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江月青梨是小说《剩三月命?替嫁弃妇发疯创死所有》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青城客写的一款古代言情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剩三月命?替嫁弃妇发疯创死所有》的章节内容
“你这是不治之症,只有三个月寿命了。”
“哎,这么年轻得这种病……好好准备后事吧。”
神医的叹息声不断地在耳边回响盘旋。
阮江月的脑中嗡嗡轰鸣。
不治之症、三个月寿命、好好准备后事吧……
她自小身康体健,只这数月来偶有不适,怎么就、没几日好活了?
衣袖被人拉动。
阮江月茫然地回眸看去。
婢女青梨双手飞快地比划着:小姐别被他的话吓到,您平素身子骨一向强健,一定是会长命百岁的。
“你说的是,别被吓到了。”阮江月心底涌起几分希望来,“崔神医的确医术高超,但、但保不齐有误判呢?”
她深深吸了口气之后定了神,立刻带着青梨离开。
三日时间,她遍寻京城方圆百里内的名医。
连太医院院首都去拜访了一番。
却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
不治之症,三月而亡。
六月的晌午,红日悬在正空,晒的大地一片燥热,路上行人都挥汗如雨。
阮江月失神地走在大街上,却如在腊月里穿着单薄的衣裳,呼啸的北风吹来,浑身僵冷,如刀割面。
“真的啊。”
阮江月轻声喃喃,眼底氤氲着苦笑和荒凉。
当日确定她不治之症的人,可是名满天下、能和阎王抢人的崔神医。
他的话又怎会是吓人的?
这三日的奔波,不过是更加确定自己的病情。
阮江月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太阳照的落在地上。
良久良久,她双肩下垮,不甘却又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青梨眼眶已红,双满泛泪,眼底全是慌乱和担忧。
阮江月却忽然又笑了。
她笑意的眼底仿若泛着泪花,仔细看时却又只见闪亮光华。
阮江月拍着青梨的肩膀安抚:“好青梨,你放心,小姐我死之前,定然会把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青梨瞬间泪流满面。
小姐这样好的人,为何会身患绝症,命不久矣?
老天爷怎的这么不公平?
“我们回去吧。”阮江月牵着青梨的手上了马车,吩咐回府。
路上她和青梨握着手,脑海中飞快思忖着,如何恰当的安排后事,过好自己这仅剩的三个月。
她原是威北将军的女儿,自小被送到定州由姑姑教导着。
后来为成婚才回到京城。
京中有她母亲和嫡姐在,但她与她们没有情分,基本不见面,这两人不在她后事的安排计划内。
姑姑待她如同亲娘,如今在定州修养,死之前她必定要再见姑姑一次。
她的父亲阮万钧远在边关,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也想见一面。
还有沈家……
她嫁入沈家三年,婆母沈夫人对她极好。
三年来她掌着沈府上下庶务。
如今她要离京前去定州,这府上事也会认真交托,算是给自己辛苦三年照看的府宅一个交代。
还有青梨、青鸿这些她身边陪伴她多年的人,也须得做好最妥善的安顿才是……
阮江月的脑中飞速思忖转动着。
连自己都没有想到,三日的时间确定了病情,自己能够这样的冷静。
忽然,车马停住。
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少夫人,前面的路堵住了。”
“去看看。”
“是。”
车夫跳下车辕朝前去,片刻后飞奔而来,声音欣喜:“少夫人!是少将军打了胜仗回朝了!”
阮江月怔住。
车夫口中的少将军是她的丈夫,沈家长子沈岩。
她与沈岩并无感情。
当初成婚是奉了皇后懿旨。
成婚当日沈岩就奔赴边关了。
这三年里也不曾有过什么书信往来。
实是挂名夫妻而已。
如今国力衰微,已经很久没打过胜仗了。
沈岩的这一场胜仗引的京城百姓无比兴奋,大街小巷全都挤满了欢呼喝彩的人。
车夫绕了几处道,都被堵。
阮江月便带青梨下车,打算步行回府。
人群之中不时传来高低起落的议论之声。
“沈将军真厉害啊,竟然收复了三座城,要知道那三座城落到别国手中都十多年了。”
“谁说不是呢!简直是少年英雄!”
“他立下这样的大功,也不知道陛下会如何赏赐。”
“肯定是加官进爵,没准还会封个侯爷什么的。”
“快看那里,是沈将军啊!”
