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玉陆雪拥是小说《病美人重生后全员火葬场》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会飞的茄子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病美人重生后全员火葬场》的章节内容
同时引诱五个大佬后玩脱了,发狂的大佬们将他围在墙角,“宝贝的发情期快到了,想好选谁标记你了吗?”
外表娇气柔弱白切黑大美人受X偏执黑化变态疯狗攻
1V1双洁买股真香修罗场万人迷主受
谢知玉,帝国三皇子,帝国最美丽的omega。
却也是最不受Alpha喜欢的omega,全星网都不待见他。
直到联邦军校颁布信息素考核,需要一个omega勾引军校所有的Alpha来进行考核。
所有人都以为那一定会是帝国Alpha的梦中情O白昀,谁知名单公布那天居然是谢知玉!
谢知玉:“这么多A,先挑谁玩好呢?”
厌恶谢知玉的星网公民群起而攻之:这么任性恶毒的omega狗都不会喜欢!坐等谢知玉被赶出军校!
得知消息的Alpha们嗤之以鼻:不就是个O吗?勾引是不可能被勾引的。
谢知玉刚进入军校第一天——
帝国上将兼督查官就找到校长:“谢知玉不适合待在军校,这样任性的omega迟早会惹出大事。”
满脑子都是战斗机甲的直男Alpha:“最讨厌这些娇气的omega,看到就烦。”
因战损回母校养病的新锐侦察兵队长眼神淡漠:“谢知玉?谁?”
没多久,星网直播军校日常——
冷酷上将在大庭广众之下单膝跪地为谢知玉擦鞋。
谁也不搭理的孤僻战损队长抢着为谢知玉洗衣做饭。
最讨厌娇气omega的直男A任劳任怨背着谢知玉跑步。
A装O的绿茶屡次使用苦肉计只求谢知玉多看他一眼。
就连星盗头子都在直播当天冒着被逮捕的风险空降军校,只为给谢知玉送上他最得意的战利品。
甚至一言不合这些男人就要打起来。
星网公民不可置信:醒醒!这可是谢知玉啊!
众Alpha(痴汉脸):老婆看看我!
感兴趣的宝子点点收藏呀。
简介:
【修罗场双洁万人迷主受】
清冷病美人受x阴阳怪气绿茶疯狗攻
陆雪拥,丞相之子,京城无人不知的高岭之花。
柔弱多病却满身风华,本该引得无数英雄折腰。
这一切都在他心软收养了一名少年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未婚夫,他的竹马,他的知己都和他说,少年太可怜,而他陆雪拥什么都有,就不要再和少年争了。
哪怕他自始至终都未争过,哪怕一切都是少年自导自演。
被逼上绝路之际,他终于觉醒,原来他不过是个反派炮灰,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主角受当踏脚石。
心灰意冷之下,他当着众人的面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然后他重生了。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将面前试图拿他换血给主角受的往日竹马一刀捅了个对穿。
他踩着竹马的尸身,鲜血溅在苍白如玉的脸颊,美得惊心动魄。
从此再无慈悲玉面佛,只剩冷心冷情天边月。
可谁知——
逼他跳下悬崖,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顾一切放弃皇位,只求他回头再看一眼;
曾经为了主角受与他反目成仇的知己好友对他极尽讨好,任打任骂,甘愿为他以身挡剑;
曾以武力镇压丞相府为主角受出气的大将军跪在他的脚边,祈求他的原谅;
曾经眼盲心也盲的未婚夫算尽一切不求回报只为护他周全;
甚至稍不注意,这些男人就会打起来。
可这些,他早就不需要了。
而且,他身体不好,受不了这种剑拔弩张的修罗场。
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连他的死对头都变得那么奇怪?
男人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幽怨道:“唉,他们好过分,一点都不体谅雪拥的身体,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哥哥。”
陆雪拥:“……”你继续装。
琅风崖下的狂风卷起陆雪拥素白的衣摆,发丝凌乱地拍打在面颊,模糊了那张郎艳独绝的清冷面容。
身后是万丈悬崖,身前是步步逼近的太子亲卫,他已无路可退。
他抬眼看去,人群自动朝两边退开,太子应有时从马车上不疾不徐走下。
他们隔着凛冽的山风遥遥相望。
太子亲信察言观色,向前迈出一步,高声道:“罪臣之子陆雪拥,太子殿下念及这些年你为东宫谋划之功,特向圣上求了恩典饶你不死,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京城无人不知,深受陛下信任的丞相陆恒借身份之便,通敌叛国,边境十万大军皆被他害死于北蛮铁蹄之下。
消息一传到京城,满城激愤,群臣联名上书恳请陛下诛杀陆家满门。
可当禁卫军围住了丞相府,却发现整座丞相府人去楼空,只有陆雪拥白衣玉冠,轻裘缓带端坐于正堂主位上,手中正擦拭着一柄匕首。
匕首上血迹未干,而陆雪拥身前的桌案上,是一张以血为墨写就的罪己书。
随行而来宣读圣旨的言官上前读完,冷汗浸湿了官袍。
罪己书上这样写着:
吾罪其一,有眼无珠错认小人当贤主,苦心谋划多年忠心喂了狗;
吾罪其二,不听家父劝告收养江上柳为义弟,以至陆家满门清誉皆毁于白眼狼之手;
吾罪其三,陛下听信朝中奸佞之言残害忠良,身为臣子却不能及时劝谏,是臣之错失。
好在臣虽资质愚钝,却及时醒悟,以免陛下做下不可挽回之事,率先救下丞相府一百八十号人,也算是为大梁江山积下阴德。
言官及禁卫统领读完这封罪己书,都只从字里行间读出来一个意思——我不想活了,快点赐死我吧,昏君。
不出所料,当梁帝看到递上来的这封血书,龙颜大怒。
陆雪拥被押送诏狱,待拷问出陆丞相等人下落后即刻问斩。
据说下狱当天,太子殿下连夜进宫为陆雪拥求情,甘愿以往日功勋换陆雪拥一命。
可谁知特赦的圣旨才写到一半,诏狱就传来消息,陆雪拥越狱跑了。
甚至逃出皇宫之前,还潜入东宫,将太子殿下即将过门的太子妃江上柳一剑捅穿钉在床榻之上,在其脸上刻下了一个‘贱’字。
陆雪拥记得一清二楚,东窗事发前,向来畏惧父亲的江上柳突然频繁进入父亲的书房,没过多久便传来了丞相通敌叛国的罪名。
若非他提前在东宫探听到了消息,与父亲约定在云洲碰面,今日被困在京城的就是陆府满门。
可惜,曾经京城人人赞颂的玉面公子虽然文武双全,却是个病秧子。
陆雪拥在即将逃出城门时病痛发作,露了馅,即便强撑着一路逃到城郊的琅风崖,他先前强行催动内力顶着东宫暗卫的攻势杀了江上柳,气血逆流,早已是强弩之末,离死不远了。
早晚都是一死,但他偏不要死在诏狱,他宁可粉身碎骨也要死得干净。
反正父亲与阿姐都已被他提前送出京城,山高路远,从此自由。
这偌大的京城,再没有他值得牵挂的人。
身后从崖底吹来的风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已然迫不及待想要将他卷入深渊。
身前,应有时朝他走近几步,神色冷峻:“陆雪拥,你该庆幸上柳的心脏在右边,否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只要你跟孤回去向上柳道歉,孤依旧准许你跟随在孤身边。”
陆雪拥犯下如此大错,罪不容诛,但应有时想,只要陆雪拥愿意向江上柳道歉,待废去那人的经脉囚在东宫,往日种种他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毕竟陆雪拥之才能,之风华,死了太可惜了。
“他的心脏……在右边?”陆雪拥眉头微拧,像是有些遗憾。
他轻声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自从收养了江上柳开始,对方不论遇见什么样的事,总能逢凶化吉。
就好像,老天都在偏爱他。
陆雪拥有点后悔,他就应该直接把江上柳剁碎了喂狗。
应有时看他如此疯魔的模样,不悦皱眉:“雪拥,你往日虽然性子冷清,却是最良善之人,到底是什么让你变得如今这副刻薄模样?上柳都不计前嫌愿意原谅你了,你也莫要再挣扎,即刻随孤回宫,孤自可保你不死。”
他用往日功勋换了陆雪拥一命,已是破例,如今陆雪拥的命理应掌握在他手里。
陆雪拥合该识趣一点,接受他的恩赐。
可他从未想过,陆雪拥作为他的伴读在年少时便跟随左右,后又为东宫出谋划策,多年来忠心耿耿,而他却偏信江上柳一人之辞,不曾查实便将丞相谋反之事上报朝廷。
陆家树倒猢狲散,顶着叛国的罪名,往日再也不能活在青天白日之下。
陆雪拥那样骄傲的人,如何能苟活于帮凶的羽翼下。
“看来殿下还是不够了解我。”陆雪拥后退一步,半边脚悬空。
应有时面色难看起来:“你宁愿死也不愿意跟孤回去?”
陆雪拥竟决绝至此!
