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鸢沈八郎是小说《侯爷兼祧八房,夫人炸了贞节牌坊》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楚诗魅写的一款玄幻言情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侯爷兼祧八房,夫人炸了贞节牌坊》的章节内容
深秋的阳光铺落在琉璃瓦上,晕染出丝丝血红色,遥遥望去,泛着幽幽冷意。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张九福,身影峻拔,大步流星穿过一座座宫殿。
宫女太监们忙不迭束手而立,福礼、弯腰向他行礼问好。
张九福俱不理会,径直来到御书房,绕过门口跪了满地的文武官员,自然而然地向龙案后的皇帝弯下腰,谦恭道:
“皇上,将士们嚷嚷着,杀了沈家人祭旗。他们说,不杀卖国贼,他们不敢发兵。这都耽误一个时辰了,成王苦劝不住。”
皇帝撂下朱砂笔,从奏折里抬起头,满眼阴戾,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张九福退后一步,将腰更弯了弯:“奴婢不敢妄言。”
“朕恕你无罪。”
顿了顿,张九福缓缓道:“皇上,那乌托国,据说势如破竹,已进犯到幽州边上。沈家不管是不是卖国贼,抗击乌托不力是事实。”
皇帝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折子狠狠掷到张九福的脸上:“那就杀!若杀了沈家‘余孽’,成王依旧抵挡不住乌托,朕就砍了他的脑袋!”
张九福不敢躲,噗通跪下,面不改色拾起奏折,抬起袖子擦了擦,恭恭敬敬放回龙案,只见奏折上写的是:
八百里加急!急!急!乌托已入幽州,往神都而去!皇上保重,臣必死战保卫大燕,保卫皇上!文寅绝笔!
满案的奏折,不是汇报乌托进犯,便是向神都求援。
张九福心惊胆战,立即拟旨:诛灭沈家九族,妇孺同罪!
消息传到御书房外,文武大臣们痛哭流涕,破口大骂阉党把持朝政:“……皇上!沈家世代忠烈,证据不足,真相未明,不可诛灭沈家,否则会寒了天下人、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啊……”
然而,御书房的门紧紧关闭着,皇帝不曾露面。
*
昏暗死寂的天牢,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蜷缩在角落里的冯鸢,一个激灵惊醒,警惕地朝声源处望去。
狱卒们打开一道道铁锁,骂骂咧咧将牢里的人拽出去。
女子们哭泣不止。
冯鸢恐惧得浑身发颤,紧紧贴着墙壁,恨不得藏进墙根的耗子洞里去。
很快,轮到她。
狱卒伸出火把照亮她的脸,将她拽起来,推出牢门外:“没错,是这个,沈八郎的妻子,冯氏。”
狱卒们如狼似虎,粗鲁残暴,用枷锁将她锁了,脚链哗啦作响,冯鸢的额头撞在栏杆上,登时磕出一个包,她头晕目眩,惊惧地发着抖,通红的双眸里蓄满泪水。
前几日,狱卒们客客气气,安慰她们这些沈家女眷说,皇上英明神武,定会还沈家清白。
那时,他们可不是这态度。
一定发生了变故。
冯鸢无比担心夫君和女儿,忍着眼泪冷冷问:“你们干什么?沈家世代为大燕守护边关,世代忠君卫国,沈家从老侯爷到底下七个孙子,全部战死边关,你们到底要带我们这些沈家女眷,去哪里?沈家男丁呢?”
牢头朝皇宫的方向抱抱拳头,嗤笑道:“什么世代忠君卫国,沈家人通敌叛国,致使边境失守,乌托一路南下,快打到神都来了!
“我大燕死了多少百姓,神都即将不保,你们沈家是千古罪人!
“老子告诉你们,方才皇上下旨,沈家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判诛灭九族,砍了你们的脑袋,好为出征的成王祭旗!”
沈家女眷们骇然失色。
当场晕死过去几个。
冯鸢刹那间白了脸,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沈家怎么可能叛国?”
沈家女眷们挣扎哭闹。
很快,她们被送上囚车,一路押送到城门口。
城门外黑漆漆一片,是穿铠甲、手持武器的成王军,远远望去,乍一眼,犹如遮天蔽日的乌云,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城门内,成王率领上百名将士,骑在高头大马上,等待沈家人砍头祭旗。
女眷们呜呜地哭泣着,男丁们失魂落魄,孩童们哭闹不止。
冯鸢焦急地四处张望,只看到了沈八郎沈玉骁,没看到女儿、爹娘和婆婆郭氏。
看来,爹娘带着女儿藏起来了,婆婆也藏了起来,没叫朝廷抓住。
只是,不知他们能躲藏多久。
她既松口气,又心头悲哀,身子不断倾向沈八郎:“夫君!夫君!”
她好害怕!
“阿鸢!”沈玉骁与她对上眼神,想要过去安慰她,刽子手用刀柄狠狠敲一下他的后脑勺,伴随着呵斥:
“老实点!”
瘦骨嶙峋的沈玉骁,软软地倒下去。
“夫君!夫君!”冯鸢一边哭,一边扭动身子,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去丈夫的身边。
屠杀却开始了!
刽子手举起屠刀,从长房开始杀。
大嫂明氏,侄儿沈苍……
二嫂卫氏,侄女沈芙……
三嫂蒋氏,侄女沈茸……
不只是沈家人,还有沈家的姻亲,杀了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行刑台四周的血宛如血河一般,不断朝外蔓延,染红了城门口的这条“国泰民安大道”。
冯鸢瞪大了眼,眼前被不断溅起的血雾笼罩。
漫天遍地,皆是红色,皆是黑乎乎的人头,皆是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终于承受不住,一阵天旋地转,骤然倒下去。
刽子手兜头朝她泼一盆冷水,抬脚踹她:“醒醒!轮到你丈夫行刑了,不想看你男人最后一眼吗?哼,通敌叛国,杀害我大燕子民时,倒不见你沈家人害怕,杀头时倒怕了!”
冯鸢缓缓睁开眼。
娇弱的身体颤抖着,眼里却掠过疑惑的寒光。
眼前遍地鲜血与人头,沈八郎五花大绑,四五个壮汉将他死死按在椅子里,刽子手一刀一刀地凌迟,血水染红了囚服。
他紧紧咬着牙关,大颗大颗的冷汗滚落,额头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却死都不愿吭一声,不愿喊一声疼,以免对面的成王看沈家的笑话。
一切是这么眼熟。
死去的记忆复苏。
这一幕……
这一幕,不是她转世投胎之前,沈家诛灭九族的画面吗?
前世今生的记忆,逐渐回笼。
她原本是大燕朝的人,十七岁嫁给沈八郎沈玉骁。
夫君温柔体贴,夫妻恩爱缱绻,却不幸在二十一岁这年,沈家上下三代人战死沙场,唯独留京的沈八郎侥幸活了下来。
宦官张九福与成王勾结,诬陷沈家通敌叛国,伪造沈老侯爷与敌国来往的信件,皇上龙颜大怒,沈家诛灭九族,为出征的成王祭旗。
之后,乌托打进神都,她和沈八郎是排在最后砍头的,所以幸存下来。
两人逃出去,收拢残兵,艰辛地将乌托人阻拦在黄河之北。
朝廷南迁,他们为沈家平冤昭雪,沈八郎恢复沈家的爵位。
期间,她的女儿死在战祸中,她一心为女儿复仇,竭尽全力辅佐丈夫为沈家翻案,她试毒、上战场打仗、行医帮丈夫收买军心,因此瞎了双眼,身子骨也坏了。
婆婆做主,让沈八郎兼祧八房,代替哥哥们又娶了七位嫂嫂,好为死去的七个兄长承继香火。
冯鸢头上突然压下来七位嫂嫂,怎能甘心?
她闹过,反对过,她同意纳妾,绝不答应兼祧,但没用。
“嫂嫂们”不如她这位原配嫡妻名正言顺,于是她们联合起来,害死了她。
临死前,她幡然醒悟,拉了罪恶源头沈八郎一起下地狱。
然而,她没有去地府,而是转世投胎到了21世纪。
头三年懵懵懂懂,忧伤抑郁,渐渐在父母的陪伴下打开心扉。
刚接受现代的生活,一夜之间,灵气复苏了!
她带着父母,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走上修炼、保护蓝星的道路。
三百岁结婴渡雷劫,遇到问心劫,原来前世种种,她从未释怀,早已滋生心魔,因此被雷劫劈死。
所以,这里是心魔衍生的幻境吗?
所以,她以为自己死了,其实还没死透吗?
只要度过心魔劫,她便可结婴重生?
冯鸢呆呆怔怔,默默地看着刽子手行刑,一刀又一刀凌迟沈八郎。
隔了两辈子的快慰,后知后觉般,逐渐袭上心头。
但,还不够!
她细细回忆,前世看到这幅画面,她是怎么做的?