“咦,他身边的女子是谁……”
嘈杂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阮江月被挤在人群中,这些议论声声入耳。
她抬眸瞧去,一个英姿威武的青年男子身边,的确有一个身着银甲,骑着白马的女将军。
两人手牵着手,眼波交汇时情意绵长。
只要看一眼,谁都能明白这二人的关系。
阮江月心中一动——
他这是带回了个心上人。
还如此光明正大让满京城的百姓都看到。
那么,必定要对这心上人做光明正大的安排了?
如此一来,自己只需找他拿一纸休书,就可换个自由身。
府务中馈也会有人接手。
到时直接离京,前往定州去找姑姑……
阮江月心念一定,吩咐车夫想办法绕道回府。
但围堵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
阮江月被挤在街道上大半个时辰。
等她回到沈府的时候,沈岩已经到家。
沈家人齐聚在大厅之中,你一言我一语地关怀着沈岩边关三年的艰辛。
沈夫人和沈熹更左右抱着沈岩的胳膊抹泪。
阮江月只看了一眼,也不靠近,便带着青梨回自己的院子去,吩咐她收拾行装,准备随时出发。
至于沈府这里,她想不必她主动出面,自然有人来找她。
果不其然,天色刚暗下来,沈岩便到了。
阮江月住的这院子是当初成婚用的院子,叫做梧桐院。
沈岩在府上时候住的院子叫做藏锋。
原是二人成婚,沈岩就搬到这梧桐院的。
因为成婚那一日就赶赴边关,自然就不曾搬沈岩东西过来。
如今这梧桐院便是阮江月一个人的院落。
门前廊下的灯笼散着几分光,照到了沈岩的身上。
沈岩身材高大,五官棱角分明,是那种英气非常的身材和长相。
当初阮江月嫁给他时,与他并未正面见过,只远远瞧过一眼,倒是今日,才正经看清楚他的容貌身形。
他的身上带着几分淡淡的酒气,瞧见阮江月的面容时猛然一怔,眯眼疑问:“你……你是阮氏?”
阮江月颔首:“对,我是阮江月。”
沈岩深深地看了她良久,才说:“我要娶平妻。”
“她虽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女子,却也是眉山剑宗的女侠,行侠仗义,在江湖上名声响亮。”
“这次边疆收服失地她亦有功劳,我更钟爱于她,所以我会以正妻礼仪风风光光迎她进门。”
“此事得到了陛下和皇后的允准。”
“今日前来与你说一声,是通知,不是征求你的同意。”
阮江月平静地点头:“可以,你们高兴就好。”
沈岩的眸子又是一眯,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冷静淡然。
阮江月示意青梨送上文房四宝,“请吧。”
“什么?”
“休书。给我一封休书,现在就写。”
前去定州见姑姑路途遥远,走官道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
但走官道要路引文书,以应对沿路盘查。
她这个沈府少夫人的内宅女子身份,怎么办的出路引?
便须得了自由身重新立女户,才更方便出行。
可她这般坦白直接,看在沈岩眼里,却成了另外一番意味。
“你不满我娶平妻?”沈岩冷声说道:“我们本无感情,你我的婚事是皇后赐的不错,但现在我立了军功。”
“我与雪儿的婚事、雪儿的平妻身份也是皇后娘娘亲口允准的。”
“你现在无论做什么,这件事情都不会有所改变。”
阮江月说:“我生了病,只几个月的寿命了,想去定州和姑姑过完最后的日子。”
“我顶着你夫人的身份出行不便,所以要一封休书。”
“你该知道平妻只是说着好听,本质还是妾?如果你休了我,你心爱之人进门直接是正室,不是平妻。”
“如此你好她好我也好。”
沈岩冷嗤:“你生了病命不久矣?阮氏,你不满我娶平妻就不满,何必编出这等可笑的谎话来?说谎之前打打草稿!”
阮江月身边的青梨连忙比划:小姐真的病了,不是说谎!
奈何她是个哑巴。
那凌乱又快速的手语,除了阮江月没几个人能看得懂。
沈岩也看不懂。
他冰冷地说道:“雪儿进门不会影响任何事情,你还是沈府少夫人,她是知礼节懂进退的人,会以主母礼节待你。”
“也请你与她和平相处,你若为难她,我不会与你干休的。”
话落,沈岩甩袖而走。
阮江月蹙起眉毛:听不懂人话吗?
青梨焦急地摆手比划:现在怎么办?