他看着那人瘦削的身形迎着狂风朝后倒去,胸膛内没来由的骤痛,却始终没有上前挽留。
他是太子殿下,怎么可以去恳求一个罪人活下来。
陆雪拥一意孤行,是他自己不识抬举。
然而下一瞬,眼前黑影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到悬崖边,猛然拽住了陆雪拥的手。
“陆雪拥你要是敢死,我就撅了你的墓,扬了你的骨灰,让你做鬼都不安宁!”
黑衣青年恶狠狠地高喝声回荡在山崖间。
陆雪拥掀起眼皮看着青年眼底的狠戾与焦急,无动于衷。
临死之际,唯一挽留自己的,竟然是针锋相对,互看不顺眼多年的死对头。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放手。”他淡声道。
他的声音清冷而干净,干净得不再有一丝留恋。
“我不放!上次你羞辱我的那招剑法我已经想到破解之法,定能赢你,你要是死了我找谁一雪前耻去?!要死也得等我赢了你再去死!”青年咬牙道。
然而陆雪拥看向他的眼神那样淡漠而死寂,连哀伤与恨意都隔靴搔痒,像是隔了万重山。
青年忽而哑了声,呼吸轻得几近没有,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陆雪拥一根一根掰开青年死死攥住他手腕的指节。
“尘世种种,皆未入眼。”他说,“谁也,不外如是。”
他如愿以偿被冷厉的风卷下深渊,隔着重重迷雾,他看见阳光破云而出,洒在青年宽阔的肩头,就像另一个人间。
可是人间长寂寥,而他所求太多。
还是不要有来世了。
耳边争执之声不休,陆雪拥揉着胀痛的眉心,起身下了塌。
但他又蓦地愣住。
他不是跳下悬崖,摔死了么?
陆雪拥试图回忆粉身碎骨是何感受,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唯有那只被青年死死拽住的左手手腕,还隐隐泛着疼。
吵闹声隔着门从外面传进来,陆雪拥也不急,先冷静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熟悉的摆设。
心里大概有了猜想,他继而转过身,走到墙边的兰锜旁。
抬手,抽剑。
雪亮的剑身映照出一双浸润着碎雪的琥珀色眼睛。
再往下,鼻梁挺翘,唇色浅淡,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
本是十分疏离清冷的长相,但偏偏鼻尖上点缀了一颗小痣,搭配上他身上挥散不去的病气,格外惹人疼。
的确是他的身体。
门外的争执声愈演愈烈,陆雪拥不动声色听着。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没死,但还是先搞清楚现状为好。
“齐公子,我说了我们公子在休息,公子身体本来就不好,您与他一起长大,不体谅他也就罢了,怎的如此胡搅蛮缠?!”
“我的确是有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齐公子口中重要的事就是拿我们公子的心头血去换给江上柳?未免欺人太甚!”
陆雪拥记得,五年前,齐长明也是这般,堵在他房门前,和他说江上柳日夜被心绞的剧痛折磨,需要他的心头血救命。
只因为他在除夕出生,命格曾被国师认定为大梁的福星。
齐长明说,只有他的心头血可以救江上柳。
而五年前的陆雪拥刚刚收了江上柳为义弟,将对方视为家人,自然不会忍心让他受苦。
于是陆雪拥本就病弱的身体,自此愈发糟糕。
“惊鹊。”他淡声唤道。
门外的争执声戛然而止,门从外面打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探着脑袋进来,“公子您醒了?”
陆雪拥微微颔首,道:“让齐公子进来。”
“公子!”惊鹊焦急喊了一声,见陆雪拥神色淡淡不容置疑,又只好不情不愿地让出路。
齐长明心中一喜,连忙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待瞧见眼前端坐在太师椅上擦拭着长剑的白衣少年,脚步微微一顿。
不过几日没见,他总觉得陆雪拥的眼神与气质,更冷了。
带着一股从骨子里透露出的森然。
陆雪拥垂眼,苍白指尖来回摩挲着剑柄,“找我什么事。”
“雪拥,阿柳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他从小父母双亡,什么事都习惯忍气吞声,若不是我前几日恰巧撞见他心绞发作,还不知道他要忍到什么时候……”
齐长明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些什么,但陆雪拥却是听不清了。
眉心忽而传来一阵剧痛,耳边一切声音都像是蒙上了雾。
他不动声色握紧了剑柄,指尖用力到泛白。
一本书突兀地出现了在他脑海中。
书中的主角名叫江上柳,本是平民出身,却意外被炮灰陆雪拥收养为义弟,他的人生从此改变,每一个遇见他的气运之子都会爱上他,然后放下高傲姿态成为他的追随者之一。
比如陆雪拥上辈子的未婚夫,比如太子,比如他曾经的知己好友。
全文只有两个男人没有臣服在江上柳脚下,一个是被逼上绝路后跳崖自杀的陆雪拥,一个是因为对手死亡觉得人生丧失乐趣而发疯,对主角团赶尽杀绝,最终力竭死在乱箭之下的宣王应我闻。
书中所写种种,与前世一般无二。
原来是被老天偏爱的主角啊,所以老天怎么会容忍锋芒盖过主角的人存在于世呢?
可陆雪拥自问问心无愧,从来不曾薄待过他名义上的弟弟,凭什么江上柳可以踩着陆家人的血肉走到最高处。
凭什么。
“雪拥,阿柳实在太可怜了,而你什么都有,不过是一滴血便可以将他从痛苦中解救……”许是见陆雪拥冷着脸无动于衷,齐长明心中急切,话锋一转:“若你实在不愿,我可以给你任何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救他。”
陆雪拥刚从那本书中脱离神智,便听见齐长明为爱牺牲的豪言壮语,只觉得好笑。
心头血被强行取出的痛苦,从来不是云淡风轻一句话就能描述的事。
更何况他本就病痛缠身,这样无异于雪上加霜。
好像顶着丞相之子的名头,他自出生起所承受的病痛便可以抵消似的。
以前为何他就傻得看不清这些人冷血自私的真面目呢。
“可以给我任何想要的东西?”陆雪拥抬眸,面无表情确认道。
齐长明点头:“是。”实则他不以为然,毕竟陆雪拥养尊处优长大什么没见过?
“那就把你的命留下吧。”
陆雪拥掌中长剑翻转,一剑捅穿齐长明的胸膛。
他的剑出得太快,齐长明甚至来不及露出惊愕的神情,就这样断了气。
“公,公子……”惊鹊骤然目睹这一切,有点无法将现在面不改色杀人的白衣少年与自己向来心怀慈悲的主子联系成同一人。
陆雪拥从怀中摸出手帕,漫不经心擦拭掉不慎溅到脸上的血迹。
他的目光扫过院中闻见动静前来查看的下人,淡声道:“他自愿用命换一滴心头血,我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齐长明的父亲本是丞相府的家奴,后来被陆丞相赏识,才脱了奴籍做了东宫客卿,再加上齐长明气质斐然受陆家长辈喜爱,这才得以和陆雪拥一起读书长大。
可惜长大后,有人便忘了本。
杀他,陆雪拥有恃无恐,全看心情。
陆雪拥作为丞相嫡子,生母乃当朝郡主,姑姑是当朝皇后,往日他谨小慎微不过是怕锋芒太盛给陆家惹来麻烦,却不代表他不敢。
整座京城,该是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本无法无天。
“可是公子的心头血,也是他一个不知天高的家奴配换的?!”惊鹊很快缓过神,开始为自家公子打抱不平。
陆雪拥扭头看他,冷淡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原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不清的只有他自己。
他抬手抽出头上的玉簪递给惊鹊,“去后院找只除夕出生的鸡,取了心头血给江上柳送去便是。他不是秉持着众生平等的善心么,那么是人是鸡想来也无甚区别。”
惊鹊接过玉簪,只当是公子终于醒悟,欣喜地应承下来。
陆雪拥垂眼瞥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眉间浮起厌恶,“处理干净。”
他说完抬脚跨过门槛朝外走去。
正是暖意融融三月春,阳光倾泻而下照在陆雪拥雪白的衣袍上,如有光阴浮动,春色都沦为陪衬。
他身姿颀长,微风拂过衣袍下摆,满身意气风流让在场无数相府奴仆看红了脸。
陆雪拥盯着庭院中的桃花看了半晌,突然想起,今天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前世的他,因为取了心头血,卧病在床,即便中了会元强撑着去了殿试,中途晕倒只留下半张未写完的考卷。
仅凭着半张考卷就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嫉妒者有之,不屑者有之。
