。
清冷孤傲,却凛然不可犯。
见到这张脸,半年前那些不好的回忆在谢栀心头涌起,她提着食盒的手紧了一紧。
也就是此时,裴渡察觉到了屋中人的存在,他抬眸一望,恰好对上谢栀慌乱的神色。
…
其实谢栀一直有些怕他,自从半年前谢栀被他带回府后,府里人便一直以为裴渡对她有意。
多年来不近女色的人,却在半年前忽然从扬州带回一个浑身是伤的姑娘。
怎能不叫人多想?
就连老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裴渡叫人将她送到老夫人房里,没过几日便又负皇命去颍州查案,自此又是半年未见。
谢栀倒是没表露什么,可老夫人还反过来安慰她:
“你也别多心,他还没娶妻,自是不便收房里人的,将你放在我这,将来再由我出面送给他,这才名正言顺呢。”
谢栀想解释几句,可众人只以为她羞涩,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谢栀人微言轻,也不好争辩什么,便在春晖园糊里糊涂地住了下来。
但她心里清楚,事情根本就不是众人以为的那样。
裴渡是极不喜欢她的。
初见时,便是在审判她的牢狱之中。
家中众人皆没了往日争风吃醋的心思,都满脸灰白地等着被宣告未来。
在被宣告没入贱籍后,一众凄厉哭声响起,几乎要划破谢栀耳膜。
谢栀望向坐在最上方的裴渡,见他冷眼睥睨众人,神色冰冷,好似一尊佛,没有半丝感情。
她容貌出色,很快就被花楼的娘子看上,要将她买下。
可她虽然年幼,常年长在深闺之中,但也知道,那不是好归宿。
当年阿娘病重,年仅五岁的她去求父亲见阿娘最后一面,不管她怎么哭求,父亲都不肯理睬她。
而当时父亲对她置若罔闻,急匆匆地走,就是为了去那鬼地方接回新的美人。
从此,她没了母亲。
花楼也成了她最深恶痛绝的地方。
她怎能忍受自己的余生都在那样的地方度过?
她孤身一人,在谢府后院里艰难生存,十几年来从未享受过有父亲的滋味,凭什么要她为谢晋淮做下的事买单?
这不公平。
于是,在即将被带走时,谢栀仿佛抓住最后一丝生机似的,跪着朝裴渡道:
“大人,您能不能带我走?”
而那时,裴渡却嫌恶地看她一眼,仿佛瞧见了什么脏东西,叫人拉开她,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谢栀为自己的冲动买了单,被带回青楼后,叫鸨母好一顿痛打。
没两日,谢栀不愿接客,趁着夜色从楼中逃了出去,却很快被楼里护卫发现,一路追赶。
走投无路之下,她慌不择路地上了街边一辆无人的马车。
她听见搜寻她的人从马车旁经过,正暗自庆幸之际,却有人掀帘上了马车。
谢栀缩在车角,狼狈不堪,又叫突然而来的裴渡吓了一跳,泪珠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几日前被他拒绝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谢栀几乎是确信,他不可能救自己。
一瞬之间,她就做出反应,立即起身跌跌撞撞地往下跑,生怕他将自己送回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地狱。
“大人别生气,我自己下去。”
可刚要逃下车,他却忽然拉住了谢栀的手腕——
“你确定?”
…
“见过大人。”清泠泠的声音响起,谢栀屈着身子行了一礼。
裴渡放下手中笔墨,望着她道:“呈上来吧。”
谢栀安安静静地走上前,取出食盒里头的两样吃食,放到桌案上。
“大人,这荔枝膏水须得尽快喝,否则会发酸。”
裴渡将汤匙放到碗里舀了舀,却并不喝,而是抬头望向她。
少女鬓发微湿,身上散着一股淡淡幽香,似乎刚刚沐浴过。
裴渡心中莫名生起几分烦躁与厌恶来。
“我记得,带你进府时曾告诉过你,要你守好本分,不要惹事生非?”
话音刚落,他搁下手中汤匙,汤匙与碗壁碰撞,落下清脆声音。
谢栀闻言,后脑勺阵阵发紧,不知哪里又惹恼了他,话语在喉头滚了一圈,这才说出口,“是,大人。”
“当初叫人送你去老夫人院里时,我记得你充的是三等侍女的位置,对吧。”
“是。”
“可我记得三等侍女要做的事务繁杂,每日天不亮都需洒扫院子,浆洗衣裳,直到暮时方才结束,平日也轻易不得出院子。”
“那你解释解释,今日在家塾同渔阳起冲突,又是为何?”
不愧是刑部侍郎,心思手段居然如此缜密,这才回府不久便能掌握府中发生的大小事宜。
谢栀脸色一白,跪下道:
“回大人的话,奴婢当初被送到老夫人手中,但老夫人仁善,不仅没有让奴婢干粗活,还让奴婢每日清晨去家塾伺候茶水,也算旁听。”
“为何?你再以老夫人仁善这种说辞搪塞,休怪本官无情。”
谢栀的头埋得更低了,“因为……老夫人以为奴婢是大人的……”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可又忽得想起什么似的,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抬头望向裴渡,“大人,奴婢解释过的,可是大家都不信,大人又走得匆忙……”
果然如此。
裴渡最讨厌这种心术不正、一心想借着他人的权势获利之人。
“我已经告诉过你,当初救你只是因为那日恰好是亡母忌辰,此事我自会和祖母说清楚,也希望你明白,今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让我后悔当初的决定。”
裴渡说完,冷冷走出书房。
谢栀跪在原地,心中一片凄惶,久久不敢动弹。
刚想起身,却又听到庭院中传来渔阳县主气急败坏的声音:
“阿兄,听说荔淳在你这?你知不知道,她受罚居然偷偷跑走,简直目中无人!”
谢栀慌忙站起身想躲,刚走没两步,裴渡却又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渔阳县主。
渔阳县主是裴渡同父异母的妹妹,乃邓国公主的独女,自小受宠非常,一出生便由圣人封了县主。
她自小便在宠爱中长大,心高气傲,不仅瞧不起家中的姐妹,对下人也是非打即骂。
得知谢栀并没有老实受罚,她气得当场就寻了过来。
“阿兄,她偷了不少字稿,若是仿了字迹,拿去造谣怎么办,更过分的是,我罚她,她居然还跑,你可得替我做主!”
渔阳气得满脸通红,连头上的两只金凤衔珠步摇都乱晃一气。
谢栀静静立在原地,未发一言。
“往后,荔淳不得再踏进家塾一步,若有违背,随你怎么处罚。”
裴渡沉吟一会儿,这才出声道:
“还有,你脖子是怎么回事?没有体统!墨水没读到肚子里,全往身上灌了?!”