“东西还是继续收拾。”
阮江月冷静地吩咐:“没有休书我也得走。”
她的时间不多了,待在这里和他们磨蹭一天少一天。
沈岩方才的态度让她对交代沈府府务的交托,是半点想法都没了。
没有休书办不到路引文书,的确会有很大麻烦,但她这些年也养了些本事,离京之后可以想别的办法应对。
只是她的东西还没收拾好,沈夫人带着沈熹到了。
“听说你生了气,要求一封休书?”沈夫人一进来便上前握住阮江月的手,眼底晃动着怜惜和无奈,“怎么这么傻?”
“女子只有犯错才会被休,一旦被休,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家族都是奇耻大辱。”
“你要一封休书,以后便如过街老鼠被人指指点点,你要怎么过?”
“你母亲是威北将军夫人,你嫡姐是太子妃,一族女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声名污损,你让她们怎么过?”
“男人三妻四妾是避不开的事情,听母亲的话,别闹这个脾气,皇后娘娘知道了要怪罪的。”
这三年来,沈夫人待阮江月温和,阮江月也待她和善。
只是此时这些安抚与她而言,已经毫不重要。
阮江月问:“他可说我生病的事情?”
“说了。”
沈夫人长叹一声,“你这个孩子,生气归生气,怎么可以拿自己的身子和寿命开玩笑?多不吉利?”
阮江月说:“那是真的。”
“怎么可能?你素来身子骨儿康健,一年到头都不曾有过头疼脑热。”
沈夫人蹙眉,“听母亲的话,别使小性子了,母亲今日明确表态——”
“你可放心,就算那位白姑娘以后进了门,也永远在你之下,母亲只信任你一个。”
陪在沈夫人身边的沈熹不冷不热地开了口:“一直觉得嫂子是个冷静稳妥的人,没想到也会耍小性子。”
“还拿自己的命要挟别人——”
“熹熹!”沈夫人低喝一声,“你住口!”
沈熹不甘愿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沈夫人转向阮江月,“你别理会她,她年纪小不懂事,说话没个轻重……母亲方才与你说的那些,你认真想一想。”
“别冲动,你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将军夫人和太子妃,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她们的名声考虑。”
阮江月心底有些烦躁。
她的母亲和嫡姐,与她比陌生人还不如。
如今她生命只剩三个月了,想求个自由还有人来劝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那两个人考虑?
她为什么要为别人考虑不为自己考虑?
一股火气冲了上来。
但想到她已决定离开,此处诸事与她再无关系,阮江月又将那抹火气压了下去。
沈夫人看她不吭声,以为劝住了,便带着沈熹离开了。
她一走,阮江月转身收拾细软,打算今晚就走。
装银票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妆奁边角的小抽屉里一盒雪妍膏。
那是先前托人给沈夫人制的美肤膏。
原是一到手上就要送去的,只是琐事耽搁,到现在还放在这儿。
沈夫人这三年来待她还算不错……
阮江月拿起那香膏追了出去。
追到回廊时,她看到了沈夫人和沈熹的身影。
阮江月快步便要上前,却听沈熹冷冷嘲讽出声:“她原就是替嫁过来的,我哥哥根本不喜欢她,她心里一清二楚。”
“现在我哥有了喜欢的人,她竟然还用自己命不久矣来威胁,她怎么这么不要脸!”
阮江月眸中闪过震惊,猛然止住脚步,下意识地避到了柱子后面。
沈熹语气厌烦地说道:“一天天地板着一张脸,谁欠了她百万两银子一样,也不怪她母亲厌弃她,生了她就将她丢到一边不管。”
“那她在定州做土包子就做一辈子啊,跑到京城来祸害我们家!”
沈夫人语气微沉:“你小声一点!”
“我为什么要小声?她现在是沈家的媳妇,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她的那些产业也全都是沈家的,只要我们不放,她能怎么样!”
沈熹扯唇说道:“真没想到,她一个弃女,竟攒下了那么多产业!”
“你闭嘴!”
沈夫人语气严肃地低喝一声,“家里什么情况你不清楚?我这三年扮着温柔婆母又是为了什么?”
“你这些话要是给她听到了,不愿意拿银子出来,府上以后怎么办?”
沈熹撇嘴:“不说就不说,哼。”
“还指着她给你哥谋更好的前程呢,官场行走,打点上下都要不少钱,你不要添乱。”
沈夫人的声音透着精明:“她的性子的确刻板无趣,惹人厌烦的紧,当初若不是知道她小有产业,我怎会同意她入门?”