但更多的,是拿他和状元江上柳作比较。
比如江上柳身世凄惨寒窗苦读数年才有今日扬眉吐气之日,而他陆雪拥却凭借着丞相之子,皇后外甥的身份,破例让陛下无视科举制度钦点他为名不副实的探花郎。
甚至后来江上柳受封六品翰林院修撰,立马搬出相府自立门户,都被人认为是陆雪拥心胸狭窄被强压一头不服气,将江上柳赶出了相府。
却无人知晓,江上柳在京城的宅院都是他置办的,院中每一处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
“惊鹊,贡院该放榜了吧?”他问道。
惊鹊道:“午时放榜,离现在还有半个时辰呢。公子可是要去看榜?若是看榜的话那确实是得早点儿去占个好位置。”
“去吧。”陆雪拥道:“顺便去城南的点香铺给阿姐带一屉桂花糕。”
然而丞相府的马车还未驶出权贵满地的东大街,就被拦住了去路。
只见一人姿态懒散坐于汗血宝马之上,黑衣广袖,衣领与衣摆边缘都绣着暗红镶金的繁杂纹路,同色腰带束着窄腰,腰间悬着一柄长剑。
面容英俊,眉目立体深邃,面部轮廓锋利无比,就这样居高临下坐于马上,带着挥散不去的少年意气。
侍从掀开了车帘,陆雪拥遥遥对上黑衣少年凶戾桀骜的眼神,有一瞬恍惚。
五年时间匆匆而过,再次见到这般少年郎的模样,竟有些陌生。
“应我闻。”陆雪拥启唇道:“好狗不挡道。”
身旁的惊鹊早已不敢吱声。
整个京城,恐怕只有他家公子敢直呼宣王的名讳。
要知道当初陈国公的独子就因为在宴会上直呼宣王名讳顶撞了几句,第二日直接被拔了舌头浑身是血的丢在国公府门口。
事后陈国公跪在勤政殿外向圣上讨要公道,可谁不知宣王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煞神,而当今圣上又由于先皇后之死始终有愧于宣王,头痛之下随便罚了三个月的禁闭就不了了之。
“哼。”应我闻跳下马,朝前走几步,长腿一跨上了相府的马车。
惊鹊被他浑身散发的威压吓得连忙跳下马车腾出位置,安慰自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
“在相府里跟个娇滴滴的姑娘似的躲了几个月,怎么,终于舍得出门见人了?”应我闻毫不遮掩,恶意的目光来回将陆雪拥打量一遍。
陆雪拥拧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前世他直到殿试都未出门,自然没有这一出。
“陆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几个月前你抢走了本王新得来的玩具,你说本王是来做什么的?”应我闻阴恻恻道。
陆雪拥恍然,所谓的玩具,便是指的他从应我闻手中救下来的江上柳。
若要说起他与应我闻之间的恩怨,还得追溯到七年前,陛下为开蒙的皇子们挑选伴读。
十岁便已显露混世魔王性子的应我闻一眼便相中世家公子中长得最好看的陆雪拥,指名道姓要他当伴读。
然而陆丞相兼任太子太傅,与太子师徒情谊甚笃,早早交代了陆雪拥,他是内定的太子伴读。
陆雪拥作为头一个敢不识抬举拒绝应我闻的臣子,成功成为对方的眼中钉,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只疯狗记恨上,应我闻每次见到他必要冲上来撕咬一番。
而去年的某个秋日,天气明媚,陆雪拥在惊鹊与别枝的陪伴下在长街上散心,迎面撞上宣王府的下人骑着一匹马,马后拖着一个少年,鲜红的血迹刮蹭了一路,看不到尽头。
那个少年便是江上柳。
据宣王府的下人交代,江上柳身为平民,居然敢大着胆子当街阻拦惩治下人的宣王殿下,甚至口出狂言指责宣王心狠手辣草菅人命,试图以此感化宣王殿下的铁石心肠。
待江上柳长篇大论说完,应我闻只是敷衍地拍了两下手掌,笑道:“好一副菩萨心肠,既然如此,那你就代替他好了。”
于是便有了江上柳浑身是血被马拖行游街的场景。
那一日,陆雪拥鬼使神差拦下了宣王府的下人,将江上柳带回了丞相府,后又被少年善良纯粹的心触动,心中的怜悯之心无法压制,不顾陆丞相劝阻收为义弟。
现在想来,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被老天蒙蔽了双眼。
“宣王殿下还会差那么一个玩具?”陆雪拥掀起眼皮瞅他,不咸不淡道。
应我闻闻言,微微讶异挑眉,意味不明道:“我以为你会说:‘平民百姓亦是人,宣王殿下这话有失偏驳,既然是人又何来抢夺玩具之说,臣也不过是替殿下积了点阴德,还望殿下日后慎言。’”
应我闻学得唯妙唯俏,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模仿了个九成,少了的那一成,扣在应我闻过于阴阳怪气的语调上。
陆雪拥听得嘴角一抽,若是前世的他,恐怕的确会这样说。
他淡声道:“看来殿下也有失算的时候。”
应我闻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本王连接下来的说辞都准备好了。你若是这样说,本王便可以让你替了他。”
“陆雪拥,你看上去比以往顺眼了。”应我闻低头,鼻尖几乎要蹭到陆雪拥的鼻尖,那双幽深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看来在丞相府养病闭关的时日,发生了很有趣的事。”
陆雪拥心头一跳,这样近的距离,让他避无可避想起琅风崖上,应我闻死死拽住他坠落的身体,永远漫不经心的黑瞳失了控,溢满了支离破碎的焦急。
唯一一个觉得乐此不彼的死对头死了,应我闻也会寂寞吧?
“应我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不待陆雪拥说完,应我闻就打断了他,喜气洋洋道:“还有这种好事?莫不是你感知到自己时日无多了?那本王定要好好庆祝一番,对了,你那么在意你那个义弟,那本王定要将他扒皮抽筋送下来陪你,让你们在黄泉相聚。”
陆雪拥有些失语。
旁人对宣王应我闻谈之色变,可他总觉得,应我闻就是一个幼稚鬼。
他懒得和幼稚鬼浪费时间。
陆雪拥拔出腰间的剑,应我闻下意识也抬剑去挡,却被他连人带剑逼下马车。
“惊鹊,驾车。”
说完,他随意扯下马车顶檐边上的一颗琉璃珠,指尖蓄力,琉璃珠击中汗血宝马的腹部,宝马失控朝应我闻奔去。
做完这些,他重新俯身进入马车内,刚坐下,喉间便泛起一阵痒意。
他掩袖轻咳,只露出一双泛着水汽的琥珀色眼睛,以及被上涌的气血染红的眼尾。
陆雪拥走后。
应我闻眉眼含着戾气,一剑斩断朝自己疾驰而来的汗血宝马的前蹄。
圣上御赐的马就这样倒在大街上,嘶叫一声后断气身亡,来往的行人皆被吓得惊慌失色,有人刚要怒斥不长眼的人,待瞧见应我闻阴晴不定的面容,撒腿跑了个干净。
身后,宣王府的下人牵着一匹新的马恭敬待命。
“你说,陆雪拥是不是在家养病把脑子养坏了,他竟然不反驳本王。”应我闻扭头,阴沉地盯着低头不敢与自己对视的仆从,“甚至还问本王他死了会怎么样。”
仆从的下巴都贴在了胸膛处,背后冷汗直冒。
往日并非没有下人顺着应我闻的话贬低陆雪拥,结果不但没讨着好,还被丢进了王府后院的斗兽场喂老虎。
宣王应我闻最喜欢的事,不过是笑看旁人痛苦恐惧,笑着送人去死。
“说话。”应我闻冷声道。
仆从浑身一颤,勉强稳住打颤的牙根,小心翼翼开口:“或许,或许是陆公子养病这段时日想通了,醒悟了,终于瞧见了殿下的好……”
应我闻神色变幻莫测:“你的意思是,他喜欢上本王了?”
仆从:“……”他可没这么说!
但小命岌岌可危,仆从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殿下神武非凡,没有人不敬仰殿下。”
可说完他就有些后悔,宣王不喜胆大妄为的人,也讨厌旁人的阿谀奉承。
总而言之,只要让宣王注意到,就是一个死。
然而应我闻这一次却只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
.
午时未到,贡院前早已蹲守了翘首以盼的贡生。
丞相府的马车一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毕竟传言中玉面公子陆雪拥姿容绝世,风华可与日月争辉,却鲜少有人见过。
掀起窗帘一角,陆雪拥迅速在人群中看到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江上柳。
按照齐长明的说法,江上柳此时该在相府卧床养病才对。
怕是没有想到陆雪拥会出现在这里,面色才那样难看。
陆雪拥正准备下马车,江上柳便从人群中跑出,俊秀的脸上浮起欣喜之色,将手递到他面前想要搀扶。
“兄长,你来了。”
陆雪拥应了声:“嗯。”
然后避开了他的手,独自下了马车。
“咦,我怎么感觉陆公子和江兄的关系没有他说得那么好?”
“刚刚江兄不是还说陆公子身体不好,定是不会来看榜了吗?他们若是兄弟情深,为何不一起来?”