“不行,阿兄,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渔阳瞧了瞧洗不干净的脖子,表情难看,仍是不满。
若今日这般轻易便放过她,那往后府里还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我今日事多,抽不开身看你胡闹。”
裴渡说着,径自往外走,“长明,备马!”
他走得急,渔阳还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追着,“阿兄,把我带上吧,我也想进宫!”
两人声音渐行渐远,房中的谢栀这才松了一口气。
…
老夫人年纪大了,睡得格外早,夜幕刚刚低垂,春晖园便静了下来。
谢栀从仰山台回来,在耳房中点起小灯,忽见周嬷嬷走进来,笑着对她道:
“回来的这么晚,还以为郎君要将你留在仰山台了。”
谢栀闻言,却更觉难堪。
想来裴渡回来,便会明明白白地向老夫人解释清楚这一切,届时自己的处境,怕是不会如同这般安逸了。
随意胡诌两句送走周嬷嬷,谢栀走到床边,蹲下身取出床底的木盒。
里头是层层叠叠的字稿,皆是谢栀趁众人下学时从家塾取回来的。
贵女们上课时做的草稿,十几份拼在一起,便能大致凑出当日先生讲的内容。
再加上谢栀尚有旁听的记忆,也能学个七八分了。
只是今日的字稿被拿走了,谢栀只能靠着昏暗的烛光,一遍又一遍地温习前几日的内容。
老夫人不希望裴渡身边的人大字不识,上不了台面,可老夫人同样不会让她同家塾中的贵女们一般,仔细研读。
只不过是个婢女,略懂些皮毛便好了,也不至于在同郎君相处时毫无意趣。
但谢栀却不甘于此,她想学更多的东西。
早先在扬州时,谢府也是有自己的家塾的,女先生便常教导众人,女子要同男子一般,学习知识,才能眼明心亮。
谢栀深以为然。
故而如今,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悄悄在无人的深夜里学习。
其实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虽然那字稿是他人不要的,可不问自取便是偷,有违书上所说的伦理。
故而县主发难时,谢栀心中并无不虞,只是觉得羞愧难当。
学了一个时辰有余,那灯里的蜡烛便要燃尽了,字稿上的画面愈发模糊不清,谢栀须得仔细看才能瞧清楚。
她因着困乏,时不时地揉揉眼睛,只是越揉越不舒服,最后竟揉出了泪来,带着止不住的哽咽。
谢栀不敢哭出声,怕会吵醒老夫人,只得吹灭灯火上了床榻,一双含泪的眼望着床头的柞蚕丝绸床帐,久久不曾入眠。
…
第二日清早,谢栀脸色苍白,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连老夫人都瞧出了异样。
“你今日倒是恭谨,我这不用你来,用了朝食便去家塾伺候吧。”老夫人笑眯眯地接过谢栀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老夫人,奴婢不去家塾了。”
谢栀拿过小侍女递来的热巾帕,替老夫人擦手。
周嬷嬷从柜中取了件老夫人常穿的百子榴花如意云纹衫过来,听到谢栀这话,有些不满,
“姑娘这可是辜负老夫人的一片心意了。”
谢栀受罚的事老夫人并不知情,可周嬷嬷却以为谢栀是因昨日受罚的事使了小性子,故而出言敲打敲打她。
谢栀闻言,神色凝滞一瞬,放下手中托盘,跪到老夫人身前,
“老夫人,奴婢有事要说。”
“哎呦,荔淳,这是怎的了?”
老夫人被她的举动一惊,忙要去扶她。
与此同时,外间的珠帘被掀起,有侍女笑着走上前,
“老夫人,世子爷来给您请安了。”
说话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众人一时都抬眸望去,屋中静谧下来。
裴渡一身玄色暗纹交领长袍,腰间挂了一枚饕餮纹白玉佩,莹润生光,一看便不是凡品。
他面容清隽,眉眼虽然依旧冰冷,可在老夫人面前,却少了一丝凌厉之气。
“三郎,今日不用去刑部当值吗?”
老夫人见他来,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见谢栀仍旧跪在自己膝前,她拍拍谢栀的背,温声道:
“瞧你这模样,有什么话一会再说吧,快下去擦擦脸再过来。”
单单是和裴渡在一间屋里,谢栀也觉得喘不过气,她低垂着眼,却能够感觉到裴渡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是。”
谢栀匆忙起身,借着由头下去了。
直到进了内室的耳房中,她这才敢吐出一口气来。
她坐在床上,眼神放空,打量着这间小小的耳房。
谢栀已经在这间耳房中住了半年了,地方虽然不大,但一应物事俱全,处处不曾短缺。
一出耳房便是老夫人的内室,作为一个侍女来说,这是已经是顶顶好的待遇了。
谢栀坐在床前,叹了口气,知道一会老夫人便会知道事情真相,将她遣出去。
可裴渡那样的性子,既认定了她有罪,便是不会将身契文书还给她,放她出府。
这也是当初裴渡与她约定好的,裴渡虽然将她从青楼救出,但谢栀奴籍的身份并未改变,只能在裴府中做奴婢,以抵消之前的罪名。
谢栀觉得,这人简直古板得无可救药了。
根本说不通。
好一会,周嬷嬷推门进来,
“姑娘,世子走了,老夫人召你过去。”
她的脸色有些鄙夷,语气也硬邦邦的,谢栀知道,裴渡已经将事情同老夫人说明了。
“奴婢有罪,但凭老夫人处罚,只求老夫人保重身子,不要因为奴婢动了肝火。”
老夫人望着眼前跪着的谢栀,沉默不语,只不断转动着手中那串寿山石佛珠。
好半晌,她才叹口气道:
“罢了罢了,原是我糊涂,错领了意思,也叫你受委屈了,起来吧。”
谢栀提着裙摆站起身,一张白皙如凝脂的脸静如潭水,瞧不出任何心思,仿佛在等待宣判。
“本以为你终究会是三郎的人,也没怎么向院里的人瞒着,下人也都敬着你,可如今这般,你也不便在我这儿多待了,没得叫院里的人轻看了你。”
老夫人望着她的双眼道。
谢栀心凉了半截,却忙回话,
“是,谢老夫人恩典。”
“你去前院的观雪楼当差吧,那儿清静,平日里也只有族里的子弟会去查阅典籍,没有外头那些纷纷扰扰,对你再好不过了。”
观雪楼是裴府的藏书楼,足足有三层楼高,因着楼宇高耸,视野开阔,乃是冬日里赏雪的好去处,故名观雪楼。
不过除了冬日府上人会前去观雪楼赏景外,平日里还算清净。
观雪楼里有不计其数的藏书,亦不乏许多名家孤本,族中子弟常常到此翻阅。
谢栀喜欢看书,得知自己接下来当差的地方是观雪楼,而非什么渔阳县主之流的庭院,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奴婢多谢老夫人的大恩大德,万死无以为报。”
…
谢栀走后,周嬷嬷心中仍有不虞,叹口气道:
“老夫人,您对荔淳这丫头也太好了,照我说,她既不能得世子欢心,便是一枚废棋,随意处置了也就是了。”
老夫人又饮了口茶,望着她笑道:
“你这老货,当真糊涂得很!”