“这三年为娘忍着不适与她演着婆媳情深,真真是要了半条命。”
“好在,你哥哥争气,马上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沈熹问:“那意思是白姐姐进了门还是让阮氏管着府上一切?”
“自然,别人手上没有银钱怎么管得了?你成婚的嫁妆也要她出的……你就别多想了,娘三年来与她相处,早已经摸透了她的性子,知道怎么拿捏她。”
母女两人逐渐走远了。
夜色微凉,整个府宅一片暗沉,昏黄的灯笼随着晚风轻轻摆荡。
阮江月靠在柱子后面,眼底眸光暗沉。
脑海之中飞速闪过她当初嫁到沈府来时的景象。
那时沈岩新婚日出征,她独自前去拜见婆母,沈夫人满脸自责地为沈岩致歉,说该多留沈岩一日,起码圆了夫妻之礼。
沈夫人说一切都是缘分。
说自己就喜欢她这样的儿媳,喜欢她清冷稳妥的气质。
沈夫人说会好好对待她,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沈夫人怜惜她自小不在母亲身边,凡事过问的巨细无遗,温柔备至,在她生辰之时亲手为她煮面。
沈夫人为她缝过衣裳,挽过发,带她出去走动。
她对京城所有人说,她如何满意阮江月这个儿媳……
如此桩桩件件。
她为沈夫人的温柔慈爱所动。
得知沈家入不敷出难以支撑,便拿了一部分银钱来贴补。
后沈夫人便将沈家一切交到了她的手上。
沈家早已是个空壳。
可她因着沈夫人一点点温情,并不在意贴补。
她不缺那一点点银子。
三年时间,她将沈家内外打理的十分稳妥。
到如今,她本就没几日好活了。
没有休书她也会一走了之,去找姑姑度过最后的时间。
京城这些银钱产业,她原是压根不在意,打算叮嘱一声便留在沈家的。
却没想到听见了她们母女这样一番真心话——
原来沈夫人待她的温柔和善都是装的。
只是为了她那些嫁妆、产业。
她们还想持续地拿捏她,算计她,吸她的血……
阮江月缓缓地仰头,望着天上的半弯月牙,眼底逐渐涌动起比月光还凉薄的冷锐光华。
无数的怒火,以及先前因身患不治之症的不甘和怨愤瞬间袭上心头。
那些情绪交织缠绕在心房的周围,让她平素引以为傲的淡漠和理智瞬间破碎成渣,熊熊怒火狂烧了起来。
阮江月神色沉郁地转身回自己院中。
她一进院子,青梨便上前比划:都收拾好了,夜深一点就可以出发。
“我改主意了。”阮江月冰冷地说道:“我们留下,算账。”
青梨错愕:什么帐?
“和沈家的帐,你去叫青鸿,把最近这几年里我贴补沈家的账目全部列出来,要巨细无遗,一文钱都不能抹。”
青梨愣了一下后赶忙回神,放了包裹细软,去传信了。
阮江月转到窗边站定,眼底的神色如同这月色一般幽冷。
她今夜若走便是顺利离京,路上没有路引也会十分周折,多花时间是必然的。
既然怎么都会多花时间那倒不如多留几日,好好清算,与沈家断绝关系,拿了路引再走定州不迟。
她要干干净净的死,绝不要挂着什么沈夫人的名头,不要和这肮脏下作的沈家再有半分关系。
也绝不允许这些把她做踏脚石的人过的舒坦!
……
阮江月身边有两个仆人。
一男一女,青鸿和青梨。
两人都是她在定州时就带在身边的,是绝对的心腹左右手。
青梨平素跟着阮江月贴身照看,青鸿则负责外面的产业以及消息等事。
昨夜领了阮江月命令后,青梨立即传了信。
青鸿办事得力,今日一早竟就送了账本过来。
其实沈家先祖早年为开国立朝建过功,也是得过赏的。
只是后来一代不如一代。
到沈岩父亲时,一门四房的男丁各个庸碌无为。
要家产没家产要名望没名望。
还是朝廷念着他们先祖为立国添砖加瓦的功劳,一直发着些抚恤银子勉强过活。
那样的寒酸,几兄弟都难娶到妻。
但沈岩的母亲慧眼独具,看中沈岩父亲嫁了过来。
沈岩母亲原是商户女,家中小有资产,嫁来后带的嫁妆让沈家喘了口气,其余几房逐渐也都帮衬着娶了妻。
后来,沈岩的父亲救驾有功,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和赏识,派去掌兵,沈家便算是翻身了。
只是沈家人丁太盛。
能撑得住门面,挣来功名和赏赐的却只有沈岩父亲一人,本就十足吃力。
后来沈岩父亲受伤回京修养,这看病吃药调养样样需要银钱。
沈夫人那些嫁妆又能支撑多少时日?