“呵,陆雪拥什么身份,江上柳又什么身份,他们情同兄弟才是真的荒唐。能让江上柳沾上一点相府的光,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就怕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今年参加春闱的考生不乏陆雪拥这般的世家子弟,世家子弟向来眼高于顶,先前看在相府的面子上,对这个强行要挤进权贵圈里的贡生勉强能忍受三分,此刻察觉到事情不对劲自然便开始冷嘲热讽。
“一个贱民,也妄图和咱们平起平坐,也不看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倒不是说世家子弟有多极端地厌恶寒门,而是江上柳字里行间都要扯上陆家,对寒门避之不及,这才让他们瞧不起。
江上柳听着耳边毫不掩饰的闲言碎语,面色一白,抿起唇瓣颇为委屈地看向陆雪拥。
往日不需他多说,陆雪拥总会帮他消灭这些恶意的谈论,今日突然这样冷漠,极有可能就是齐长明那边出了差错,陆雪拥以为他欺骗了自己才生了气。
陆雪拥啊,最好哄了。
江上柳眼圈逐渐泛红,失落地垂着头,“兄长,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出来的,虽然大夫说我应该卧床休息,可我没有显赫的家世,这次会试是我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我没办法不在意,所以哪怕我再病痛缠身都要亲眼看到结果……”
看似道歉,言外之意却像是在说,陆雪拥家世显赫,瞧不上科举考试的结果,所以之前放榜时才从未现过身。
可他却忘了,在场的世家子弟占了大半,只是遣了下人来守着,并未亲自当场的比比皆是。
“按照你这么个说法,那我们少爷只是让我来守着,就是不尊重贡院的几位老师不成?”
“我并非此意。”江上柳急得快哭了。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简直有损我们文人风骨。”
陆雪拥对于江上柳可怜兮兮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漫不经心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分明伫立在人群中,周身疏离冷淡的风姿硬是将他隔绝开来。
但这种疏离放在他身上,并不会让人觉得此人不善,反而令人折服。
“放榜了放榜了!”
“能不能进殿试就看今日了。”
贡院的门打开,身着红色官服的官员捧着几卷宣纸走出来。
会试的结果与前世一般无二,陆雪拥得了甲一。
“不愧是陆府的公子啊。”
“陆公子颇有陆大人当年的风采,来日不可限量呐。”
陆雪拥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众人的恭维,目光微转落在第二张榜上。
江上柳,位列乙九。
前世,江上柳这样的会试成绩还能夺得状元,不过是因为陆雪拥在殿试的前一日为他压了题。
殿试不在乎从诗书礼乐到治国之策。
在陆丞相的耳濡目染下,这些不过信手拈来。
可是这一世,陆雪拥自然不会再那么好心,老天爷又该如何帮助江上柳在殿试上惊艳四座呢。
会试的结果与前世一般无二,陆雪拥心里大概有了盘算,便不再多留,转身上了马车。
他并未阻止江上柳跟上来。
奢华的马车内燃着香薰,袅袅烟雾缠绕住白色广袖与如绸墨发,衬得本就清绝的少年郎更加不似凡人。
江上柳如往常般在一旁坐下,垂眼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惊鹊。”
陆雪拥只淡淡抬眼,惊鹊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从怀里摸出一个红木盒子,递到江上柳面前,不情不愿道:“江公子,这是我们公子给您的。”
江上柳打开精致小巧的盒子,里面是一根沾染了血迹的玉簪。
上面的血是什么不言而喻。
“兄长……”江上柳渐渐红了眼眶。
“不过是一滴心头血,不值钱。”陆雪拥瞥了眼玉簪尖端的那抹红,意味不明道。
相府后院圈养的鸡,多得是,心头血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他注视着江上柳流露歉疚的眉目,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若是此刻把江上柳剁碎,不知上天是否还能将这位天命之子的肉身重新缝合好。
心底压抑的仇恨在叫嚣,在蠢蠢欲动,陆雪拥当即隐忍地闭了闭眼。
他不能冲动。
他重生的时机不凑巧,江上柳此刻已是录入殿试的贡生,他若是不管不顾动了手,即便不会有性命之危,丞相府也会沾染上洗不掉的污名。
江上柳怎配让丞相府牺牲清誉。
杀人尚且要诛心,他要看江上柳自掘坟墓,痛不欲生,连死都不能安宁。
不过,关于天道对江上柳偏爱的底线,他须得找个时机试探一下才行。
“兄长,怎么不见齐大哥?”江上柳试探问道。
齐长明既然说服了陆雪拥,若是往日早就眼巴巴地凑上来哄他开心,哪里还会让陆雪拥亲自来送?
陆雪拥偏头看他,云淡风轻道:“死了。”
“噗,没想到兄长看着严肃,还会有这样逗趣的时候。”江上柳自然是不信的,只当是齐长明过于维护自己因而对陆雪拥说了过分的话,两人离了心。
这样正合他意,陆雪拥拥有的一切他都会抢过来。
他眼中不自觉划过一抹得意。
陆雪拥看在眼里,愈发觉得前世的自己就像是中了蛊,连这样拙劣的演技都看不出来。
“兄长,对于殿试你可有心得?”江上柳试探开口。
丞相陆恒曾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被临安郡主榜下捉婿,虽出自寒门,却封侯拜相,是天下读书人心中楷模。
陆雪拥离三元及第也只差一个状元。
江上柳暗暗揣测,虽说每三年一次的科举都是由陛下亲自命题,但百变不离其宗,陆丞相为了传承这一段佳话,定会在暗地里为陆雪拥铺路。
比如,透题。
“……”
静默片刻,陆雪拥张了张唇,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形一晃便闭眼晕了过去。
“公子?!”驾车的惊鹊闻见那一声闷响,连忙拉住缰绳迫使马停下脚步,掀开帘子跑了进来。
他扶起陆雪拥,将人靠在垫有软垫的马车壁上,看向满脸无措的江上柳,隐隐带着指责与埋怨:“公子身体本就虚弱,又取了心头血,这才昏迷过去。这可如何是好?四月初便是殿试,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事!”
江上柳扫过陆雪拥苍白的唇瓣,眸光微闪,状若自责:“抱歉,都是我连累了兄长……”
惊鹊最讨厌他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丝毫不惯着:“自然是你连累,自从你进了丞相府,我们公子未曾安稳过一日!”
“我……”江上柳咬住唇瓣,还欲说些什么,马车外传来有规律地敲击声。
“陆公子可在里头?”
惊鹊拿过一旁的披风给陆雪拥盖上,继而出了马车,“在,可有什么事?”
前来询问的侍从身披甲胄,有些眼熟,像是太子亲卫。
“我们殿下见相府的马车停在街上许久未动,担心出了事这才命属下前来查探。”
两名侍从又互相客套了几句后,一道温文尔雅的嗓音响起:“雪拥可是身子不适?”
惊鹊忙下了马车,对着东宫的马车行礼,“启禀殿下,公子只是今日见了风,身子受不住便昏睡了过去。”
“孤须得亲眼看看方能放心。”
马车内,陆雪拥掩在袖中的手无声攥紧。
前世的应有时是在陛下钦点新科状元觐见时才与江上柳第一次见面。
没有了夺得状元时的意气风发,应有时还会对一个普通的贡生刮目相看么?
车帘掀起,一道挺拔如松,身着明黄蟒袍的身影俯身走了进来。
来人面容俊美斯文,浑身气度又不失皇家威严,江上柳偷偷瞄了好几眼,脸颊微红。
“草民拜见殿下。”他恭敬行礼。
应有时微微颔首,目光并未有任何停留,径直在陆雪拥身旁蹲下身。
眼前的少年虽然盖着披风却难掩身形消瘦,皮肤苍白而通透,如同一块精细雕琢的白玉,脆弱易碎,须得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
应有时撩开陆雪拥宽大的衣袖,扣住那截又细又白的手腕,指腹搭在脉搏处。
“气血两亏,脉象紊乱。”他眯了眯眼,眼神看似温和噙笑却极具压迫,“这可不像是见风着凉,惊鹊,莫不是你家公子太惯着你,以至于你都敢欺主了?”
应有时收回手,指尖依旧残留着那温凉细腻的触感,他不动声色碾了碾指腹。
惊鹊扑通一声跪下,咬牙道:“殿下明鉴,只是公子不愿声张奴才方敢如此说,其实……其实是因为江公子心绞痛发作,公子于心不忍便偷偷取了心头血……”
不待他说完,江上柳便也随之跪伏于地,“殿下,草民罪该万死。”
应有时的目光成功被他吸引。
“孤倒是听说了,雪拥一向性子冷清却不顾陆相劝阻认了个义弟,想来你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应有时听到心头血三个字心中本是怒气翻涌,再对上他纯澈柔软的眉眼后又蓦地顿住,“你是雪拥的义弟,他既然决定救你,孤也无法说什么,起来吧。”
但江上柳并未起身,而是定定注视着太子殿下,目光坚定:“草民听说陛下曾赐予东宫一樽由宝华寺八百佛僧共同祈愿过的玉观音,草民望殿下准许草民在玉观音面前为兄长祈福,直到兄长醒来为止。”
高门贵族有几个真正信奉神佛的?所谓头顶三尺有神明,不过是高位者用来掌控人心的手段。
若真是担心陆雪拥,心怀愧疚,就该衣不解带在床榻旁照顾。
应有时如此想着,可当他对上江上柳清澈明亮的眼睛,又觉得这样干净的眼睛怎么会说谎?