周嬷嬷一愣,上前问,
“老夫人这是何意?老奴倒是不解。”
“方才三郎来时,虽然没说什么,可那眼神时不时便往荔淳身上瞟,瞧着却没有厌恶的意思。”
“可世子方才解释过,说因着那日是亡母忌日,想起先夫人在时乐善好施,想为母亲积福,这才随手将人救下。”
周嬷嬷将裴渡方才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你不信?老身我看人可从未错过,那仰山台就在去观雪楼的必经之路上,且瞧瞧吧。”
周嬷嬷眼睛微睁,一脸惊讶,
“老夫人原来早就想好了?”
“三郎这孩子自小便没了母亲,公主看不惯他,他那个薄情的父亲便将他送到外祖家去,这一住就是十多年,哎,若不是公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怕是这孩子都不会回来承袭世子之位。”
“他的日子过得苦,难得半年前带回来这么一个人儿,荔淳若是有出息,能替我陪在他身边,我也不会亏待了她。”
“老夫人别伤怀,咱们世子爷如今出息可大着呢,才刚做了两年的刑部侍郎,圣上对他也是多加赞许,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越过咱们府中的几位老爷去喽!”
周嬷嬷忙奉承起来,逗得老夫人转悲为笑。
…
谢栀搬到了观雪楼后,日子过得也算无波无澜,这里藏书极多,且平日少有人来,十分清净。
她常常在书阁中看书,遇上看不懂的地方,便提笔记下。
虽然不能去家塾了,但在此处,倒也有了许多乐趣。
这日,她正同往常一般,跪坐在观雪楼三层一处靠窗的几案边翻阅一本《水经注》,一旁半开的直棱窗透进几抹阳光,照在谢栀的侧脸上,莹润生光。
楼梯处传来两道脚步声,谢栀急忙放下书卷,往拐角处望去,恰好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他资质雍容,目光清寒,身边还站着一位郎君,亦是翩翩贵公子模样。
谢栀忙起身行礼,
“见过大人,见过五郎君。”
他身旁的那人唤做裴泓,为三房所出,序五,因着裴泓常常去春晖园给老夫人请安的缘故,谢栀远远见过几次。
“还以为这藏书阁的下人都是些老家伙,竟来了个这么貌美的小娘子?”裴渡还未说什么,裴泓便先开口调笑。
谢栀闻言,将头埋得更低,生怕被他注意,
“五郎君谬赞。”
这位五郎君可是京中出了名的浪荡子弟,不过十八年华,屋中已经收了四五房妾室。
因着如此,虽然裴府乃是鼎盛之家,可没有哪家父母愿意将女儿嫁与他,这也是三房夫妇的一大心病。
“废话什么?取书吧。”
裴渡适时开口。
裴泓今日来,原是为了这观雪楼中的一本古书,名唤《航海经》。
三房夫人平生喜爱诗书,这些日子缠绵病榻,无聊得很,恰好今日想起此书,便要唤人来取。
而裴泓为表孝心,想让她同意自己的一个外室入门,便亲自来了。
书童引着裴泓去了远处,而裴渡却逡巡着,走到了谢栀方才坐过的那方几案前。
他身形高大,几乎挡住了窗台处透进来的光。
谢栀只觉眼前忽然暗了下来,见他盯着案上的字稿瞧,她忙走上前,慌慌张张地收起字稿。
“这宣纸是走时老夫人赏的,可不是奴婢偷的……墨、墨也是奴婢使了银钱找外院的小哥上街捎带的。”
似乎是怕裴渡误会,谢栀急急忙忙地解释,边说还边将怀中的字稿拢紧了几分。
裴渡听她一口一个奴婢自称,忽然想起半年前她因父罪被贬为奴籍时,自己带她上京的路上,长明偶尔唤她“荔淳”时,她那一脸抗拒的神色。
如今……倒是习惯了?
裴渡暗哂一下,也是,人都是识时务的。
她还算聪明。
想起方才看见字稿上那些除了誊录下来的句子,还有他看不懂的鬼画符,裴渡不由得出声问,
“你方才,在看……”
谢栀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往几案上看,只见那本《水经注》还大剌剌地敞开着,有风吹过,那薄薄的纸页便自个儿翻了一页。
“大人,这观雪楼并没有不叫下人借书的说法,奴婢借阅这本书,也是找楼下的佟录事登记过的。”
长平侯府对待下人恩威并施,但读书一事却十分宽宥,下人们也可以来楼中借阅书籍。
裴渡一噎,他不过随口问问,却忽然发现经过上次那事,这侍女对他似乎有了敌意。
难不成,她之前真的不想借着老夫人攀上自己?
望着少女那双戒备的眼,裴渡忽然有些心烦意乱。
谢栀被老夫人送到观雪楼的当晚,他便从长明那得到了消息。
不用说,便知是老夫人有意透露。
他不置可否,不知祖母为何对这些事如此热衷。
可今日经过观雪楼时,他却鬼使神差地顿住,跟着裴泓一道上来了。
只是过来看看古籍有无损坏,与她无关。
他如此想。
与此同时,外间又忽然跑来一个小厮,先见过裴渡,又急匆匆地朝远处架子前找书的裴泓跑去,在他耳边低语道:“不好了,五郎君,那披香园的姚丽娘闹着要自杀呢!”
“什么?!”裴泓怔愣一瞬,忙放下书,大步往回走。
在经过裴渡时,他拱了拱手,“三兄,我突然想起还有要紧事处理,这便先走了。”
说完,裴泓似是想起什么,又对谢栀道:“小姑娘,烦请你将那卷书找出,送去凝晖园交予我母亲吧。”
说完,他的衣角便急匆匆消失在原处。
谢栀不知裴渡来此做什么,居然还没走,不过得了这么个远离他的机会,她自然心中畅快。
若说自己之前落难时还有几分想攀附他的心思,经此之后,再也没有了。
…
终于帮着书童找到裴泓要的那卷《航海经》,小书童取出时却不慎将书的外页扯了下来。
他只有十岁,登时吓得魂都没了,“这古书珍贵,要是让佟录事知道,一定会打死我的!”