哦哦哦,前世吓晕醒来后,她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泪流满面乞求:“大哥!求求你们,别伤害我夫君,我可以代他行刑,你们要凌迟,就来凌迟我吧!求求你们,放过他,先杀我,先杀我!”
成王觉得甚是有趣,便大发慈悲说:“既然八少夫人愿意代替八郎受刑,那就由你来。若忍不住,可叫停,继续剮八郎。本王十分感兴趣,二位的夫妻情到底有多深。”
——
冯鸢想打死当初那个煞笔的自己。
那个三从四德、以夫为天、逆来顺受的冯鸢,早已经死了!
死透了!
她被反绑着双手,豁然站起身,犹如一个慷慨就义的勇士。
在场的将士、刽子手,围观的老百姓,以及受刑的沈八郎,齐刷刷地看向她。
刽子手怒瞪双目:“冯氏,你找死?跪下!”
冯鸢面向成王,凌乱的发丝飞舞,慷慨激昂大骂:“苏耘,你才是卖国贼!当年沈家支持太子,也就是当今天子继承皇位,拒绝了你的拉拢,你便怀恨在心,陷害沈家!
“谋害忠良,你算什么大燕王爷?大燕早晚毁在你的手里!我沈家世代忠烈,守卫边关,守护百姓,男儿郎皆死在战场上,没有一个孬种!
“你成王通敌叛国,我沈家也不会通敌叛国!谋害忠良,寒天下人的心,你苏耘方是真正的卖国贼!”
成王身后的将士们纷纷暴怒:“王爷,杀了这个满口污蔑您的女人!”
成王不紧不慢,缓缓牵起唇角,安抚地拍了拍座下躁动的马儿,用马鞭指着冯鸢:
“有意思,你配做沈琼那老顽固的孙媳。那么,你就好好看着,本王是怎么,一刀一刀,活剮了沈八郎的。”
刽子手不知片到了哪里,一直不肯出声的沈八郎,终于发出一声闷哼。
冯鸢双目通红,燃烧着仇恨的火焰:“苏耘,只让我看着他怎么死的,你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让我来……”
沈八郎感动妻子的深情,此时此刻,他深感羞愧从前心里一直装着白月光。
“不用,阿鸢,你受不了的,我是男人,我能忍……”
冯鸢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有本事,你让我来,我亲手来凌迟他!”
沈八郎:“……”
心突地凉了大半截。
他以为,冯鸢的意思是,她来替他挨这凌迟之刑。
不过,她想亲手行刑,是要快些结束他的生命,免得他受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吧。
他的妻子,一直是个谨守三从四德、顾全大局、贤惠温顺的好女人。
成王哈哈大笑:“冯氏,你当真是个妙人。也罢,本王满足你的心愿,允你亲手凌迟你的夫君。来人,把刀子给她,盯着些,别叫她一下把沈八郎弄死了,听说她父亲可是太医院的冯太医。”
刽子手让开位置,四个人不错眼地盯着冯鸢的动作。
冯鸢从盒子里挑了一把最小的刀子,周围的人发出哄笑声:“哈哈哈,她不会以为小刀子能少割些肉吧?”
“肉是少割了,但那沈八郎的痛苦却延长了。”
“啧啧,妇人啊,头发长,见识短。”
“吼!快看,快看,这女人真下得去手!”
“快瞧,这女人长了一双大脚!大脚女人算什么女人,只能算半个女人,另一半是男人,怪不得是个狠人。”
“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
冯鸢兴奋得双手颤抖,抬起脸,双眸含着怨恨的泪水,唇角却勾起,看起来如疯似癫,语气却温柔似水:
“夫君,你忍着点。我还想你多活些时候。”
多活些时候,多受些折磨。
她下手极稳,刀刀划在经脉处。
在现代经历过灵气复苏,她方才明白,原来古代大燕种种不合理处,也是因灵气复苏了。
比如乌托士兵身体素质大幅度增长,这才是沈家军溃败,大燕溃败的根本原因。
比如她发现了许多书上没有记载的花草果实,这些花草果实有特殊功能,其中就有增强身体素质的,她正因试毒,找出了灵果灵草,沈八郎和沈家军才能打败乌托。
她下手的地方,会让沈八郎今后再无修炼的机会。
即便这只是她的心魔劫幻境,她也不想再一次看沈八郎走上修仙之路。
沈八郎双眸含泪,眼尾泛红,感动地、哆哆嗦嗦地道:“阿,阿鸢,对,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我,心甘,心甘情愿,死,死在你的手里……”
“好!”
既然你心甘情愿,那我就不留手了,免得浪费时间。
早些杀了你,我早些结婴。
冯鸢下刀如有神,先断了他修行的经脉,再刀刀划在人体最疼的地方。
她爹是太医,她娘精通妇人病,还是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她是爹娘的独女,自然不敢懈怠,从小看遍医书。
在古代,没有行医的机会,只能给丫鬟仆妇们看病。
去了现代,她读的是中医大学,后来顺理成章学起炼丹。
对人体,她最熟悉不过。
她知道划哪里最疼。
凌迟沈八郎,她在梦里做过无数遍。
沈八郎只当妻子忍耐着恐惧凌迟自己,因感动妻子的深情,他方觉得身上的伤口更疼了,忍不住低吟出声。
听着他痛苦的叫声,冯鸢甚觉悦耳,觉得心魔都轻了。
果然,手刃仇人,是人生最乐之事!
正当她快乐地凌迟沈八郎,正要告诉他真相——她恨他,接了刽子手的活,就为了伤害他、杀他时,城门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有驿兵骑马飞奔穿过黑压压的军队,高声呼喊:“乌托打来了!乌托打来了!他们的旗杆上挑着沈家人的尸体!乌托马上就打到神都来了,成王爷,速速备战——”
所有人骇然变了脸色。
围观的老百姓们吓得惶惶无助,再无心看热闹,纷纷抱头尖叫逃窜,一面四处大喊乌托打来的消息,一面回家收拾行李带家人逃命。
整座神都乱起来。
驿兵勒住缰绳,气喘吁吁,正要向成王禀告军情,成王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怒喝道:
“乌托不是两天前才入幽州?文寅呢?这老东西,他没抵抗?”
驿兵红着眼睛道:“文寅将军恐怕已战死,王爷,乌托悍勇异常,他们有一支精兵,宛如怪物!
“普通的刀枪根本杀不死他们,甚至砍不破他们的皮肤,火铳都杀不死他们,只有火炮能炸死他们,但他们会跑,跑得很快!
“王爷小心,速速备战,属下还要去宫里向皇上报信!”
乌托人一座城一座城地推平,势如破竹。
从刚进幽州,到抵达神都城门口,只用了短短两天的时间,可见乌托兵的骁勇。
成王这些兵,是从藩地带来的,只打过普通的土匪,根本不是乌托兵的对手。
成王却对自己极有信心,只要打赢这一仗,树立威望,那龙椅上的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他才是大燕真正的皇!
也不管行刑台上的沈八郎和冯鸢了,他举起开朝皇帝的宝剑,大声喊:“乌托进犯,众将士,随本王出城迎敌!杀!”
“杀!杀!杀!”
片刻间,成王带着部下,推着笨重的火炮,哗啦啦出城迎敌去了。
刽子手们本就是成王的部下,眼看着沈八郎活不成了,王爷也没有说杀不杀冯氏,便丢下他们,随成王杀出城门。
沈八郎血流不止。
冯鸢怔怔的,站起来,转身朝城门口望去。
这一切,为何,为何那么真实呢?
幻境为何还不结束呢?
对了,对了,她不止怨恨沈八郎,想手刃他,更想救自己的女儿,沈葭,还有爹娘。
所以,幻境依旧在继续。
她瞥了眼变成血葫芦的沈八郎,丢下刀子, 便要朝台下去。
沈八郎慌了,忙喊道:“阿鸢,阿鸢!我还没死!快,快解开我身上的绳索!”
冯鸢想了想,唇角微妙地勾了勾。
前世,她去救婆婆郭氏,顺便救了与郭氏藏在一处的三姑娘沈红蕉,而沈八郎去救沈葭和她爹娘。
结果呢,郭氏和沈红蕉安然无恙。
沈八郎只带回了六嫂丁凝,和沈三郎的儿子沈荻。
后来,丁凝不愿改嫁,却想给沈六郎留个后,于是委委屈屈嫁给沈八郎当兼祧的媳妇,继续做沈六夫人。
冯鸢转身,急急忙忙给沈八郎解开绳索,含泪道:“夫君,你半天不出声,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幸好换成我行刑,你还有一口气在!我这就带你逃!”
沈八郎恢复自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疼得快晕过去,汗出如浆道:“去,去明阳山庄,找,找母亲,母亲藏在那儿。”
他庆幸。
幸好是冯鸢出手,用最小的刀子,划最小的伤口,若换成那刽子手,自己现在未必有命在。
冯鸢抬袖抹泪,一脸决然道:“夫君,那你去找母亲,我去找葭葭。我坚信,我们沈家世代忠烈,祖父、父亲、兄长们绝不是通敌叛国的卖国贼!