如此久而久之,自是入不敷出。
说来沈岩父亲沈长青当年也有些运气,竟还救过威北将军夫人一场。
让威北将军家欠了沈家恩情,许下了儿女婚约。
阮江月脑海中梳理着一切,快速且仔细地翻看完了所有账目。
这三年,沈府几乎没有多少进项。
府宅修缮维护、仆人月钱、各府人情往来,连许多烂摊子,都是她出钱想办法抹了去……
三年来,她为沈府贴补过的钱,一条一条列的清清楚楚,共计三万九千四百五十五两十文。
其余送进府宅的物件也一一列了目录。
此时想起沈夫人昨夜精明算计,连女儿嫁妆都想让她出,想拿捏利用她一辈子的语气,阮江月只觉得吞了半只苍蝇一样的犯呕。
啪!
阮江月合上账本站起身,“走吧。”
青梨看她把账本放了起来,快步跟过去:不是要算账?算账不要带账本吗?
沈家的这些人,恐怕白纸黑字摆在他们面前,他们都能赖账。
就这样空着手去能算得了帐吗?
阮江月说:“先进宫,再算账。”
青梨快速比划:进宫做什么?
“请和离——我与沈岩的婚事是皇后主婚,她说过,若沈家有任何怠慢,都可找她替我做主。”
前去皇宫的路上,青梨陪伴阮江月坐在马车中。
她抓着阮江月的衣袖,心中十分忐忑。
阮江月和沈岩的婚事是当初皇后促成的,但皇后可不是真心做媒,促成佳偶——
当年与沈家定下婚约的是阮家大小姐、阮江月的亲姐姐阮凌雪。
阮凌雪知书达礼端庄贤淑。
因为品貌俱佳被皇后娘娘看重选为太子妃。
阮江月入京嫁入沈家,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善后,圆沈阮两家婚约的。
是,皇后的确说过,沈家对阮江月有任何怠慢都可以找她做主。
可皇后说的那些个场面话,怎么能当真?
皇后如果真的把那话放在心上,就不会准了沈岩以正妻礼仪迎别的女子入门!
“别担心。”
阮江月忽然出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青鸿前些日子送了一封信给我,很有用的。”
青梨愣愣地看去,只瞧阮江月那漆黑双眸之中一片沉静,心里忽然就定了几分神。
小姐虽只有十八岁年纪,却为人冷静稳妥,处事老练。
她绝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入宫之后,阮江月主仆前往凤仪宫拜见。
却被告知皇后最近身体不适,让她们暂且回去。
阮江月半点不意外,直接朝着凤仪宫大殿殿门方向扬声喊道:“皇后娘娘,你说过会为我撑腰,不让我在沈家受半分委屈!
如今却降懿旨让沈岩娶平妻!
您就这样为我撑腰的?
当初不是我非要嫁去沈家的,是您坏了沈阮两家的婚约,求我嫁过去善后的,现在事了您就翻脸不认了是不是?
我今日定要讨要个说法,您不见我我就一直站在这里!”
皇后金尊玉贵,得皇帝尊重,百官拥护,试问这天下有哪个敢如此胆大包天,在凤仪宫前喊叫质问?
周围的太监宫女被阮江月如此大喊大叫惊的目瞪口呆,全都愣在了那儿。
阮江月继续扬声:“我姑姑身染沉疴,要长期服用丹参丸续命。
可您为了逼我嫁到沈家,下令各地官府收缴丹参,让她买不到药材!
她原是朝中将军,为保家国受了重伤,只能去到定州休养。
您身为一国国母,不怜悯功臣,却为一己私欲威逼迫害——”
此番话音刚落,有个太监从凤仪宫大殿之中疾奔而出,冲到了阮江月面前,“别、别喊了!”