谢栀看了看那残破的卷页,下意识回头望去,却发现裴渡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她安抚那小书童道:“这书本就是有年头的,书页脆弱得很,也不能全怪你。”
谢栀叹口气,将那书和掉落的残页拢在一处,又叮嘱小书童几句,到一楼的录事台前誊录过后,这才出了观雪楼。
凝晖园在裴府西侧,与观雪楼之间还隔着一条星波湖。
正是晚膳时分,暑热褪去,便有不少姑娘下人在河边走动。
此时也正是夏日里最热闹的时候。
河面上杨柳依依,时不时有落花飘飞,水面大簇盛开的荷花间,三五轻舟荡漾其上,是府中的小娘子们正在赏花作乐。
谢栀手中拿着书卷,一路沿河往凝晖园走,走到半路,却听见了一个女声,“荔淳,给我站住!”
是渔阳县主!
谢栀一愣,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回头,果见渔阳县主带着一堆侍女婆子,浩浩荡荡地立在她身后。
“见过县主。”
“你这是去哪儿?”
渔阳上下打量她几眼,目光落在谢栀手中书卷上。
谢栀便将自己去观雪楼当差,还有裴泓吩咐自己的事如实告诉了渔阳,只盼她不要为难自己。
可出乎意料的是,渔阳县主只看了她一会,便淡淡道:
“哦,那你去吧。”
谢栀立即行礼告退,心中暗暗想:这县主想必今日心情不错。
可下一秒,她便听到身后有人快步走来,一把夺走了谢栀手中的书卷。
“你做什么?”
谢栀朝那婆子喊。
那膀大腰圆的婆子瞪她一眼,转而将书稿拿给了渔阳县主。
渔阳县主接过一看,“《航海经》,这可是极贵重的古籍呀,居然连书封都弄坏了,你这差事当得也不怎么样嘛。”
她说完,随手一抛,那卷书和写着《航海经》的封页便齐齐落入了星波湖之中!
“哎呀!三叔母可是最严厉古板的,你不慎将这么名贵的书卷毁了,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交差。”
渔阳说着,笑着从谢栀身边离开。
谢栀望着那荡漾两下便消失不见的书卷,语气一片沉闷,
“久闻县主才学出众,性情更是温婉娴静,奴婢自认没有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郡主为何总是不肯放过我?”
原本已经走到她身后的渔阳闻言,蓦地顿住脚步,重新折回她身边,附耳道: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谢栀闻言,心中迷雾横生,只摇了摇头,“奴婢委实不知。”
“半年前那天夜里,是齐颂清送你来府上的吧。”
渔阳这么没来由的一句话,叫谢栀晃了晃神。
半年前她随裴渡进京之时,恰好是除夕,裴渡忙着进宫述职,无暇回府,半路恰好遇上老夫人的母家侄儿齐颂清一家从怀州赶来给老夫人拜年,便顺带叫谢栀先随他们去了。
不过谢栀人生地不熟,到了裴府后并没有擅自走动,而是在茶水房中等了五六个时辰,这才等到了深夜回来的裴渡。
那时她本以为裴渡将自己买回来,是为了那方面的事,虽然有些害怕,但比起在花楼,已经算极好的了。
她心中本已认命,却不想他回来之后便径直将自己送到了春晖园。
所以,她同齐颂清的缘分,也仅仅只有那同行一段的缘分而已。
况且,她也没有想再次见到他的打算,那人叫她觉得恶心。
可不知为何,此事到了渔阳口中,却变得如此暧昧。
莫非,她喜欢那位齐颂清不成?
谢栀想到此处,忙解释自己和齐颂清的关系,可渔阳非但不信,还咬牙切齿道:“这些都是今棠一五一十告诉我的,她那日在街上遇见你们,正好瞧见你勾引他了!”
“还有,荔淳这名字,是他给你起的吧?!”
谢栀听得满头雾水,今棠是谁?自己勾引齐颂清又是怎么回事?那日他们明明是坐马车去的裴府,路人怎么可能轻易看见?
还有,荔淳这名字分明是裴渡随口给她起的,关齐颂清什么事?
她正欲辩解,可渔阳却不再给她机会,只留下一句,“咱们走着瞧,等过几日祖母去慈恩寺礼佛,我便将你配给我院里的马夫,生生世世伺候我,这才叫我放心。”
渔阳走后,谢栀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可偏偏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奴婢,什么也做不了。
她得想想对策才行。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解决眼下的麻烦。
谢栀看了看那平静无波的河面,从怀中抽出一卷书。
赫然是那本没有书封的《航海经》。
方才自己出观雪楼时,忽然想起她先前随手画的一些稿子,可以顺便带着去外院一趟,便又折返回去带上了。
因着自己的字稿也没有书封,而渔阳郡主也没有细看,误打误撞之下,倒是保全了这珍贵的古籍。
谢栀怀揣着这珍贵的书卷,一路心事沉沉地到了凝晖园。
在外头的廊院略站了一会儿,便有一侍女掀帘进来道:
“姑娘,随我来吧。”
谢栀朝她道了谢,随即进了内室,走到屏风后。
小厅中摆了一桌子菜,三房夫人杨氏正同两个女儿一同坐于桌前,却不用晚膳。
“夫人,老爷一从宫里回来便去苏姨娘那了,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谢栀正要上前,一衣着鲜亮的老嬷嬷便从外头急匆匆进来,在杨夫人跟前道。
“我知晓了,昭音、宣音,用饭吧。”杨夫人闻言,脸上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看了看两个女儿。
桌上传来用饭之声,带谢栀进来的那个侍女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断,两人又在原地站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这才听见内厅传来饮茶之声。
谢栀身边的侍女便领了她过去,向杨夫人道明来意后,呈上了手中的书卷。
杨夫人爱书比爱她的夫君还要深,这两日本就病着,今日好不容易提起气色同女儿用饭,此刻望着眼前残破的书卷,她一下便发了怒。
“这是怎么回事?观雪楼里的人都是废物不成?”
谢栀连忙赔罪,向她道明了原委。
杨夫人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瘦长的一张脸上眼窝深陷,右脸上的黑痣叫她越发显得严苛。
不知道这样一位严苛的母亲,是怎么容忍自己那时常处处留情的儿子裴泓的。
“其他的就算了,这《航海经》可是殷朝传下来的古籍,你!你们简直是没规矩到极点了!”
杨夫人气得咳嗽不已,立时有侍女端上了药汤,裴昭音忙道:“阿娘,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谢栀待她气匀,这才开口,“夫人若不嫌弃,奴婢愿戴罪立功。”
“不必了,来人,将她拖出去杖责二十,生得如此浮艳,想必平日里也多是个偷奸耍滑的主儿。”
杨夫人觑了她一眼,摆手道。
外头立刻走进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要将谢栀拉出去。
谢栀被拖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忙说道:
“夫人,奴婢闲暇时用棉布做了许多书衣,若夫人不嫌弃,请让奴婢去取来试试吧。”
良久没有回声,就在谢栀以为自己逃不过这一劫的时候,上头的裴昭音忽然开口,“书衣是什么?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阿娘,您就叫她去拿吧。”
谢栀抬头,见她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
直到那淡绿墨梅书衣将瘸了页的《航海经》完美包裹上之后,杨夫人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些许。
“阿娘,这个小侍女的手可真巧,这样一来,不仅书变得好看了,也不用担心破损。”
裴昭音拿起书看了看,又朝谢栀道:“你叫什么名字?可还能再做些?改明儿也给我送来。”
“回二姑娘,奴婢名唤荔淳,若姑娘不嫌弃,奴婢改日将书衣做好了送来。”
裴昭音闻言,眉毛上扬,笑呵呵地拉着杨夫人道:
“阿娘,您就别罚她了嘛,女儿还等着她做东西呢!”