“他们必定拼尽了一切,拼上了性命去抵抗乌托,倘若连他们都挡不住乌托,成王那菜鸡又怎么可能挡得住?
“因此,神都必定陷落!我们找到母亲和葭葭,就快些朝南逃,如何?若失散,就约定在墨月山会面,如何?”
沈八郎想说,以他现在的伤势,不一定能活着走出神都。
可望着娇妻信赖的眼神,他实在说不出只救母亲,不救女儿的话来。
弱质芊芊的妻子都敢一个人去救女儿,他为何不能一个人去救回母亲?
然而,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女儿确实重要,但女儿死了可以再生,母亲却只有一个。
想想妻子坚强勇敢地亲手凌迟他,强忍血腥保下他一条命,他实在说不出让她抛弃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好,那阿鸢,你要小心,救了葭葭,立刻走,一刻不要停留。连祖父、父亲他们都挡不住的乌托,神都守不住的!大燕危矣!”
冯鸢点点头,丢下他,拔腿跑向南城。
她下手极狠,沈八郎走不到明阳山庄,就会血流而亡,死在半路上。
他死前会想什么呢?
谁知道呢?
谁关心呢?
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罢了。
神都的百姓疯狂逃命,一窝蜂涌向南城门。
冯鸢这副娇弱的身体,被人流裹挟着,没跑到一半,便双腿发软,眼冒金星,饥饿的肚子咕咕乱叫。
她靠着墙,喘着粗气。
一匹受惊的马,在大街上没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高高昂起马头嘶鸣。
马背上一身锦绣衣裳的男人疯狂喊救命,马蹄不知踩死踩伤多少人。
人群越发混乱。
冯鸢心想,如果有一颗辟谷丹就好了。
她能制服那匹马。
突地,手心里硬硬的,似捏着一颗圆滚滚的东西。
冯鸢一怔,摊开掌心,那颗圆滚滚的东西,不就是辟谷丹吗?
果然是幻境,想什么有什么。
冯鸢一笑,拈起辟谷丹吃了。
只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辟谷丹化开,腹内便有一股暖流蔓延到四肢百骸,身体充满能量。
冯鸢看准时机,几个箭步冲上前,踩了一脚路边的菜摊,跃上马背,双腿夹紧马腹,一手掌控缰绳,指使马儿奔向人少的街道,同时一手不断安抚马儿,又捻了一颗辟谷丹投喂到马嘴里。
白马渐渐温顺下来。
冯鸢跳下马背,拍拍吓得瘫软的男人,开口问:“需要我帮忙吗?”
男人伏在马背上干呕,闻声这才侧头看向救自己的人,不由吃了一惊,一激灵坐直身子。
这人竟是女子!难怪刚才她环着自己时,感觉她抓缰绳的手小小的,手臂也不够长。
而且,这女子竟穿着囚服,半件囚服被鲜血染成暗红色!
世道果然乱了,衙门里关押的女犯人都跑出来逃命了!
“这位,这位巾帼英雄,”男人不知冯鸢犯过什么罪,对冯鸢既感激又畏惧,磕磕巴巴道,“多谢您救命之恩!小小谢礼,不成敬意,望恩公笑纳。”
说罢,他解下腰间沉甸甸的荷包。
冯鸢抓紧缰绳不松手,没去接那荷包,仰头笑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金银太俗气,这样吧,你下来,这匹马给我,当做你的谢礼。我怕它还会发疯,到时你又遇到危险,可没人救你了。”
男人有些不舍:“我,我家中正等着我回去……”
“若没有我,你今日会死在马蹄下。”冯鸢尽量和气地与他讲道理。
若非看中他的马,她何必浪费救女儿的时间,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越和气,男人越害怕,生怕这女犯人是因杀夫入的狱,麻溜爬下马背,瑟瑟发抖道:“那就,就送给恩公。”
“我们恩酬两清。”冯鸢道了句,踩着马镫一跃上马,顺手拿了猪头摊上的大砍刀。
男人见她骑马跑了,唰地掉下眼泪,飞奔跑向大街的另一头。
吓死了!
他以为那女恩公会剁了他,杀人灭口!
冯鸢一路骑马,来到一座破败的宅子。
宅子门口的台阶上、房顶的瓦片,都生了青苔,院子里杂草丛生,仿似多年无人居住。
大门里外落了锁,冯鸢翻墙进去,看到个人影匆忙朝里面去了,忙追上去,唤了声:“爹!娘!葭葭!”
冯勉的背影僵硬了一瞬,旋即转过身来,惊慌的神色瞬间激动,眼里闪过泪光,唤道:“阿鸢!你还活着!我的女儿,你真的还活着!”
他扭头朝后堂喊,“夫人!葭葭,快过来,你们快看谁来了!”
喊完,他扶住冯鸢的两只肩膀,上下打量,老泪纵横,“阿鸢,你这是吃了多少苦?你身上怎么都是血?哪里受伤了?宅子里有医药箱,快让你娘给你看看,包扎伤口。”
关雪晴一身荆钗布裙,牵着三岁的沈葭,还未看见人,便听见她的哭声:“是阿鸢吗?真的是阿鸢吗?我的阿鸢还活着!阿鸢!”
看见女儿,她顿住步子,满眼不敢置信,然后丢下沈葭,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冯鸢,痛哭道,“阿鸢,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不是我眼花,不是我做梦!”
沈葭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冲过来,抱住冯鸢的大腿,哭唧唧喊道:“娘!娘!”
这几日被外祖父和外祖母教导过,小姑娘的哭喊非常小声。
越小声,却越显得小女孩委屈。
娘仨抱头痛哭。
冯鸢哭得双眼模糊。
隔了三百多年,隔了两辈子,她终于再次见到爹娘和女儿。
天杀的沈玉骁!
他最好死了,不然,她定然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冯勉擦擦眼泪道:“别哭了,快给阿鸢上药。阿鸢浑身是血,定然受了不轻的伤。”
冯鸢缓回神,抱起女儿沈葭,飞快地道:“爹,娘,我没受伤,我身上的血是沈八郎的。没时间解释,我们快出城,乌托兵马上就要攻破神都!大家都在逃命!”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搂紧冯鸢的脖子,不断小声叫着:“娘,娘……”
“什么?怪不得外面乱糟糟的,我还以为朝廷寻到我们的踪迹,来抓我们了!既然如此,我们快快逃命去!夫人,给阿鸢找一身衣服换上!”
冯勉煞白了脸,匆匆忙忙回屋子背了个药箱,又收拾了个包袱出来。
冯鸢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见爹娘都背着一个超大的包袱,伸手一碰,两个大包袱便不见了。
沈葭连忙扒开冯鸢的手心猛瞧,奶声奶气叫道:“娘,你会法术耶!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冯勉和关雪晴错愕地瞪大眼睛。
关雪晴惊呼:“阿鸢,东西去哪儿了?”
冯鸢在骑马来的路上,便感应到了自己的空间。
原来辟谷丹不是幻想来的,而是从她的空间中拿出来的。
从前她在别的幻境里面,空间可从来没跟过她,身上的武器、衣服等,一般也不会直接透射到幻境中。
这个幻境……冯鸢脸色凝重,她可能真的回到前世了。
如此,便不可将之后的经历,当做一场梦来看待。
或许,她真的被雷劫劈死了。
穿回到前世也好,现代的父母有妹妹,不会因她的殒落而伤心太久,而古代这里,她可以弥补遗憾,保护她爱的人,消弭缠绕她三百年的心魔。
这一次,她一定要保护好爹娘和女儿!
至于空间,是她在现代时从一座古迹中得来的,以神魂祭炼过。
大概因被雷劈过,以及穿越时空,高等级的东西都灰飞烟灭了,只剩大量的书籍、玉简,还有少量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丹药、低阶的武器等。
比如辟谷丹。
冯鸢意念一动,包袱原封不动地出现,挂在她的手腕上:“爹,娘,我有奇遇,这叫空间,里面可以放东西,别人看不见,只能我看见。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的?统统拿过来,我都带走。”
情况紧急,冯勉和关雪晴惊讶过后,也不多问,看了看变了个人似的女儿,匆忙回屋,将藏在地窖、地板下、房梁上的金银细软、粮食、衣裳、日常用具,统统放进冯鸢的空间。
冯鸢一面收东西入空间,一面叮嘱女儿:“娘亲会变法术这件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哦!”
沈葭眨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抵了抵冯鸢的额头,嘻嘻笑道:“娘亲,我不说,谁也不告诉!”