他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孤允了。”
应有时将陆雪拥的手重新裹进披风里,站起身出了马车,江上柳紧跟其后。
他偏头温声吩咐道:“惊鹊,照顾好你家公子,若缺什么尽管找东宫要。”
“是。”
惊鹊目送江上柳上了太子的马车扬长而去后,冷笑着重新进了马车。
马车内,本该昏迷的陆雪拥正懒洋洋跪坐于软垫上,漫不经心地往身旁的香炉中倾倒香料。
这香甜而不腻,名为寻欢,由南疆上贡,总共三盒全都赏给了常年浸泡在药罐子里的丞相之子。
只因这香不但可以缓解病痛,还能中和陆雪拥身上苦涩浅淡的药香。
如此圣眷,谁又能想到五年后的陛下会连证据都不去查实便下旨诛杀陆府满门。
可一切当真毫无端倪么?自然是有的。
陆府的嫡女是陛下的继后,陆府的当家主母是享受封地拥有兵权的异姓王之女,而陆恒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一切尊荣的背后,是帝王早已视为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不是因为陆雪拥是早产儿,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宫中太医曾诊断其活不过二十五,哪里还需等到五年后。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到了这一步,若是依旧不去争,就只能走上前世一样的道路。
“公子,一切都如您所言,江上柳果然去了东宫。”惊鹊不忿道。
太子有一个习惯,无早朝时总是会亲自去国子监旁听,为学子们解答疑惑,充当半个先生。
陆雪拥提前算好了时辰,一切偶遇都不是偶然。
他要让江上柳以为他身体虚弱昏迷不醒,顺便让江上柳滚出丞相府,免得时不时在他跟前演戏,让人心烦。
陆雪拥垂眼望着那截被应有时触碰过的手腕,眼底浮起一丝厌恶:“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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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了马车,陆雪拥便瞧见无数人围在相府门口。
本以为是前来道贺他得了会元,谁知却听见一句“相府双喜临门”。
哪来的双喜?
像是瞧见了他眼底的疑惑,一人笑呵呵道:“陆公子还不知道吧?刚刚宣王府的管家带着聘礼来向陆大小姐提亲啦,哎呀谁不知陛下最宠的就是宣王,来日陆小姐当了宣王妃,这陆府的门槛怕是又要高上一截咯。”
陆雪拥听到提亲那一句,脸霎时黑了下来。
应我闻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他偏头吩咐惊鹊:“将桂花糕给阿姐送去,顺便告知她,宣王府的聘礼不用管,尽管丢出相府大门。”
陆雪拥说完,随便牵了一匹侍从牵着的马,翻身上了马背,扬长而去。
宣王府虽在宫外,其奢华程度却不输帝后大婚的坤宁宫。
此刻宣王府后院的斗兽场内,野兽的低吼与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应我闻被几个纨绔子弟众星捧月坐在主位。
宣王虽然如传言一般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但冒着生命危险谋求富贵的人永远不会少。
几位纨绔少爷早已被笼中老虎森寒的獠牙吓出了一身冷汗,却还要硬着头皮夸赞。
“殿下这头老虎甚是威猛。”
“不愧是殿下,连这等猛兽都能轻易驯服。”
应我闻散漫地靠在太师椅上,欣赏着铁笼中身着囚服的男子被老虎逗弄撕咬,血迹混着碎肉从铁笼里流出。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众人皆强忍着恶心,满桌贡品味同嚼蜡,唯有应我闻颇有兴致地品了一口酒,甚至意犹未尽。
他将一杯烈酒如喝水般一口饮尽,慢悠悠砸下一则消息:“本王要成亲了。”
满座宾客死一般的寂静。
如此反应,应我闻甚是不悦:“怎么,难道做本王的王妃不是天大的幸事?”
众人忙道:“那是自然,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有这等殊荣?”
怕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是。
皇子年少时都会有宫中女官教导其房事,唯有应我闻,当天夜里将擅自爬床的女官原封不动地送回了皇宫,直接送到了养心殿的龙床上。
那间被女官踏足过的寝殿被烧了个干净,无数价值连城的珠宝赏玩付之一炬。
陛下却并未责怪,甚至还夸赞了一句吾儿竟也有怜香惜玉之心。
后有官员不信邪,将自己的女儿想尽办法往宣王府的床塌上送,第二日就被折磨得血肉模糊丢在了府邸门口。
可此时此刻应我闻居然说,他要成亲了。
哪家敢把女儿嫁给他?
应我闻听这人询问,又蓦地冷下脸,“你问这么多做甚,怎么,想和本王抢人?”
提问的人忙道不敢,暗骂自己多嘴。
这时,一个宣王府的下人一路小跑着进来禀报,“殿下,丞相府的陆公子在外求见。”
满座宾客面面相觑,谁不知陆雪拥身子不好自去年入冬起就没出来见过人,今天竟然亲自跑到死对头家里拜访?
应我闻似笑非笑扫过一脸茫然的众人,“还不滚?”
众人一头雾水,虽好奇却不敢多问,连忙行礼告退。
应我闻理了理凌乱敞开的衣领,前脚刚踏出斗兽场又忽而顿住,回头吩咐侍从:“处理干净,本王不想闻到一丝倒胃口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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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雪拥面无表情伫立在宣王府门前,浑身带着森然冷气,就像一座靠近就会被冻伤的冰山。
从宣王府鱼贯而出的纨绔子弟皆对他侧目而视,甚至有人说出惊人的猜测,“宣王要娶的小姐不会和相府公子有什么关系吧?”
“你这么说还真有可能,我看说不定就是宣王故意抢了死对头的仰慕对象!”
众人皆觉得此言有理,毕竟整座京城谁不知道宣王这条疯狗最喜欢逮着陆雪拥咬?
“陆公子,宣王殿下有请。”宣王府的侍从恭敬道。
陆雪拥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了王府的寝殿。
侍从走到殿门前便退了下去。
陆雪拥站在殿门前,不禁拧眉。
他与应我闻,说是剑拔弩张也不为过,从来不是亲近到能踏足对方寝殿的关系。
这种越界般的举动,他隐隐有些排斥,但此刻却不得不走进去。
前殿与内室之间是一处露天的温泉池,陆雪拥透过随风飘荡的纱幔,隐约瞧见男子高大的身形,可再一眨眼,又空空如也。
他皱了皱眉,雪白的缎靴踩过光滑的玉石地砖,正想经过温泉朝内室走去,下一瞬,一只手猛然从水里探出抓住他的脚踝,狠狠朝下一扯。
刹那间温泉池中水花四溅,陆雪拥被困在石壁边缘与男人裸露而灼烫的胸膛间。
他就知道应我闻不安好心!
“应我闻,松手。”陆雪拥冷声道。
“敢这样和本王说话的人,尸体怕是早已进了乱葬岗那群野狗的肚子里。”应我闻缓缓收紧扣在他脖颈处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突出的喉结“你不过是仗着本王……格外讨厌你,舍不得让你那么痛快死去。”
陆雪拥被温泉的雾气熏得眼尾泛红,苍白的面颊都多了几分血色。
他到底没忘记来此的目的,并未如往常般直接动手反击。
陆雪拥向来不喜与人亲昵,他强忍着喉结处怪异的颤栗感,冷冷道:“收回向陆府提亲的聘礼,条件你可以提。”
若是一开始应我闻便铁了心要娶他阿姐,根本不会见他。
应我闻不过是因为他救走了江上柳,觉得自己看中的玩意被抢了,于是便要扳回一局。
以往每一次都是如此,花样各不相同,目的却是一致。
“呵,陆公子觉得什么样的条件能抵得上自己的姐姐呢?”应我闻贴近他的耳垂,将问题抛回来。
若按人命来算,自然得是一命换一命,脑海里某个荒唐的想法一闪而过——应我闻如此做,不会是想要他来换他阿姐罢?
可是没人比陆雪拥更清楚,应我闻那个小心眼,因为年幼时那点事记恨他记到如今。
于是这个荒诞的想法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没有什么东西能抵得上我阿姐,所以宣王殿下那点聘礼自然也抵不得。”陆雪拥道。
“养了半年病,倒是一如既往牙尖嘴利。”应我闻松开了卡在他脖颈处的手,后退一步兀自走出了池子,淅淅沥沥的水自衣摆滴落在地毯上,濡湿了一路。
湿漉漉的衣袍紧贴在身上,男人紧实精壮的腰腹一览无余。
他就这样懒洋洋坐在一张铺了精致毛毯的矮塌上,衣襟敞开到腰际。
“今日子时,陪我去个地方。”
-
子时,陆雪拥准时来到宣王府后门,却没瞧见人。
他拧眉环视四周,刚扭头转身,一个青面獠牙的黑鬼蓦然在他眼前放大,陆雪拥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要拔出腰间的软剑。
他平日并不怕鬼,但经过重生这一遭便对鬼神有了敬意,此刻又被周身死寂萧索的氛围渲染,倒是真的被唬住了片刻。
然后他瞧见黑鬼取下面具,露出应我闻那张狂笑不止的脸。
陆雪拥额头青筋狂跳,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应我闻,你是不是有病?”