杨夫人一面叫人将裴宣音抱下去玩,一面无奈地往内室走,咳了两声道:
“真不知道我是怎么生出你和你哥哥的,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
夜幕低垂,谢栀从凝晖园出来后便去了前院一处僻静的花园中,这个时节,虽然没有繁花簇簇,但绿植藤蔓郁郁葱葱,也算别有一番意趣。
亭中,两个少女并排坐在一起,一人望着天幕叹气,
“荔淳,明日我不能将画稿送去绘珍馆,那这月的稿费可就没了。”
谢栀坐在她身边,却没有她那般伤感,“没事,晴仪,我至多花三日功夫便能将这期的稿子复刻出来,等拿了稿费,我请你吃百龄馆的王母饭,如何?”
晴仪一笑,“成交,那三日后咱们老地方见,我趁下次出去采买时替你送去。”
谢栀闻言,忽想起什么,眼神又黯淡下来。
晴仪见她如此,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纳闷道:
“荔淳?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谢栀见她天真的神情,一时想起自己孤身一人,在偌大的府中只有偶然认识的晴仪愿意陪她说话,犹豫了下,便将渔阳所说之事告诉了她。
“啊?县主怎能如此仗势欺人,那马夫我见过一面,脸上全是麻子!”
晴仪满脸惊讶。
“兴许只是县主随口说说的罢了,大不了过几日我求了老夫人,同她一起去寺里,躲一阵子再说。”
“要我说,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县主那性子,多半不会轻易放过你,不如你想个法子,一劳永逸。”
“晴仪,我不太明白。”
“荔淳,你有这等美貌,难道甘愿做一辈子的奴婢不成?你不是说今日见了五郎君吗?他……”
谢栀闻言,心头兀地跳了一下。
…
“这些书衣做得可真是精致,荔淳,你有心了。”裴昭音笑着拿起手中的书衣,递给一旁榻上正玩着摇铃的裴宣音瞧,“九娘,你看,好玩吗?”
裴宣音才三岁,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见了新奇物事,小手往前探,嘴里囫囵不清地咿咿呀呀,逗得裴昭音笑个不停。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一道清朗的声音入耳,坐在谢栀面前的裴昭音忙起身朝门外道:“阿兄来了。”
谢栀亦随着其他侍女一同行礼,悄悄抬头看去时却发现裴泓那张英俊的脸上挂了彩。
裴昭音显然也看见了,她忙上前细瞧裴泓右脸上那三道抓痕,
“阿兄,你又同屋里那些姨娘起争执了?”
裴泓冷笑一瞬,
“哼,她们哪有这个胆子,还不是外头那个丽娘,想进府不成,一天天闹腾个没完!”
他说话时牵扯到脸上的伤,一时发疼,催促着离他最近的谢栀道:
“快去拿药箱来!”
谢栀一愣,走了两步,却听一阵嘈杂中,裴泓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站住!”
“你不是观雪楼那个小侍女吗?怎么会在这?”一双桃花眼眨了眨,裴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阿兄,是我叫荔淳来送书衣的,她的手可巧了,一会你看看。”裴昭音一面叫身旁的侍女去拿药箱,一面对裴泓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你可要谢过人家才是。”裴泓嗓音温柔。
“阿兄放心,我喜欢荔淳,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裴昭音叫人取了个锦盒过来,里头装着两只白玉嵌珠簪。
长平侯府高爵重禄,堆金如玉,即便是主子随意赏人的东西,也是寻常人家不得多见的珍宝。
接过锦盒,谢栀一眼便认出,簪子是上好的羊脂玉所制,顶头的那颗碧玉珠也不是凡品。
谢栀谢过恩便要告退,不料一旁的裴泓却忽然道:“我想起有事要到前院去一趟,一道走吧。”
…
刚下过一场雨,驱散了几分暑热,无云无雾的苍穹中,不时飞过几只莺儿。
亭亭如盖的树荫下,谢栀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对裴泓道:“五郎君,观雪楼到了,奴婢先行告退。”
在得到裴泓的一句“好”后,谢栀抱着怀中的小匣子往里走。
适时一阵风吹过,谢栀不知怎得一个踉跄,“啪”的一声——
手中锦盒掉落在地。
她脸上露出心急的神色,忙蹲下身去捡,就在月白小袖将要碰到那簪子之际,一只大手率先伸了过来,拾起了锦盒中掉出的簪子。
“别着急,没摔坏。”裴泓的声音在谢栀耳边响起。
谢栀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望着裴泓手中的簪子,一脸庆幸地道:“还好没有摔坏,不然万死也赔不起。”
说罢,她感激地抬头看向裴泓,“多谢郎君。”
裴泓望着她满含光彩的眼,竟有些看痴了。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裴泓满脸温柔,“昭音既然已经将它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东西,别说没摔坏,就算是坏了,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裴泓说着,抬手想将簪子插入谢栀发间。
谢栀亦低头展笑,一副柔顺之态。
男人,果然都一丘之貉。
谢栀仔细思考了一夜,晴仪说的不无道理。
但她想要的不是什么锦衣玉食,而是自由。
只要得到裴泓的心,哄得他纳自己为妾,为了走流程,他必定会向裴渡讨要自己的奴籍文书。
届时再趁机取走,她便可离开裴府,远走高飞。
可若是没有奴籍文书,没有户碟,那便是逃奴,下场可能连性命都不保。
可自己一个小丫鬟去找本就对她有芥蒂的裴渡讨要文书,那是难于登天,可裴泓就不一样了。
他是裴渡的兄弟,裴渡势必不会为了自己这么一个罪臣之女破坏兄弟感情,料他倒时也会为了省事,直接拿出奴籍文书。
而且谢栀事先已经了解过,裴泓这人最是风流多情,谢栀自认有几分姿色,让他看上是不难的事;
他又不像裴渡那般实权在握,又有父母压着,就算届时自己逃了,难道还能追来不成?
谢栀觉得她的计划简直天衣无缝。
看一眼面前细心温柔的裴泓,她越发踏实起来。
事情比她想的还要顺利……
可就在簪子即将没入发髻之际,裴泓的动作忽然一顿——
谢栀一脸迷茫地抬头望去,就见裴泓的目光正略过她望向远处,下一刻,他的手忽得一颤手上簪子落地,霎时四分五裂——
谢栀望着地上的碎玉,眼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
这回是真碎了。
“父、父亲,三兄,你们怎么会在这?”