冯鸢笑了笑,给三人各吃一颗辟谷丹,可保一个月不会饥饿干渴,以防意外,再给爹娘一人一件防身的武器,一人身上象征性地背个包袱。
最后,她手提从前使过的一把合金大砍刀,砍断了大门里外的门锁。
外头,正有人拉扯那匹白马,想要偷马。
是个猥琐的男人。
他先看见一个瘦弱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孩,正要骂“滚”,“g”都到嘴边了,眼尖看见那把砍刀,吓得松了手,连连摇头说:
“对不住,大妹子,你们大门锁着,我以为这马是无主的。”
冯鸢冷冷道:“滚!”
猥琐男慌慌张张地滚了。
冯鸢让关雪晴抱着沈葭骑马,她和冯勉一左一右护在马的两旁,疾步朝城南而去。
城内乱成一锅粥。
士兵们在每个临近城门的路口设卡,阻拦百姓们出城,高声喊着:“神都是安全的,有人造谣,乌托人没打进来!我们的成王已北上去讨伐乌托了,定会将乌托打个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大家都回去,回去好好过日子!”
有人指着一辆辆出城的马车愤怒质问:“这些当官的为什么出城?”
士兵嗓子快冒烟了,朝人群捅刀子,逼得人群后退,这才回答:“他们是出城去打乌托的!退后,退后!”
前排的人受伤,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官兵杀人了!官兵杀人了!”
有人吓得朝后退,有人大喊:“别听他们瞎编,出城的是权贵老爷,不给我们平民百姓出城,是想让我们给他们殿后,帮他们拖延乌托兵!”
“对,对对对,我听说皇帝老爷都逃了,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城?我们也要逃命!冲啊,朝前冲啊!我们不想死在这儿,不想做乌托人的刀下亡魂!”
“冲啊,大家一起冲!皇帝老爷、官老爷的命是命,我们老百姓的命也是命!”
“……”
关卡登时发生血案。
骚乱的人群中,还有人浑水摸鱼偷盗抢劫的。
冯鸢连忙用布巾盖住女儿的头脸,关雪晴紧紧搂住吓哭的小家伙。
神都是大燕第一城,前世乌托攻破城门后,第一时间屠城。
他们在北城门投放了一半的兵力,四分之一的兵力堵住东西两个城门,余下的四分之一兵力便来攻打南城门。
按照前世的经验,再有半个时辰,乌托士兵便会攻来。
然而,大燕的士兵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毕竟皇帝都跑了,但不知道事情到底能有多严重。
灵物改造过的乌托士兵,大燕的士兵根本不是对手,何况,相对精兵良将的沈家军来说,成王的那支兵不过是乌合之众,抵抗不了多久的。
而且,成王也不是个能死战到底,给百姓争取逃亡时间的圣人。
打不过,他自个儿就先弃城逃跑了。
冯鸢深吸一口气,对冯勉道:“爹,你守着娘和葭葭,我去去就回。”
冯勉和关雪晴都变了脸色:“阿鸢……”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就在这个客栈外面,等我回来。爹,拿好武器,有人敢来抢马,你就朝他身上砍,不要手软!爹,娘,这是乱世,千万别心慈手软!”
冯鸢转身挤到前面第一家客栈。
客栈里空荡荡的,老板应该听到风声,早早跑了,里面后来应该经历过抢劫。
她来到三楼,从空间里搬出一架灵能枪,架设在窗户上。
这架灵能枪,是2124年的高科技。
发射时,几乎没有波动,是同系列灵能枪中威力最小的,因威力小,才能在空间中幸存下来。
冯鸢用望远镜看了看,选了个无人站岗的位置,一炮打过去。
轰一声,那一段城墙塌了。
烟尘弥漫,地动城摇!
坍塌城墙两头的士兵抱头鼠窜,飞快奔向两边。
“跑得正好!”
冯鸢低喃道,子弹追在他们后面,城墙一段一段地坍塌。
一共打了三发。
冯鸢收起灵能枪,下楼与爹娘他们汇合。
因为发射子弹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和波动,子弹极小,连破空声都没有,无人发现是冯鸢炸了城墙。
“地震了!大家快跑啊!”
“乌托打进来了!跑啊,逃命啊!”
城门口设卡的士兵、逃亡的权贵,吓得四处逃窜,只当乌托人打过来了,也不维持秩序了,各自逃命去吧。
百姓们见城墙不再坍塌,惊吓一回,跑了一段路过后,发现乌托人没打来,便纷纷从坍塌的豁口逃出去。
有士兵帮忙清理碎石,方便百姓逃亡。
冯鸢逆着人流挤到白马这边时,四个男人正抢夺马儿。
沈葭吓得哇哇大哭。
关雪晴挥舞匕首,大声喊着威胁的话。
冯勉治病救人一辈子,挥着合金刀,始终下不去手,且顾头不顾尾,挡得了左边,挡不住右边。
冯鸢见状,眸子幽冷,快步上前,心念一动,手中便出现一把匕首,她毫不犹豫一刀割断一人的脖子。
滚烫的鲜血喷溅出来!
人群炸开锅!
抢劫的男人,围观的百姓,顿时惊恐地四处逃走。
“杀人了!杀人了!”
冯鸢追上去,横腿一扫,绊倒两人,再拿双杀。
另外一人溜得快,钻进人群消失了踪影。
冯鸢记住他的相貌,血珠从手中紧握的匕首上滚落,转身,冯勉抹着额头冷汗,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小腿肚子转筋,胆战心惊地问:
“阿鸢,你没事吧?”
冯鸢摇摇头,收起匕首,牵起缰绳,率先朝城外走:“我没事,爹,娘,你们可有受伤?葭葭,没事了,别哭,娘回来了。”
沈葭扒开兜住头脸的布巾,眼泪汪汪朝冯鸢倾身,张开双臂,嘴巴瘪成油壶:“娘亲,抱!”
冯鸢抱住女儿软软的小身子,心软得一塌糊涂,眼里凌厉的幽光转瞬化作温柔。
冯勉羞愧道:“阿鸢,都怪我没听你的忠告,下不去手,险些害了你娘和葭葭。”
冯鸢安慰道:“爹,乱世刚起,你下不了手是正常的。以后切莫手软,娘和葭葭,还有我,都要您保护呢。”
心肠不硬一些,在乱世难以存活下去。
她爹稳当一辈子,也就沈家遭难下狱,他和娘才冒着杀头的风险,带了外孙女藏起来。
出城后,冯鸢回头。
因为城墙塌了,从未见过这等异象的守城士兵,大部分吓跑了,有百姓一哄而上,抢劫逃难的权贵。
马车、金银、粮食、绫罗绸缎、武器……
血案在各处发生。
有人敢带头,就有人敢从众。
冯鸢没有多看,她要先安顿好爹娘和女儿。
行了一段路,有人看他们是老弱妇孺,便围上来抢劫。
“马、金银和食物留下,你们人可以走!”
关雪晴浑身紧绷,抱紧沈葭。
沈葭很害怕,但知道此时不该哭,不能影响大人办事,因此努力地瘪着小嘴巴。
冯鸢从马背上的行李袋里掏了掏,从空间掏出一根麻绳,一头打了个活结,远远的便将绳子扔出去,套住领头人的脖子,将那人从马背上拽下来。
她看准时机,飞身跃上马背,绳索套在手腕上,握住缰绳,另一手持着合金刀,与劫匪混战起来。
劫匪中的老二咬牙说:“这娘们竟是个狠茬子!兄弟们,上,敢伤我们大哥,不想活了,我们送她去见阎王爷!”
话音才落,冯鸢横刀劈来,将对方的砍柴刀砍成两半,紧接着,这人的脑袋便高高飞起。
“二哥!二哥!”有人惊呼。
有人继续与冯鸢纠缠,有人吓得退缩。
冯鸢又杀一人,另将一人砍一刀踹下马背,喊道:“爹,补刀!”
这些劫匪看来之前没少抢劫,他们身下的马估摸就是抢来的。
冯勉抖着手,眼睛一闭,举刀狠狠劈下去。
黏糊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起妻子女儿和外孙女,忙又站起来,想去给冯鸢帮忙,但混战的几人骑在马背上,他根本够不着。
有人想越过冯鸢,来偷袭冯勉三人,但都被冯鸢拦住。
她的身后,是她的命,谁也不准伤害!
冯鸢刀刀凌厉,连续斩杀四人,终于杀怕了他们,余下的三人驾马逃跑。
就在战场不远处,一群妇人抱着孩子哭喊:“三郎!”“五郎!”“九郎,你们怎么可以丢下我们!”
眼见着那三人抛妻弃子没了影子,她们带着孩子朝杀神冯鸢跪地求饶:“壮士……壮……女英雄!不是我们让他们去抢劫的,求女英雄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饶了我们!”
冯鸢吐出一口浊气,牵了两匹马回来,一匹给爹,一匹自己骑。
沈葭再次回到她的怀里,这时才肯小声啜泣,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显然吓坏了。
冯鸢看了看女人们裙子下的三寸金莲,心头一刺,没管这些磕头求饶的妇孺,带上爹娘,驾马奔向南方。
关雪晴忍不住骂道:“挨千刀的男人!那几个女人都裹了小脚,乌托兵追过来,她们必死无疑!”