他喘着粗气扶好了歪斜的帽子,见鬼一样地盯着阮江月,“皇后娘娘请沈夫人进去说话。”
“多谢。”
阮江月客套了一句,稳稳地迈步进了凤仪宫大殿后,她跪地叩首,姿态端正地给皇后见了礼:“娘娘千岁金安。”
雍容华贵的皇后坐在凤位上,整个大殿的气氛冰冷无比。
她原是有着最宽容慈爱的名声,天下皆知,闺中妇人都以她为楷模。
但阮江月的大喊大叫,让皇后无法对她挂出一点点宽容慈爱来。
“大胆!”皇后冷声说道:“在宫中大喊大叫成何体统?就算你心有怨气也不该如此放肆!”
阮江月平平道:“我本意不想这样放肆,是皇后娘娘不愿见我,我只能出此下策。”
“我所说的话也全都是事实,丹参之事我有人证、物证,娘娘请看——”
她从袖袋之中抽出一封信。
皇后身边太监立即上前接过转呈回去。
等皇后看过其中内容后,脸色瞬间转为阴沉,“阮江月,你真是疯了!”
阮江月无所畏惧地看着她。
都快要死了,可不得好好地疯一疯吗?
她自记事起就被姑姑带在身边,与姑姑亲如母女。
后来姑姑战场受伤筋骨受损,从英姿飒爽的巾帼女将变成了走几步便喘三喘的柔弱女子。
她哭干了眼泪,发誓要照顾、陪伴姑姑一辈子。
可皇后用权利管控了南陈所有的丹参,要她替嫁、要她在沈家安安分分,才能给姑姑续命的药。
她只能妥协。
可她自幼受姑姑教导,学文练武,姑姑出事之后更自立自强,走镖经商,又岂会永远受人威逼胁迫?
三年的时间,她看似安心做着沈家妇,暗中却查探当年之事,想握住证据求自保,寻找机会求自由。
却不想证据到手的时候,也是她命不久矣的时候!
不过那证据,在今日依然派上了用场,不枉费辛苦一番。
“皇后娘娘。”
阮江月冷静地说道:“您可试想一下,坏人婚约,抢人儿媳,滥用权利威逼胁迫,欺辱功臣……
这桩桩件件传出去,百官会如何评判,百姓会如何猜测?
您素来爱惜名声,这证据一出,您的名声可就不保了。”
更不必说现在太子之位不稳固。
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她的任何一点不顺都会影响到儿子。
皇后脸色铁青地盯着阮江月。
当初她招阮江月进京时,只瞧阮江月虽长的高挑却肤色暗沉,装扮朴素粗陋,根本不曾正经看在眼中。
阮江月只是她堵沈家嘴的废棋罢了。
谁能料想今日自己竟被她吓住!
皇后深深地看着阮江月,“你想怎么样?”
“我要和离,请娘娘为我做主!”
*
一炷香后,阮江月离开了皇宫。
青梨关怀地问:怎么样,皇后娘娘答应了吗?
“答应了,又没答应。”
青梨焦急地摆手:这是什么意思?
阮江月看着车厢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她说允准和离,但要我请长辈出来为我主持。”
长辈?
青梨脸色骤变。
阮江月自出生起就不得亲生母亲喜欢,在将军府里磕磕碰碰长到六岁之后,姑姑受伤长居定州。
阮江月被姑姑接走照看,后来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曾见过亲生父亲几面。
但亲生父亲阮万钧常在边关,见面少,父女情分基本没有。
当初阮江月嫁到沈府他都没回来。
如今又怎么可能回来为阮江月主持?
京城里,现在能称得上阮江月长辈的,便是阮江月的母亲温氏还有舅舅家。
温氏对阮江月……从来是不闻不问,冷漠非常。
舅舅家和温氏一样态度。
到哪里去找个长辈来主持?
难不成要将定州的姑姑请来吗?
青梨忽然间鼻子发酸,眼睛也瞬间就红了。
她飞快比划:皇后这根本就是刁难,是欺负小姐身后没人可靠!
“是,是欺负,还是明着欺负。”阮江月扯唇笑笑,“她是皇后,身份尊贵,当然可以随意欺负人了。”
“没人可靠便没人可靠,从小到大我们不都是靠自己的么?”
因为昨晚之事,今日阮江月出门带了自己人驾车。
车夫在阮江月的吩咐下摇晃着出了京城。
马车上官道行驶片刻后,转入蜿蜒的崎岖窄道,渐渐地消失在了葱郁的绿意深处。
晌午时分,马车终于停在了一个小山村村尾的铁匠铺前。
阮江月带着青梨下车。
青鸿上前相迎,“小姐。”
“人呢?”