裴泓灰溜溜上前拱手行礼。
他的父亲——裴家三房老爷裴廷安与裴渡负手走来,见他这副模样,还有脸上的伤,登时便怒了,
“你也不小了,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屋里人快比你老子还多了,还沾花惹草,你瞧瞧你三兄,再瞧瞧你!”
裴廷安说着,扬手就是一巴掌。
裴泓被打了也不敢吱声,低垂着头立在原地,谢栀也只能不尴不尬地站着,内心崩溃。
这裴三爷也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主儿,怎么还冠冕堂皇的呢。
还打乱她的计划。
好在裴渡适时打断了父子二人的僵局,“三叔,李大人已经到前厅候着了。”
裴廷安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对裴泓道:“还不快回去,我警告你,脸好之前不许再出来丢人,那个你养在外头的女人,也不许再见,听见没有!”
裴廷安说完,怒气冲冲地叫人把裴泓押回去,又火急火燎地同裴渡往前厅去,从头到尾倒是没有瞧过谢栀一眼。
也算没有殃及池鱼。
倒是裴渡回头一瞬,冰冷目光若有似无地打在她身上。
…
夜里,谢栀在寝屋中点上油灯,趴在桌案前赶制上次落水的画稿。
她的画和其他大家不同,并不专注于风景人像,而是自己编出一个个小故事,再用绘画的形式展现。
两月前自己将随手画的稿子给晴仪看时,晴仪觉得有趣,交给自己在绘珍馆做活的叔叔一看,那叔叔也觉得不错,便将谢栀引荐给了绘珍馆老板。
自那时起谢栀便常常给绘珍馆供稿,获取一些微薄的稿费。
这次算是个意外,谢栀想尽快画完,存点未来要用的资费。
刚画到一半,房门忽被敲响,谢栀有些疑惑,边揉揉酸痛的手腕,边起身道:“来了。”
推开门,外面却是佟录事。
“荔淳姑娘,三郎君来了,命你去找书呢。”她说完,看了看谢栀手上的油彩,又提醒道:“你这……要不去清理一下?”
谢栀看了看沙漏,已经是亥时一刻了。
这么晚了,他又做什么妖?
谢栀无所谓地将手拢在袖中,对镜整理好双髻,披上月白色外裳,又叫佟录事早些休息,便抬步出了门。
观雪楼平日里往来不多,统共只有一个录事,三个书童,两个洒扫侍女,再加上谢栀一人,一同住在一楼的后院的廊房中。
谢栀上了二楼,远远便瞧见那人端坐于书案前,似乎在挑灯夜读。
她上前行礼,抬头时见裴渡绯红官服加身,桌案上还放着官帽。
这是刚从官署回来吧,谢栀在扬州就知道,这人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常常伏案到深夜。
只是不知这么晚了,他来观雪楼做什么?
“大人。”谢栀开口。
裴渡抬起头来,一双清寒的眸子落在谢栀身上。
半晌,他才开口,说出的话却叫谢栀惊讶,“五郎,可是盯上了你?”
谢栀一愣,“大人怎么会这么说,自然没有。”
“没有?”裴渡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挡住烛火的光亮,一股压迫感笼罩在谢栀头顶,久久不去。
他穿官服时,那股凌厉之气更甚,很容易便让谢栀想起当初在扬州时的心惊肉跳。
她兀自稳住心神,镇定开口道:
“真的没有,白日的事只是个误会,大人多心了。”
裴渡的眼神充满审视,那是他断案时一贯的神色。
谢栀低着头不发一言,就怕他发现什么端倪干扰自己的计划。
就在她快要顶不住这目光时,裴渡终于不咸不淡地开了口,“五郎生性风流,屋中妾室无数,于你这种没有背景的侍女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你自己想清楚吧。”
他留下最后一句话,也未再看她一眼,大步离去。
谢栀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脸色瞬间维持不住,垮了下来。
是谁将她变成如此境地的?!
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来教训她!
他当真以为自己愿意去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勾引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不成!
谢栀气得拿起桌上的官帽就往地上砸,还踩了两脚泄愤。
不对,官帽?
裴渡的官帽怎么在这?!
谢栀的手上本就沾了作画时的油彩,一块红绿交加的污渍点在黑纱官帽上,再加上灰尘,此刻当真是不能看了。
走廊处又适时传来脚步声,想来是裴渡想起了自己遗落的东西,回来取了。
完了完了……
自己怎么这么冲动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栀干脆心一横,直接将那被踩得奇形怪状的官帽扔出了窗——
与此同时,裴渡出现在楼道处。
他大步走来,嘴里问,“你可有见到——”
可望着空空如也的桌案和站在窗边的谢栀,他的声音顿住了。
“大人,方才一阵风吹来,将您的官帽吹下楼了,奴婢有心去捡,却也是来不及了。”
谢栀面不改色心不跳。
裴渡走到窗边,望着底下无波无澜的池塘,眉梢一抖。
谢栀又问,“不若奴婢下去替您捞上来?”
“不必了。”
裴渡淡淡一哂,理了理宽大的袍袖,转身走了。
谢栀在原地细瞧了一会,确认再没有任何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呼……
这回是真走了。
…
裴泓似乎是被禁足了,一连几日,谢栀都没见到人,渔阳那头也没什么动静,就在谢栀以为可以缓口气时,晴仪找上了她。
“荔淳,你知不知道,渔阳县主早上发了话,真的要将你赏给那马夫,还给他赏了银子做准备呢。”
“怎么会?我自己竟不知情。”
“老夫人明日才走呢,她只等一举将你拿下,哪里会这么早声张,走露风声?要不是我今日在膳房时遇见菡萏院的翠落,也不会这么快知道。”
谢栀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坐在桌前又夹了口挂炉山鸡,哼哧哼哧地吃着。
“你还有心情吃呢,刚拿到的稿费又花了大半了。”
晴仪拍拍桌子。
“别急,我今夜便冒险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再约裴泓一见。”
谢栀沉吟道。
夕阳打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照得那小巧玲珑的鼻尖都微微透光。
晴仪看得有些痴了,“荔淳,就凭你的姿色,一定能成功的。”
“但愿吧,若是世事都能凭借姿色得到,那早就乱套了。”
她有些愁地耷拉着脑袋。
…
两人在百龄馆用完膳后,便回了裴府。
谢栀到了屋中,从妆奁中取出之前摔碎的玉簪头,交给正要去凝晖园送书的书童,对他嘱咐几句后,这才将人送出了门。
天一黑尽,她换上一身淡黄色滚雪细纱襦裙,外罩一件藕荷小衫,又抹了点晴仪送她的腥腥晕口脂,便出了门,去往星波湖。
她叫书童给裴泓带话,约他今夜于星波湖一见。
那裴泓是个风流鬼,裴三爷还在宫中未回,谢栀料定他会来。
刚走到星波湖畔,正往湖中小亭上去,却听身后一人远远朝她喊,“荔淳姑娘!荔淳姑娘!”