她无比庆幸,当初没听婆婆和七大姑八大姨的碎嘴,给女儿缠足。
她自己就是个大脚,从小享受自由行走的快乐,当时力排众议不给女儿缠足,婆婆罚她,险些跪坏了膝盖。
也幸好丈夫是个太医,知道缠足的危害,一直站在她这边。
只是女儿长大了婚事不好找,也就武将世家的沈家愿意娶大脚媳妇,不过沈八郎的母亲郭氏自己是个小脚,常常嫌弃冯鸢脚大,不够“贞静温顺”。
冯鸢也想到了幼时对缠足的恐惧,以及长大后的庆幸,不由露出个浅浅的笑,道:
“爹,娘,你们是世上最好的爹娘。”
冯勉已消化了杀人的恐惧,捋了捋胡子笑道:“那是自然,我们阿鸢是世上最好的姑娘,自然要配一对最好的爹娘。”
关雪晴嗔道:“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气氛一松,沈葭也不哭了,小脑袋四处张望。
路上全是逃难的人。
奔行小半个时辰,官道的右侧便是一座山,名为苍安山。
冯鸢把爹娘和女儿暂时藏在山里,用隐匿符把山洞口隐藏起来:“爹,娘,我得回去一趟,你们只要不出这个山洞,便没人会发现你们。”
她留下两张攻击符,三张防御符,再找了三套防御法衣给他们穿上,最后留了食物、灵石,便急急忙忙牵着马下山。
沈葭想追娘亲,关雪晴一把将她捞回来:“要听你娘的话。”回头对冯勉叹气道,“咱们宝贝闺女不知经历了什么,与从前完全不同了。”
冯勉眼神一黯:“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好在闺女有大机遇。”
关雪晴问:“抱怨没用,咱们就听闺女的,别给她拖后腿就成。你说她回去做什么?”
冯勉想了想:“去救其他的沈家人?沈八郎不知死没死,听说她婆母也藏起来了,前几日,神都四处贴的都是亲家母的通缉令。或者,杀乌托人?”
关雪晴也不知。
夫妻俩不再说话,与沈葭一人握一块灵石。
闺女说,这灵石对身体大有好处。
冯鸢的脑袋晕乎乎的,胃里一阵阵犯恶心。
她尚未引气入体,没有灵力,因此方才是用魂力启动隐匿符和防御符的,防御法衣不用启动,暂时这个世界没有兵器能割破防御法衣。
骑马到半路,她才缓过劲儿来。
来到神都南城门时,那乌托兵已抵达了。
没有逃跑的士兵们正在与乌托兵交战。
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因城墙坍塌,没有城墙作为依托,大燕士兵处于弱势。
冯鸢没有料到,竟有将士留下来守城。
没空多想,她迅速再启动一张隐匿符,快速混入乌托兵队伍,引燃了几颗手雷,炸得乌托兵人仰马翻。
战况一下子逆转。
乌托兵惶惶无措,四处寻找凶手。
冯鸢在后方制造了些混乱后,前方交战的乌托兵迅速撤退二十米,警惕四方。
冯鸢潜行,又引爆最后几颗手雷,将这些强化过的乌托兵炸飞。
将军都被炸死了,乌托兵迅速大乱,先是后方的士兵溃逃,接着所有的士兵都逃了。
余下大燕士兵茫然相顾。
百姓们见乌托退兵,加紧出城逃离。
将领模样的男人抱拳喊道:“是哪个壮士、神仙路过,出手相助?请出来一见!大燕将士们对您感激不尽!”
她只能帮到这儿了。冯鸢没出声,回到白马旁边,捏碎隐匿符,现出身形,骑马回到神都。
入城时,一名面色疲惫的士兵提醒道:“神都守不住了,要找人就快去快回,我们稍后也要离开的,到时可没人保护你们!”
“多谢!”冯鸢因心魔而冷硬的心,微微回暖,驾马快速进入城门。
路上遇到几个流窜入城的乌托士兵烧杀抢掠,冯鸢从空间里拿出合金弓,连射几箭,箭无虚发,一箭射死一名乌托兵,最后将安装了合金箭头的羽箭都找回来。
越到城市中心,人越少。
皇宫更是冷冷清清。
巍峨庄严的朱漆宫门,一日之间,显出沧桑破败。
冯鸢穿过一道道宫门,遇到锁门的,便直接砍断铜锁,直奔皇帝的御花园。
六年前,太监张九福的同乡发现几株稀罕的花,托张九福转呈给皇帝。
此花在冬季也会盛开,花期极长,一旦盛开,可横跨夏、秋、冬三个季节,冬末凋零,来年春天再次打花苞。
花朵呈蓝紫色,水生藤蔓植物,摇曳生姿盛开在一盆雪堆里,隐隐荧光,惊艳了整座神都。
皇帝龙颜大悦,将其移栽到御花园的莲池中,命名此花为“孔雀花”,张九福也因此入了皇帝的眼,进入司礼监,抓住一切机会极力逢迎皇帝,后来一路高升至秉笔太监。
冯鸢与沈八郎成婚后,曾经参加过宫宴,见过孔雀花,直到现代灵气复苏,方知,孔雀花便是塑灵花。
顾名思义,此花能让没有灵根的人生出灵根,从而踏上修仙之路。
除此外,多次服用,能不断补足五灵根,提升灵根品质,最多服用五朵,再多就没效果了。
前世新皇帝、几个藩王和王妃、朝中十来位勋贵、张九福和好几个太监成为修仙者,大抵就是因为吃过塑灵花。
还没抵达御花园,冯鸢便听见一阵嘈杂声。
皇宫里,竟还有人没走?
冯鸢下马,安抚地顺了顺马脖子,将马儿拴在一棵树下,然后悄悄靠近发出声响的宫殿,透过门缝朝里张望。
两名太监按着一名宫妃打扮的美丽女子,用白绫缠绕在女子的脖子上,另有一名年轻清秀的太监站在三人面前,冷漠无情地说:
“乌托人快攻破神都了,为保娘娘清白,请娘娘上路吧!动手!”
一名宫女跪在这年轻的太监脚下,声嘶力竭哭求:“张公公,求您了,放我们娘娘一条活路吧!公公,求求您,来世奴婢给您当牛做马!”
白绫缓缓勒紧,瘦削的宫妃满脸无畏无求,淡淡道:“柳丝,别求了,没用的。狗皇帝的面子大过天,他怎么会允许他的女人,被乌托人糟蹋呢?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不如多留些力气,回想些从前快乐的时光。”
叫柳丝宫女扑向宫妃,但被年轻太监紧紧拉着,不由绝望大哭:“娘娘!娘娘!”
那宫妃竟是孟淮月!
沈七郎沈玉晟的亡妻!
冯鸢猛地推开宫门,二话不说,径直挥刀冲向年轻的太监,这太监也算灵敏,立即拉起柳丝挡在他的面前。
冯鸢反手便砍死了勒白绫的两个太监。
孟淮月用力咳嗽,惊讶地瞪大一双美眸:“八弟妹!阿鸢!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今日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乌托攻城,第二件便是沈家诛灭九族。
听说沈家妇孺及沈家的姻亲,都被成王杀光了!
正因悲痛欲绝,她才装病留在宫里,没有与皇帝一起逃亡。即便张三福不来,她也打算自我了断,与沈家一同埋葬在神都。
冯鸢还活着?
年轻的太监提着柳丝,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匕首,横在柳丝的喉咙上,警惕地问:
“沈家八少夫人,原来是你,你没死!别过来,放下刀,不然我杀了这个丫鬟!她可是孟妃娘娘最忠心的丫鬟!”
冯鸢扶起瘦成一把骨头的孟淮月,淡漠道:“不过是个丫鬟,你要杀便杀,总归乌托人马上就打来了,第一要紧的,便是占领皇宫,杀光皇宫里的所有人。
“她逃不掉,你也逃不掉。不过,你杀了她,我会立刻杀了你,早些送你去见阎王爷,免你受乌托人的折磨。”
这太监,她也认识。
叫张三福,是张九福的干儿子,拜了干爹后就改姓为张,是张九福的忠实狗腿子。
前世也是修仙者。
不过,前世大燕朝的人一直没有得到正规的修行之法,只能靠吞噬含有灵气的灵花灵果,以及吞噬妖兽血肉来壮大自身。
张三福后退,眼底浮起戾气:“放我离开,我不杀她。”
孟淮月握紧冯鸢的手臂,着急地道:“阿鸢,放他离去!我要柳丝活着!”
柳丝泪流满面,又惊惧又感动,正要将脖子朝匕首上递,冯鸢及时开口:“别忙着死,大家都可以活。张三福,你走吧,放下柳丝,我答应,不杀你。”
张三福眼神警惕:“我怎么信你?你发誓!”