“我怎知你竟会怕鬼。”应我闻笑嘻嘻递给他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具,“喏,带着这个你就可以吓唬别人吓回来了。”
陆雪拥冷着脸戴上面具,只想着赶紧陪应我闻走完这一趟。
半个时辰后,他抬眼看着这熟悉的宫墙,沉默了。
他若是没记错,应我闻有陛下的特赦,即便下了宫禁亦可进出自如。
回自己家竟还如此偷偷摸摸,陆雪拥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应我闻应是提前记过禁卫军巡逻的路线,一路走来畅通无阻。
陆雪拥对宫内不熟,并不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直到他随着应我闻跃上一座宫殿的屋顶,掀开琉璃瓦瞧见了殿中的江上柳。
应我闻跑到东宫来做什么?他不是向来瞧不起这群为了权利汲汲营营的兄弟么?
纵有疑问,他也不会真的去问,过了今夜他们依旧是互看不顺眼的死敌。
只见应我闻指尖飞出一根银针,寒光一闪没入江上柳的后颈,殿中的人当即倒地。
应我闻运起轻功,无声翻进殿内,提起江上柳的衣领绕过巡逻队拖出了东宫。
冷宫阴风阵阵,荒废的枯井向来是杀人埋尸的好去处。
陆雪拥瞅见应我闻摸出一把匕首,低声道:“你大费周章把他带到这里,就是为了亲自杀了他?”
应我闻若是想要一个人死,何须这么麻烦。
“我只是为了证实一个猜测。”
闻言,陆雪拥心头一跳。
应我闻的猜测会不会与他的一样?
“将他拖行游街前,我分明只给他留了一口气,即便是武功高强之人也绝对撑不到被善心泛滥的陆公子截胡。”
应我闻从来不会纠结,既然有所怀疑,那便亲手证实一下。
他握着匕首,面无表情朝江上柳身上连划了七刀。
陆雪拥眸光微闪,冷眼看着,没有阻拦。
正好他也想看看,江上柳的命到底有多硬。
他看着江上柳被一刀一刀凌迟,心中的恨意短暂地得到了纾解。
应我闻捅到一半,忽而不可思议扭头看向陆雪拥,“你这样袖手旁观,良心不会痛么?”
陆雪拥冷漠道:“与你无关。”
“哦。”应我闻懒散的刀锋蓦然狠戾起来,刀刀见骨,然后将人随意丢在了枯井旁。
两人往回走时,陆雪拥敏锐地发现路线不太对劲,这绝不是出宫的路。
直到他跟着应我闻走到冷宫的一处狗洞前。
“……”陆雪拥艰难开口:“为何有路不走偏要另辟蹊径?”
应我闻:“因为我懒得记出宫的路线,反正可以爬狗洞。”
陆雪拥冷笑:“既然如此,你还记什么入宫路线?反正可以爬狗洞。”
应我闻像是被问到,皱眉沉思几息,认真回答道:“因为我不想爬两次狗洞。”
陆雪拥:“…………”
最终陆雪拥别无他法,浊世佳公子的风姿碎了一地,与应我闻一齐爬了狗洞。
他憋着气好不容易爬出来,尚未站稳,应我闻就像狗熊抱木头一样死死地抱着他,往他脖颈处一个劲地闻。
陆雪拥冷声道:“滚下来。”
“为什么你爬了狗洞身上还是香的?”应我闻皱眉道。
陆雪拥嘴角一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应我闻张开嘴露出犬齿,对着他颈间的软肉一口咬下去。
一瞬间,浑身像是过了电,酥麻自颈间蔓延至四肢。
不等他反抗,应我闻很快推开了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也没涂什么香膏。”
陆雪拥眉头紧锁,情绪不明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难道这又是什么新花样,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他让他放松警惕?
“我已遵照约定陪殿下走完了这一趟,日后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陆家其他人。”言外之意,有什么事直接冲他来就好。
应我闻眼神情绪莫名,没有阻拦他离开。
陆雪拥披着月光朝丞相府走去。
路上,他忽然想起,前世的江上柳也曾在殿试之前被人刺杀过一次。
只是地点不在皇宫,在西街一所废弃的宅院里。
等丞相府的人找到时,只剩一口气。
或许就是因为只有最后一口气,无人惊讶这有多么不可思议,只是感叹江上柳从死里逃过一劫。
现在想来,除了应我闻,再无旁人敢这样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
-
次日,皇宫遇刺,全城戒严。
有起夜的宫女在枯井旁瞧见了奄奄一息的江上柳,并将其救下。
却无人质疑,宫女起夜为何会跑到冷宫去。
据说,曾有人目睹青面獠牙的黑白无常将江上柳拖走。
世人大多对鬼神有忌讳,又在深夜,便不敢上前查探。
而此时,白无常陆雪拥正懒洋洋躺在庭院中晒太阳,一边听着惊鹊绘声绘色的禀报。
“公子你不知道吧?传言那黑白无常脚下悬空,身形九尺之高,拖着江上柳就跟拖着一个小玩意似的。”惊鹊喜气洋洋道。
说完还笑嘻嘻补充一句,“哦,据宫里人所说,黑无常比白无常还要再高点呢。”
陆雪拥脸色一冷,“宫里的流言蜚语向来两分真八分假,你有这闲心,不如多去看几本书。”
惊鹊摸着脑袋一脸茫然,不是公子要听他才说的么?
陆雪拥躺在软榻上,抬眼透过桃花枝叶的间隙,可见燕子穿过云间回归故土。
一切都如他与应我闻所想那般。
恐怕昨夜他就是在江上柳胸膛上一左一右各来一刀,老天都有办法圆回来。
正神游着,院外忽而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敢在相府这样嚣张的的人,可没几个。
陆雪拥眉头微拧,侧头朝院门看去,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青衣少年气势汹汹地跨过门槛,俊朗的眉目间带着愤懑。
看见陆雪拥的第一眼,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责备:“雪拥,你为何要逼迫江兄为你去东宫祈福?!”
陆雪拥也不起身,暼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我纡尊降贵救了他两次,他不过是丞相府收养的义弟,一切都要靠我的施舍,能为我祈福,该是他的荣幸。”
少年眼中的怒火一滞,找不出话辩驳,随即满脸失望:“陆雪拥,你如今竟也会用身份压人了。”
他们曾在两年前的天上人间酒楼里,因为一场诗会互相欣赏,后又在酒桌上互诉心中理想而引为知己。
能被陆雪拥承认的挚友知己不多,少年是其中一个。
陆雪拥淡然回讽:“顾饮冰,你如今竟也会因为旁人的片面之词来质问我了。”
顾饮冰瞧见他眼底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恍惚察觉到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他知道,陆雪拥一直是个很特别的人。
旁人以为陆雪拥不过看似冷漠不近人情,实则待人温和有礼,心底最是良善。
可当你如此认定时,却又会发觉不过是交浅言深,陆雪拥从未真正敞开过心扉。
但陆雪拥曾经对顾饮冰袒露过心声,他们向来是京城人人赞叹的挚友。
不论是身份门第或是自身学识,他们都是如此契合。
可此时此刻,顾饮冰心中莫名一空,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消逝。
“我并非此意。”他掩下心中慌乱,绷着脸道:“只是江兄此刻昏迷不醒,在东宫生死未卜……”
陆雪拥不耐地打断他:“他既昏迷不醒,你又是如何得知他是为了我跑去东宫祈福?”
顾饮冰不至于听了几个宫人的闲言碎语就跑来质问他,定是江上柳亲口所说。
被应我闻捅成那个样子,还能强撑着意识挑拨顾饮冰,就连陆雪拥有点佩服他的执着。
前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江上柳被丞相府的人找到时,顾饮冰亦是这般责备,但当初人的确是在相府被掳走,陆雪拥又被迷惑了心智,心中愧疚之下更是对江上柳予取予求。
但他的好意并未换来好报。
江上柳稍微废点口舌之力,再加上一点苦肉计,便轻而易举让他与顾饮冰彻底反目。
顾饮冰身为国公府的嫡子,从小对心机手段耳濡目染,看似开朗随和,实则冷漠,否则也不会与陆雪拥引为知己。
可就是这样一个将他人算计玩弄于鼓掌的人,却对江上柳的每句话深信不疑。
但凡背叛过自己一次的人,陆雪拥都不屑于再挽留,此刻更是懒得再去解释什么。
前世种种悔恨犹在眼前。
“雪拥,可是就算如此……”
“丞相府容不下顾公子这樽大佛,往日高山流水就当作笑谈罢。”陆雪拥撑起身子从软榻上下来,淡淡注视着少年人愣怔的眉目,“从此伯牙绝弦,再无知音。”
“雪拥——”顾饮冰失声道。
陆雪拥拂袖转身:“惊鹊,送客。”
十里春风暖意融融吹起他雪白的衣摆,一如顾饮冰初见他时那样意气风流,不似人间客。
只是那个背影再也不会因为他的轻唤而转身。
他不明白,为何只是几句诘问就到了这般地步,但他知道,他顾饮冰从此往后,再无钟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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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柳在殿试的前一日便几近痊愈。
不等皇宫的人传来消息,宣王殿下就亲自跑到丞相府报喜。
“陆雪拥,恭喜啊,你的义弟天赋异禀,好得比你这位装病的药罐子还要快。”应我闻丝毫不见外,随手折断一根桃枝,蹲在一旁懒洋洋地戳了戳陆雪拥的肩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宣王驾临相府慰问臣子,陆雪拥纵使不想见他,也不好赶人。
“惊鹊,给宣王殿下搬张椅子。”他扭头吩咐惊鹊。
“何必这么麻烦,本王和你挤挤就好了。”应我闻长腿一伸,贴着他坐下。
陆雪拥:“……”
他近乎是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应我闻。
男人一袭黑色镶红的亲王服制,虽然口中咬着一片桃花,但依旧不损耗他浑身危险压迫的气息,不像是被人夺舍了。
前世的应我闻从未这样奇怪过。
陆雪拥拧眉沉思,似乎一切变化都是他醒来那日,在街上意外遇见应我闻开始。
可从头到尾都一如既往剑拔弩张,到底是因为什么?