谢栀脚步一顿,回头望去,看见一个身穿褐色短褐的男子大步朝她走来,长满麻子的脸上洋溢着喜色。
“双福?你怎么会在这?”
谢栀惊讶开口,眼前人正是渔阳郡主的马夫,两月前偶然在府中遇见,他便总是对自己纠缠不休。
偏偏人还有点傻,自己怎么说都说不通。
“我给我老子娘送点东西,正好遇上你。”双福说着,又笑得一脸得意,“荔淳,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知道了指定高兴。”
谢栀心中冷哼一声,她高兴个大头鬼!
不想再理会这人,她转头便往亭上走。
“哎,荔淳、荔淳,你别走,等等!”双福在后头追,语气显然有些急躁了。
“荔淳、双福!”
远处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朝这头跑来,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一把拉住谢栀,笑得满面春风。
“哎呦喂,荔淳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呢,就安分守己,给我生几个大胖孙儿,老婆子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娘,您怎么出来了?”双福上前扶她。
“娘心里高兴,这不是忍不住想出来转转嘛,刚巧遇上你们两个!你放心,你既然把郡主的赏赐交给了娘,娘一定将喜事给你们……”
双福她娘话到一半,谢栀便耐不住心中烦躁,快步离开,想躲开这对母子。
“哎,荔淳你去哪?”双福急了,抬脚便要去追。
“你站住!”他娘一把拉住双福,表情一变,沉声道:“没看见这死丫头不情愿吗?听说她得老夫人青眼,咱们可要将人捆死了才好,今日就让她非嫁不可!”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荔淳姑娘都要跑了!”
双福娘是在裴府厨房当差的,每日干的就是杀鸡的活,力气奇大无比,当下就撒开儿子,几步追上谢栀,将人一把推入星波湖中。
“噗通——”一声响起,水面上泛起涟漪。
随后,她拦住要上前的儿子,嘱咐道:“我把大伙都叫来,众目睽睽之下,你再将她救起,届时那情形,她想不嫁也不行!”
大周男女大防虽不算重,但若是未婚男女湿身搂抱在一处,那也是算是极严重的了。
若郎君不愿娶,那姑娘的名节就算毁了。
双福望着底下扑腾的谢栀,咽了口口水,点头。
与此同时,他娘嘹亮的嗓音便响彻云霄——
“快来人哪!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哪!”
此时正是夏日里最适合纳凉的夜晚,不少得了空的丫鬟婆子都聚在角落里打叶子牌,一听到有人求救,皆纷纷从各处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张婆子,谁落水了?”
“是荔淳姑娘!老夫人最喜爱的那位荔淳姑娘!我儿最识水性,已经下去救她了,但愿荔淳姑娘平安无事。”
双福他娘张婆子说完,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四周也开始议论纷纷,一片低语之声。
也有识水性的人下去营救,可在黑漆漆的潭水中找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
“人呢,张婆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莫不是他们都……”
“老虔婆,瞎说什么,我儿子最识水性,你少咒他!”
张婆子说着,也有几分心慌,骂骂咧咧地跑到岸边瞧。
庆幸的是,没过多久,岸边便浮上一个人影来,不是那双福又是谁?
他湿淋淋地爬到岸上,又打了一个喷嚏,那张婆子急忙跑上前问怎么回事。
“那丫头呢?怎么只有你上来了?”
双福急得团团转,“娘,我怎么都找不到荔淳,她是不是死了!”
“怎么可能,就那一小会的功夫,你怎么会找不到她!”张婆子低声咒骂。
“都怪你,娘,你出的这个主意一点都不好,荔淳要是死了,我就不理你了!”
“傻子,给我闭嘴,不要再说了!”听到儿子又开始犯傻,张婆子急忙捂住他的嘴,神色慌张地朝四周张望。
可惜迟了一步,就双福那嘹亮的声音,该听见的也都听见了。
这下,众人看他们母子的神色都充满了鄙夷。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母子的鬼主意可真是多!”
“没救回来也好,要是荔淳姑娘被救了,那不是要嫁给双福那傻子吗?要是我啊,宁愿死了算了。”
“可不是,傻就算了,偏偏他那脸上……”
几个侍女围在一起嚼舌根。
“你说什么!我的脸怎么了!”这话瞬间激怒了双福,他一把上前揪住那侍女的衣领,大声质问。
众人见状急忙上前劝说,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再闹,我便告诉二夫人,将你们一个个都赶出去!”
一道威严的女声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却是老夫人身边的周嬷嬷。
周嬷嬷地位不低,大家都怵她,此话一出,纷纷安静了下来。
可就在看清周嬷嬷身旁之人时,却都睁大了眼睛。
“荔淳,你怎么……”
她身边裹着厚厚披风的女子,不是方才落水的荔淳又是谁?!
见众人看来,谢栀心中冷笑。
识水性的,又何止双福一人?
谢栀的母亲乃是扬州渔女,当年为了弟弟上学的束脩,这才被父母卖到刺史府做的妾。
幼时母亲常常带她到河边玩,也因此,谢栀习得了些水性。
方才一被推入水中,她便清楚了这母子二人的用意。
何其狡诈,都快比上她了!
谢栀怎么可能叫他们如愿,就在那张婆子唤人之际,她立刻潜入水中,以最快的速度往远处游。
她记得,这星波湖的西面距离此处不算远,只要在那里上了岸,自己便可抄近道回观雪楼。
至于裴泓……
让他多等一会儿,应该无妨吧。
这么想着,谢栀立刻加快动作,中途还不慎呛了几口水。
游到一半,几乎看不见岸边的情形了。
谢栀正要松口气,却见远处忽然有明灭烛光略过,她定睛一瞧,见另一边岸上,有一道身影正往亭上走。
夜里太黑,只能依稀看清对方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冷水刺激得她神经发麻,脑袋却异常清醒。
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来的人不是裴泓,还会是谁?
她咬了咬牙,脑中不由得浮起一个想法。
若是遂了那对母子的愿呢?
只是把对象换成裴泓。
反正在这之前,她尚摸不清裴泓的心。
但今夜过后,她便要让裴泓、不得不纳她。
谢栀心中默默对裴泓说一声抱歉,反正,只要拿到奴籍文书,她立刻就滚。
被千夫所指也无所谓,若是真的嫁给了双福,那她一辈子就只能困在侯府,守着这个傻丈夫,生出来的孩子也世代为奴……
还要被渔阳欺负打压一辈子,说不定哪天连命都没了!