冯鸢便竖起三根手指:“我冯鸢发誓,若你张三福不伤柳丝,不杀柳丝,我便不杀你,放你离开。”
张三福上下打量一番冯鸢,这女人出手利落,但身材瘦小,虽是大脚,却看着便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他也从未听说过沈家哪个媳妇会武功。
方才冯鸢连杀那两个太监,估摸是仗了武器的便利,以及那两个太监自身不够敏捷的缘故。
这冯鸢,应不是他的对手!
张三福正要割断柳丝的喉管再逃,等找到了合适的武器,再来杀了这女人,给两个手下报仇,冯鸢心念一动,便从空间里取出一把小刀,飞刀刺中张三福的手腕。
张三福吃痛,匕首骤然从手中掉落。
他刚发出惨叫,冯鸢便绞了他的两条手臂,反剪身后,再将他扑倒,膝盖抵在他的后背,令他动弹不得。
她也没多话,这种人不杀,留着反受其害,于是拾起地上的匕首,手起刀落,割破了他的喉咙。
张三福喉咙嘴巴涌血,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嘴巴张合,仔细听,说的竟是:“我义父不会放过你们的!”
柳丝扑到孟淮月的身边,抱着她失声痛哭:“娘娘!娘娘!我们都活下来了!”
孟淮月拍拍她的背,苍白着脸又问:“阿鸢,你怎么在这里?”
冯鸢皱眉,擦了擦脸上的血珠子,一脚踢开张三福的尸体,说道:“我来皇宫找些东西。
“你们快收拾行李,把金银、值钱的东西,统统找出来,能找多少算多少,我有办法带走。我先去办事,再去找找张三福他们的马藏在哪里。”
柳丝吓得抖如筛糠,忙哆哆嗦嗦道:“张三福他们准备杀了娘娘,就南下去追陛下的,他们的马拴在隔壁钟粹宫的树上。一共三匹马!”
“甚好!”冯鸢笑了笑,转身出了福月宫,便立刻前往御花园。
御花园里,开满了各色菊花,不难想象,不久前这里或许刚刚办过一场赏菊宴。
在这花团锦簇里,中央有一口荷塘,荷塘的一侧铺满了“孔雀花”。
整座御花园,唯有塑灵花能够夺去菊花的风采。
冯鸢吃下一颗低阶避水丹,便折了根竹竿,一边试探水深,一边进入成片的孔雀花里。
秋日的水,凉津津的,冯鸢打个寒颤,咬牙摘下一朵塑灵花。
一共摘了三百三十三朵塑灵花,余下的尚未盛开,冬天可再来一次。
冯鸢将灵花都放入空间,然后潜入水底摸索,前前后后摸到千来颗塑灵花的种子。
这东西,在没人认出它的时候,生长泛滥,一旦有人认出来,立刻便会被吃成珍稀灵植。
当塑灵花感受到灭绝危机,感觉环境不适宜生长时,还会自动进入休眠状态。
即便修仙者使用木系灵力,催使它发芽,成熟后也不会开花,或者开了花,不结果实。
因此,在现代灵气复苏时代,刚开始塑灵花是泛滥的,让很多人成为修仙者,但后来渐渐稀少,凡人、修仙者为了抢夺一朵塑灵花大打出手,生死搏斗。
冯鸢冷得受不得了,方才拄着竹竿爬上岸。
她找了间空屋子,换了身干衣裳,擦了头发,一连吃下五朵塑灵花,这才出来,赶往孟淮月的寝宫。
孟淮月与柳丝二人,已收拾出满满十箱子的金银珠宝和精致的瓷器,另有三十多匹的绫罗绸缎,可见孟淮月这两年在宫里有多受宠。
但她又这般消瘦,显然虽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并不快乐。
“七嫂……”冯鸢迟疑地唤了声,她实在无法叫她孟妃娘娘。
孟淮月见她换了衣裳,头发濡湿,没敢多问,只淡笑道:“我早不是你嫂子了,叫我孟姐姐吧。别的宫里还有金银细软,我和柳丝还能再去找找。”
她本是沈七郎沈玉晟的妻子,与冯鸢是妯娌,因生得像皇帝的原配嫡妻,皇帝偶尔会拿出亡妻的画像看看,偏巧张九福见过那画像,又见过她,便生了毒计。
怂恿皇帝将她强掳入宫,封为孟妃。
君夺臣妻,名声不好听,皇帝便谎称她孟淮月死了,孟妃是孟家流落在外的女儿,孟淮素。
这事儿,只有沈家、孟家与皇家知道内情,外人不知。
更不知,皇帝生怕沈家因为此事生出异心,一心要弄死沈家。
冯鸢前世便已知道了这桩丑闻,抬手制止,顺口改了称呼:“不用,来不及了,孟姐姐你们快去隔壁牵马,三匹马都带上,我来处理这些东西。”
她以后肯定不会偏安一隅,所以这些金银珠宝大有用处。
柳丝忙扶着孟淮月去隔壁牵马。
冯鸢将箱子和布匹都收入空间,见四周的桌椅床榻都是黄花梨木的,也一一都收进去。
孟淮月是小脚,冯鸢让她与自己同乘,告诉了柳丝骑术要领,让柳丝骑上另外一匹。
三人骑了两匹马,冯鸢给每匹马都喂了一颗辟谷丹,辟谷丹里有灵气滋润血肉,马儿十分灵性,乐颠颠跟着冯鸢走。
冯鸢问:“柳丝,可知道御膳房在哪里?我们要逃命,须得备些干粮。”
柳丝已不抖了,胆子大了许多,指了个方向道:“在那边,奴婢带八少夫人去。”
冯鸢听不得“八少夫人”四个字,犹如讽刺似的,便道:“我也不是什么八少夫人了,亡命之徒,朝廷通缉犯罢了,你叫我冯鸢就行。”
“奴婢怎么敢?”柳丝惶恐。
孟淮月道:“柳丝,你就称呼阿鸢为冯娘子。”
柳丝松口气,点点头:“冯娘子。”
三人来到御膳房外,冯鸢让柳丝先练习骑马,一会儿路上可能要快速奔行,柳丝便没下马,绕着御膳房慢慢跑马,熟悉马儿的节奏。
冯鸢独自进入御膳房,将所有的食物收进空间,然后是所有的厨具,直至掏空御膳房,方背了两个大包袱出来。
柳丝接了其中一个。
三人便片刻不耽搁,立即出宫,一路朝南。
孟淮月的脸色渐渐凝重,神都空荡荡的,变得她快不认识了。
出了皇宫周围,逐渐有了人影。
冯鸢刻意绕开有人的地方,生怕自己心软,见不得这人间地狱。
谁知,竟绕到一条烟花柳巷,只见好几座秦楼楚馆窗户大开,里头飘荡着一具具女子的身影。
冯鸢心头一颤。
这些地方的女子,没有代步的工具,又从小缠足,以供嫖客取乐,自然兵祸来临时,被老鸨抛下。
她们不想惨遭乌托兵的蹂躏,便集体投缳自尽。
一座青楼门口,一红衣女子正翘着三寸金莲拉二胡,悲哀而苍凉。
另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正抱稻草、棉絮堆在楼下。
冯鸢三人经过时,二人抬头看了看她们,没有求救,而是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红衣女子继续拉二胡。
丫鬟点燃稻草、棉絮,然后站在红衣女子身后。
冯鸢闭了闭眼,猛地调转马头,来到这两个女子面前:“二位姑娘,你们不逃命吗?”
红衣女子手下没停,扬起一个妩媚灿烂的笑:“今日逃了又如何?明日逃得掉吗?明日逃得掉,后日呢?”
她将那双小脚又朝上翘了翘,“我叫柳细细,她是我的丫鬟,叫香雾,娘子记得我们名字就罢了,快些逃去吧。我答应这条街的姐妹们,留下为她们收尸,让她们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香雾道:“姑娘,我扶您进去。火马上就烧起来了,定能烧光这条街,把咱们的尸体烧得干干净净——希望能烧成灰,随风扬了去,听说那乌托人吃人呢,专挑皮肉细嫩的女人小孩吃。”
柳细细拉完最后一个音符,放下二胡,扶着丫鬟香雾的手朝里面去。
孟淮月和柳丝紧紧捂住嘴巴,无声哽咽。
冯鸢道:“既然死都不怕了,又何惧活着?活一日算一日,你们愿意走,我就一定带你们走出这里。若不愿意,我们就走了。”
说罢,她不再出声,打算默默数十个数,数完就离开。
一、二、三、四……
柳细细猛地回身,壮烈悲凉的目光陡然转为坚定:“好,我们走!我就不信,这个世道,那些卑劣的男人能活着,混账昏庸的皇帝能活着,凭什么我就不能活?我做错了什么?只不过生为女子,便要一生卑贱、任人践踏吗?”