“在院子里。”
“好。”
阮江月颔首,穿过窄小的铺子,一路前行,即将转入小院时,她停下脚步细细打量起来。
院子里有一棵老杏树,树下一张老旧的木制方桌,左右摆了四个木墩。
靠着杏树树干的木墩子上面,蹲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粗布灰衣。
左右膝盖叉的很开,带着双脚脚尖也朝外八字分开。
两只手扶在脚腕上,姿势十分不雅。
他静静地盯着桌面上的东西看,时而歪头,时而蹙眉,时而叹气。
这个山村铁铺,是阮江月与焚月城的一个联络点。
至于这个姿势糟糕的男子,是三个月前阮江月救回来的人。
他被救回来后昏迷良久,半个月前才醒过来。
大夫说他身体状况都已经恢复,但他却记不起自己是谁了。
阮江月琐事繁忙,得知这消息也没太放在心上,便让他留在这儿修养着。
青鸿上前低声说道:“能吃能睡,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会帮铁伯做杂事,空的时候会一直盯着那手镯。”
“银质的镯子,上刻太乙阴阳八卦纹……这种手镯都是江湖术士蒙骗百姓用的。”
阮江月目光下移。
方桌上摆着一只手镯。
至于青鸿所说,她知道这个——
民间百姓中有体弱多病、久病不愈、或是被人说生辰不顺命不好的,便会求神佛庇佑。
有的去庙里请佛、请符、做功德。
有的则会请方外术士、求丹或求什么法器以挡看不见的邪障。
这个镯子是太乙阴阳八卦纹,自是方外术士手里的。
这种东西常见的很。
但却是这个人身上除去衣裳之外的唯一一样东西。
想要通过这东西探究一下他的身份都难。
青鸿继续说道:“看他行走姿态,和帮铁伯做杂事的动作,应该是会武功的——”
一阵风过,吹的树叶沙沙作响。
老杏树上零星挂着的几个干瘪的绿杏儿被吹的掉了下来。
有一颗砸到了男子的头上,惊扰了沉思的他。
他抬头想看树,却是目光扫到阮江月等人之后陡然停住,眼神错愕。
阮江月下意识地眼眸微眯。
她救他时天色昏暗,且顾着别的事情所以压根没仔细看。
如今才瞧清楚他的长相——
他面部轮廓利落,英气的眉,漆黑的眼,高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唇……竟是生的十分好看。
阮江月这些年见过不少好看的人。
只单单出色的样貌,已经不会引起她心底太多波澜。
可眼前这男子给她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头顶树叶唰唰。
阳光洒落几分在他脸上,越发显得那张脸棱角分明却又不会带有攻击性。
他明明眼底一片迷茫探究之色,却又像是含着无数的星光,华彩熠熠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阮江月瞧着他,便有一种清爽舒适,生机勃勃的感觉。
她甚至脑海中冒出情爱话本里面一些酸腐的话——他若一笑,定如花开一样让人心情舒畅。
这个念头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阮江月不禁自嘲地扯了扯唇。
她都快死了。
还想什么笑不笑,花开不开的?
她手指一动,弹的青鸿腰间宝剑出鞘。
青鸿会意地拔剑而起直接朝着那男子刺去。
男子大惊,连忙应对。
阮江月在一边仔细打量着,等两人过了十招之后,她抬手,青鸿立即收剑退到了她身边。
青鸿已有些气息不稳。
那男子却气息平缓,只是颜色更为茫然:“你们在试我吗?”
他感觉得到,青鸿没出全力,试探居多。
那又为什么试探?
他这……会武功的吗?
阮江月点点头,心里也已经打定主意:“我救了你,你帮我办件事,算是还我恩情。”
男子想了想,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有件事情需要我哥哥帮我出面,但我哥哥来不了,所以需要你暂时做我兄长几日。”
男子迟疑地指指自己又指指阮江月,“我,做你哥哥啊?”