许是他的目光停留太久,应我闻轻‘啧’了一声,阴恻恻地警告他:“陆雪拥,你在玩火。”
陆雪拥:“?”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从应我闻嘴里吐出来为何这样奇怪。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冷漠道:“殿下可还记得,我们是死对头。”
应我闻定定望着他,面色突变:“陆雪拥,你后面!”
陆雪拥疑惑转头,下一瞬后脑勺就被应我闻的指节弹得隐隐作痛。
他冷着脸回头,盯着笑得乐不可支的男人,眼中杀意如有实质。
言语太苍白,宣王殿下用行动证实,他们的确是永远都不可能和解的死对头。
之前种种怪异的行为,定是应我闻想出来的新花样,就是为了拐着弯来给他添堵。
应我闻渐渐停了笑,还未欣赏够陆雪拥因为恼怒而染上绯色的眼尾,忽而又面色剧变:“陆雪拥——”
陆雪拥有些无语:“你以为相同的戏码,我会信两次?”
应我闻面沉如水,顾不得解释,抬手抓住陆雪拥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腰间长剑出鞘。
陆雪拥低头看去,一条黑蛇被长剑贯穿钉在地上。
这条蛇也不知无声无息在桃树上蛰伏了多久,竟连他都未曾发觉。
长剑虽快,陆雪拥的脖子还是被蛇咬了一口。
“别动。”应我闻阴沉地盯着那个渗血的口子,俯身低头含住了陆雪拥的侧颈。
原来再狠辣无情的人,唇也是热的,热得陆雪拥微垂的长睫都不禁颤动。
沉默几息后,他突然察觉到不对,一把推开埋在自己颈间吮吸得忘我的男人。
应我闻浅淡的唇已经变得乌黑。
“什么东西入了嘴都要吞下去,你是狗吗?!”宣王要是被蛇毒毒死在这里,整座丞相府都要遭殃。
“惊鹊,去请府医!”
应我闻应是被蛇毒影响,半晌才听见他在说什么,煞有其事地笑:“是啊,我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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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高大的身影便无力倒在了陆雪拥肩头。
府医尚未赶来,陆雪拥侧头,目光擦过男人头顶黄金发冠,望着地上早已死透的蛇出神。
耳畔依旧回荡着那句自嘲般的话语。
关于先皇后之事,向来是宫中禁忌,如今已少有人知晓。
旁人只能看到如今宣王的盛宠,却不知应我闻年幼时,全然不受梁帝待见。
只因宫中曾传闻先皇后与外男有染,帝王多疑是天性,便命暗卫前去查探,谁知竟真查出一桩青梅竹马的过往,自此,帝后情深的美谈沦为笑话。
先皇后本是性情刚烈之人,宁愿死也眼自证清白,自缢于长春宫。
梁帝悔不当初,便对年幼的应我闻极尽宠爱,以此填补愧疚。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当年真相如何早已没人在乎。
“先生你再快些,再迟点要出人命了!”惊鹊领着府医急匆匆跑来。
府医下意识瞥了眼昏迷的人,混浊的双眼霎时睁大,后退一步竟是不敢把脉:“公子,这可是宣王,若是……”
陆雪拥淡声道:“有任何意外,我替你担着。”
“唉,公子言重了。”府医擦了擦额前的汗,颤巍巍地探出手搭上应我闻的手腕。
凝神把脉几息后,府医松了口气:“好在不是什么烈性的蛇毒,待老夫开个方子,一日三次地喝,不出五天也就好了。”
陆雪拥颔首:“劳烦。”
待惊鹊送府医出了院子,他瞥了眼依旧枕在自己肩上一动不动的应我闻,面无表情攥住对方的后衣领往外扯。
“应我闻,我当真是低估了你的脸皮。”凭借应我闻的武功,若能被一条蛇瞬间放倒,那才是笑话。
他属实不明白应我闻到底要做什么。
应我闻睁开眼,没骨头似的被陆雪拥拎着,幽幽开口:“陆雪拥,你敢攥本王的衣领,你放肆。”
“以前比这更放肆地干得还少么?”陆雪拥松开手,缓缓站起身,“既然醒了,就回你的宣王府去。”
“可是本王方才救了你。”应我闻慢吞吞道。
陆雪拥沉默了。
挺身相救的恩情,或源于往日深厚情谊,或源于心怀怜悯之心。
很显然,应我闻两者都不占,却偏偏做出这样反常的事。
陆雪拥不得不往荒唐的方向思索,良久迟疑道:“应我闻,你是想化敌为友?”
应我闻嗤笑:“你觉得我会和你那些不三不四的好友平起平坐?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
不三不四的好友,特指太子应有时,顾饮冰,以及被抢走的新玩具江上柳。
陆雪拥忍耐着烦躁,“你待如何?”
应我闻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让我咬一口。”
“……”陆雪拥怀疑要么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要么是应我闻疯了。
不过,应我闻本来就是疯子,疯子做事本就毫无章法。
见他沉默不语,应我闻阴阳怪气道:“陆公子不会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吧?”
咬一口而已,的确算不了什么,陆雪拥年幼时也曾被狗咬过。
可是对象换作应我闻,便说不出的诡异。
更何况应我闻的目光正锁定在他脆弱的脖颈处。
将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无异于送死。
可他脑海中又浮现起琅风崖边,青年死死攥住他的手,求他别死。
陆雪拥说服了自己。
也罢,他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只盼着应我闻咬完赶紧离他远点。
“咬完赶紧滚。”他冷声道。
先前被蛇咬破的口子再次被温热的唇覆盖住,他甚至能感受到男人粗粝的舌头像是急不可耐般,将尚未干涸的血迹一并卷走吞入腹中。
许是因为破皮的缘故,脖颈处隐隐刺痛伴随着陌生的颤栗,竟让他生出一种被野兽撕咬舔舐的错觉。
陆雪拥禁不住闷哼一声。
他不曾得知,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潜移默化中失控。
一柱香后。
陆雪拥坐在铜镜前,盯着脖颈处肿起的咬痕,眉眼间的冰霜能冻死人。
应我闻果然是属狗的。
耳边,惊鹊还在絮絮叨叨:“公子啊,虽然您的伤口每次都恢复得比常人慢,但是怎么能找病急乱投医呢?宣王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万一他不知轻重——”
陆雪拥冷声打断他:“惊鹊,慎言。”
惊鹊回过神,面色惨白地闭上了嘴。
隔墙有耳,他胆敢编排宣王,简直是活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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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府的下人远远瞧见自家主子手里甩着一条蛇,哼着小曲儿跨进了王府。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条黑色的死蛇。
大惊失色的下人们方才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殿下又弄了些危险的玩意来戏弄他们。
应我闻不知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唤道:“李来福。”
宣王府的管事连忙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去南郊山上,选块好地,好好地安葬阿花。”应我闻喜气洋洋道。
阿花,是他临时给黑蛇取的名字。
李来福接过蛇的尸体,目光扫过蛇身某处缺失的鳞片纹路,忽而觉得眼熟。
这不就是殿下前阵子在后厨菜园子里抓来的菜花蛇么?因为嫌弃那蛇的颜色太俗气,就把蛇在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才满意。
李来福又悄摸摸瞥了眼自己与殿下的掌心,果然皆是一片墨痕。
他嘴角微抽,抬眼又瞅见宣王殿下捻着一颗鬼医特制的毒丸像吃糖豆似的往嘴里扔,大惊失色:“殿下,不可!”
应我闻向来唯我独尊,才不听他的,嚼了嚼便咽下去,自顾自道:“明天应昭还要我去旁听殿试,可不能露馅了。”
应昭,乃当今天子名讳。
李来福满脸着急:“殿下,那毒是用来处理斗兽场的囚犯的,您怎的自己吃了?”
每次应我闻来了兴致,都会给那些闯入王府的刺客或叛徒喂下这药,笑看那些自诩武功高强的人拖着破败的身体,在野兽的爪牙下苦苦挣扎。
“哦,可是刚刚那是最后一颗了。”应我闻漫不经心道:“叫鬼医下次多放点糖,这么苦让人怎么吃?”