她推开香雾,踩着那双三寸金莲,摇摇摆摆地走向一匹空马,奋力爬上马背。
爬了两次没爬上去,香雾哭着跑过去,蹲下来,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爬上去。
五人上路,把冲天的火光抛在身后。
路上她们又遇到求救的人,但冯鸢没有再停留,直到来到南城门口,看见两个在地上爬行的小脚母女,她没忍住,让她们坐了最后一匹马。
一行七个人,除了冯鸢之外,都是不善骑马的,行程不可避免地慢下来。
大抵是那张隐匿符和手雷的威慑,南城门暂时安稳。
冯鸢入城时遇到的那一批军队,不知去向,或许逃亡去了,或许支援其他城门去了。
路上逃亡的人,多数是男人,也有女人,还有男人推着独轮车,让小脚的妻子女儿坐在车子上的。
这会子几乎看不见马、驴、骡子、牛这些能够代步的牲畜。
冯鸢一行人有四匹马,格外显眼,且冯鸢和孟淮月、柳丝身上染满鲜血,没几个人敢招惹,便有人跪在路边拼命磕头,苦苦哀求她们救命。
怎么救?
四匹马救不了几个人。
冯鸢面无表情,尽量不看、不听,她甚至知道,一旦她们露出软弱,这些跪着苦苦哀求她们的人,很有可能变得凶神恶煞,来抢劫她们的马,甚至要杀她们。
她又不是没遇到过。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跪在冯鸢等人的面前,磕破了脑门,泪水滚滚可怜巴巴地求道:“各位好人,救救我,救救我,我是小脚,我实在走不动了。我不想被乌托人吃掉!呜呜呜……”
疾行的马儿差点踩踏上这个小女孩,七人险险勒紧缰绳。
孟淮月的丫鬟柳丝不忍心地转头说道:“冯娘子,我的马上还能再坐一个人,我们救救她吧。”
冯鸢手持弓箭,看了看惊魂未定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扫了眼左右行人,道:“你若相信自己的骑术,带上她也未尝不可。快些,我们要早点离开。”
小女孩绝望的双眼立即迸发出惊喜。
柳丝其实不相信自己的骑术,她也只是堪堪学会坐在马上不掉下去而已,但委实不忍刚得到希望的小女孩再度绝望,便咬牙朝小女孩伸出手:
“小妹妹,来,我带你离开。”
小女孩一骨碌爬起来,冲到柳丝面前,刚要把手递给柳丝,便听到一声疾言厉色的怒喝:
“二丫!你个死丫头!方才怎么答应娘的,你都忘了吗!死丫头,赔钱货,我就知道你不老实,心里藏奸!”
小女孩惧怕地缩回手,迟疑望向路边的一对母子:“娘,哥哥,我……我……”
那妇人连忙拉着十岁左右的儿子过来,一把推开小女孩,把儿子朝马上推,满脸堆笑说:
“贵人!二丫只是个裹小脚的丫头片子,大字不识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乌托人来了,跑都不会跑!
“这是二丫的哥哥,他上过学堂,识字,还能帮贵人们干活,反正贵人们要救人,就救救我儿子吧!他是我们老王家的根儿啊!
“根生,你快上马,记得早些娶个媳妇,给我们老王家留个后,这样,我和二丫死也瞑目了!
“你爹是个混账,自个儿跑了,不顾我们娘三个的死活,不带我和二丫也罢了,竟也不带你,呜呜呜,根生,你可不能做你爹那样的混账……”
叫根生的少年忙着踩马镫,不舍地回头看几眼妇人,坚定地说:“娘,你放心,我绝不会学我爹没良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等我长大了,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给我们老王家留了种,我就去杀乌托人,给你和二丫报仇!”
小女孩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哭着说:“哥哥,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啊!哥哥,呜呜呜,乌托人会吃小孩,呜呜呜,哥哥,我害怕,你要逃远些,千万别被乌托人抓住……”
围观的人为这生离死别的一家三口,为舍己为人的妇人和二丫,流下感动的泪水。
柳丝越听越气,明明这母子三人的对话没什么毛病,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很想一脚踹开少年根生,却只死死地把脚放在马镫上,不让少年扯开。
那妇人见她不让脚,便咬咬牙,伸手去抓她的脚脖子,没拽开,便趴在地上说:“根生,快,踩娘的脊梁上马,根……”
冯鸢一鞭子轻轻抽在马屁股上,马儿打了个响鼻,撒起蹄子,载着柳丝跑了。
妇人一愣,随即拉着趔趄的儿子愤怒地喊叫:“你们做什么?你们不是要救人吗?怎么走了呢?丧良心啊,给我们希望,又给我们绝望,你们黑了心肝烂了心肠啊!
“大家给我们根生评评理,她们几个女人占着马,浪费啊,马应该给男人骑的,女人怎么能骑马呢?大家快来,别让这几个有伤风化的女人跑了!”
有人附和:“对,女人怎么能骑马呢?简直不堪入目!我们抢了她们的马!”
四周的人围拢过来。
冯鸢立即道:“你们先走!”
柳细细和那对爬行母女心知不对,忙驾马逃跑。
冯鸢带着孟淮月,紧随她们后面,挥舞合金砍刀,冷冷喝道:“退后!我可是杀过人的,刚宰了十个来男人!
“你们若想活命,便将这句话传出去,乌托入侵大燕,滥杀无辜,肆意屠城,上天不容,三日后,苍天将会降下惩罚!乌托残暴,天降惩戒!这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天命!”
这些人压根不信冯鸢一个娇弱的女人敢杀人,何况他们人多,冯鸢不是他们的对手。
刚起这个念头,冯鸢便砍死了两个拽孟淮月的男人。
人群发出尖叫声,一哄而散,纷纷朝后逃窜,惊恐不定地远远盯着冯鸢。
“驾!”冯鸢绝尘而去,留下一地灰尘。
妇人护着儿子根生,尖声咒骂:“回来!你们答应救我儿子的,你们不能走!杀千刀的,你们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天降惩戒,第一个降下五雷,先轰死你们这些不守信用的臭女人!”
她紧紧抱着儿子,绝望地嚎啕大哭,反手狠狠扇女儿巴掌,“都是你这个赔钱货没用,害了你哥哥!我打死你,打死你……”
二丫缩着肩膀,害怕地哭泣着,脸被打肿了也不敢躲。
根生也怨恨地瞪着妹妹:“二丫,你刚才应该跪在马蹄前面,她们就不敢跑了。我们王家绝后,你就是罪人!”
人群骂骂咧咧一阵,互相议论起来:“那个女人说,天降惩戒,什么惩戒?”
“谁知道呢?乌托人凶残,听说屠了好几座城,沈家人的尸体都挑在旗杆上,还吃人!老天爷看不过眼,一定会惩戒他们!”
“真的有惩戒吗?”
“钦天监算的,不能有假吧?他们敢胡说八道,那可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
“那是什么惩戒?会连累我们吗?”
“或许是天狗食日,或许是地震,或许是洪水,或许是山崩地裂,或许是天降大石,或许是五雷轰顶,或许是十日当空,谁知道呢?总之,干死乌托人!我们就算死,也要拉乌托人垫背!”
“倘若真的有惩戒,为何是三天后?为什么不早些降下惩戒?”
“定是皇帝老儿干了缺德事,连累我们老百姓受苦!”
“皇帝杀害忠良,灭沈家九族,连妇人孩子都不放过,天降惩戒,我大燕要亡了!”
“杀千刀的乌托人,他们是一群恶魔!”
“乌托人为什么突然变得这般厉害了?从前沈老将军带着大军,可是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成王能不能挡住乌托?”
“快跑吧,别抱希望,成王若挡得住,皇帝老儿和那群官老爷岂能跑了?”
“……”
无论怎样,乌托残暴,天降惩戒,这个消息传了出去,给绝望的人们带来一丝希望。
*
“阿鸢,钦天监真的算出来天降惩戒吗?若是真的,那就太好了。”奔跑的马背上,孟淮月满怀希冀地问道。
“是真的,我逃亡时,无意中听一个钦天监的小官说的。”冯鸢面不改色地回答。
这个消息,自然不是从钦天监传出来的。
她只是借钦天监的名头散播出去,增加可信度。
三日后,灵气进一步复苏,天地大变,天翻地覆。
有这个消息威慑,希望乌托人占领京城后,心有忌惮,能少造一些杀孽。
一路上有拦路抢劫马匹的,有磕头求救命的,这一次,七人再不理会,一心逃命。
就在她们离开南城门不到半个时辰,神都彻底沦陷。
成王败北,率领残部向西逃亡。
没有来得及逃走的老百姓,甚至有些连乌托打来的消息都不知晓的人们,遭遇了惨绝人寰的烧杀抢掠。
在这个时候,一则消息传遍神都,也传到了乌托人的耳朵里:乌托残暴,上天不容,三日之后,天降惩戒!