“是。”
阮江月直接往房间走去,“进来说话吧。”
男子愣愣地看了阮江月的背景一会儿,跟了进去。
……
威北大将军阮万钧只有两个女儿。
大女儿阮凌雪,小女儿阮江月,他是没有亲生儿子的。
但他有个义子恰好也姓阮,叫做阮星澜。
阮星澜曾在北境战场上协助父亲抵御强敌立下战功,还帮忙和焚月城联络为军中买过粮草和兵器。
阮万钧上书朝廷,为阮星澜请了武将官职,封为正三品宣威将军。
现在南陈国力衰微,四境几乎都被别国骚扰。
但其余边防线上的战争都是小打小闹。
阮万钧驻守北方,应对的大靖才是最强的敌人。
阮星澜随阮万钧一起在北境防守,他这官职是用智慧和鲜血拼出来的,是实打实的功劳。
如今他的军阶是年轻一辈将领之中最高,被寄予的希望也是最大。
为了鼓励其余年轻将领迎头赶上,朝廷对阮星澜赏赐颇丰。
甚至还放出话来,如果他能再立军功,将大靖军队逼退,便要封侯。
进到房间里后,那无名男子坐在阮江月的对面,听着她平静利落地说着如今情况、阮星澜的特点喜好。
男子的眸子,从一开始的迷茫,到后面逐渐清明,又渐渐浮起几分不平之色。
“你为沈家尽心尽力,他们却表面待你和善背后算计你产业,现在要娶平妻进门,还打算用你的嫁妆过活一辈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厚颜无耻之贼!”
阮江月冷淡道:“这不重要……我哥哥的情况,你都记住了吗?”
男子收敛了几分怒色,点头说道:“记得差不多。”
阮江月侧脸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散出几分不信来。
那男子似能看懂阮江月的眼神,将方才她所说阮星澜之事一一道来,竟是和先前阮江月说的一字不差。
阮江月身后的青鸿和青梨都被惊住了。
过耳不忘?
那男子也有些发愣,讪讪地挠了挠头,“我记得这样清楚呀。”
阮江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记得清楚就最好,我来时带了几件衣服,你试穿一下。”
青梨欠身退走,没一会儿拿了一只灰色包袱进来。
那里的衣服,是阮江月出城的时候随手在成衣铺买的。
怕男子不会穿,阮江月示意青鸿前去帮忙。
片刻之后,男子重新回到房间。
他穿着粗布灰衣的时候瞧着身子瘦削。
没想到穿上这种立领束腰的武人服饰竟很有些强劲之意。
且他背光而来,面部轮廓更显立体有型,瞧着英姿勃勃,当真有些少年将军模样。
阮江月站起走到他身边,左右上下都瞧了瞧,停在他面前打量片刻,抬手拨向他的发。
男子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阮江月说:“别动。”
男子只好站住脚步。
阮江月手指在他两边额角比了比,随口问:“你记得你自己几岁吗?”
“十七八?”男子下意识地回答完,皱起眉头来,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吧?”
阮江月睇了他一眼。
他的皮肤细滑,身姿、语气、眼神、动作等看起来的确生机勃勃,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只是比一般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高。
这倒没事,有军功的少年将军,高一点正常。
“你把头发放一点下来。”阮江月说。
男子应了声好,如她所言的,放开束发的发带,拨了些碎发垂在两边额角,重新束好头发:“现在?”
阮江月点头道:“可以了,衣服……不太合身,我让人重新去买,我会在这里留几日。”
当晚青鸿就重新拿了衣裳来给那男子穿戴。
这一回选的衣服尺寸更合适,料子也更好,那男子穿上身后,阮江月对穿戴这方面便彻底满意了。
之后两日又与他说了许多阮星澜的细节,还与他对了两次招。
阮星澜战场上是用枪的,但也佩剑,骑射更不必说。
要扮阮星澜,不能说做到百分百,起码也要有个几分相似。
巧的是,这男子一开始看到兵器有些发愣,被阮江月动手攻击之后,他竟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使得,射箭也极为利落。
仿佛那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
男子起初很是惊异,后来大约习惯了也便淡定了。
倒很有些随遇而安的开朗。
休息的间隙里,男子忍不住问她:“难道京城没人见过阮星澜吗?不会穿帮?”
“不会。”
阮江月淡漠道:“阮星澜是威北将军在北境收的义子,立功之后北境并不安宁,所以他没有回朝面圣。
一直就在北境,偶尔会为粮草奔走,也偶尔会去定州,帮威北将军照顾下妹妹。
我和姑姑情分重,姑姑身子又不好,担心我不能前来看我。
所以请你这个做义兄的,乘着入京面圣的时机前来看望我这个做妹妹的。”
阮江月前面几句是说事实情况,后面一句,则是给他这个忽然回京的“哥哥”找好了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