他身体向来精壮,又有内力护体,今日整整吃了一小袋,苦得舌头发麻方才让嘴唇显露乌色,再配合他偷偷调整的脉象,完全就是蛇毒入体的模样。
明天还得继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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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刚过,保和殿外已候满了前来殿试的贡生。
寒冬已逝,皇宫的碧瓦朱墙没了大雪遮蔽,浓厚的岁月沉淀感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众人早已换上了春衣,唯有陆雪拥披着雪白鹤氅,虚弱得必须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他一身白衣长身玉立,乌云堆发,眉目清冷,就像一幅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美人画卷。
其实陆雪拥快要热死了,但他现在是一个取了心头血,柔弱得风一吹就要倒的病人。
好在他修行的内功心法属性阴寒,不至于让人瞧出异样。
“兄长!”
陆雪拥闻声望去,江上柳与应有时并肩走来,那样亲昵的距离,任谁都会觉得他们关系非比寻常。
不过在东宫待了一旬,进展竟如此快,这一切与前世别无二致。
眼见江上柳就要上前挽他的手,陆雪拥内心排斥得几欲作呕,果断侧身躲开。
“兄长可是还在怪我未曾经过你同意便去东宫打扰殿下?可是我只是想为你祈福……”江上柳面色惨白,他咬着唇,像是因为陆雪拥的冷漠而委屈。
应有时皱眉道:“雪拥,上柳为了让你好起来,独自一人在佛堂守夜时险些丧命,你一次都未来探望过便罢了,怎的还如此不领情。”
太子与陆家嫡子都是京城的风流人物,宫殿前的争论很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陆雪拥视若无睹,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他自愿要去东宫祈福,别说被人下了黑手,就算死在东宫,也与我没有半分干系。太子殿下,未免管的太宽了。”
应有时的神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他从未想过陆雪拥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堪。
可他却无从辩驳,甚至有些不解,向来理智自持的自己方才为何会如此冲动地为江上柳出头。
但这瞬间的清明在江上柳攥住他衣袖的瞬间消散得干净。
“殿下,您与兄长从小一起长大,切莫因为我而伤了情分。”
看似劝慰,却又在字里行间提醒应有时,他们两小无猜的竹马情分不过如此,否则陆雪拥身为臣子,怎会连半分薄面都不给?
应有时注视着陆雪拥,分明还是熟悉的面容,却又觉得分外陌生。
但心中更多的,是被他刻意忽视的慌乱。
他摇了摇头,有些失望:“雪拥,你往日从来不会——”
不待他说完,一支裹挟着内力的箭破空而来,应有时猛然后退,那只箭堪堪擦过他的鬓发钉入身后石狮子的右眼上。
惊疑不定的众人顺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青年左手执弓,一袭玄色华服,姿态闲散如同在逛自家园子。
太子近侍瞥见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沉,忙高声喝道:“宣王您身为臣弟,怎可对储君如此放肆?!”
应我闻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眼角眉梢皆是玩味:“储君?哈,不过是捡了本王不要的东西,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
应有时衣袍下的手无声握紧,隐忍不发。
他越忍让,越谦卑,旁人便会愈发觉得应我闻不过是仗着陛下宠爱肆意妄为,无视礼法朝纲,本就不配为储君。
保和殿外,死一般寂静。
众人以往也只是听闻宣王深受陛下宠爱,却不曾想,已经到了连储君之位都予取予求的地步。
应我闻对诡异的氛围视若无睹,慢悠悠踱步到陆雪拥身旁,垂眼扫过他比往常还要高些的衣领,挑眉嗤笑:“怎么,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弱得连风都见不得了?”
“与你无关。”陆雪拥冷冰冰道。
若不是应我闻这条疯狗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至今没有消肿,他也不会特意换了件高领的衣袍。
然而应我闻的话传到应有时耳内,却又误打误撞地提醒了他。
陆雪拥被取了心头血,缠绵病榻半个多月,这一切都拜江上柳所赐,而他方才却还在为江上柳质问那人。
此刻回过神,他眸中不由闪过深思,江上柳身上好似具有某种可以让人轻易交付信任的东西。
应有时心中烦躁,不禁瞥了眼相对而立的黑白两道身影,竟觉得他们站在一起如此相得益彰。
这种相得益彰,让他不悦,就像自己的所属物,他可以不要,但是旁人不可以染指。
若不是因为这二人多年来的确争锋相对,应我闻出现的时机与话中的言外之意都如此恰巧,他甚至怀疑应我闻在帮陆雪拥出头。
“宣王殿下!”江上柳深吸一口气,站在应有时身前,扬了扬下巴,“我大梁乃礼仪之邦,长幼尊卑皆有序,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是您的长兄,还请您为先前无礼冒犯的行为向殿下道歉。”
江上柳不动声色扫过周围瞠目结舌的众人,心中得意。
像应我闻这种从小被宠到大的皇子,什么卑躬屈膝的人没见过?唯有反其道而行之,才能被刮目相看,陆雪拥不就是这样么?
旁人都以为这二人是死敌,但江上柳却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种不同。
陆雪拥对于应我闻而言,与众不同。
他觊觎,他嫉妒,所以他要抢过来。
越是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人,当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越是不顾一切。
没有人不渴望驯服这样一个疯子。
江上柳想,上次在长街上定是他误打误撞遇到了宣王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一次他定能让宣王记住他。
没道理陆雪拥可以而他不行,否则顾饮冰与应有时为何会被他三言两语就倒戈?
他故作不满,一双惹人怜惜的鹿眼瞪得圆溜溜,势必要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
应我闻抬手隔空指了指他,继而转头吩咐镇守保和殿的将领:“把他拖下去,砍了。”
并未有人惊讶这个结果,除了江上柳本人。
他面色一白,有些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下意识攥住了应有时的衣袖,唇瓣委屈地抿起。
镇守的将领站在太子殿下面前,颇为为难。
两位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主啊!
“宣王,这里是保和殿,莫要胡闹。”应有时不疾不徐道。
“可是本王觉得他说得甚好。”应我闻半边眉头挑起,似笑非笑,“胆敢对本王无礼,就该处死。”
他说着顿了顿,露出苦恼的表情,“ 太子向来礼贤下士,竟不愿成全旁人身先士卒的决心么?”
两人无声对峙,陆雪拥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像是漠不关心,其实心里正暗自饶有兴致地看戏。
最好打起来才有趣。
但是偏偏有人不乐意让他置身事外。
“陆雪拥,你觉得本王说得可对?”应我闻抬手想要搭上他的肩,被嫌恶拍开也不生气,就直勾勾盯着他,非要他开口表明态度。
虽说陆雪拥一如既往瞧不惯应我闻这个唯我独尊的顽劣分子,但他显然更憎恶另外二人。
两者取其轻,他于是敷衍道:“你说得对。”
“雪拥。”应有时隐隐含怒,斯文的面容上阴沉转瞬即逝,“你怎可和宣王一般胡闹?他要的可是你弟弟的命。”
“我只有一个姐姐,殿下莫不是记错了。”陆雪拥冷声回答,果断将江上柳从相府摘除。
重生之事玄之又玄,先前陆雪拥并不愿意对江上柳轻举妄动。
但那日应我闻捅了江上柳那么多刀都没遭天谴,他也不必顾忌天道会察觉什么了。
应有时眉头紧锁,还未说什么,忽而传来一声高喝:“陛下驾到——”
远处圣驾浩浩荡荡往保和殿走来。
陆雪拥瞥了眼殿前的日晷,巳时已至,已然是殿试的时辰了。
众人见礼时,梁帝一眼瞧见了跪在人群中过分显眼的陆雪拥。
“可是陆家的小子?”梁帝问。
陆雪拥撩起衣摆,往前跪行几步,“臣陆雪拥叩见陛下。”
即便跪地俯首面朝天子,少年眉目依旧清冷而淡然,宠辱不惊,和拜一座不曾信仰的佛像并无任何区别。
“虽未及冠,风骨峭峻已然不输陆卿。”梁帝面露赞赏,“当年陆相的文章,满朝文武皆自愧不如,就是不知,你可否延续你父亲的美谈。”
“陛下谬赞。”陆雪拥淡声道。
众人跟随帝王进殿,陆雪拥抬眼望向庄严肃穆的殿门,眸中显露锋芒。
前世他曾失去的东西,今生定要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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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的考卷还未递到御案前,主考官的面色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张爱卿,可有什么不妥?”
主考官迟疑道:“启禀陛下,有两位贡生的治国策竟写得一字不差,只是刚糊了名讳,臣不知是究竟是谁。”
此话一出,满庭哗然。
从来只有考官受贿透题,还从未听说过,陛下当场命题竟也能写得一字不差。
“呈上来让朕看看。”
梁帝翻开卷册,两张一模一样的考卷竟还是挨在一起,也就是说两个考生一前一后入座。
其中一张字迹清隽又带着一丝克制的轻狂,每一处笔锋都锋利得如同可入喉而不见血的匕首。
梁帝径直扯下封条,陆雪拥三个大字毫不意外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