人人皆知,使得凶残暴戾的乌托将士不得不心有忌惮,有所收敛。
*
冯鸢带着救出来的六个人,回到苍安山。
苍安山是离神都最近的一座山,山体并不算高大,敌人要来搜山,很容易搜出藏匿的人,因此没有人在此停留。
山上、山下原本的原住民也都收拾家当,一家老小朝南逃亡去了。
冯鸢不敢将父母女儿安顿在此地,忙上山唤他们下山,收了阵法,一行十人六匹马继续朝南逃亡。
一路疾驰,直到夜幕降临,方投宿到一座农庄。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落日余晖下,农庄里炊烟袅袅,孩童围绕着一棵粗壮的槐树打闹嬉戏,农人们挑着丰收的稻子,流着汗水,三五成群赶回村子。
这幅画面安静而祥和,只让人联想到“现世安稳”四个字。
然而,他们不知,巨大的危机即将来临,丰收的喜悦很快将被乌托的铁蹄践踏。
冯勉作为队伍里唯一的男人,上前与这群农人交涉。
村长家里有多的房屋,收了五两银子,用牙咬了咬,答应收留他们一晚。
村长老婆多烧了一锅饭,杀了一只鸡做红烧鸡,又炒了一大盆南瓜丝,热情地招待他们,一面在围裙上擦手,一面笑呵呵说道:
“农家没甚好东西,贵客们将就着吃些。”
关雪晴忙笑道:“这已经很好了,多谢嫂子。”
村长老婆从谈话里得知她会接生,正巧她家里儿媳妇要生了,有心与关雪晴交好,忙摆手说不敢当,怕打扰贵客吃饭,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出去了。
大家伙疲累不堪,匆匆忙忙吃了饭,便一个接一个去洗漱,村长老婆给大家烧热水。
冯鸢带着沈葭先洗了出来,母女俩玩翻花绳。
直到关雪晴洗完出来,冯鸢才将沈葭交给母亲,同时取出十五朵塑灵花:“娘,这是好东西,吃了能生出灵根。你先别问什么是灵根,日后我再与你们细细解释。你和爹,还有葭葭,一人吃五朵。”
关雪晴脸上的浅笑骤然消失,小心翼翼接过来,只是慎重地问:“怎么吃,整个儿地吞下去吗?这,这不是皇宫御花园里的孔雀花吗?”
她没有丝毫质疑,女儿的改变她看在眼里。
女儿变厉害了,她和冯勉也想变得厉害,与女儿一同守护外孙女,至少在这乱世里不当女儿的累赘。
冯鸢微微一笑:“的确是孔雀花,只吃花瓣和花蕊就成。您不必这般小心,我空间里存货很多,够吃。”
关雪晴当场便和沈葭吃起塑灵花,边吃边问:“你爹呢?”
冯鸢摸摸女儿的小脑袋,垂眸道:“我爹去和村长说乌托入侵的事。皇帝和达官贵人们逃亡时,留下大笔财物,乌托占领神都,会先搜刮神都财物,筹集粮草,然后才会继续南下。
“若粮草不够,乌托人会抢掠京郊周围的农庄,这座庄子离神都不近也不远,三日内是没什么问题的,我们可以在此稍作休整。”
关雪晴听出不对劲:“那三日后呢?”
冯鸢抬起眼,安静地望着母亲,沉声道:“钦天监传出来的消息,他们夜观星象,乌托残暴,肆意屠城,三日后,上天将会降下惩罚,届时,会发生地震,山崩地裂,天地大变。”
关雪晴连忙吃了两朵塑灵花压惊:“钦天监的话能听吗?若他们算得准,哪有乌托占领神都、皇帝南下逃亡这样天大的祸事?他们也就拍皇帝马屁在行。”
冯鸢笑道:“有些话,还是听听的好。娘,我吃完了塑灵花,要去休息休息,您帮我瞧着点,我不出门,就别让人打扰我。”
关雪晴心里不安,难道真的会发生地震?是只发生在神都,还是会蔓延到外面来?
女儿吃塑灵花与休息有什么关系?
若是从前,她定然是绝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
但是现在,她不敢轻易质疑女儿的话。
关雪晴脑海里浮现诸多疑问,但女儿一脸有重要的事要做的表情,她不好现在就问。
沈葭听到冯鸢要去休息,忙将手里的第五朵塑灵花整个儿塞进嘴里,胡乱咽下,然后朝娘亲张开双臂,奶声奶气说:
“娘亲,我也吃完了,我也要休息,我要与娘亲一起休息!”
冯鸢弯腰,勾勾小女孩的鼻子,双眸弯弯似水:“葭葭,娘亲有正事要做,很重要,等我出来,我会变得更厉害,到时能打跑所有坏人,保护我们葭葭!
“葭葭等着娘亲哦,等你长大了,娘亲就教你变厉害的术法。”
沈葭沮丧,听到最后,两只眼睛亮晶晶地发光,握紧小拳头说:“等我长大了,换我来保护娘亲!”
“乖!”冯鸢心头滚烫,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女儿柔软的额头。
小姑娘腼腆,苹果似的小脸蛋爆红,扭头躲进外祖母的怀里,发出嘻嘻的活泼笑声。
关雪晴搂着可爱的外孙女,满脸笑容,顿了顿,迟疑地问道:“阿鸢,要不,娘也亲亲你?”
亲额头,又是什么新鲜法术吗?
会变得和闺女一样厉害吗?
冯鸢:“……”
她轻咳一声,实在不好意思这么大了与母亲腻歪,忙转身道,“我修——休息去了!娘记得帮我看着门!”
关雪晴略感失落,抱起外孙女,守在冯鸢的门口哄小女孩睡觉,嘟囔道:“我们阿鸢三岁时,也很喜欢缠着让我抱、让我亲呢,一转眼,长大了,就不与为娘亲了……”
冯鸢关上门,盘腿坐在炕上,五心向上,认真感应周围的灵气。
其实,吃下塑灵花不久,她便感应到了灵气。
当时处于危险的环境,四周劫匪环伺,根本无法定下心神引气入体。
前世今生不断交织,直到此时此刻,她仍有不真实的感觉,仍怀疑这是个幻境,可一切又过于真实,令她不敢轻举妄动。
若这是心魔幻境,便让她在幻境中沉沦吧。
这里有活生生的爹娘,有可爱乖巧的女儿,有手刃仇人的机会,即便沉沦,又有何妨呢?
总之,她不可能效仿古书上的记载,杀死至亲之人来破除心魔,破除幻境。
直到一个时辰后,万籁俱寂,冯鸢方抛却杂念,心无旁骛,默念《五行灵诀》。
又过半个时辰,强大的魂念彻底入定,周围稀薄的灵气、低阶灵石散发的灵气,一起朝她聚拢而来,在她的身体四面八方,凝成一层薄薄的灵雾。
冯鸢坐在灵雾中,清丽的容颜若隐若现,她以魂念牵引着灵气由五心进入身体,淬炼皮、肉、骨、五脏六腑。
游走一圈后,灵气似终于找到突破口,欢喜汇聚成溪,进入经脉,顺着经脉运转全身。
最后灵气溪流遇到阻碍,一次次掀起滔天巨浪,撞击壁障,最终破开丹田,猛地贯穿丹田,一部分继续周天大循环,一部分留在丹田中,化作修为。
冯鸢运行灵力,大周天循环三次,经脉畅通无阻,彻底稳固炼气一层的修为,这才缓缓睁开眼。
此时,月明星稀,刚到四更,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冯鸢经灵气洗过的眼睛,却能依稀分辨房里摆件。
她从空间里取出一根蜡烛,打了个响指,便搓了个小火球,一分不差地扔到棉芯上,瞬间点燃蜡烛。
就着幽幽的灯光,她跳进浴桶中,洗去身上的汗水和血污,擦干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才推开房门出来。
母亲关雪晴已不见了,门口守着的是打呼噜的父亲冯勉。
农家的房门做得不精细,发出吱呦刺耳的声响。
“谁?”冯勉一个激灵醒过来,看见蜡烛的光,慌得站起来,又慌得去捡掉在地上的合金砍刀,起身后,双眼这才适应黑暗,看清持灯而立的人是自家闺女。
他擦了擦额头一滴冷汗,窘迫地笑道,“阿鸢,你醒了?怎么不出声,吓死我了,我以为是朝廷的人来抓我们。”
冯鸢心疼父亲,从他手中拿走合金砍刀,说道:“女儿不孝,让父亲和母亲担惊受怕这许多日子。爹,你跟我进来,你看。”
她端着蜡烛,迈进门槛,先将大刀放在桌上,然后在冯勉疑惑的注视中,接连搓了个小菜刀、小火球、小水球、小土方,又从墙角随手捡了颗黄豆,催黄豆发芽、生长,很快黄豆便开了花。
冯勉一惊一乍,直至呆若木鸡,半晌嘴唇哆嗦,磕磕巴巴道:“这,这,这是什么?
“阿鸢,你你你关在牢里那大半个月,旁边是道士,你拜道士为师学修仙了?不对呀,道士都是招摇撞骗的,他们自个儿尚不会这些,怎么教你?”