她不要!
双腿已经发软,谢栀拿定了主意,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救命。
可喊出来才发现,她的声音已经细如蚊蝇,虚弱得跟猫叫无异。
谢栀没来由的浮上一阵心慌,赶忙扑腾起来,好在岸上那人似是发现了她,扔了灯便往谢栀这头跑。
成功了。
谢栀在水中沉浮,眼见那人跳下水,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一把捞起她,往岸边游去。
湖里太黑,谢栀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分外有力。
这裴泓看着虚,实际上还不赖嘛。
好不容易到了岸边,谢栀猛得吐出几口水来,瘫倒在地,气喘吁吁。
不过到了这个境地,她还不忘左右张望,到处一瞧,失策了,怎么没有围观群众?
不行,得引着裴泓去人多的地方才行。
“你在看什么?”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薄凉中不带一丝温度。
谢栀吓了一跳,猛得回头看去——
就见一旁跨坐在草丛中擦拭污水的人,不是裴渡是谁?
“大、大人?您怎么在这?”谢栀磕磕绊绊开口,一张的苍白的脸吓得花容失色,加上浑身水渍,看着好不可怜。
“怎么,见到我,你很失望?”
“我、我不是……”谢栀语无伦次,怎么也想不明白救自己的人为何是他。
再抬头,却见对方脸色低沉,还有隐隐怒意。
他应该,也没想到会是自己吧。
谢栀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他那么讨厌自己,难不成是后悔救她?
没等她多想,裴渡便站起身来,嘱咐她一句留在原地勿动,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过多久,周嬷嬷便拿着一件厚披风走来,见谢栀浑身湿透,忙替她披上,嘴里又抱怨,“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谢栀忽略她的话,忙抓着周嬷嬷往原来的地方走,“嬷嬷,先别说这些了,随我去前头!”
不管事实如何,她现在要做的是撇清和那对母子的关系,免得他们泼脏水!
…
“荔淳,你怎么?”
谢栀被周嬷嬷搀扶着,见湖边侍女惊讶开口,便解释自己方才不慎落了水,幸好在另一侧遇到了周嬷嬷才得救。
“原来如此,那你可真是太幸运了。”那张婆子见事情不成,只好强颜欢笑着来恭喜。
“行了,都散了吧,荔淳姑娘,老夫人还要见您。”周嬷嬷道。
老夫人明日便要去南郊了,临行之前为何突然召她?
谢栀想不明白,只得换了干净衣裳,随周嬷嬷去往春晖园。
…
“荔淳,这些日子以来,你在观雪楼过得好吗?”
“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很好,多谢老夫人关心。”
谢栀浅浅一笑,唇角梨涡漾起,显得伶俐可爱。
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今日不慎落水,回去以后要喝碗姜汤再睡,免得明日受寒。”
她语气和蔼,谢栀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今日事败,想到她离开后的局面,谢栀忽然觉得悲凉。
她眼眶微红,喃喃出声:
“老夫人,您将我带上吧,我愿意侍奉您一生。”
“傻孩子,佛寺清寒,你去做什么?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会是个好天气的。”
老夫人说着,似乎是困了,声音有些迟顿,眼睛也快眯上了。
“荔淳姑娘,如今已是深夜,老夫人要休息了,你回去吧。”周嬷嬷在一旁示意。
谢栀知道老夫人的作息,不好多做打扰,只好行礼告退。
她一走,周嬷嬷起身搀扶老夫人往内室去。
“老夫人,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她,今夜世子答应了您,让她去仰山台伺候呢?”
“还是叫她好好睡一觉吧,明日她自然会知道。”
老夫人神情恍惚,想起今夜在花园里散步时,遇上三郎正命人抓着一个书童盘问——
可她开口问时,三郎却什么也没说,只匆匆略过此事,扯了些别的。
“对了,那书童是观雪楼的吧,我记得荔淳也在观雪楼,说来她和你渊源可不浅。”
“祖母想说什么?”
“没什么,当初在我身边时,她添茶倒水可是伶俐,你身边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护卫,要不是你一直不愿意,我是很想把她……”
“原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人,不过既然祖母发话,便叫她在我院中洒扫吧。”
老夫人和周嬷嬷闻言都惊讶对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不可置信,这回居然答应了?
…
回去没多久,白日里的小书童便找上门来,带着哭腔对谢栀说了一切。
谢栀闻言,拿盏的手抖了一抖,热水迸溅一地,瓷片四分五裂。
她只觉方才在湖里的寒意又浮了上来,叫她全身冰冷。
原来、原来是这样……
她的信物并没有送到裴泓那里,而是半路就被裴渡截胡了。
裴渡那时候就知道了。
怪不得今夜出现在星波湖的人会是裴渡,他原本就是来拆穿自己的。
至于救她,那也是意外之举。
或许,他明日便会找自己秋后算账了。
“荔淳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与你不相干,快回屋休息吧,小孩子若是晚睡,可是会长不高的。”
谢栀揉了揉他的头,将人送回屋去。
回来时,她却脚步虚浮,有些头重脚轻,撑着进屋一坐,晕眩感更强了。
她摸了摸额头,有点烫。
应该是着凉了。
但谢栀没空在乎这些,明日究竟会发生什么,始终如一把刀一样悬在她心里。
老夫人一走,自己每日不是被渔阳嫁给双福,就是被裴渡算帐。
谢栀一阵头痛,翻来覆去一晚,不曾睡着。
三更天时,她猛得从床上坐起,摇了摇发昏的脑袋,掀被下床。
不行,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谢栀迅速收拾了些细软,趁着夜色出了观雪楼,往车马库而去。
老夫人要去两月有余,所有行李皆已经提前备好,装在要出行的几辆马车中。
她只要趁着夜色躲在其中一辆马车中,明日跟着老夫人的车队出城,就算躲过一劫了。
到了慈恩寺,大不了再求求老夫人。
自己和老夫人也算有点情分,她也许不会赶自己回府的。
至于后面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这样想着,谢栀不免加快了脚步。
只是走着走着,她的脚步越来越虚浮无力,身上的灼热感也有增无减。
到了明天就好了、到了明天就好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
走到荷花池边,她一时站不稳,堪堪摔在了石子路上。
剧痛传来,抬起手一看,手心已经漫出血迹。
谢栀觉得今日自己是狼狈到头了,正想起身,却听头顶传来一道寒凉的声音——
“你要去哪?”
高热让谢栀的脑袋有些不清醒,她迷茫地抬头,瞧见一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正立于面前,语气听起来不大好的样子。
“大、大人?”
“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准备逃跑?”
“哪有,”谢栀晕乎着说,“我没有。”
裴渡瞥了眼长明,长明会意,上前将谢栀的包袱拾起,交给裴渡。
裴渡大手将包袱抖开,里头的金银细软散落一地。
“还要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